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他派左游去探查花陌谦那伙人的动向，只不过是想要查明他们无缘无故到了这边境还有无缘无故帮助自己的缘故而已，因为他相信那只黑蝴蝶绝对不会那么好心，白白让出便宜给他占。倒不是他把花陌谦想的有多么坏，而是他现在是将军，身份受限，不得不对其他人都提防着些。

然而翻了翻手里左游呈上的报告，只看了一半他就差点没气死，果然这个花陌谦表面看上去安分，然而骨子里还是黑的！

冷燚率领众将士攻破不少城池，复戟国应付冷燚都应付不过来，这些已经被攻陷的地方自然不会再管，而冷燚自己虽然没有过分苛待他们，却也忙着应付一个又一个新的目标，那些已经被攻陷地方也就无暇分身。现在那些地方粮食都极其紧缺，而且得不到支援，处在那种环境下的人都十分绝望。

花陌谦手下的人马处于祺国与复戟国之间的灰色地带，自然有办法弄到粮食，他便以从前几倍的价格卖了粮食给那些地方，获取暴利。而且他还仗着手里有资源，倒卖刀剑等兵器给一些附近的小帮派。

此时若是在京城，冷燚管不上他花陌谦怎么耍心机，怎么挣钱，但他现在有事没事就在冷燚身边瞎晃，手下兵士也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若是现在不防范着，日后他若有什么不轨之心，定然是会被弄成个措手不及的。

不想拐弯抹角，跟花陌谦这种人也没法拐弯抹角……他会把你绕的找不到来时的路。冷燚索性径直用花陌谦坚持他们之间所独有的联系方式，通知了花陌谦说要见他。

从来都是花陌谦去找他，他这次竟然肯主动联系自己，令花陌谦甚是欣喜，他约冷燚在自己开的酒楼见面。

不管是花楼还是酒楼，花陌谦都习惯性地给自己留了一间最好最清净的雅间。冷燚准时到了地方，到了三楼那个雅间，花陌谦早已等在了那里。见到冷燚，他的情绪显然比刚才更加高涨，虽然面上未显，但是他抿了好几次嘴角，他平日里不会这样。

经过了这么多，冷燚也学会了从一些微小的细节去看透事物的本质。这会让他活的更累，然而会更安全。

花陌谦起身亲自给冷燚倒了茶，他甚至难掩嘴角的笑意：“怎么这时候想着来见我来了，我听说你在日落城那边遇到了一点阻碍，……”

冷燚径直坐下，冷冷打断了他的话：“花陌谦，你竟然还发战争的财？你简直丧尽天良！”

花陌谦愣了一下，随即放下茶壶坐回去，苦笑起来：“你调查我？原来那个暗中监视我的人是你派去的？”

虽然之后他再也没有对任何人讲过，然而花陌谦自己心里明白，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几乎要被这个暗中潜藏的人折磨疯了。他是黑道之主，花中的翩翩蝴蝶，原本不应该有任何束缚能够将他捆绑。这一年多他却如同撞到了蜘蛛网上，而那只蜘蛛一直潜藏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窥视着他。这种像是等待被处刑的感觉，令他整个人都黏腻不已烦躁无比。

他一下子便恼怒了起来，忍不住站起身冲吼冷燚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还带兵打仗呢，我给他们食物，他们用钱来换，我这是在做生意！这一切公平合理天经地义！而你手上完结了多少人命？比起来你才是丧尽天良的那一个！”

这话算是戳到了冷燚心上，不过他现在已经能风轻云淡地接受并承认这件事了，冷笑了两声他回道：“没错，我是一身罪孽两手鲜血杀戮，我承认这一切虽非我本意却都是因我而起。但我是为君效忠，别无选择。”说着，他抬起头，直视着冷燚的双眼冷冷道：“你跟我不一样！”

沉默了片刻，冷燚也站起身转头对花陌谦道：“我还欠你一个条件，要么你现在提出来我可以满足你，不过你说与不说，我们从此以后都再不相见！”

稍微冷静了下来，花陌谦很是后悔。他好不容易走近了冷燚身边，融入了他的生活，他一点都并不想跟冷燚把关系搞得这么僵，于是他缓和了态度放低了声音道：“我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你两手鲜血一身罪孽。我们同样属于黑暗，一个被迫一个自愿并不能改变本质上的东西。我早说过我们是一类人，我们很适合你不觉得吗？”

意识到花陌谦的话哪里不太对，冷燚准备离开的步伐顿住，猛地转头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再不说出口，日后肯定便没有机会了，花陌谦便直截了当地道：“你不是还欠我一个条件吗？那么跟我在一起吧。”

冷燚瞪大眼睛，愤声道：“你开什么玩笑！”说着他立马就想要离开。

花陌谦一把拽住他，见他转过头，嘴角略带着戏谑的笑道：“怎么，跟我不行，跟你那个主子就可以？”

