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江达没错了。

谢子明有些紧张，探出头去看，就看着穿着白色长袖衬衣的男人推着车子往这边走。听到大爷说朋友姓谢的时候，那人愣了一下，站在原地几秒钟没有动，然后突然就调转了车头，飞一般地逃走了。

“小江，你急着跑什么啊？”这是陈大爷的声音。

“我还有点事得办。”这是江达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的急躁。

谢子明一下子着急了，赶紧跑了出去：“江达！”

他没忍住喊了出来。

对方回头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惊慌，然后蹬上了车子，一溜烟就起泡了。

“江达你别跑啊！”谢子明赶紧也追了上去。但是两条腿显然还是敌不过两个轮子，没跑出多少米，谢子明就累得不行了。

而江达的影子，已经一点都看不到了。

谢子明有些沮丧地继续往回走，就看到陈大爷站在路边，很是疑惑地看着谢子明：“唉，这小江今天怎么这么反常，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跑了，跑个什么劲啊……”

谢子明没话可接了，一屁股坐到了楼梯台阶上，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江达你跑什么啊……”

大爷走了几步走到了谢子明旁边，显然带着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有些好奇地看着谢子明问：“小伙子，你跟这个小江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谢子明用手按了按脸，想纾解开脸上已经皱成了一坨的表情。而后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着：“我跟江达是高中同学，我们是最好的哥们。结果他之前突然消失很久了，我打听了他很久的消息才知道他住在这里，所以就想过来看看他到底在不在。”

“那你今天跟我说害怕他出事，要到他屋子里去看看也是在骗我的吧？”

谢子明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点点头：“对……真的不好意思，我骗了您……我也是没办法，我想知道他到底在不在家，想看看他住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到我就跑，连一句话都没说。”

陈大爷仔细盯着谢子明看了看：“小伙子，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小江搬过来也有半年了，我看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人很不错的，不应该有什么问题啊。”

江达他真的很好，我也懂。谢子明默默想着。

可是他不知道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他只知道，心里的悲伤简直就要溢出来了，憋的他就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不知道到底该进还是该退。

而那边，正推着车子走在路上的江达也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该去哪儿。

家那边是先不能回了，他实在是害怕看到谢子明。刚才就看了他那么一眼，自己的心里就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自己现在还真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见他，去跟他好好说话。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是稍微想想，心里满都是尴尬。

他在自己仅有的几个朋友里想了一圈，最后只能求助孙大虎了。

“大虎，你那边还有能住的房子吗，能先借我住几天吗？”

“江哥，怎么了？”孙大虎那边突然紧张起来了，生怕自家老大出了什么事，还是以前的那些人又来寻仇了？

“这个说来话长，你就先告诉我你那儿有地儿能住吗？”

“有，有！”孙大虎这边倒是答应的很快，“江哥你就到我家那边，高新区那个地儿，你以前来过的。你快到了给我打个电话就成，我去楼下接你。”

“谢谢啊。”

“咱们兄弟间的，就别客气了。”

听到对方仗义的帮忙，江达心里满满的都是感谢。

孙大虎家在开发区这边，街上人不多。骑行在宽阔的马路上，江达看着街边昏暗暗的路灯，心情突然有些落寞。

谢子明不会还在自己屋子地下等他回去吧？江达突然想到了这件事，心里咯噔了遗爱。

现在虽然已经快入夏了，但是天黑了之后，天气还是略微有点冷。他刚才看着谢子明也就穿着一件长袖，不知道这会儿他到底冷不冷，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一座城，两个人，明明都还挂念着对方，却又不敢面对。

思念，汇成了一条河。

33.蹲楼下当钉子户

谢子明在江达楼下等到了八点多的时候，终于还是有点受不住这嗖嗖的晚风，背起自己的小包，穿过城中村宽宽窄窄的小巷，走到路口搭了辆出租车回家。

进了家门的时候，林乐乐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看见谢子明回来，立马来了精神坐直了。

“怎么样怎么样？”林乐乐有些激动地问询着。

“不怎么样……”谢子明拉着一张脸，突然觉得特别的疲惫，从身到心。

他追着江达跑了快有七年了。可是，七年过去了，他却只换得对方的一个背影。

林乐乐抱了抱他，给了他一个最真诚的安慰，俨然一个知心哥哥。然后拍了拍他的背：“到底怎么了……”

面对朋友的宽慰和关心，谢子明所有的委屈终于还是决堤了……他没忍住抽吧抽吧了嘴，然后跟林乐乐仔细说了说他今天从早到晚这大喜又大悲的心情。

“他怎么跑了？他什么都没说？”林乐乐问道。

“嗯……”谢子明低落地回答着，“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都没有给我一个解释……”

