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道长——梅弄影
梅弄影  发于:2016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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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尚闷闷道:“道长,我回房了,你也歇息吧。”

狐偃点头,将照妖镜收入匣中,却没有休息,而是开了门,去安慰他的两个小徒弟。两小徒弟夜深了还未休息,一直在伤心,加上他们昨晚受伤后狐偃一直没出现过,他们甚至以为师傅已经被抓走了。

阿鹤还好,虽然伤了一条腿,但挺坚强的,没有哭。阿鲤在水里游来游去,一直发出呜呜哭声,盆里的水都快溢出来了。两小孩见是狐偃来了,皆是一惊,然后奋力扑进他怀中。

阿鹤还好,知道分寸,只停在他脚边,阿鲤则是弄了他一身的水。

狐偃将阿鲤阿鹤化为人形,阿鲤依然拉着他的袖子哭得不能自已。狐偃道:“阿鲤,你先睡觉,我要给阿鹤看看伤势。”

阿鹤只伤了脚,伤倒也不重,不过是寻常的跌伤,看来清越并未下重手。阿鹤不像阿鲤那般能哭,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始终没流下来。

扇子,那把扇子,清越究竟为何急着要它?若是为了道行,这扇子倒真有益处。

清越,究竟想做什么?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

出自阮籍咏怀诗

29、蝴蝶扇(九)

清越回到自己的长乐宫,已是八月十六。

十五夜晚的宫宴令他脱不开身。谁让他给自己找了一个新身份——邵陵王萧纶门客。

好久没有以人的身份出现在红尘,他对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手段略有生疏。人果然是爱慕颜色的,一个人长得美,总能令人注目,如果再有一个与之匹配的身份,那更是光芒无限。

“主公,您回来了。”红发男子对着清越跪拜下去,眼中满是崇敬之情。

清越道:“洪焰,我今日要去密室,你为我准备一份丰盛的菜肴。”

洪焰抬起头来,诧异道:“主公,那里……您不是很少去了么?”

清越轻瞥洪焰一眼:“你去准备便是,不必多问。”

洪焰低下头去,道:“主公,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下面人准备。”

长乐宫是他苦心经营的宫殿,建成也不过几十年。在宫殿的最底层,便是密室所在。它修建在地底下,若不知晓机关,根本就不会发觉长乐宫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密室并不透风,阴冷而潮湿。清越一步步走下阶梯,将石壁上的灯一一点亮,洪焰则是端着酒菜,亦步亦趋跟在清越身后。

密室又分好几个隔间,里面珠宝法器,样样俱全,金碧辉煌,仿若地下皇宫。然而其中最小的一间,却被巨大铁锁牢牢锁住,门把早已生锈,与其余房间的金碧辉煌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清越将锁打开,里面是一间房间,摆满了各式各样骇人的器具,地上拖着的铁索散发出冰冷光芒。

清越道:“洪焰,将酒菜放下,先出去吧。”

洪焰点点头,表情有那么一丝不甘,还是听话地出去了。

房间里还有个隔间,用铁栅栏围成,如一间牢房。里面坐着一个人,黑色长发及地,脸上表情淡漠,双目看向墙壁,却像是望着远方。他长相俊美,与清越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清越走到铁门边上,亲切叫道:“厉星,我来看你了。”

被叫做厉星的人仿佛没听见清越的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

清越没有管厉星是不是在听,自顾自道:“厉星,你知道么?我昨日看见她了,清溪镇上的美貌傻姑。”

听到此话,厉星终于抬起头来,将脸转向清越。

清越笑道:“看,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依然惦记着她。不过是个贪慕颜色的普通人类罢了,厉星你何必耿耿于怀……”

厉星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眼睛不再看向前方,而是恶狠狠地看向清越,双手抓着铁质的栏杆,怒道:“清越,你这个疯子!”

末了,他冷静下来,缓缓坐下,语气也恢复了平静:“清越,她跟我没什么关系,跟她有关系的是你才对。”

清越笑道:“我的好表哥厉星,我知道你恨我。当年我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人类都是爱慕颜色的蠢材罢了。你瞧瞧,分明是你先见了那傻姑,对她怜惜备至,然而我一出现,她却对我爱得死去活来……”

“你闭嘴!”

清越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道:“好表哥,我若放你出来,你能赏个脸,陪我喝杯酒么?”

厉星偏过头去,并不理会,室内一片寂静。

清越道:“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以告诉你,那傻姑究竟如何了。”

厉星依然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冷冷道:“你早些年就告诉我,她已经死了,难不成她又活了?”

清越拿着酒杯慢慢靠近,将其中一杯递给厉星,道:“她死了,可她的儿子还活着。我看这孩子有几分像你,说不定是你的种。”

房中传来瓷片碎裂之声,厉星将酒杯掀翻在地。

“清越,你真疯了?潇潇是个好姑娘,她只爱你,我根本没跟她如何。那孩子定是你的!”

