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铁栏门，穿过除了玫瑰还是玫瑰的花园时，梵奥居然开口颇为得意地说了一句：

「花店开在这里不错吧？」

我傻眼。

靠北，果然还是一样智障。把花店开在这种平常人根本上不来的山，是要把花卖给鬼吗？

但虽然他智障，他还是个BOSS，此时当然没人敢说出真心话激怒他，姓段的甚至还睁眼说瞎话：

「开在这里当然好啊，山上的空气好，就连种出来的玫瑰也格外漂亮呢。」

「我的眼光果然没错。」梵奥居然还真信了他的鬼话，语气更加得意了，证明他的蠢果然没有极限。

第一百一十章

我们随着梵奥踩上石阶梯，看着他咿呀推开老旧的木制双扇门，领我们踏入屋内。

当我一见到客厅的景况，第一个浮上心头的感想就是鬼屋。

室内的摆设被诡异的蓝光勾出一层蓝色的轮廓，让人不由得从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我抬头一看，原来在挑高的客厅天花板上挂了一盏大型吊灯，但吊灯上装的不是灯泡，而是燃着蓝色幽火的七只白蜡烛。而这就是客厅内的全部光源了，若游乐园的鬼屋能做成这样肯定能吓到不少人。

而在这里隐约还能看见许多灰尘粒子在空中浮动，这要不是主人太久没回来，就是主人根本懒得打扫。

石地上摆了一张木制圆茶几，上面放了一瓶插满新鲜红玫瑰的花瓶，但在蓝光的照耀下，玫瑰花瓣竟有些泛紫，看起来彷佛是开在阴间的花朵。而长桌边则围着几张老旧的单人沙发，在最左边的石墙上则有一个大型壁炉，但里面一点火柴都没放，就不用指望能靠这个壁炉来生火取暖了。

「你们坐，我去泡茶。」

丢下这句话后，梵奥便迳自往客厅后面的拱门走去。

我拍拍沙发上的灰尘，有些不安地坐了下来，许多疑问一一从心中冒出。

他居然要泡茶给我们喝？他会泡茶吗？他泡的茶能喝吗？

果不其然，不久后，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便从拱门内传来。看来梵奥是打破了茶杯或茶壶之类的东西。

「搞什么啊？你连泡茶也不会吗？」此时净血的大叫也从墙内传来，紧接着是一阵下楼梯的急促脚步声。我有些放心，看来他没有被梵奥囚禁起来什么的，还可以自由走动跟骂人。

「算了，去去去，让我来，你就去旁边弄你的玫瑰去吧。」看不下去的净血不耐道，我几乎可以想像他挥手驱赶梵奥的样子。

「净血，你真是我的贤妻。」梵奥深情款款地叹了一句。

从未婚妻升格为贤妻，净血怒了：「贤你个唔唔唔嗯……」

然而净血的怒骂才到了一半，就被堵成了暧昧的呻吟，光听声音就能想像厨房现在是什么情况。靠，为什么他们这么像新婚夫妻？

「给我滚！」

一会后，净血便怒气冲冲地朝梵奥大吼。我看全游戏中就只有他敢这样凶这位脑残大BOSS吧。

虽然净血叫他滚去玩花，不过梵奥还是没从厨房内走出来，估计是一脸幸福地看着头冒青筋的净血在为他收拾残局吧。

厨房总算归于平静，在清扫瓷器碎片的声音结束后，便传来了往杯里倒茶的希苏声。

「久等啦。」

净血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摆放了几个画有红玫瑰的茶杯，俐落且快速地将茶杯放到我们面前的桌上。虽然这样想很对不起净血，但我觉得——现在的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照顾没用丈夫的能干太太啊！

不过既然是净血泡的茶，那应该可以喝。我拿起茶杯，望向呈现淡琥珀色的茶水，一股混着玫瑰花香的茶香随即钻入鼻腔。梵奥到底是对玫瑰有多执着啊？

在净血放茶杯时，梵奥便从拱门内踏步走出，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这时沙发上已经坐满了人，没有位置给净血坐了。