“他……他可能只是太久没有见到你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没关系的，不要想太多。毕竟这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你要稍微给他一点时间”

“我给他时间，只要他答应我跟我恢复到高中时候的关系，我等多久都无所谓。可是他这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明，你傻不傻啊，你得坚持住啊。七年都坚持下来了，这么几天还坚持不来？你就要拉下脸皮来，俗称不要脸。你不是都知道他家地址了吗，那你就天天在他家楼下守着呗。你这种职业这么自由，在哪儿工作不是工作。我信他一天两天的能不回来，但是我不信他能一个星期不回来。俗话不是说吗，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想想啊，这江达都住这儿这么久了，他肯定所有的东西都在他这个家里，他还真能那么大手一挥，轻轻松松地就走了？”

林乐乐属于大多数时间智商都在线的睿者，给谢子明这么一顿地分析，顿时让对方感觉茅塞顿开，整个人都清晰了起来。之前被悲伤打击到的脑子，好像也突然都恢复正常了。

“你说的对，”谢子明点了点头，“我这个人其实也挺不要脸的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我就在他家附近天天等着，我肯定比他耗的起。”

说做就做，第二天一大早，谢子明背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就跑到江达家楼下当钉子户了。

他就坐在拐弯处的楼梯上。这个地方地势很不错，隐蔽性好，而且是上楼的必经路线，他觉得自己这回应该是胜券在握了。

理发店里的陈大爷看到谢子明又来了，一时也有些好奇。

自谢子明跟他坦白了心扉聊了好半天之后，陈大爷也被他这种“纯洁地哥们情谊”给感动了，邀请谢子明要是在楼梯上坐累了可以去他的理发店里转转，聊聊天，或者笔记本没电了也能到他的店里去充电。

虽然还是没有遇到江达，但是他觉得，这么一路能有这么多的贵人相助，他就已经感动地要哭了。

自己何其有幸。

这之后的三天，谢子明就跟打卡上班一样，每天准时的早八点到，晚八点走，在江达家楼下，能呆上整整的一天。

悲伤的情绪往往能给艺术家带来灵感。谢子明虽然谈不上是什么艺术家，但是他不得不说，这几天自己在江达家楼下码字的时候简直是灵感爆棚，每天的手速简直快要不行，他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觉到到附近江达的气息，从而大大激发了他的潜能。

江达一直都是在鼓励他写文的，也从来都给他最大的动力，在背后一直支持着他，给他好评。

但是，在他消失前的那么一段时间里，现在想来，江达的表现也确实是有一些反常的。

比如说，那半个月里江达突然疏远了自己。

以前明明是两个人一起走路坐车放学回家的，可是，那半个月，江达突然就不跟他一起走了。

谢子明有些好奇，问了他好多次，而江达的回答也是敷衍，不是老师找他有事，就是今天放学他做值日，或者是他约了朋友，要一起去玩。

两个人都一直这么一起回家一年多了，那个时候，习惯突然间被改变了，谢子明也有些不习惯，但是他又没法彻底拉下脸来求江达跟他一起回家。谢子明找不到能够反驳他的理由，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江达留在教室里，然后独自回家。

其实他都上高二了，而且男生之间也不是像女生之间那样非得天天都黏在一起，跟个连体婴似的，可是他还是难过到不行。难道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让江达讨厌了？还是江达已经厌恶了自己的无趣？

果然自己这种性格的人是很难真正交到好朋友的。

上中学那会儿，谢子明没有朋友，只有江达。

谢子明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回家，过了十来天，却又突然遇到了反常，这天也是谢子明最后一次见到江达。

那天放学前最后一节的自习课上，江达偷偷地给他传了一张纸条：放学先别走，等等我。

谢子明看到江达的纸条，有一点疑惑，但是心里却是很开心的，他觉得江达应该是有话要告诉他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能有转机。

放学之后，谢子明收拾好了书包，站在座位旁看着江达。江达的动作也很利落，起身拉起谢子明就带着他出门，后来一路小跑出了学校。

谢子明一直都没来得及问江达一句话，就被塞上了一个出租车，江达最后说的一句话是“你先回家，明天我再跟你解释，乖。”

车开走了，谢子明看到出租车里还坐着一个人，他之前见过这个人的，好像是江达初中的朋友，叫大鹏什么的，不是一中本校的。

“这是怎么回事……”谢子明有些疑惑地望向对方。

“没什么……”大鹏挠了挠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反正明天江哥肯定会跟你说的，你不用想太多，就好好回家学习就行。”

