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嘴上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起来了,陈靖那小子呢?”
颜青笙笑,果然……昨天他虽然没有出现,但是陈靖的到来,绝对逃不过老人家的眼。
他在老人对面坐下,没有回答老爷子的话,而是伸手抽掉后者手上的报纸:“吃东西的时候不要看报纸,对身体不好。”
颜老太爷见他并无异常,心放下来,但是显然对颜青笙的管东管西不太满意,一口气灌了半碗豆浆,嘟囔道:“你妈妈都没你啰嗦。”
颜青笙道:“妈妈就是太由着你。”
他说完,不禁觉得好笑,似乎角色有点反差,于是左顾右盼的左右而言他:“怎么不叫我起来跟你去晨练啊。”
颜老太爷笑眯眯,睿智的眼都是调侃:“因为你太爷爷我识趣啊。”
然而,如果他想看到自家曾孙害羞,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颜青笙没那个情怀。
对方因为自己这句话皱了皱眉,并没说什么,而是伸手碰了碰他的碗试温度,仿佛眼前他的饭凉不凉才是头等大事。
颜老太爷看着颜青笙不像逃避,也不再说什么,专心致志的吃早餐。
又见颜青笙做完这些,便自顾自的拖着腮帮监督自己吃饭顺便在发呆,不由得心下叹息。待老人家自然的吃完早餐,又拿过餐巾擦了擦嘴,才冲着颜青笙点点下巴,道:“去洗漱然后吃饭,不然小心你胃又疼。”
颜青笙半垂下眼眸,“恩”了一声,但是并不见动作,显然并没回过神来。
颜老太爷敲敲桌子,轻斥道:“赶紧着吃饭,这发什么呆呢,都这么大人了也能动不动就走神。”
颜青笙回神,“走神和年纪有关系吗……太爷爷?”
他边说便站起身来,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盯着颜老太爷,低声问道:“太爷爷,你说如果爷爷还在,会原谅现在的这个我吗?”
颜老太爷被问住,虽然并不懂得他何出此言,却还是想了想答道:“我想比起原谅你,你爷爷更希望看到你快乐。”
“所以,其实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包括爸爸妈妈和哥哥,所以你们才会接纳陈靖,是因为你们认为,陈靖可以让我快乐?”
颜青笙的脸微微垂下,晨光中一片暗影显得表情斑驳不清,但是,他的声音却异常的坚定了清晰:“那么,如果……并没有当年姑姑的事情,你们还能允许,我和陈靖在一起吗?”
他说完,却并不等老人家回答,仿佛并不需要回答一样快步走开。
颜老太爷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而刚刚走到饭厅门口的陈靖,听完这句话,心如同被巨石敲击。
他们仿佛在那一瞬间都懂了,颜青笙心底在介意的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是陈靖的被认可,一大部分是因为颜家人为了颜夕的事情赎罪。但是在颜青笙的心底,他从来不是错的那一个,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议价,亦始终因此介怀。他的心中,感情最为纯粹,从来不存在等价交换。
或许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只会看重结果。
但是对于颜青笙来说,结果本身代表的意义比结果本身更重要。
这样的颜青笙让陈靖想到刚刚在一起的两人,那时候的他们,一个如宝石一样耀眼,一个如花朵一样怡人。春日正好,和风微过,一场亲吻之后,颜青笙望着他的眼神清澈淡漠,嘴里亦是冷淡的话语,他说:“陈靖,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了,一定不要有所谓的补偿与不忍,那样我会更恨你。”
因为那是对于爱情最大的侮辱。
也因为,我是颜青笙。
陈靖那时候觉得自己听懂了他的话,了解了那种决绝与冷漠之后的忧心与倔强。但是如今,陈靖忽然发现自己低估了这样的纯粹。
他斜倚在门口,久久无法动弹,直到听到颜老太爷有意的咳嗽声,才发现后者早已经收回在颜青笙身上的目光,正炯炯的看着他。
陈靖哂笑,赧然的摸摸鼻子,站直身子走过来打招呼。
“太爷爷早!”
