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旅转脸看花陌谦,直视着他的眼神十分认真:“父亲死后,我也试图将自己这种感情压制下去,我曾列举过无数个讨厌你憎恶你的理由,我试图把它们一点一点砌成一堵墙,把你从我眼中除去从我的世界摒弃。但事实上,我意识到只要你展露一个微笑,那堵墙立刻就会轰然倒塌摔得粉碎。一瞬间你犯过的错都被原谅,被忘记。只要你伸出手,我就会愿意牵着你走。我这才明白,你并不只是单纯存在于我眼里,你是如同磐石一样屹立在我心里。”
一时之间,花陌谦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只是生硬地扯了扯嘴角:“你这样的人……和我……怎么可能?”
“感情分人的么?那你又怎么会喜欢冷燚?”凤旅不置可否:“若怀疑你所未看见的事物,那些正确的也会变得不可见。你能不能回答我,我对你的感情,与你对待冷燚的感情,又差了多少?”
差了多少……这个花陌谦还真想不明白,他只好轻轻摇头:“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喜欢的是男人,你也知道,我喜欢的人是冷燚,怎么可能是你,我们可是宿敌!”
“我都愿意放下,你为什么还要一直压在心里?”凤旅放下杯子:“如果你现在还没有想明白,不着急,我给你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不过在你考虑好之前,我会一直在这呆着。”
“开什么玩笑!”
我为什么要一直把这件事像块巨石一样压在心里?我要是能弄明白就不会夜夜做恶梦被吓醒了!
想到梦里那个拿着刀捅进他心里的人是凤旅,花陌谦就觉得心口猛地一痛,好像那刀真的捅进去了一样,他猛地起身大声道:“你是白我是黑,你怎么能在我这儿呆着?你那边一摊子事怎么办?”
“我一年前就已经失踪了你不知道吗?前一阵子他们已经选出了新的接班人……我把一切我应该做的工作都做完,把未来的事情提前安排好了才离开的。”凤旅狡黠地笑起来:“你不让我明目张胆地跟,我就私下里跟,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连你都没法找出我在哪,别说你的那群手下了。”
“就算你已经退出了你那边,别忘了我可是黑道之首,自古黑白不两立!我们没可能的!”说到这里,花陌谦有些伤心,但面上仍是倔道:“我可是……丧尽天良的人。”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完全的黑,也没有什么是完全的白。走到今天,我也是耍了很多手腕的,不见得就比你有多光彩。”凤旅似乎对一切游刃有余,风轻云淡地说着:“丧尽天良并不是你的本性,我不会指责你,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类人,我只想要带你走。”
简直跟凤旅没有道理可讲,花陌谦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凤旅却浅浅笑起来:“如果谁能够像我一样,不管在哪都能发现你的身影,那我就认输。”
说到这,花陌谦猛地回忆起,从开始到现在他与凤旅所能相见的所有场景,不管在哪,只要凤旅一抬头,便能跟自己的视线对上。
“说了这么半天,我还没听你斩钉截铁说一句你不喜欢我呢……”没等花陌谦炸毛,凤旅接着笑道:“我不勉强你,只是如果不能选择你所爱的,至少给爱你的人一个机会,反正不管怎么样你又不会吃亏,你不是向来都不吃亏的吗?”
是的,别说他花陌谦向来为了所谓利得不择手段,现在有了这么多付出就更要有回报。
看着凤旅志得意满浅笑着的模样,那一瞬间,悸动撕裂了花陌谦心中寂静的海洋,他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那就这样决定了。”凤旅将杯中最后一口酒饮干,转头遥遥望向窗外。
他说过再次见面一定会为父报仇,他从来未曾放弃。
哪怕是爱上了,爱到无法忍受看不见这个人的痛苦……
然而杀掉一个人不一定非要是让他在自己手中开出血色的花,凤旅明白,自己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毁掉原本的花陌谦,他无法预见这种做法是对是错,但这是他想要两全所能够走的唯一的路。
透过窗,他仿佛看到一只飞舞于暗影的蝴蝶慢慢往自己张开的手心飞来,停下落日城边军帐中,冷燚一如既往坐在里面正在专心致志研究地图,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花茶放到了他的手边,他没有抬头,只是勾起嘴角:“花茶好香,只是每天都这么辛苦你,我实在太不安。”
“将军每日为攻城之战呕心沥血,在下为将军做这些琐碎的小事也是应当的。”刘季浅浅笑着,在冷燚身边坐下,看他认真时的眉眼。这样细致研究事情时候的他,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冷燚放下笔伸了个懒腰一边叹气道:“这一次可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呢,许是这次敌方大将太过厉害,我们的行动竟然每次都能被他们提前预知。几次交战下来,我方虽然勉强能够抵挡,然而若是再拖沓下去,这段时间的存粮可就要告急了。”
“将军英勇,无人可挡。”刘季似乎丝毫不在意冷燚所说的危机:“那些情况都是暂时的,相信不管怎样,最后将军都能化险为夷。”
“少来了,就会说这些好话哄我。”冷燚转过身子,对着刘季笑起来:“其他人也就算了,你还能不了解我,当初刚开始攻城的时候有多艰难……那个时候我们是怎么过来的,我连想都不敢想……”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再想了,现在你不是已经成了闻名天下的大将了吗?”刘季将杯子往冷燚面前放了放:“快喝吧,要凉了。”
冷燚端起杯子,端在嘴边,片刻之后却又放下了,转头问刘季道:“你是个药师,你说说如果若是药师想要害人,要用什么方法才不会显眼而且又有效?”