谢子明还是不明白，可是任他再怎么问，对方也不回答他。

在这之后，江达消失的大半年里，谢子明曾经找过这个大鹏很多次，想打听江达的消息。

可是，对方还是如之前一般，不肯多透露一个字眼。

谢子明难受的想哭，他就此与江达断了联系，也没等来对方的那句“明天我再跟你解释”。

34.终于扑倒在门口

江达有家难回，整个人又矛盾又绝望。

不过，最后压死他的一跟稻草，就是他的淘宝店——货都在家里，他没办法发货了。

其实在刚住到孙大虎家里的时候，他借用了他的电脑，在自己的淘宝店首页了发了一个公告，说自己出去旅游了，发货推迟一周。

后来还没坚持到第六天，江达就反悔了。现在自己的淘宝店还在刚起步的阶段，要是长时间不发货的话，很可能会流失很多顾客。他思来想去了一番，还是准备先回家了。

江达已经在林大虎家里住了五天了，他实在是不想再麻烦大虎了。

他仔细权衡了一番：谢子明虽然一直在找他，但是他应该不会有那么坚持不懈吧。而且谢子明还有正经的工作要干，不会那么闲的去他家里等他，他也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了，想的也太重要了点。

于是这天下班之后，江达放心地准备往自己家里走了。

穿过城中村里川流不息的人群，江达终于到了巷子最深处的家楼下。他把自己的自行车停到了理发店旁边的电线杆旁，拿出锁蹲下去把它给锁上。

城中村这边的治安并不算很好，以前也曾出过好几次自行车被盗的案件。于是他只能小心再小心，生怕又生出什么事端，白白损失了财产。

确认车子已经锁好了之后，江达转身上楼，一层，两层，三层……

直到最顶楼，这层只有他一个住户。

江达把手伸进裤兜，从中掏出了钥匙，刚想把钥匙对准锁孔的时候，后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就要向他扑了上来。

江达下意识地做了格斗的动作，将来人压在了房门上。

“江达，好久不见……”

来人抬起了头，竟然是谢子明！

江达赶紧松开了手，却被谢子明一把紧紧反抱住了腰，低声在他的耳侧说话：“这回别跑了好吗……”

江达愣住了，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能去你家看看吗？”谢子明问道。

江达整个人脑子都是蒙的，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而后门被打开，谢子明跟在江达后面进到了屋子里。

这是他第二次进来，有江达在他身边，很不一样的感觉。

江达房间里的布局亦如谢子明前一次进来时看到的那样。

“你随便坐吧。”江达尴尬地把破旧沙发上的杂物移开，给谢子明腾出了一份能坐下的空地。

“你要喝点什么吗？”他局促地不知道该把手到底放在什么地方，眼睛不自然地瞟向远方。

而谢子明的目光从进到这个门里就一直都没有从江达身上移开：“随便，什么都行。”

只要能看见你就好。

江达快步离开走进了厨房，在柜子里拿出了一罐茶叶，这还是孙大虎送给他的。

江达不怎么爱喝茶，但是孙大虎特别懂这个，一次就送给了江达好几罐，他推脱了半天也没推掉，最后只能很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但是拿回来之后只喝过一次，就一直闲置在柜子里了。

罐子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江达轻轻地拿灶台上的抹布将它擦去，然后拧开了罐子。

他弯腰从柜子里又拿出了一个杯子，抓了把茶叶放了进去，然后倒了点保温壶里的热水进去。

茶泡好了，可是他人却又不敢回去了。

呆在那里犹豫了快一分钟，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回到了房里。

江达将杯子递给了谢子明，谢子明接过的时候，两个人的手有那么几秒的触碰，让江达一时有些尴尬，赶紧就把手拿开。

他抬眼看了看谢子明，对方好像没有太大的反应……

屋子里静默了几分钟，只有谢子明喝茶的声。

最后，还是谢子明先开了口：“江达，这几年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江达有些紧张地无意识地掰着手指，“我就是去外地工作了啊，这不今年才回来的。”

“2001年3月16号，那天你去哪儿了？”

“我没去哪儿……”

“那天你让大鹏来送我回家，然后说第二天要给我一个解释，你去哪儿了？我们之前不是好朋友吗，不是说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吗？为什么不告而别？”

江达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只慢慢吐出了一句话：“对不起，我不想说……”

“我……”谢子明顿了顿，“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突然想到，江达入狱的经历应该算是他人生的阴影吧。他要是真的不愿意说，自己还是不要逼他接起这旧伤疤了……

“那你前几天见到我为什么要跑？”谢子明换了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