他往桌子上看起,不禁皱了皱眉。桌子上摆的东西并不多,小笼包、油条、豆浆和米粥,简单到似乎不应该出现这样奢华的疗养院的饮食。
他虽然含着金汤匙长大,却并不是挑剔的人。
所谓难受,不过是因为觉得“他的青笙”吃这些,全是因为那场车祸。
自从知道颜青笙的胃病之后,他明白青笙不能再在饮食上肆意妄为,连吃一口东西都要思量很久,因此看到这些,更为伤感。
颜老太爷看到他的表情了然的笑笑,但是对他倒不像颜慕辰那样没有好脸色,而是和蔼的让他坐。待他落座之后,才笑呵呵的问道:“睡的好吗?”
陈靖说好,在他审视的目光中努力笑的坦然,一双眼睛往洗手间看。
颜老太爷往椅背上靠,漫不经心一样,道:“青笙很久没睡的这么久过。”
提到颜青笙,陈靖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却懂得他这里面的意思,叹息问:“他过的并不好,我知道的。”
颜老太爷来回抚着实木椅子的扶手,很久才接道:“的确不好,但是那些都过去了,只要他好起来就可以。”
陈靖听懂了他的意思,颜青笙看似平静无波,实际上心结未开,并不适宜逼得太紧。
此番来到这里小住,说是颜老太爷静养,实际上也是给颜青笙和自己时间,青笙如同一块坚冰,把自己藏在里面,如果真爱他,定不忍心逼他太甚。
思及此处,陈靖微微一笑,那笑容让颜老太爷想到了他父亲陈庭的绝代风华。
后者作为老友的子侄,也算是他看着长大。而自己孙女与其一场狭路相逢,何尝不是两败俱伤。
所以对于陈靖,颜老太爷如同颜家其他人一样,情感是复杂的。
作为自己最疼爱的孩子,颜青笙一直乖巧懂事,虽然性格并不圆滑亦无野心,但是颜家人习惯了疼宠,家业这样的事情,颜瑾棋早已自觉担起了担子。对于他们,颜青笙应该快乐的过一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娶一个温和柔美的姑娘,二女绕膝,如此一生。
为了这样的画面,他们不约而同的将他保护在羽翼之下。
于是多年之后,颜老太爷忍不住反思,是不是他们真的太过于保护青笙,才导致他这样的性子,看似冷静,实则最为热烈,满腔不撞南墙不回头。
而即使撞的头破血流,也并不想过回头,而是踏着残害,遁着旧路,朝着目标一路华美的走下去。
他的决绝让人害怕,然后再最为决绝的时候,却选择浪子回头,更让人担忧。
“你昨天来的太晚,也没有一起吃晚饭,中午吃过饭再走吧。”
颜老太爷发现他和颜青笙一样,总是走神,于是出言打断。
陈靖怔了怔,才要点头,却被颜青笙的声音制止:“四月很多新节目上档,还有几部电影的投拍,你不在,打算让谁去做?”
颜青笙施施然走过来,往他旁边坐下,慢条斯理的吃早餐,并且伸手将放着小笼包的碟子推给他,“吃完赶紧回去,别再想让我哥哥借人给你。”
陈靖苦笑,试图解释,“我只想跟你多呆一会儿,公司的事情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出什么岔子。”
颜青笙调转脸庞,目光沉沉,“这就是你管理好公司的方式?”
