一个十几岁的小队友被妈妈叫走前开心地朝他喊：“叔叔！明天再来一起打！”
不置可否地笑笑，杨帆倚着篮球架突然有些寂寞。
叔、叔吗？他已经这么老了？
看着三三两两做着各种运动的人，杨帆想起自己曾在这里开心地度过多少光阴，而每一个开心的时光碎片里都有叶轻舟的影子。不，也不全是开心的。初三，他交了女朋友后，也曾和叶轻舟在这里吵过架。几个人一起打球，叶轻舟没接稳队友传来的球，手一滑球蹦到了观赛的女友头上。娇弱的女生捂着头当场疼出了眼泪，他在说了“对不起，轻舟他不是故意的”后斥责吓傻的叶轻舟：“快道歉！”叶轻舟却在愣了愣后梗着脖子骂了句：“白痴！”
女生愣了，然后哭得更凶了。他只好先带她去医务室，回来后看到叶轻舟在优哉游哉玩双杠，不禁怒从中起，劈头盖脸一顿训，气得叶轻舟涨红了脸一拳朝他招呼了过来。
他挨了两拳，打了叶轻舟一拳，两人哼哧哼哧回到家谁都没提打架的事。冷战是必不可免的，但后来他很快就跟那女生分手了，冷战也在不知不觉间结束。现在想来还是有些气叶轻舟，不是因为心疼曾经的女友，而是气他没有眼力见儿。女生伤得并不重，叶轻舟只要道句歉，那女生看在他的面子上破涕为笑都是可能的，可叶轻舟却偏要在伤口上撒盐……
为什么他会骂她“白痴”呢？是嫌她见球飞来不躲开呢？还是气自己训斥他？
他朝自己挥拳，想必是因为在吃醋吧？可自己训他也是为他好啊，怕他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他怎么就刻意忽略了，玩着双杠的他，优哉游哉的表情下分明掩藏着不安……
犹记得初一两人还一个班的时候，为了球赛比分和邻班掐起架来。邻班不服他们赢了比赛，非说裁判是他们班主任向着他们，又说他们使诈，一语不和动起手来。他和叶轻舟是球队主力，自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本不想动手的，可别人打了叶轻舟他就不能坐视不管。后来两班打起了群架，他拼命护着叶轻舟，叶轻舟也拼命护着他。最后虽然都受了罚，但和叶轻舟站在一起同仇敌忾的感觉还是让他心里暖暖的，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
什么时候，他把自己推到了叶轻舟的对立面？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叶轻舟的敌人？
带着满满的回忆回到家，越发心乱如麻。
母亲刘璇嗔怪他怎么这么晚回来，加班也要有个度，要注意身体。他勉强一笑，应了一声。母亲刘璇却又说：“明天晴晴就来了，你想好什么时候求婚了吗？我给你们算了，你俩八字非常合！11月11在你们年轻人看来不是光棍节吗？妈请人看了，这一天农历也是个好日子，不行你们就在那天领证吧？在光棍节结束单身，多有意义！”
平时刘璇不管说什么话他都会认真地听着，努力让自己的想法跟她合拍，可是今天不知为何听到这些话却感觉异常刺耳。心里非常难受，强抑下心中的不快，杨帆说了句：“求婚戒指还没买。”
刘璇一诧：“怎么还没买？！”
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不知道她的尺寸。”
“你们平常牵手什么的猜也能猜个差不多吧？都住到一起了还不知道人家手指的粗细，不是妈说你，你这个男友做得也太失职了吧？”
“等她来再说吧。”怕再说下去会泄露自己真实的情绪，杨帆拿出钥匙放下皮包转身往外走：“叶轻舟在对面吧？我去看看他。”
“你看他做什么？”刘璇的语气明显有些僵了。
“昨晚他胃疼得厉害，我看看他好了没。”说着不等她回话便开门走了出去。
刘璇跟出来：“他没事了，今晚还生龙活虎地吃了很多饭，你先快来吃饭吧。”
“我一会就过来。”说着打开402的房门，走进去把刘璇的目光关在了门外。
