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最后一排就他一个人，周路干脆头枕着椅背将双腿放平。
如果没有遇见欧霸，或者即使遇见了欧霸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频繁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周路觉得他还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自欺欺人地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事实上呢，欧霸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炫耀他的潇洒快活，周路本来已经认命了的心开始出现不甘。
怎么能够甘心呢？
以前还可以这么劝说自己：人家喝醉了，是你自己非要往前凑，被强了，怀崽了，跟人家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当那人知道当晚强的是个男人时，会恶心，会找人把你收拾了呢，现在的你活得好好地，不是该偷着乐么？！
可他妈偷着乐的究竟是谁呢？！
是欧霸！那个把自己的人生毁了却依然活地潇洒如初的人！凭什么？他才是受害者，欧霸才是该遭报应的那一个，凭什么所有的苦难都让他承担？！欧霸事业有成家庭和睦，他差点中途辍学背井离乡；欧霸的孩子被所有人宠着惯着像皇子一样活着，而他的孩子呢，他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受苦受难呢……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周路的眼泪已经流进了发里，凉凉的。他保持着仰躺的姿势举起手机，欧霸的大名绿光闪烁。
他有一瞬间的冲动，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欧霸，让他也尝尝被折磨地夜不能眠的滋味！他死死攥住手机按下接听键，压抑着声音说了一个字喂。
“小保安，刚才手机怎么挂断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电话那头欧霸的声音起伏不定，并伴随着锅碗瓢盆间清脆的撞击声，可能被菜刀划着了手，铁器坠地的声音过后是欧霸郁闷的低吼，“操，疼死了。”
本来已经陷入绝望的周路在这一阵毫无节奏感的乒乓声中笑出了声。
“行了，别笑了，我接受你的鄙视，”欧霸将手机换到右肩夹着，捡起地上的菜刀到水龙头下洗了洗，继续走到案板前切姜丝，“你说干嘛非得用姜丝啊，用姜片不行吗？”
周路眼前竟然浮现出欧霸系着围裙把一整块姜一丝不苟切成头发丝的情景，他将腿缩回来，坐直了身体瞧向车窗外，仔细看来那飘忽而过的风景其实别有风味：“片也行，其实切块更容易些。”
欧霸盯着案板上这一小堆堪比头发丝粗细的姜丝懵了：块也可以？那他费半天劲儿切丝是为哪般？
“切丝更好入味一些，口感也比姜块好很多，就算吃到了也觉不大出来姜本身的那股子辛辣味，”想了想，周路又加了一句，“比较适合小孩子吃。”
结合这几天欧小阳的反应，不难猜出欧霸学着做饭的动机。
欧霸欣慰了，继续举着菜刀切丝儿。
“关于油几分热是多热的问题，我也不好给你个确切答案，怎么说呢，这得靠经验，多做几次就知道了。”
“哦，是吗，”欧霸回答地漫不经心，他把切好的葱姜蒜放到边上的盘子里，然后扯过食谱看下一个步骤，“七分热，七分热……那我试试吧，有问题再打给你，挂了。”
就这么挂了？看着手机瞬间从通话状态返回主界面，周路有一瞬间的怔愣，他不是想把一切都告诉给欧霸听好让他也闹心来着吗，为什么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这茬呢？