梵奥见状，随即皱起眉来，正色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净血，坐我腿上。」

「不要。」净血一口拒绝，对没位置坐这件事也不是太在意：「我站着就行了。」

梵奥沉下脸来：「不行！你的磁场现在很不对劲，不能太劳累……」

「我说过那是外挂影响！」净血烦躁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这个『症状』等个两年就会好了！」

我有些讶异。原来nρC能够察觉到使用外挂的未成年玩家跟之前不同吗？看来外挂造成的副作用还真不小啊……

然而虽然玩家能够理解这一点，身为nρC的梵奥却无法理解，于是他愤然起身，伸出手来将净血用力揽入怀中，痛心疾首道：

「你难道没有感觉你的磁场变化吗？这可是关乎你的性命啊！」

「……。」净血沉默，翻了翻白眼，既没有力气解释，也懒得从梵奥的怀中挣脱。

而对净血的无语，梵奥解释为被自己说服，于是他神情一柔，语调也明显缓和了：「没关系，净血，我不会让你死的，就算要我放弃首领身分，我也要你继续活下去！」

梵奥神色坚决，眉头紧拧，说得情真意切。见梵奥如此深情，身为nρC的李看上去颇为动容，但我们玩家只是跟净血一样感到很无奈。

「你们看起来似乎不担心净血的生命。」梵奥抱着净血坐回沙发，瞧向没什么大反应的我们，细长的银色瞳孔透着冷意，「没关系，净血留在我身边，我会想办法治好他的，你们可以走了。」

「我要走的话还有很多方法可以走！」

净血狠狠瞪了他一眼，开始挣扎起来，但却反而被梵奥抱得更紧。

「我不会让你走的，净血，绝不会。」

梵奥更加坚定地表示，然后又摸出了一朵玫瑰插在净血耳边。

耳边插着玫瑰的净血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了。

我在心里啧了一声。

靠，果然没那么简单就放人！不过跟这个脑残根本无法说清外挂的副作用啊！难道要直接通报飞清吗？不，这样净血跟黑桃都会曝露出使用外挂的事实，这样他们会被处以永久停权，就算成年后也回不了王族……

「你也跟净血一样，磁场变得很异常。」

正当我在烦恼解决之策时，梵奥看向同样使用了外挂的黑桃，此言一出，黑桃旁边的李立刻露出了明显的担忧表情。

「我没事。」黑桃只是对李温和一笑，拍了拍他的手，但李却在此时牙一咬，霍然起身面对梵奥，第一次开了口：

「请救救他。」

当他一说话时，除了黑桃以外，其他人都难掩惊讶之色。

因为李的声音十分沙哑虚弱，一点都不像是一个青年的嗓音，反倒像是个风中残烛的老人。比起净血跟黑桃，他感觉更需要被拯救。

「这头银发跟这声音……难道你也是靛族人？」梵奥惊异地盯着李瞧，明明李是跟我们一起进门的，他的表情却跟第一次发现李一样。

李点了点头。

听起来银发似乎是什么靛族的特征。我看了看神色平缓些许的梵奥，他也有一头柔顺的银发，看来是遇到同族了。

但那沙哑的声音也是靛族的特征之一吗？可是梵奥的声音就是正常男人的声音啊？虽然他脑袋不太正常。

梵奥微微眯起眼，「难怪你们有办法上来，原来是有人带路。」

李垂下了头，用嘶哑的声音致歉：「对不起，我违反了靛族族规……」

「罢了，还活着的靛族人，早已经不在靛色山谷了，还管那些做什么？」梵奥叹了口气，淡淡一笑，但笑容却有些凄凉，「我这趟回来，也只是为了把我哥……把弗德带回来埋葬，还有回来看看父母的墓而已……你似乎想知道些什么，净血。」

察觉到净血十分在意地盯着他看，梵奥垂眼望着他怀中的净血，露出了微笑。

净血窘迫地别开了头，清了清喉咙：「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因为这……听起来不是什么快乐的故事。」