刘季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啊将军,医者仁心,药师怎么可能会害人?”
垂下眼帘,冷燚苦笑:“姬妍初就是个药师,可她害死了程旭。”
“那是程旭罪有应得!而且若不是姬妍初当初那样做,怎么会有现在的你?”刘季的情绪一下子有些激动了起来。
“是啊,我的确跟当初那个时候不太一样了,这让我感到有些惊恐。”冷燚点点头,将手边的杯子推得远一些,认真看着刘季:“不过关于我的本来面貌,阿季,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小时候跟一个人在一起一直度过了十几年,他为了某件事发誓要成为世上医术最好的人,而我一直陪在他身边,他念过的医书我几乎都看过,他有时候也会拿着医术给我讲,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的那种表情,真是特别美好……你猜我能不能闻得出茶水中的药味?”
刘季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你说什么?”
“你每天晚上给我泡的花茶中都加入了一些少量的净神香,这是一种迷幻药,服用的人身体短时间内不会发生改变,然而时间久了,渐渐就会丧失神智。”冷燚盯着刘季的双眼,笑得温柔:“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直接下毒药了解我,反而用这种拖沓又不安全的方式。”
“你说的那个人,就是跟我眼睛很像的那人么?”刘季好像并不在意被戳穿了下毒的事,而是声音颤抖地问道。
“像么?我可不觉得。”冷燚歪了歪头:“他未必是这世上最好的医者,但一定是我心中最好的,不可替代的人。”
刘季无奈地站起身,笑容无比苦涩:“你又毁了我一次……”
“又?”冷燚不明白:“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如果不算你拒绝了我的那一次……”刘季的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双腿软到几乎要站不住:“我想告诉你的是,姬妍初是我的妹妹……”
听了刘季的话,冷燚的神情看上去却并不如何惊讶。
“你毁了我,可不止两次……”看他面无表情那么残忍的样子,刘季的眼泪终于克制不住流了下来:“原本只要一开始连同程旭一起将你也杀掉,我们的任务便能完成,我的生活也能继续,然而我始终无法下手!”
“我喜欢你,喜欢到不肯直接下毒药杀了你,而是选择用慢性毒药吞噬你的神智,因为我想把你变成自己的人,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刘季双腿一软,终究是无力地倒在地上,哭诉着。
冷燚缓缓蹲下身子伸手将刘季揽住低声道:“对不起,但我别无选择。”
刘季从袖子中掏出早已藏好的短刀预备对着冷燚的腹部刺过去,然而他刚刚拿出手手腕便被死死扼住,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强力瞬间反推,刀尖转了个向对着他自己的肚子猛地刺了进去,鲜血一下涌出,他低头看了看没入身体大部分的短刀,苦笑着,仰头看向冷燚想要说什么,张开嘴却没有声音,只有鲜血一丝丝溢出来。
冷燚的手温柔地覆上他的眼睛,握住刘季手的另一只手上一使劲,短刀的刀刃部分便全部没入刘季的身体中。
“我早已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我了,在得到救赎之前,我只能这样一直走下去……”他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着,只有离得近了,像是刘季在他怀里的这个距离,才能听到。
刘季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两下,最终完全停止不动。
将手拿开,冷燚看到一双安安静静闭着的美好凤目。
第93章:改头换面重塑心
蹲在地上看了良久之后,冷燚叹了口气,起身大声喊了方宇的名字将他唤了进来。
方宇很快进来,一见眼前场景不禁吓了一大跳:“哎呦这是怎么了?”
冷燚面不改色道:“通传下去,刘季欲要下毒加害本将军,但被本将军识破了阴谋,刺杀不成,结果最后自裁身亡。”
“先生他刺杀将军你?这这……这怎么可能?”
