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钥匙——丝南
丝南  发于:2015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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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结束的钟响后,秦雪在位置上多发了会儿呆。到约定地点时,已经四十五分。校园里的人连零散也称不上。一个拿着扫帚的清洁工,拖着满是落叶的黑色塑料袋,缓缓离开羽球场;赵海坐在树下,见秦雪过来,将手上的烟头往地上一扭,站了起来。

天灰蒙蒙的,见不着太阳,雨洒了几滴便停下,白灰至深灰的云层让风推动着;地面的风冻得秦雪的两颊粉红刺痛。

「你居然敢……你真的来了。」赵海说。

秦雪在离他三大步的距离停下脚步,拉了拉书包带子,说:「请问你有甚么事吗?」

「你为甚么要卖?」赵海上前,一把扯过秦雪的手;他的书包自肩头滑下,落到沙土上,扬起一道灰尘。

「我没有。」秦雪收手,但赵海的力道让他仅是抽动一下。

「你不要骗我了,我都看见了——那个男人从你家出来。」赵海更贴近他,皱眉道:「你为甚么要做这种事?再怎么没钱,我帮你就是了!干嘛要去卖?」

「那个人是……」秦雪瞥见赵海制服外套上的数字:260551。他愣了愣;赵海趁着这个空隙又抢过话:「算了!你要多少钱?」

「不用麻烦了,真的。」秦雪说。

赵海咬牙,握在秦雪手腕上的力道更加剧,「我是当真要帮你!」秦雪吃疼,闷哼一声;赵海看着秦雪的表情,稍微松了手,咽下一口唾沫。秦雪逮着机会将手抽回,退后两步;此时赵海吼道:「我喜欢你啊!」

秦雪怔怔,皱了下眉头,说:「那你为甚么老找我麻烦?」

赵海揪紧眼眉,垂头一声啧,说,这种事解释不清楚,反正,秦雪晓得他的情感就好。从现在起,秦雪只要听话,别再去做那些抛头露面的工作,赵海绝不会再抢他的伞,或是打他,也会叫班上那些人闭嘴。

秦雪摇头,说,他并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这些工作是靠他的努力争取而来的,他并不想放弃。

赵海抓住秦雪另一边的手腕,叫道:「努力?你到底睡过多少男人?」

「你真的误会了。」秦雪又摇了几回头,感到头晕。

赵海扯开秦雪的衣领,弄掉几颗钮扣,捏着他脖子上几点红痕,吼着说,那这些又是甚么?他可不是那种连吻痕和虫咬也分不清的白痴!

「那是李……」秦雪没能说完话,让赵海按在树干吻住唇的同时,几滴血在摩擦间涂开在嘴角。赵海将他拖到树后面的矮灌木丛,压倒在地,一边脱去秦雪的衣服,一边说,前几天,或更早些日子,秦雪总有事没事带着伤——怎么样?是喜欢这种玩法是吧?他也能奉陪!

赵海在秦雪身上留下不少伤痕瘀青,有耳光,有啃咬,有拳头腿击;秦雪一个胡乱击中赵海鼻子,那人便是朝他腹部一揍;直到秦雪体力不支,没有余力反抗,发出的呼救也让赵海一手掩住。在秦雪一度抽搐时,赵海松开了制止的手,见他不再叫喊,更是为所欲为。

李涯在课堂上,接到一通充满杂音的电话,隐隐约约听见几声「李涯」,号码显示秦雪。他跑离座位到走廊上,皱眉问:「阿雪?」

话筒那一方没有回应,杂声依旧。李涯将音量调到最大,检查手机的收讯程度,边向室外走去,多喊了几声,问秦雪听不听得见他。几秒过去,李涯听见窸窣磨擦,沙沙声响,一个男性声音的低声碎念,几声微弱呻吟,渐渐消失……倏地一阵机械音伴着一声嘶哑叫喊炸开来,模模糊糊的哭声尾随在后,最后是和那陌生男性低语搅和在一块的,不断重覆的「李涯」二字。