清越将手里剩下的一杯饮尽,道:“可你的心怎么是她的?一个蠢女人,不过有点姿色罢了,狐族中怎样的美人没有,表哥为何偏偏为这样的人动心?”

厉星低下头去,不再言语。清越说起当年的事情,就仿佛是昨日发生的一般。

厉星习惯了清越偏执的个性,知道自己越是理会,清越就越来劲,索性当起哑巴,不言不语,也省得自己糟心。

良久,清越自说自话终于累了,见厉星一直不言不语,自觉没趣,坐在桌边独自饮酒。

过了一阵,厉星突然道:“清越,我厉星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信你。”

清越偏过头看牢中那人,厉星看着墙面,表情平静。

他缓缓道:“我信了你,不听祖母的劝告与你交好,结果你四处散播我厉星的谣言,害得我在狐族中孤立无援,只得与你为伍。我信了你,你却横刀夺爱,抢走了唯一令我心动的女孩潇潇,最后竟然抛弃了她。我信了你,与你同时修炼,却被你夺去修行……我信了你,临走前与你赴宴,却被你抓来这地宫,一关就是二十余年……”

清越缓缓走到他近前,突然将手伸进铁栏杆中,一把抓住厉星的衣襟,房间里回荡着铁索碰击之声。

“表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

厉星猛地咳嗽几声,血沿着嘴角慢慢流下。他说:“清越,无论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会信的……”

血的颜色很刺目,清越眼中掠过一丝惊惶之色。末了,他猛地将手放开,任厉星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厉星一直在咳,他伏在地面上,嘴角流下来的血慢慢渗透到衣襟里去。他身上穿的是玄色衣裳,即使是染上了血,也看不出。

清越道:“表哥,你难不难受,用不用我给你瞧瞧?”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关怀之情。厉星咳完了,道:“你不用假惺惺帮我,我不会再信你。我时日不多,你就让我安静地去了吧。”

“呵,表哥说的是什么话?你以为我连这个都不肯做?”

厉星伏在地上,并不言语,也没有再看清越一眼。

清越见他不愿开口说话,静静地站了一阵,然后离开。

洪焰等在门外,道:“主公,您终于出来了。”

清越道:“回去吧,我要歇息了。”

厉星趴在地面上,地面很冷,如冰一般。过去几百年的时光在他眼前一一掠过。

“厉星哥哥,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

……

“厉星哥哥,你这样护着我真的可以吗?”

……

“表哥,你看,我已经能赶上你了。”

……

“表哥,那种女人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在你最危急的时候碰巧帮了你一把罢了,若是我在,就没她的事情了。”

……

“表哥,那傻姑不过是个浪荡的女人,我昨日里随随便便跟她聊了几句,她便什么都信了我的……”

……

“厉星,你以为你算什么?你现在哪里都去不了,别想从我这儿逃走……”

他又咳了几声,用手轻轻拭去唇边的血。从前的小狐狸已经长大了,而他,能利用的已经被利用,现在只剩下一个狼狈的躯壳,再也没有用处可言。怎么不让他去死?

他微微笑了。反正他离死也不远了。

“小狐狸,……小狐狸,你喝不喝水?”

还记得那年他被族人追赶,狼狈出逃,逃到清溪镇附近,体力不支变回原形晕了过去。醒来后便看到一个美貌的人类女子,捧着荷叶,问他要不要喝水。

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娇憨可爱温柔善良,然而言语却不那么流畅,能看出头脑不是很好。尽管如此,她的一双眼睛如黑曜石一般黑亮,尽得天地之灵气。

他跟着她回家,躲在她家中休养,并不敢变成人形,他怕这样会吓到她。

几日后清越终于找到他,他很高兴清越没有受伤,同时还记得自己,没有将自己丢下。他对他说,他打算报答那个女孩,并在这个村庄住一段时日。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就在这里安定下来,陪那女孩过完她的一辈子。反正妖的一生是很长的,而人类最多不过百年。

清越嗤笑道:“我的好表哥,你要记住人妖不能结合,她嫁给人类才能有更好的日子过。”

他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潇潇应该是因为幼时发烧生病的缘故,脑子不太好。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镇上并没有人来提亲,她母亲也成日里为她的将来发愁……”

清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道:“一个傻女有什么好留恋的,表哥真是菩萨心肠,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你不明白,我看见她便很开心,这还是我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又过了几日,清越突然对他道:“表哥,那傻女真没什么好的,我不过对她笑笑,她便看痴了,什么都信我……”

……

“表哥,那傻女说她喜欢我,我便成全了她……”

……

“表哥……”

这些远旧画面如噩梦般突然袭来,厉星又咳了几口血,心情慢慢平复。

再难过又能怎样?