四十五度角仰望蔚蓝的天，周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就是发自内心地想笑，似乎没有缘由。
“妈，我才刚离开你就想我啊？”以前，手机在他手里用处最多的地方就是单机斗地主，今天就这一会儿功夫竟然接二连三接到电话。如果手机有思想，绝对会仰天长啸：老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你跟妈说实话你那个疤痕到底是怎么来的。”周妈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劲儿，儿子平时就算有个头疼脑热也会跟家里报备，身上划了个这么长的口子他竟然瞒了这么久愣是一个字没往外漏，反常必有妖啊，绝对不会是切了阑尾这么简单的事儿！
“你看你就爱瞎琢磨，我爸的外遇你还没琢磨出来是谁呢，又开始琢磨这事儿，”车到站刚开了车门周路就跳了出去，迎面扑来一阵小冷风，冻得他一个激灵，他往上拢了拢领口继续跟周妈瞎贫，“您说除了心疼您不想让您担心，我还有其他骗您的动机和理由没有？”
“行，妈说不过你，要是以后让我知道你骗了你妈，你就给别人当儿子去吧。”
“妈，没那么严重吧？”
“你说呢，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坦白从宽！”得了儿子的保证，周妈气也顺了，她从床上坐起来，打算继续开门卖几件衣服。现在赚钱难啊，遇见那些个刁蛮的顾客，搁以前她绝对会一笤帚抡出去，现在呢，恨不能把人家当祖先牌位给供起来，就为了他们能一高兴把衣服给买了赏人一口饭吃。
“还有个名词叫善意的谎言呢，”周路抹了抹鼻头，没敢把话说死，万一哪天这墙透风了，他可不想换个人喊娘，“我要换车了，挂了，妈。”
哎，走一步算一步吧，要真有那么一天，他就背着荆条到老妈跟前负荆请罪去，至于欧霸，就让他拿着短刀到他妈跟前剖腹去吧！
第20章
生活看似恢复了一成不变，但是周路知道揭去覆盖了他生活多年的雾霾后他的心底开始动摇，看着来来往往接送孩子的萌爸萌妈们，他也开始渴望一个家庭。
如果能够遇见一个真心爱他的女子，他向她坦白自己的过往，说不定能够赢得她的体谅，和他一起找回那个遗失的孩子……周路承认他总是把生活想象的特别单纯美好，就算经历了那晚的悲痛他仍然没有过多的去恨这个世界，更多的是恐惧自己异于常人的体质被别人发现了会招来唾弃而已。现在，与欧霸的相遇，使得他感觉像是终于看见了压制在自己心底多年的假想敌，并且这个假想敌并不如想象中的可怕，甚至还有点傻气……他心里的那道防线砰然倒塌，他又有了面对新生活的勇气。
正当他把生活想象的异常美好，幼儿园门口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貌似其中一个还是欧霸的声音，他甚至从那几声低吼中，听出了悲伤压抑的味道。作为一名合格的保安，他整了整制服，踱步出去。
“你他妈放开我，我现在不想跟你吵。”欧霸一手提着一个保温桶，另外一手被赵暖阳紧紧抓着，他挣扎了几下没挣脱，气得直想抬脚踹。从米冉戏剧性地嫁给赵暖阳后，他一直都躲着赵暖阳走，就算不小心遇见了也完全当他是陌生人。要不然他怕他会忍不住将赵暖阳往死里揍。可是现在，赵暖阳竟然明目张胆地过来找他谈话，还强制性地拽住了他的手，欧霸觉得他压制了四年的怒火有了喷发的迹象。
“欧霸，有很多事情我没法跟你说，”赵暖阳拽着欧霸往右后方走了几步，那是一个拐角处，很少会有人往那儿看，他实在不想孩子们或是其他人看见他俩面红脖子粗地吵吵甚至大打出手，“但是就凭咱俩从小的交情，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赵暖阳目光灼灼地盯着欧霸，欧霸呢，要不是他没被赵暖阳钳制住的那只手里有他折腾了一晚上的战果，他绝对会抡圆了胳膊挥过去！这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见长啊，不会害他？他害的他还不够惨嘛！他妈的把他老婆抢跑了，还敢来他眼皮子底下谈交情？！
“交情你妹！”欧霸用尽全力挣脱了赵暖阳的钳制，紧接着一个挥拳，赵暖阳的头就转了个圈圈。