冷燚的瞳孔猛地缩小，直视着花陌谦的双眼，片刻之后，他一把甩开花陌谦的手：“这样的话，不要让我再听到第二遍，花爷！”

这声花爷已经带上了威胁的意味，花陌谦却不肯就此放弃：“大丈夫，敢做还不敢当了？”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嘲笑，一直苦涩掩盖着这份不能为人所知的感情，煎熬地等待了一年而且不知道到底还要等多久，也看不见他们的未来。万般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冷燚也烦躁了起来，他认真看着花陌谦一字一顿道：“你说的没错，我爱着清玉，他也爱我。”

他这么坦率的承认反而让花陌谦无言以对，他无意识地沉默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只能问出口一句话：“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这话花陌谦问了，林贤也问过，从前日后还不知多少人已经问过，还有多少人要问。然而到底为什么，这茫茫人生中就是早一步不晚一步的事，谁能说得清楚。

“你从前有句话说的没错，我们是同一类人，从前在清玉身边的时候我丝毫都没有意识到，然而从我杀了第一个人之后我便了解到了这一点。然而正因为我们同属于黑暗……”冷燚残忍摇头：“所以我更加明白，我需要一个能够给予我救赎的人，而不是继续拉扯我堕入深渊的人。”

第91章：两情双途难久长

“不会的，我们不会一同坠入深渊的。相反，我还能够解救你，就像第一次你攻罗浮城那样……”花陌谦努力扯动嘴角让自己显得如往常一样有风度：“如果你答应与我在一起，我可以让我的手下帮你的忙，你最近不是在日落城有麻烦吗，我可以……”

“喜欢才会一直想要得到，而爱是为了付出。我觉得你对我，只是有些出于对同类之人的欣赏，并不是真正的爱。别再做这样的事，也别说这样的话，这不像你，花爷！”冷燚再次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道：“真正的爱不是一时好感，而是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还会有想要坚持下去的冲动，就像我和清玉一样，我坚信他一定在原地等待着我思念着我，就如同我日日期待与他相见，思念着他一样。”

“你以为我是一时兴起吗，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要付出吗？”花陌谦终于无力地放开了手，踉跄着往后退去，头一次说话带了哭腔，却仍是笑着的模样：“你知道为什么别人总说我花陌谦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因为我觉得我自己金贵！把自己看的比一切都重要！我没有遇见过一个女人值得我为之付出感情，值得我为她绊住脚步！许多女人都躺在我怀里问我是否爱她们，我都说是的，但是，我真正爱的却是那个从来都没有问过我的人。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报应？现在我想要付出了，我全身心投入进去了，人家却不要了……”

冷燚张了张嘴，却终究是没有说话，将脸转向了一边。

“我从你十几岁那场武林大会就开始注意你，一开始是因为你的武功天赋，还有你无条件的仗义，我欣赏你，想把你拉入我们这边，但是后来……”花陌谦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不自觉便双手攥紧，哽咽到说不出话：“后来，不是那样了，我从来没爱过别人，我不知道爱上一个人应该是什么心思，什么态度和表情，但我知道我的感情起了变化。当我晓得你被封为征戟大将军之后，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做了这个决定，舍弃根基跟着你一起来到这荒凉边境……”

花陌谦闭上眼，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会让眼泪流下来：“我知道你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但是……这就是我，我以为生，无可改变。”

冷燚仍旧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事实上，也什么都不必说了。冷燚心里明白，让心高气傲的人倒下最好的方法，并不是证明自己比他更能干，也不是在他傲慢的时候打击他。而是要千方百计地捧他，将他捧到最高最高，高到让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再让他面对现实，摔落到平地。捧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落地就越痛。

花陌谦向来心高气傲惯了的，他想要什么，伸手就能够到，简直是毫不费力。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的感情从来都是，对冷燚也是一样，他觉得自己样样都是拔尖的，只要他开口，冷燚就一定会想要跟他走。

然而冷燚不自觉的冷漠态度，令花陌谦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现在看来竟像是快崩溃了似的。

冷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离开了。

花陌谦靠着墙，只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似的，没有多的力气再做多的动作。

门口响起一个轻轻敲门的声音，花陌谦无力摇头：“都说了今天不要来找我了。”

“还真是从来没见过你这种状态呢，我觉得我不会想要错过的。”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花陌谦瞬间清醒。

他站直摆好防御的架势警惕道：“凤旅？”

门打开，凤旅站在门口冲着他微笑：“你对我的每个方面，包括声音都这样熟悉我还真是挺感动的。你还欠我一个要求，记得吗？不过就算你忘了，我也会让你想起来的。”

凤旅的突然出现令花陌谦莫名觉得有些惊恐，尤其这里是他的地盘，这家伙竟然就这么名目张大地闯了进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

花陌谦难得失态的表情显然取悦了凤旅，他有些好笑地看着花陌谦道：“当然是走进来的，难道你看到我是飞进来的？”