一阵如同搓揉枯叶的声响后,是一片寂静。

『喂……』男性的声音,还有摩擦声。

几句象是秦雪的喃喃,听不清楚是甚么。

『260551……』秦雪的声音,几声咳嗽。

『你站不起来吗?我可没有……』翻找着甚么的声音掩盖掉这话的后头。『李涯?你甚么时候打的?』那男声大起来,安静了一会儿,李涯只听见风吹着话筒收音处。他没出声,却听见那男声清楚的说了一句:「喂?」

李涯愣愣,倒抽口冷气,没出声。

那男声吼着:「喂?喂!你是不是李涯?有在听吗?」

「我是。你是哪位?」李涯说。

「我……我是路过的,」那声音发颤,「你朋友倒在学校,想打给你,我、我帮他捡起地上的手机跟你说的。」

「他怎么了?你能先帮帮他吗?」李涯说。

「我、我不知道!我、我还有事,很忙!我帮你按扩音,你自己跟他说!」

李涯听见快速将东西放置在地上的喀声,接后是由近渐远,踩着草地、水泥地的跑步声。

「阿雪?阿雪!听得见吗?阿雪!」

电话那头是有气无力的一声「李涯」。

「你在学校哪里?现在怎么样?」李涯往大学后面跑去,在出租车队一处招了辆坐上,要他往秦雪的高中开,麻烦快点。「你还在吗?阿雪?说点甚么?」

「你是李涯吗?……」秦雪说。

「我是。你待着别乱跑,我这就去找你!」

电话那头除了空气的流动,没有声音。

「阿雪!   阿雪!你说点话,甚么都好,保持清醒!」

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传过来,李涯没能听懂,又问了一次;先是听见反胃作呕,进而咳嗽,平缓后是细微的一句:「你喜欢我吗?」

李涯皱紧眉心,好一会儿没记得眨眼,这才说:「我不知道。」

「那你为甚么对我好呢?」秦雪的气息在李涯耳旁一吸一吐,好几次李涯以为他有下文,但他的一句话就是那么几个字。

「我不知道。」李涯说。

秦雪笑了起来,说:「好奇怪啊……为甚么呢?」

「甚么为甚么?」李涯问。

「只有李涯说他不喜欢我,只有李涯对我最好。」

「你是怎么了?阿雪?」

「我不懂……」秦雪喃喃自语起来,说,说喜欢他的人,都让他感到很难受。到底甚么是喜欢?为甚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李涯不喜欢他,却是对他最好的人;赵海说喜欢他,夏青说喜欢他,但是却对他做了这种事……

「甚么?他们对你做了甚么?」李涯大声起来。车子停下,司机皱着眉头敲敲他的肩膀,伸出手,说,两百五十块。李涯从皮夹抽了三张百元钞给他,便跳出车外,连门也没关。「阿雪,我到学校了,你在哪里?」李涯冲进校门口,四处张望,除了警卫,不见半个人影;门前的循环流水石墙淅沥,一道道青苔在石像出水口。

秦雪没有回答。

李涯往操场跑去,从有树丛的地方开始找起。篮球场,活动中心侧面,主建筑后的花圃……最后在校园最角落的羽球场,一棵百年以上的榕树下,见到一个书包。李涯朝那方向奔去,喘出的气凝结成一团团白雾;他喊着阿雪,在灌木丛后方,见到让外套盖着,长裤前后穿反,只穿着一只鞋,蜷缩在地上发颤,气若游丝的秦雪。

(十一)

李涯坐在急诊室的等候区,灰白色滑面的墙柱形成一个长条空间,两边是蓝色的塑胶椅。表上时针已经走了一格。转角处顶上挂着一个红底白字牌子,上头写着『抢救室』。一个穿着白袍的年轻男人掀开下方的米白色布帘,经过他面前时顿了会儿,回过头来走到他面前,说:「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了?」

「洪阳?」李涯睁大眼,「你又怎么在这儿?」

「我期考考得不错,教授给我几天机会让我来帮忙,见识下实地。」洪阳闭眼皱眉扭扭肩膀,说:「急诊忙死了,冬天特别多事,刚才轮到我小憩……你怎么样?除了脸,有骨折吗?」他用原子笔指指李涯脸上的瘀青。