进门一眼看到的景象让杨帆彻底震惊了：侧卧在沙发上的叶轻舟噌地坐了起来，拽过靠枕来遮住了自己的胯部。他的手中还拿着手机，被吓白的脸色中还透着红晕。
被吓傻了般愣愣看着杨帆足有五秒钟，直到手机中传来一声魅惑的低喘，叶轻舟才回过神来。他朝杨帆赶人般挥挥手，曲腿往沙发上缩了缩。
杨帆没有遵照他的指示转身离开，反而气势万钧地朝他走了两步却又猛地停住了。
愠怒地看他一眼，手机另一端传来一声溢满爱意和难耐的“轻舟……”叶轻舟的脸刷得红了，以前被欧阳汐汐这样叫的时候，心里总是暖暖的，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羞耻感。是因为，杨帆就站在自己面前吗？
为自己的脸红感到无地自容，叶轻舟捂住话筒皱眉低声赶人：“还不快走？！”然而杨帆仍旧死死地盯着他，双脚没有任何挪动的迹象。
第二天杨帆破天荒地没有在家吃早饭，给刘璇的理由是他要在接舒晴晴之前把今天的工作做完，必须提前去公司。中午在公司度过，下午接舒晴晴回来陪她买了些日用品，吃晚饭的时候不见叶轻舟才知道他今天一早就去了M市。
一股无法言喻的怒火从心头升起，满脑子都是欲求不满的叶轻舟一大早火急火燎跑去和欧阳汐汐翻云覆雨的样子。他因为心中的混乱刻意在早餐时避开了他，他倒好，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明目张胆地去找欧阳汐汐！
“怎么了杨帆？”见他脸色不太好，舒晴晴开口关心。
“没事。”胃口全无，放下筷子站起身：“我累了，先去歇着了。”
“再累也要吃饭啊，这才吃了两口饭……”刘璇声音中也透着担忧。
“中午吃多了，有些不舒服。”留下这句话权当解释，杨帆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仰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天花板，杨帆百爪挠心般烦躁不安。胸中郁积着一股气，左胸处一抽一抽地疼痛着，他知道这是因为叶轻舟，知道自己在生气，想按照往常一样把生气的原因归咎于叶轻舟不听自己的话跑去和男人鬼混，却突然感觉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因为他，竟然满脑子都是叶轻舟双唇半张低喘的模样！
有个字眼在脑海中一次次出现，又一次次被他逼回去，他明白自己一旦承认就定会万劫不复，所以他不容许这个字眼占据他的思维，不容许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毁于一旦！
“杨帆，好些了吗？”门被推开了，舒晴晴走了进来。
杨帆猛地从床上跃起，左手推上门，右手把她搂进了怀里。舒晴晴惊呼一声，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已经被杨帆扔到了床上。衣服被急切地撕扯开，双腿大开的时候杨帆却猛然顿住了所有的动作。
诧异地撑起身子看向他，第一次发现他的眼中带着这样的茫然和痛苦。膝行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伸手去讨好他的小弟弟，却被他一把抓住了。
推开她，杨帆一边拉上拉链一边说：“对不起，我今天没兴致。”
没兴致还迫不及待地把她脱到赤条条？！
勿需再狡辩了。
喜欢，他承认了，他喜欢叶轻舟，而且已经喜欢了很多年。
过往的种种一点点被想起，刻意被忽略的画面一一呈现，一次次微小的动摇连在一起便足以撼天动地。有多少前女友曾抱怨过他太过冷淡，又有多少朋友曾感慨过他对叶轻舟真好；秦采葛控诉过他是因为叶轻舟才不喜欢他，口口声声说他是同性恋；舒晴晴只因为得知叶轻舟的性向就怀疑起他的性向，还给出了不止一个理由证明他喜欢他；总在开玩笑的何其皓认真地劝他放手的时候，首先涌上心头的竟然是不甘心……