「不，对我的妻子，我是不应该有任何隐瞒。」

梵奥深深地望着净血，为他调了一下耳边玫瑰的位置后，便开始说起他跟弗德的故事来。

在靛色山谷之中，住着一群与世无争的少数民族，由于代代于靛色山谷中繁衍，他们便自称靛族。

靛族的人们不慕荣华，对于世间的纷争，总是保持着超然的中立立场，只是在这宛若仙境的山谷之中静静地生活着。

靛族的人们最大特征是一头银亮的发丝。他们与山谷共生，与山谷精灵订下契约，在白雾掩盖的峭壁之间建起石屋以遮风避雨。他们以白色植被及鸟兽为食，藉由垂挂在岩壁边的紫藤悠游于山谷之间。

与外界鲜少有接触的他们满足于在山谷的生活，他们坚守传统，且与世隔绝。

长久以来，靛族都由一个家族出生的首领所统治。当时与山谷精灵订下契约的人被靛族奉为第一代首领，而之后的首领也都由此人的后代担任，采君主世袭制。

但跟帝国不同，首领家代代单传，总是只生一个小孩，无论是男是女都能继承首领的位置。

首领家之所以单传，是因为第一代首领，也就是他们的祖先所留下来的祖训。

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所以无论是哪个国家的皇室，总会发生王族间血亲相斗的历史，也造成了许多悲剧。

第一代首领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在靛族的首领家，便立下了这条祖训，以防骨肉相残。

然而，弗德跟梵奥这对双胞胎，却在首领之家降生了。在代代单传的首领之家，双胞胎的出生令家中意外，也带来了第八代首领夫妻的苦恼。

等他们长大后，到底该让哪个孩子继承首领之位呢？这两个孩子会不会因为首领之位起争执呢？

第八代首领夫妻如此烦恼着，此时的他们根本没想到双胞胎的其中之一，将会给全族带来莫大的灾难。

双胞胎不仅长相相似，他们也拥有一样的苍白皮肤，以及如山雾般的阴冷气质。

但他们的五官细看之下则有不同，梵奥的眉毛比弗德细一些，而弗德的嘴唇则比梵奥还要薄。

而他们最大的不同则是眼睛颜色。梵奥的眼睛是跟父母一样的银，而弗德则是不祥的血红色。

靛族是个封闭的民族，对他眼睛说三道四的闲言闲语，弗德从没少听过。

就算他的法术天分比梵奥，比同族的其他人都还要高出许多，但世界上终究没有能停止流言蜚语的法术。

『下一任首领一定是梵奥吧。』

『当然，总不会是那个红眼的吧。』

红眼的。他们如此叫弗德，明明他有名字，但他们却叫他红眼的。

每当弗德望着河水中自己的倒影，望向自己眼中那不为众人接受的血红，他都觉得自己好孤独。

但他知道他还有父母，以及他的双胞胎兄弟梵奥。他们才不在乎他的眼睛颜色，他们会叫他弗德。

不管在和乐融融的吃饭时、玩乐时、甚至是在责骂他时，他的家人都还是会叫他弗德，而不是红眼的。

『弗德，陪我去摘花！』每当梵奥看见弗德郁郁寡欢时，总会牵起他的手，将他拖出家门外。

『你又要去山谷外面？』弗德皱着眉，回头看了看家，习惯性地替梵奥确认父母有没有发现他们偷溜出去。

『嗯，我要摘很多红色的花回来！』梵奥信誓旦旦地说。

你摘红花回来不就会被发现出谷了吗？靛色山谷内可是没有红花啊。弗德很无奈地想，但没有说出口，只是叹道：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红花？』

『因为红色其实是很漂亮的颜色。』梵奥回头朝弗德一笑，便拉着弗德继续走，『总有一天，其他族人也会知道的。』

『……嗯。』弗德垂下红色的眼睛，轻轻地应了一声，一股暖意在心中漾开。

『法术还是要练习啊，梵奥，不然又要被父亲骂了。』在抓紫藤下山前，他还是提醒了梵奥一句，尽兄长的职责。

『好啦，回头你再教我吧。』梵奥笑着答道，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只要一想起家人们，弗德也感觉自己不再那么痛苦。只要这世界上还有家人能接纳陪伴他就好，他不在乎什么首领之位。