自己都已经这样了,再想这些,也没有用处了。

建康城郊桃花道观,阿鲤阿鹤忙着打扫。清越一来,整个道观一片狼藉,瓦片杂碎不少,垃圾遍地。小尚轻飘飘地飘在半空,狐偃现在没工夫给他做肉身,他也乐得闲着,看两小孩干活。

清悠摇着扇子,不请自来。他走到小尚背后,大叫一声,小尚的魂差点就被他给吓散了。清悠指着他轻飘飘的白影哈哈大笑:“小尚啊小尚,你不是鬼么,怎么这样胆小?难道是传说中的胆小鬼?”

小尚气得牙痒痒,追着他咬。清悠跑到狐偃房前,道:“狐兄,狐兄,快出来吧,我给你送诊金来了。”

狐偃穿着单衣出来,头发未束,显然刚刚是在打坐休整。

清悠将银钱递给他,道:“这是庾大人付给你的诊金,他要我代他谢过你。除此之外,我还带了个好消息。你多次帮助太子,这次又给庾公子看好了病,为表感谢,太子决定亲自酬谢,并叫上庾家父子还有几位皇子前来凑热闹。当然啦,我清悠也会到的。”

狐偃淡淡道:“办事给钱就好,请客就不必了。”

清悠连忙拽住狐偃的袖子,道:“狐兄,不是吧,太子的好意你要拒绝?这不太合适吧……”

狐偃道:“我没说不去。”

清悠总算放下心来:“那就说好了啊,后日酉时东宫见。对了,如果可以,把小尚也带着去吧,你这样的道长,总该有一个得意的门徒……”

狐偃看了飘在身边的白影一眼,道:“好,我今日正午过后便为他重新做一副肉身。”

小尚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但听见狐偃这话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太棒了!又有好吃的可以吃咯!

30、蝴蝶扇(十)

东宫宴会即将开始,西边太阳还未落山,清悠的车马便到了桃花道观外。他摇着扇子翩然下车,进入道观,大声叫道:“狐兄,在吗?”

听得清悠的声音,狐偃从里边出来,笑说道:“清悠,你这么早便过来接我,是怕我跑了?”

清悠挑眉:“自然,我这不是怕你忙别的事情,放了咱太子的鸽子。”

“你多虑了,我狐某不会不识抬举。如此重要之事,狐某轻易不敢忘。”

“现在就要走了么?”小尚拉扯着衣带,衣衫不整跑出来。狐偃道:“还没到时辰,你先去将衣裳穿妥了。”

小尚急着将身上衣裳穿好,在原地打转转,整理了半晌,总算是穿妥当了。

今日二人皆着新衣,虽说是素雅青衣,但新衣衬得人精神了不少。

清悠摇了摇扇子,对狐偃道:“狐兄啊狐兄,你长得可真不赖,当真是一表人才貌若潘安。若是换了宫里那些爷的锦衣华服,指不定比他们更像王子皇孙。”

狐偃淡淡回道:“清悠,你就别打趣我了,我不过区区道士,若穿了锦衣华服,那真是不伦不类了。”

狐偃转身走到内堂,交代了阿鲤阿鹤好好在道观看家,便拉着小尚的袖子,两人上了马车。

进入建康城中,小尚掀着帘子看建康城的街道。虽说太阳下山,路上行人少了一些,街市依旧繁华热闹。他觉得这一幕幕景象既熟悉又陌生,好像从前常常见过,然而这些人群又是陌生的。他生前既是前朝皇帝,这些地方自然是到过的,他想,之所以觉得熟悉,兴许是生前印象吧。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狐偃突然道:“清悠,上回你来去匆忙,有一事我未能跟你说。”

清悠见狐偃表情严肃,收起笑容,问:“何事?”

“上回你来的前一夜,清越来了桃花道观,为了那把扇子。”

清悠一惊,道:“真的?后来怎样了?”

“他没寻到,走了,打伤了我的两个小徒,我也受了伤。看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还不知扇子在你手中,你用扇子修炼道术时千万小心,当心被他发觉。”

清悠愣了半晌,道:“这扇子反而成了一块烫手山芋,这该如何是好?”

“扇子的力量我封印了大半,只要不轻易使用,他应当无法发觉。”

“狐兄,你说那狐妖要这扇子做什么?”

狐偃微微摇头:“不知,不过他通常做不出什么好事。在南徐州之时,他吃了不少人心。要这扇子,也不知要做什么坏事。我恐他利用这扇子,危害人间。”

马车一路驰行,狐偃刚说完这话,车便停了下来。几人下车步行,缓步至太子东宫。

进入东宫,太子萧统早已将晚宴事宜准备就绪,住在东宫的萧纲萧绎也已到场。

萧纲很是热情,一见狐偃等人便站起身来笑脸相迎。他对能人异士之类颇为好奇,况且狐偃又一表人才,小尚也清秀可爱,便更多了几分赞赏。

几人相互认识了,寒暄一番,庾家父子便到了。

庾肩吾见了恩人,上前一步对狐偃深鞠一躬,感激道:“多谢道长救小儿一命!上回未来得及答谢,这回定好好感谢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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