对叶轻舟只是兄弟之情——如此错误的认知，为什么他坚持了十几年而不自知？小小年纪就被钢印般打在身上的诺言所束缚，刻意扭曲自己的心意，要欺骗母亲先欺骗了自己的心。
尘封的记忆被打开，掩藏在表象下的真实心意被揭开，才明白当初受不了气氛的蛊惑情不自禁吻他，那便是爱情的萌芽。不想叶轻舟被自己拖累，所以才自以为是地许下承诺以为自己可以力挽狂澜；以为只有自己交了女朋友，妈才不会对叶轻舟苦苦相逼……
明明为他委曲求全，为他忍受着和不喜欢的人交往的痛苦，他却一味和自己作对，还把那个欧阳汐汐带到家里！委屈溢满心田，所以才会指责他自私；在心底的最深处，他为叶轻舟走了自己不喜欢的路，叶轻舟却将他弃之一旁喜欢上了别人，觉得叶轻舟背叛了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会有熊熊怒火，才会痛苦噬心。
多年被压抑的感情一瞬间喷薄而出，几乎涨破胸膛。
身旁的女人柔弱无骨地贴了上来，杨帆坐起来推开她穿上了衣服。
18.
叶轻舟在M市呆了三天，周六晚上踩着饭点进了家门，还给刘璇买了件衣服做礼物。经过这些事情他也想透了，反正他的性向改不过来，对杨帆死了心后和欧阳汐汐过一辈子已成定局，现在万事顺遂，接下来的重中之重就是讨好自己的母亲大人。
讨好一个女人或许不简单，但讨好一个爱你的女人就很简单了。多花点时间陪陪她，有事没事送件礼物，多顺着她嘴巴甜点，防备心再重的女人也会被攻克。
想透了这些叶轻舟就提前回来了，他计划得很好：送礼物，陪吃晚饭，第二天陪逛街。多花点心思，他就不信生他养他爱他的母亲大人会因为他的性向和他断绝母子关系。可惜计划不如变化，没想到一进门就发现母亲刘璇貌似心情不好。
把礼物放一边，叶轻舟笑着朝正在摆盘子的母亲蹭过去：“妈，我帮你摆。”
看他一眼：“你最近怎么往M市跑得那么勤？那边工作真有那么多？”
两日不见儿子，一上来就是质问，而且掐中关键点，看来不是个好兆头啊。难道被她发现了？不能吧？
“最近那边销量不错，这边生意离不开感叹号，所以只好我过去跑。”拿过礼物来，再次嘻嘻挨过去：“妈，你看，我给你买了礼物。”
心情再不好，一听儿子给自己买了礼物，还是会感到欣慰，所以刘璇一边说着：“买什么礼物，乱花钱！”一边把袋子接了过去。
“给母亲大人买礼物怎么叫乱花钱呢？这叫‘必然消费’。”帮她把衣服展开，有点嘚瑟地笑问：“好看不？”
“好看是好看，你多少钱买的？”
“哎呀你就别管多少钱了，”把她推到镜子前面：“试试看。”
无奈看他一眼，刘璇唇边也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一见她心情变好，叶轻舟忙趁她解围裙的时候狗腿地给她展开衣服，伺候皇额娘更衣。
刘璇本就长得漂亮，虽然现在上了年纪，但身材保持得好，一把衣服穿上叶轻舟忙拍手称赞：“真漂亮！真适合！走出去回头率绝对百分百！”
白他一眼，刘璇左右看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会不会太艳了？这是小姑娘穿的吧？”
“不会，这衣服年轻人穿不出它的气质，上年纪的穿不出它的活力，就适合你这样有阅历又不显老的人穿。”
叶轻舟满口流蜜，刘璇不笑都不行。伸开胳膊左右又看了看，一边往下脱一边故意板起脸问他：“无事献殷勤非女干即盗，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叶轻舟忙开口叫冤：“您儿子孝敬您能有什么目的啊？好像我之前没送过您礼物似的！”
敬称都用出来了，刘璇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不是她怀疑心重，实在是这个儿子就没让她省过心。刚要开口再趁机说他两句，开门声响起杨成正走了进来，叶轻舟笑着叫了声“叔叔”，刘璇便也说了句：“回来了？”