花陌谦说不出话来，凤旅接着道：“我能不能请你喝一杯？反正看来你今天也是干不了别的了。”

花陌谦急匆匆出了门一看，就见原本安排的守卫都好好呆在各自的岗位上，凤旅悄无声息就上了三楼入了房间，可见他的功夫到底有多高。不过这里是花陌谦的地盘，凤旅也没伤人，他一个人是没法害他的。花陌谦还真是想找个人陪着喝酒，至少需要发泄一下。显然萧惟烟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他很可能会念叨到花陌谦耳朵起茧让他喝个酒都不得安生。而凤旅，花陌谦不知怎的，莫名觉得自己很了解他，莫名觉得他会顺从自己的心意，至少能让自己喝个痛快。

“好吧，待会儿你可是要付钱的。”花陌谦松懈了紧绷的神经，唤上了个花娘上酒。

仍是花楼同样的雅间，凤旅给花陌谦倒上酒，花陌谦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凤旅抬眼看了花陌谦一眼，又低下头去抿了口酒轻声道：“跟你一样。”

“什么？我都躲到这儿来了，你还不放过我？”花陌谦急了，一把抢过凤旅手中的杯子：“那你还是别喝了，赶紧走吧，不然叫人揍你。”

凤旅哭笑不得：“我是说，跟你现在的想法一样……算了，这个以后再说，先说好，我可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将杯子重新放到桌上，花陌谦不置可否：“我了解你的性格，你才不是会平白无故做某一件事情的人，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带有强烈的目的性。”

“就像你一样吗？”凤旅笑笑：“你说你了解我，那么不妨说说，你是怎么了解我的？”

“我们才不一样，你不会像我一样趁人之危下黑手吧？那种行为在我看来是把握机会，在你看来就是不讲道义了。”花陌谦也懒得防备他，径直接着道：“至于了解你……我当年跟你爹斗得最厉害的时候你就已经三十多了吧，还是一副呆子样。所有人在一起议事，就算是吵得就要打起来了你也是自己在角落里坐着，永远保持着一个慵懒的姿势，露出一副欠打的很困的表情。但是你总是会眉毛微蹙，一脸不合表情的沉默忧伤。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之后你也会换个坐姿，然后又安静的保持不动，你总是不说话，沉默的好像是周围的空气一样。”

“这是说我不可或缺？”沉默了片刻，凤旅给他续上一杯，笑：“你对我观察的可真够仔细的。”

“只不过是对潜在威胁下意识的观察而已，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你不简单了，真正的废物才不会露出你那种表情，可笑你爹竟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你的特别之处。”花陌谦再次将酒喝干：“话说回来，这一年多以来一直在暗中监视我的人是你吧？让我察觉到你的存在却又找不到人在哪，冷燚的人没有那个本事。”

凤旅轻笑，忍了一下花陌谦轻声问道：“你是要来杀了我的吗？”

“我没带兵器，没有任何敌意的表现，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凤旅倒是有些诧异。

“老实说，见到你出现，我还真是松了一口气。”说着花陌谦往座椅的后面靠上去：“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几乎每天晚上做梦都能梦到你，梦到你拿着剑要来杀我。”

说完他自己又好笑：“我从不信报应之说，这半辈子也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了，没一个敢到我花爷梦里找我报仇的。偏生是你，让我……”

凤旅无可奈何的笑着摇头：“放心吧，我不是来杀你的，也不想杀你了，我只想把你欠我的讨回来。”

“拿什么？我的命吗？”花陌谦无所谓地张开双手：“那可不行，我这一帮手下可舍不掉。”

“都说了不会杀你的。”凤旅叹了口气，放下酒杯郑重看着花陌谦道：“跟我走吧。”

动作停滞了一下，花陌谦惊讶地瞪大眼：“你说什么？”

“我对你的感情，就像你对冷燚的感情一样。所以我才默默暗中监视了你一年，也就是等待了一年，等着你什么时候想开了或者受伤了……就像你现在这样，再来见你。”凤旅摇头：“也不怪你惊讶，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那种感觉……你说我与你不一样，不会趁人之危，这句话还是不太对的。”

“可你，你不是应该恨我吗……”花陌谦仍是难以置信：“我是你的杀父仇人……”

提起这件事，凤旅脸上也出现了难以承受的忍耐表情：“是，我明白。所以等待的另一个意义便是让我有充足的时间让自己做思想斗争，可是最后战胜的还是感情。”

第92章：同来何事不同归

不顾花陌谦的惊讶，凤旅接着道：“当初你观察我的时候我同时也在暗中观察你，我很讨厌父亲所谓正途的说法，而且那种思维还间接害死了我妹妹，从此以后更是令我深恶痛绝。然后你突然继承了黑道之首的位子，你玩世不恭，不暗常理出招，会耍一些下三滥的手段，让我父亲十分头疼，不知怎的对于你这种性格我发现自己竟然非常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