「不是我。我送秦雪来的,他怎么样了?」

「秦雪?」洪阳翻翻手上的资料板夹,摇摇头,说:「我替你问,等着。」便走开了。

分针走了半圈的期间,李涯看着洪阳在他面前穿梭,让其他护士医生使来唤去;又过了十分钟,洪阳才又回到他面前,长叹一口气,先是和李涯道歉,跟着说,差不多忙完了,刚才有替李涯问到,这就带他过去见秦雪。

洪阳领着李涯,在一间病房门口前停下。他将手放到门把上时顿了顿,皱眉深吸一息,回头看着李涯,说:「老实说——不会是你干的吧?」

「我?甚么我干的?」李涯说。

「你知道他怎么了吗?」洪阳说。

李涯说,是让人打了吧?后头的怀疑他不敢确定,在问清楚之前,秦雪就昏过去了。

「该不会真让人……欺负了?阿雪可是个男孩子啊。」李涯说。

洪阳一叹,说:「他长得那个样子,男生女生有差吗?」李涯瞪了他一眼,洪阳抬手示意别动气,「我这可不是在贬他。」跟着解释秦雪的情况。说,会让李涯等得这么久是因为处理的人发现秦雪是让人以暴力侵犯的;李涯脸上又有伤,这样子带秦雪过来,不知道该不该报警怎的,也不能确定李涯就是犯人。讨论了好一阵,洪阳出面说李涯是学校同学,才让他过来了解情况的。

「你觉得我是那种人?」李涯皱紧眉头瞧他。

「喂喂,你别那种表情,」洪阳退后一步,「你脸上带伤,乍看有点怀疑是人之常情吧。我要是不相信你,我问个屁?有问我也好交代啊,我总可以说:『他说没有,我是他朋友,我相信他。』吧?」

李涯鼻息一哼,算是松了口气,搭上洪阳的肩说:「我大概晓得是谁干的,但也要等阿雪醒过来再说。」

「那倒是,你先进来看看他吧。」洪阳转开门把。

病房是往窗边方向延伸的长方形,一共三张病床,间隔着淡粉橘色窗帘;消毒水及一些药品气味,比走廊上要更重些。秦雪的位置在靠里最角落,帘子尽管让洪阳拉开一个出口,还是比窗边的病床要暗上一倍。秦雪脸颊上回让赵海打的伤消肿了不少;嘴角新伤上的血干涸不久,呈暗红色;额上贴着一块方形纱布;左手臂吊着点滴。他两眼阖着,胸膛起伏不怎地明显。

李涯伸手拣去秦雪白发上的几屑干草枯叶,洪阳此时开口说:「他太瘦了,有点营养不良,血糖又低,所以刚才替他上了葡萄糖液。没有致命伤,醒来就可以带走了。」

「不让他住院吗?」李涯问。

「住院很贵的大哥——你要再来医院照顾他也是麻烦,不如带回去。我们会给你一些纱布碘酒,药自己换行了。不是我狠心,这些伤就是普通小朋友打架的程度,也没骨折,也没有大伤口怎的,除了……」洪阳看了一眼李涯眉头深锁的表情,抓抓脸,说:「还是我先开个验伤单给你?」

「开吧。」李涯说。

「好吧,我会替你处理。你就先看着他吧,我一会儿会再过来。」洪阳拍拍李涯肩膀,边翻着手上的资料,一边揉着太阳穴离开了。

李涯在床边有靠背的布椅坐下,看着秦雪的睡脸,打起瞌睡来。当他恢复意识,见秦雪半睁着眼,望着自己。

「阿雪!」李涯坐直身子,跟着站起来,到秦雪身边,问:「你还好吗?」

秦雪眼皮眨了两眨,慢慢坐起来。   「李涯呢?」三字才出现,即刻像雪花碎散在空气中,那样微弱。

「我在这儿。」李涯单手握起秦雪垂在床侧的右手。

秦雪看了看李涯的握着自己的那手,动动脖子,再和李涯对上眼那刻,呜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他应该要小心的。满身的伤,李涯一定会生气。怎么办?都是他的错,对不起,对不起……长长一串喃喃自语。