陈靖语竭,默默的吃饭。
颜老太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那就回去吧,我不管喽,要去跟隔壁的老头下棋,昨天他输了不服气,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解决。”
陈靖赶紧道了声好,再去看颜青笙,后者眉眼沉着的让他郁闷。
他脑海中不禁想到之前颜青笙每次在自己面前占了上风,总是用冷静的让人牙痒痒的调子说:因为我是颜青笙啊。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拿手呼噜了一把颜青笙的头发。
“吃完饭我就走,过两天再来看你。”
颜青笙头发弄的稀乱,歪过头去眯起眼睛看他,但是触到他柔软的如同木棉花一般的眼神,所有的气恼都变成了温和的呼吸。
他心底默默的舒了一口气。
他对自己讲:你做不到的,其实任何伤害与拒绝,不过是武装自己的工具,而你,始终做不到对陈靖狠心。因为,你是颜青笙。
32、哥哥,对不起
任凭陈靖如何不舍,吃过早饭,他还是上了车回程。
颜青笙半是监督半是施舍一般送他到停车场,看他恋恋不舍的发动车子,打了方向盘将车转到大路上,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陈靖从倒车镜看到那人的人影消失,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他泄气一般的踩住刹车,将车停在路边。
陈靖一直以为自己懂了颜青笙的想法,但是现在忽然发觉又好像并不懂了。
那人看似再给他机会,并不拒绝他的靠近,然而他的心,却不再为自己打开。
或许他会在自己面前示弱,不避及曾经,甚至不拒绝他的亲密。但是他失去的那个颜青笙,却并没有找回来。
他没有立场去指责这样的若即若离,只觉心情繁复,又心力交瘁。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息之后,终于正视前方再度拉起手刹,朝回去的方向快速前进。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某个楼曾的某房间窗前,风吹起月色一样的薄纱窗帘,窗前伫立的颜青笙,直到他的车消失在视野之内都没有再收回眼。
那双璨若春花的眼睛里,有浓重的思量与主人都没有察觉的依恋。
仿佛尘埃落定,却纠缠着颜青笙的心。
因为他曾想过,这一生,或许会在经年之后找一个人一起生活,可能是男人或者女人,但是绝对不会是陈靖。
他亦曾想过,或许他和陈靖之间无从原谅,但是自己定不会再给后者进驻自己身边的资格。
只是,当那一场硝烟四起的浮华之后,他越来越明白,跟随陈靖一同离开的,还有自己的爱情与珍惜。
那样珍贵的东西并未留在他的内心深处,那样珍贵的东西曾让他无条件的信任陈靖。
如今,当陈靖归来,当陈靖比曾经更懂得如何爱他,当陈靖用最虔诚的姿态赎罪。他的坚定似乎土崩瓦解,又好像并不存在。所以他比谁都清楚,虽然自己义无反顾的坚定的说着绝不相信陈靖,但是又是这个人,成为自己心底,如同催眠一般无条件去信着的人。
这样的认知,让他无从面对,只能选择自己最为可耻的逃避姿态。
一天,也好。
颜青笙记不清自己在窗前站了多久,只离开之时,一片清凉。
在那之后,陈靖好似听不懂颜青笙的不耐一般,有空就往H省跑。
有时是同颜老太爷和颜青笙吃一顿饭,有时却只是为了和颜青笙呆上半刻,偶尔的过夜,则失去了和颜青笙同床共枕的资格。
对于他的出现,颜青笙一般无奈,一半无谓。
他习惯了顺其自然,人生所有的固执仿佛都跟随那场车祸逝去,因此多半只是淡淡的扫陈靖几眼,偶尔心情好和他说几句话。
反倒是颜老太爷对于陈靖的到来表示欢迎,时常调侃曾孙太过无趣,偶尔拉着陈靖钓鱼下棋甚至准备午餐。
陈靖一面用心听从吩咐,一面笑的暧昧。
他无比满足,这样守在颜青笙身边而不被拒绝的情景太为难得,尽管他已经无数次憧憬日后破镜重圆的美好画面,却仍然不敢相信,幸福来的几乎太过突然。
然而,这样美好宁静的时光,却再度因为颜夕而中断。
自从颜夕遇刺之后,她便不再与陈锐一起住,出院之后也只是搬回了自己的公寓,偶尔接陈锐过来小住。她倾尽积蓄,抛却名誉,要做的就是保护自己与陈庭唯一的儿子。
但是,她用心保护的孩子,却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依赖她。