刘季平日里斯斯文文的,除了治病救人的时候忙活一些,其他时候都守着一堆药草不怎么说话,看起来是个十分冷淡的人,然而大家都看得出他只对冷燚上心。说他会害冷燚,方宇对此简直难以置信,但是冷燚是他大哥,他的话方宇向来是深信不疑的,因此只是惊疑了一会儿也就释然了。毕竟是行军打仗,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尽管知道方宇不会质疑他的话,冷燚还是简单解释了一下:“刘季是姬妍初的哥哥,他们同是紫罗国人,因为国家覆灭,与复戟国人有相同的仇恨,便被复戟国所收,成为复戟国的卧底被派到我们身边。姬妍初牺牲了她自己杀了程旭,而刘季则挖空心思对付我,只要我们两个将军都死了,征戟大军自然是不攻自破。”
方宇点了点头,看着刘季的尸体呆愣了一会儿,转身出门下达通令去了。
知道方宇还需要一段时间接受这件事,冷燚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重新在桌前坐下,直直盯着眼前的地图,看了一会儿便伸手摸了上去,灰色的板块在一点一点缩小。灰色代表未攻占的区域,他心中估计照着这个局势,复戟国离投降不远了。
也就是说他很快就可以回去了,这令他心中丝毫都没有杀了刘季的愧疚感,反而升腾上来一种兴奋,因为刘季死后,日落城的麻烦想必也就很容易解决了,之后便是一番可以想见的畅通无阻!
他从前从来不会这样想的,但为了那个目的,即使他从头到尾改换掉自己的本性,他也心甘情愿!
与冷燚这边的势如破竹相比,黎清玉则是显得要凄惨的多。他几乎没有生活来源,而因为天子尚武,京城甚至附近城都十分嫌弃不会武功的人,他愿意做活却也没什么机会,只能尽量省吃俭用,心中期盼冷燚能够早一点回来,要不然让他这么一直撑下去还真是不容易。
不过他也渐渐体会到,人都是被逼出来的,人生的苦处没有底线,遇到了更苦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所能承受的还可以再多一点。没有什么办法,只有尽量去适应,毕竟现在不止他一个人在生活,还有洛环呢。
“少爷,晚饭好了,要吃么?”洛环推开书房的门,见黎清玉还趴在桌子上,不由得微微蹙眉。
黎清玉放下书稿点了点头:“放堂里桌上吧,我待会儿就过去。”
洛环走过去一把夺过黎清玉的笔,心疼地埋怨道:“已经都摆好了!少爷,你看外面天都黑了,日后就别在这个时候抄书了,时间久了眼睛会坏掉的。”
“没关系的小环。”笔被拿走了,黎清玉倒也没有辩驳什么,只是苦笑了一下摇头起身跟洛环一起往大堂走,一边道:“只可惜你这么一个灵巧女孩子,跟了我这种主子,说起来我哪里还算主子呢……好久都没有见到舅舅了,若是舅舅还在,我便想……”
“想把我从你身边送走么?少爷快别这么说……”洛环原本已经拿起了碗,可听到李庆宇的话有些不开心便又放下:“我这辈子原本从没期盼着能够像现在这样自在地生活,跟少爷你在一起我很快乐,这种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反倒是少爷你,原本那样富贵人家,现在却不知为谁过得这种日子,受了多少委屈,却什么都憋在心里从不说出来。有些事情虽然我不懂,但我心里明白,少爷你这样,叫人多心疼……”
“好好好,我再也不说那样话了。”黎清玉讨饶似的摆手,宠溺地笑着给洛环夹菜:“看你这嘴,说了一连串话倒也不嫌累得慌。我去年开春做了些桃花酒,昨天我给拿出来了,待会儿吃过饭喝一点,你要尝尝么?”
洛环还从没喝过桃花酒,她搓了搓鼻子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可是我不会喝酒啊。”
“没有多少酒味的,反而有很浓重的桃花香,你一定喜欢。”黎清玉笑得很是温柔。
洛环开心地点头,与黎清玉一起低头吃饭。突然黎清玉觉察好像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他抬头看向门外问洛环道:“小环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啊。”仔细侧耳之后洛环摇头,接着有些不放心又起身道:“我去看看、”
她将门打开看向院子,这时月华初,周围显有些昏暗,院子因为逐渐长高长密的凤凰木而映衬的影影倬倬,但除此之外便与往常无异,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于是她退回来关上门重新坐下,冲黎清玉做了个鬼脸:“你就是休息不足,才总是多想。”
黎清玉又往门外看了两眼,确认是自己刚才听错了,无奈微笑:“看来是我想多了,安心吃饭吧。”
生死门中,一个个头尚小的蒙面黑衣人走了进来,另一个站在屋内的黑衣人负手背立问道:“东西拿回来了吗?”
那人摘下面罩,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面前的人:“东西在这儿,大人。”
黑衣人转身,打开盒子检查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看向面前那个年纪小的:“这一批组员里面,就属你上道最快了,七。”
听了这话七抬眼,双眼闪亮亮好像十分欣喜于上级对他的称赞,只是其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隐藏很深,深到除了自己明白,没人能够看得见。
很快,又是一年过去,秦阳城那边,这一年间凤旅每天跟在花陌谦身边,一开始花陌谦烦他烦得要命,然而他天生一副老好人形象,待人温润有礼也从不干涉他们黑道的事,让人无论如何都对他生不起来气。而且不管花陌谦对他态度如何不好,他仍是那个样子细致周到嘘寒问暖,若说这种态度是虚伪的,然而能够虚伪一年都没有丝毫伪装的破绽花陌谦也是很佩服他。而且到底是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人关怀的感觉,说心中没有暖意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