虽然梵奥比他笨上很多，很多事都还要他教，但他愿意在他旁边辅佐他，帮忙他处理族内的大小事务。

弗德一直是这样想的——直到有如世界末日的那一天来临前，他都是这样想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在十四岁那年生日过后，他们的父母突然宣布他们得分开。梵奥要留在靛色山谷接受成为首领的训练，而弗德则要去一个蓝国贵族的手下历练。

这令两人很错愕。

「为什么？」相当依赖弗德的梵奥很不满的抗议，「我们都是一直在一起的啊！而且没有弗德，我有很多事都不会做……」

但他的抗议到一半就被父亲的怒斥给狠狠打断：

「梵奥，将来你是靛族的首领，不能说这么没志气的话！」

母亲也在一旁皱眉帮腔：「梵奥，你太依赖弗德了，这不是好事。」

梵奥委屈地看着父母，又看向弗德，但弗德只是平静地说：「父亲母亲说得没错，你是该独立一点了，梵奥。」

在十二岁那年，他们的父母就决定要让梵奥来继承首领之位，而不是各方面都要比他优秀的弗德。

弗德对此并不意外，也没有追问他们如此决定的理由。弗德很清楚，他们不可能让被族人唾弃的他来当首领，他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件事了，所以也只是顺从地接受父母的安排。

但他没想到两年后他们必须要分开，弗德心中难过，但还是极力隐藏心中情绪，以免梵奥更难受。

父亲看着眼眶泛红的梵奥，摇头叹了一口气，又交代弗德一个礼拜后就要启程，就跟母亲回房了。

双胞胎哥哥即将远行让梵奥很忧郁，连出谷摘花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坐在一块悬浮在山谷之间的蓝色大岩石边，烦躁地踢晃着脚。他只要一跟父母吵架就会来这里，这个地方是他跟弗德小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当时他们还不会飞，而岩石上也没有挂紫藤，所以他们没办法来这里。

但现在他们都会飞了，这块悬空的大岩石也成为兄弟俩的秘密基地。

「还在不高兴？」

梵奥还在哀声叹气，就听见弗德的嗓音，以及他脚轻轻落地的声音。

弗德坐在他旁边，揉了揉梵奥的头，梵奥这才闷闷地开口：

「为什么我就得当首领？为什么你就得离开不可？」

梵奥还没问出口，心中就清楚这两个问题根本没有解答。所以他只能泄愤般地将手中小石头丢下山谷，小石头快速落下，隐没在层层白雾之中，连落地的声音都听不见。

他觉得他的存在就像这颗小石头一样，就算用尽全身力量在诉求在发声，声音依然传不进父母的耳里。

看着郁闷不已的梵奥，弗德忽然勾起嘴角：「其实我还满高兴的。」

「高兴什么？」梵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不是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吗？我先出去帮你看看，回来就能带你走了。」弗德望着似乎伸手就能触及的夕阳，将嘴角扬得更开：「因为没有我带路，你一定会迷路的。」

梵奥愣了一会，这才展颜，与弗德相视一笑：「说的也是。」

「回去吧，很晚了。」

弗德站起身来，向梵奥伸出手。

「嗯。」

梵奥抓住他的手，让弗德将他拉起来，两人便肩并肩地飞离大岩石，在夕阳余晖之下飞回家中那栋小城堡。

然而家门还未进，两兄弟便听见门内传来了母亲的叹气声，打碎了他们愉快的心情。

「唉，如果只有生下梵奥就好了……」

她轻轻的叹息却给弗德带来了重重的打击，梵奥不敢置信地瞪着家门，然后又急忙看向脸色惨白的弗德。

这样的弗德使梵奥心一紧，他咬咬牙，愤怒地想破门而入，却被弗德紧紧抓住了手而动弹不得。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父亲的声音十分冰冷，「还是快点把弗德给送走吧，蓝国的那位大人也占卜过了，弗德会给我们靛族带来莫大的灾难，为了保护所有族人，得快点处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