陈锐开学后,开始只是受到其他同学排挤,而自从陈靖与他聊过那次之后,他也明白大人的事情自己并没有办法左右,而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可其他人并不这样想,事情预后,陈锐开始想方设法不去学校,颜慕辰等人教导良久,都没办法让他踏出房门,因此不得已将颜夕请过来。
只是,颜夕的到来成了导火索,让母子二人两败俱伤。
陈锐冷静与凌厉的不似十岁少童,所出口的话针针见血,一句句的落在颜夕的心底。颜夕望着他的恨意说不出话,加上本来重伤出院又殚精竭虑,经此刺激再度进了医院。
颜慕辰再度站在病房门外,他忽然想起,似乎每次在抢救室之外等的,都是颜夕。
妻子产下两个孩子,都非常顺利,并没有这种情况;爷爷身体很好,医院都少来;父亲当初心脏病发,也很快清醒;就是车祸重伤的颜青笙,在抢救的时候,也是颜瑾棋千里迢迢赶去。
自己作为一个父亲和儿子,并不见得多么合格。但是作为哥哥呢?给予颜夕太多的纵容,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该做的吧。
十年前颜夕因为父亲的事情差点流产,几乎母子双亡;几个月前颜夕被刺,昏迷两天一夜;而如今,依然是她,在里面生死未卜。
颜慕辰心情复杂,却觉得一双温暖的手按在自己肩膀。
苏茴眼神温柔,无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颜慕辰反手握住拉下来合在自己手里,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医生说颜夕心肺受损,本来最忌讳的就是情绪波动,这次怕是并不乐观,所以颜瑾棋亲自去接颜老太爷和颜青笙。而陈锐见到母亲晕倒早就吓晕了,不管再怎么早熟,他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颜慕辰怕把他带到医院更刺激了他,又实在不放心他在家里,因此留下来照顾两个孩子。
颜慕辰看陪在身边的老妻,想到他人,再怎么坚强也忍不住叹息。
他幽幽的问道:“如果我当年管的住颜夕,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苏茴知他自责,却不知从何安慰,只感叹一声:“都是命。”
这些时日见到颜夕的处境,曾经因她而起为颜青笙的不平与怨气都不再重要,她和颜慕辰一样,几乎是看着颜夕长大,不能说没有感情。
许久,门终于打开。
医生摘掉口罩露出一张疲倦的脸,但是并没有带来让两人放心的消息。
“病人的情况并不乐观,虽然醒了,可还是没脱离危险,她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求生欲望,等下就可以转去病房,你们最好多劝一下,没什么过不去的,生命可贵。”
颜慕辰与苏茴对望一眼,向医生道了谢,让保镖护送离开。
他回头看了看被封的密不透风的走廊,没办法,这个时候如果媒体再来,他实在无暇应付。
管家去办了住院手续,他们夫妻二人陪着颜夕去了病房。
颜夕确实醒了,但是她的眼里,却没了希望的光。
对于此,苏茴感觉比颜慕辰更加强烈。
对于这个小姑,无论是最开始相见的时候那个调皮捣蛋的女孩,还是年少时敢爱敢恨性格不羁的少女,更甚至是成为母亲之后雍容沉着的妇人,她的眼里,都从不缺少希望的光。尽管她给予自己的希望,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是错的。
苏茴有些不忍,简单的安慰了两句,便留下丈夫照看,自己则出去给管家打电话安排其他的事情。
颜夕眼神有些散,并不清醒,却还是对颜慕辰道:“哥哥,你坐。”
颜慕辰依言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颜夕笑笑,费力的伸手去抓住他的手。
颜慕辰心中难受的几乎说不出话,却还是努力安慰道:“小夕,医生说了,你只是情绪波动才昏倒的,休息几天就没事,你不要多想。”
颜夕淡笑着摇摇头,忽然问:“哥,你说,要是我死了,锐锐会原谅我吗?”
“说什么傻话!”
颜慕辰最怕他这么想,急急打断她的话。
颜夕又笑了笑:“其实,锐锐原谅不原谅我并不重要,我欠了太多的人。哥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想不开,我还不敢,我还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陈庭和陈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