“操，”站稳后，赵暖阳用舌头顶了顶牙齿，觉得有点松动，往地上吐了口痰，都是血红一片。他抬手揉了揉迅速肿起来的脸，斜着目光看欧霸，“解气了？不解气你再来一拳？”
周路就是这时候走过来的，他先是打量了一下赵暖阳，然后转过身面对着欧霸气得血红的眼睛开口说话：“打架？注意点影响，孩子们都看着呢。”
他不知道他俩为什么打起来，又为什么挨了打的一方竟然不还手还想送上前让欧霸再打一顿，他只知道欧霸浑身散发出来的悲伤气息感染了他，他甚至有种想要随着欧霸起伏不定的胸膛落泪的冲动。
魔怔了。
“没你什么事儿，你边儿去，我俩的事儿还没解决完呢。”背后传来赵暖阳的斥责声，周路没搭理，仍然站在欧霸面前看着他压抑地急喘。
“嘿，穿制服的，你边儿去，挡着我哥们挥拳了。”
周路在转身的瞬间给了赵暖阳一拳。
看来真的魔怔了，就因为身后那人吊儿郎当的语气，他竟然压制不住心底的怒气给了人家一拳！其实想想，关他什么事儿呢。
赵暖阳也没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小保安会朝着他挥拳头，所以他完全没有防备，等摔倒在地上之后他才猛地跳起来向着那个呆愣住的小保安扑过去。
“你他妈谁啊，你打我，活得不耐烦了你！”
“你给我消停点，真想把赵州他们招出来看你疯不成！”就在赵暖阳马上就要扑倒周路的瞬间，欧霸把周路拉到一边自己迎了上去，他本来有把握把赵暖阳挡下，奈何赵暖阳竟然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冲过来，他一个不防备便摔到了地上，伴随着头撞击地面的砰砰声还有他的保温瓶破碎的声音。
他折腾了一晚上的红烧茄子炖排骨哎，还没来得及让别人鉴定呢便泼洒了一地。
“欧霸，你没事吧？”赵暖被那两声脑袋坠地的清脆响声给吓着了，又一看欧霸痛苦地闭着眼睛躺那儿一动不动，他的头嗡一下便炸开了，他伸出手搁欧霸鼻子下边试呼吸，颤着声儿说，“你别吓我啊，欧霸。”
“下去，你快把我兄弟压断了，我操。”欧霸闭着眼睛低吼。脑袋晕下边疼，他觉得他离死貌似不远了。
赵暖阳赶紧从欧霸身上爬下来，扒拉出手机开始打120。
“爸爸，你怎么了？”谁也没看见欧小阳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他一屁股坐在欧霸旁边，小手就开始抹眼泪，“你要死了吗爸爸，爸爸，你要死了吗……”
欧霸很想睁开眼睛把欧小阳抱在怀里安慰几句，这孩子声音都发颤了，估计吓得不轻，但是他只要眼睛稍稍睁开一点缝，整个天地都可劲儿转悠，恶心地他不行，他就那么闭着眼睛直挺挺地躺着安慰儿子：“爸爸没事儿，死不了。”
“哦，”得了死不了的承诺，欧小阳显得也没那么悲伤了，他将欧霸的手握在两只小胖手里，一下一下揉着，“爸爸你难受吧，我给你揉揉。”
看看这么贴心的欧小阳，再看看那个在幼儿园门口探头探脑的赵小州，赵暖阳心里酸涩地不是滋味，他将欧小阳抱在怀里轻轻拍着，来安抚孩子恐惧的内心：“赵叔叔给你打包票，你爸爸就是摔了一下，一会儿就好。”
欧小阳既没说话也没挣扎，就那么被赵暖阳抱在怀里盯着欧霸瞧。他看见是赵叔叔打的爸爸了，赵叔叔是坏人，他不能不听坏人的话，要不然他也会被打，就没人救爸爸了。
周路从欧霸躺下去的那一瞬间就懵了，这一连串的反应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他听见欧霸的争吵声走了过来，他看见欧霸的悲伤然后挥拳，他看着欧霸为了他痛苦地躺在地上……欧霸欧霸欧霸，整个脑子里就这俩字儿在蹦跶。
“你……你没事吧，”他甚至不敢伸出手来碰一下欧霸，就怕他再有个脑震荡啊脑出血，自己好心动一下他却意外没救了……他将抖个不停的双手握拳垂放在两边，低下头轻声问着，“恶心，还是怎样？”
其实欧霸真心不想说话，他全部的精神和注意力都用在了抵抗脑袋的天旋地转和小兄弟撕心裂肺的疼上边，但是听着人家这么紧张自己，他又不忍心不回答，于是他咬了咬牙忍着恶心劲张开了口：“没事，就是晕，救护车快到了吧？”