杨成正答应一句，随口问叶轻舟：“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是刚回来。”
“还给我买了衣服，我正在盘问他的目的。”刘璇笑着把衣服拿给杨成正看，杨成正便也笑着替叶轻舟说好话：“儿子孝顺你能有什么目的？我看你是福尔摩斯看多了。”
“我对这小子就是不放心。”刘璇笑着收回衣服进屋去放，出来之后就招呼两人吃饭。
叶轻舟一边往桌边坐，一边随口问：“杨帆和弟妹呢？不等他们？”
“我把他们撵出去吃了。”
“啊？”这真是天下奇闻了，先不说一直甚得母心的杨帆被撵出去不可想象，作为客人的舒晴晴被撵出去就更不可能了。
“别提了，”叹口气，刘璇颇为忧心地说：“人家晴晴都过来了，杨帆还不去求婚，这不让人干着急吗？杨帆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我说他他也不听，心事重重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今下午我就把他们打发出去了，晚上让他们在外面吃，说不定气氛一好杨帆就把这婚给求了。谈个恋爱还得当妈的给他制造机会，跟他爸一样是根木头！”
无辜被连坐的杨成正不好意思地笑笑，难得开口辩解：“我追你那会儿多主动啊，就算是木头也是根会跑的木头。”
很少见杨成正开玩笑的叶轻舟也笑了起来：“就是啊，不是还堵在门口送过花吗？多浪漫啊！我打赌这事杨帆肯定没干过。”
被爱人和爱子一打趣，刘璇也不禁红了脸，忙训斥叶轻舟掩饰：“就你知道得多！整天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瞎跑什么，一问你你就‘是是是好好好’，光说不做，猴年马月才能给我领个儿媳妇回来？！”
“我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嘛，说我干什么啊？”一看刘璇脸色有变不好的趋势，忙转移话题：“杨帆初三就开始交女朋友，他可不是木头，他不求婚可能是有自己的考量吧。”
“他能有什么考量？我看他三拖两拖怕是要把这亲事给拖黄了！人家姑娘都住到家里了，不给她个名分，姑娘家也丢不起这个脸，咱也丢不起这个脸。你不知道，这几天出去碰上楼上楼下的都在问我什么时候喝喜酒。”
“……”沉吟了一下，叶轻舟笑道：“要不这样，要是今晚杨帆还没求婚，我们就给他策划个求婚仪式，到时候赶鸭子上架，看他敢不敢不求！”
一看叶轻舟这么积极地想促成此事，刘璇一直有些忐忑的心也放下了许多：“我估计今晚他求婚的可能性很小，毕竟求婚戒指还没买，我们那个时候不兴这一套，你们现在可少不了。今晚他们回来，你先去劝劝杨帆，问问他到底什么个意思。他要是再没个计划，只好我们来替他规划了。”
“嗯，包在我身上！”
“你别光笑！你也是！论年龄你比杨帆还大，本该是你先结婚的……”
“哎呀哎呀，”赶紧打断她的话：“我又不是没找，不是没人看上你儿子嘛？我发誓，等杨帆结婚后我马上领个来见你，行不？”
“你说领就领啊？你别也搪塞我，我看还是得给你安排相亲，让你自己找，不靠谱！”
当然说领就领，现成的，欧阳汐汐！心里这样想着，叶轻舟却不敢再反驳，他还真怕自己要是再刻意强调刘璇会猜到什么，只好继续打太极：“妈，操心的事太多会长皱纹的。先把杨帆的事办了，办完你再给我介绍对象行不？”
叶轻舟如此合作，刘璇不禁也有些诧异，以前对介绍对象的事抵死不从，现在只能认为是他开窍了。不管怎样，叶轻舟开窍是好事，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刘璇也安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