「没事,阿雪,我没有生气。」李涯摸摸秦雪的头。

秦雪动也不动,继续低语:李涯再也不可能喜欢我了,就连假的也没有。此句结束后,泪水一滴滴滑下脸庞,接着又是断断绪绪的细声说话,没有任何交谈,全是他的自言自语。不外乎是李涯的名字、对不起、好可怕、好疼、为甚么,以及他搞不懂的真情假爱;至此李涯都还能有头绪。他最不能明白的就是秦雪的一句:「白色的房间,甚么也没有,好冷好冰,有一扇黑色的门……打开它、打开它……」

李涯怔着好一会儿,两手发麻。他深吸   一口气,弯下腰抱住秦雪,轻拍他的背部,说:「冷静点,阿雪,已经没事了,李大哥会带你回家的。别害怕。」

秦雪没有任何回应,啜泣起来,抽抽噎噎地自言自语。

洪阳开了门进来,见状挑挑眉,干咳两声,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两位」没收个尾,秦雪便惊呼一声,抓紧李涯,埋在他胸膛不停颤抖。

李涯侧着身子对洪阳说:「他好像惊吓过度,样子很不稳定。」

洪阳又是长叹。「护士说刚才处理的时候就先替他开好诊断证明了,等会儿你到柜台结帐就会给你。」他皱眉拍拍后脑勺,说:「你要帮他报警吗?」

「当然。」李涯说:「不过等他稳定再说吧,我甚么都问不出来。」

「那好吧。」洪阳捶捶肩膀,说:「我再二十分钟下班——等我一起回去。」

(十二)

李涯打电话和李翠报备过后,叫了出租车带秦雪回去;洪阳骑着自个儿的机车尾随在后。

秦雪自李涯说要带他出院回家,点头过后,便一路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握住李涯的手,泌了汗也没有放松或调整。

李涯让秦雪进到自个儿房间休息,他乖乖在地毯上坐下,两眼无神地望着远方。李涯将房门半开,到客厅和洪阳细声交谈,问,秦雪这个样子晚上能不能洗澡?

「伤都验过了,该采的样本也采了,他想洗的话就让他洗吧。」洪阳耸耸肩,坐到沙发上。「到底怎么一回事?」

李涯把从接到秦雪电话的事说了。洪阳摇摇头,说,都不知道该说那凶手是有良心还是笨,都有胆拿起电话说,怎么就不顺便叫教护车甚么的。

「就怕人家怀疑是他干的吧。」李涯倒了杯热茶递给洪阳,他接过时捏住李涯的手,翻了了白眼,道:「你还气我怀疑你?我早说……」

「没有——」李涯打断他,「对方也是高中生,干了这种事,怕也是理所当然。」

「高中生?」洪阳到嘴边的茶烫了舌,溅了一手,「   他同学干的吗?」

「我在电话里听阿雪念了一串学号,应该不会错。」李涯说。

洪阳抽了张纸擦手,一边猛摇头一边念着,甚么世界哦,现在的社会……一声手机的震动,令整个客厅安静下来。李涯摸摸口袋接起来,   是黎晓安打来的。说在教室里发现李涯的外套和书袋文具,打过好几通电话又没人接,就替他带回家了,正在门外呢,来开开门吧。

李涯道声谢,切掉电话同时,才发现屏幕显示好几通未接来电,全是黎晓安打来的。门一开,黎晓安立刻叫道   :「哎哟——外面冷死了!学长你在想甚么啊,东西全落在那儿。」她将手上那些东西一股脑塞进李涯手里,踢掉鞋子便跳进玄关,问李涯要热茶喝。

黎晓安见到洪阳说了一句:「你有客人啊。」和他招招手便盘腿坐到一旁单人沙发上。

李涯和洪阳对看一眼,叹口气,将东西放回房间后,也倒了杯茶给黎晓安。

「学长,你甚么时候能让我见他啊?那个白子模特。」

「他是在啦……」李涯接到洪阳使的眼色,外加猛摇头,于是跟着说:「不过不方便见客。」

黎晓安跳起来抓着李涯的手臂,叫道:「拜托!一眼就好!」

「他现在不太舒服啦,没办法跟你聊天。」李涯说。

「那我只是看!不会说半句话!好嘛!」黎晓安扯着李涯摇来晃去。

「不要扯我——」李涯举高两手,表示投降,说:「就一眼。闭嘴。」他将食指放近唇边。

黎晓安做出和他一样的姿势,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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