“快了快了，我再催一催。”
“好。”
第21章
等欧霸舒爽地睡了一觉后，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就看见满屋飘雪的白中间坐着一个打瞌睡的人，那头一点一点的，特富有美感。这种身边有人守候的感觉很是舒服嘛，欧霸咧着嘴笑出了声，动作过大的后果就是牵扯的脑袋一抽一抽地疼，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的间隙向着点头的那人瞧去：嘿，自己这么一阵折腾，愣是没把人家吵醒。
“哎，小保安。”
周路吓了一跳。
他做梦正梦到欧霸死了他给欧霸穿寿衣呢，就听见耳朵边上响起欧霸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欧霸正躺在病床上对着他无声地咧出了一口大白牙，而不是像梦中那样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心中的那点心悸总算消退下去。
“你这是赎罪呢？”看着周路眼里布满的红血丝和下巴上露出的青色胡茬，欧霸哑着嗓子说。按理说他跟周路也没多大交情，该不着人家这么掏心掏肺地对自己，除了还自己危难之际拉了他一把的恩情，他确实猜不出周路蹲守在他身边的理由，“赵暖阳那混蛋呢？”
周路盯着欧霸瞧了好一会儿确定这真不是他的幻觉后才回到：“他刚有事儿出去了。”
“去哪儿，什么事情比老子的命重要？”
周路直接越过这个话题，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提着病床前的暖水瓶往外走，“渴了吧，我去打点水。”
“你一说还真有点渴，”欧霸舔了舔嘴角，越发渴的难受，他朝着周路的背影喊了一嗓子快点，然后迎来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头疼。
“你说你就不能老实点，住院也该有个住院的样子。”赵暖阳一进病房就看见欧霸跟那儿疼地呲牙咧嘴，他的愧疚感就如指数函数一样噌噌往上增，恨不能也在自己脑袋上来上那么一下子，“医生说了让你不要动不要动，你怎么就不听呢！”
“我一直昏迷来着我听个屁啊，”欧霸对着赵暖阳竖了竖中指，然后也不看他的表情就闭上了眼睛，“远走不送。
“有劲没劲啊，我跟这儿不眠不休守了你两天一夜，你就这态度。”赵暖阳将手里的水果袋子放到桌上，挑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开始削皮。欧霸打小就喜欢吃苹果，以前的时候受点委屈受点伤一个苹果绝对搞定，“红苹果，专门给你买的。”
“不吃不吃，赶紧出去，别招我头疼。”欧霸特想翻个身拿背对着赵暖阳，他尝试了两下，只要一有转动脑袋的念头这脑袋就跟上了咒一样特及时的疼，他不耐烦地对赵暖阳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快点，闻着你的味儿我就难受。”
“嘿，你什么时候练了对狗鼻子，还闻着味就难受，”他把削好的苹果切了一小块放欧霸鼻子下边晃了晃，“这味儿闻着难受不？”
欧霸特没骨气地张开了嘴。
但是期待中的苹果并没有落入他的口中，他愤恨地张开眼睛就看见周路拿着一个苹果正啃得欢实，而赵暖阳呢，那瞧向周路的视线里绝对闪现着跟阶级敌人斗争到底的光！
气氛有那么点诡异。
“医生说了最近你的脑袋不能做太大的动作，比如嚼东西，”周路先是向着着欧霸的方向解释一句，然后又转向赵暖阳的方向接受他的怒视，“瞪什么瞪，医生嘱咐这些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听。”
欧霸将愤恨的视线立马转向赵暖阳。
“天地良心，我是真忘了这茬了，就想着你醒了指定特想吃一口苹果。”赵暖阳在欧霸愤恨的视线中形象越缩越小，恨不能立马变成一个蚂蚁爬出去，“要不，我绝对会顺道买个榨汁机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