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妈,让韩金茹的脸上,就有一些挣扎。
她不是不动容。只是,一来这已经不是当初对贺阳还没有感觉的时候了,昨天贺阳冷冰冰的模样,深深地刻在了她心里,哪个亲妈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这么仇恨自己?尤其是已经在对不起他的时候。二来韩丁的撒谎,韩丁的不接电话,让她也失望了许多。
可终究这孩子腿断了,这些年又跟着她……
她成功的心软了,但这次却和原先不一样,她从无条件的相信韩丁,到如今,理智上已经明白要疏远他,只是情感的一种惯性了。所以,她显得为难,但却不够盲目,她只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对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说不二姨。
她抬眼望向朱成功,需要自己的丈夫为自己出点主意。
但朱成功脸上神色如旧,他仿佛没有听见这些似得,淡然的回望她,显然,朱成功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但却不准备给她出主意,是要她自己拿决定。这代表着韩金茹以后对贺阳的态度,他不会给他任何干扰。
当然,同样重要的是,他已经认识到,当物质条件好了之后,韩金茹的护短已经到了不分对错,她曾经的正义被亲情掩盖了。这很危险,他需要韩金茹通过这事儿,来清醒清醒——当然不止韩丁,他能看出来,贺阳对他妻子是有诸多怨言的,只是这些苦涩,只能韩金茹一个人慢慢化解。
韩金茹期望的眼神变得无助,她低下了头,看着抱紧了她的韩丁,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韩金茹记得,他年底刚刚过了二十六岁的生日,是一个已经成人8年的男人。他上过大学,受过最好的教育,享受了最好的物质条件,可却依旧做出那么让人失望的事情。
想到这里,韩金茹那恨铁不成钢的一巴掌终于呼在了韩丁昂望着她的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这一下,似乎让她一下子放了开,她从没有这么恨过,为何当初那么纵容韩丁,不但伤害了贺阳,也闹到了这种局面。在韩丁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连连伸手啪啪啪打了他好多下,嘴巴里骂着,“你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你怎么就不能学学好?”
“二姨……妈……我……”韩丁只觉得委屈极了,他这辈子,还没挨过打呢。何况,还是他二姨的打。
韩金茹崩溃了似得,狠劲的拿拳头砸着他的后背,脸憋得通红,却是半句话原因都说不出来,只骂他怎么做了这种事。韩丁腿疼身疼,脸上那几巴掌更是疼入骨髓,但又不能反抗,只能低着头任她发泄,只是在心头暗暗记住。
朱成功瞧着差不多了,韩金茹又有心脏病,便上前抱住了她,哄着她说,“差不多了,别这样,身体要紧。”
韩金茹这才忍不住的趴在他身上,崩溃似得嚎啕大哭,朱成功揽着老妻的肩膀,拿眼神制止了韩丁要说话的举动,轻拍了许久,见韩金茹哭声弱了,才小声询问她的意见,“按着昨晚商量的办?还是你有别的想法?”
韩金茹身体抽了几下,泪眼朦胧的看了看朱成功,终于发了话,“就昨天吧。”
朱成功终于松了口气,他真怕韩金茹拎不清。这时候,门却被突然推开了,朱骜惊慌的闯了进来,“妈!爸,我妈怎么了?”
朱成功恰好想跟韩丁聊聊,又瞥见在门口不远处站着的贺阳,就招呼朱骜说,“没事,刚才你三姨在这儿,想起点伤心事,你带着你妈去找间病房躺会儿,我一会找你们去。”
朱骜虽然有疑问,可显然他妈更重要,于是连忙点头,连看韩丁一眼都没看,就扶着他妈出去了。朱家是南城的首富,自然有人替他们服务,很快就找了间空着的单人病房让韩金茹躺了进去。还专门安排了次心电图检查,朱骜就和贺阳守在了旁边。
这一边,朱成功则坐在了韩丁对面的椅子上,跟他平等相视地将昨天的决定说了出来。纵然刚刚韩金茹的表现已经让他心生不妙,可他万万想不到,居然会面临被派往分公司更差的待遇——他们竟是要把他赶出去?
虽然说一幢140平的精装平层大宅已经是不少同龄人渴望的资产了,可那对于朱成功来说,又算什么呢。即便给他十套怕是不算事吧。他第一个想法是,居然就这么打发了我?可是,理智还在,昨天赵明的话还在耳边,“无论如何,以弱者姿态出现,千万不要提及任何财产的事。”
他忍了忍终究压下了心中的不满,换了种口气说,“姨夫这是不要我了吗?明明之前只是派我出去,我知道我跑到楼顶不对,可我真的是太难过了,贺阳他……他一个外人都比我重要?难道就因为这个,我……我就被抛出家门了吗?姨夫,总该给我个理由!”
这样的选择的确匪夷所思,尤其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贺阳身份的时候,韩丁有所怀疑也是正常。只是朱成功并不打算跟他说这些,他只是说,“那边已经装修好了,我今天也让人开始进驻家具和软装,等你出院就可以搬过去了。我问了姥姥,她愿意过去陪你,还会给你找个特护,你放心吧。”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韩丁不甘心的叫了声姨夫,朱成功没理他,开门离去。韩丁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一样,身子猛然砸向了床头,然后捏着枕头狠狠的扔了出去,随后是桌子上的杯子和水果,一个也没剩。有护士过来,他则狠狠地骂,“滚,不准进来。”
等着他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立刻拿出了手机,给赵明播出了电话,冲着里面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给我滚过来!”
韩金茹这边好在没什么大问题,等着朱成功回来,他们就开车回了家。只是这么来回一磨蹭,就到了快中午了,野生动物园是肯定去不了。一想到这个,贺阳其实也有些遗憾,他还没见过自由奔跑的动物们呢,朱骜就揉着他的脑袋安慰他,“木事,假期还长着呢。”
贺阳一想也是,就又乐了。
他瞧了瞧点差不多了,就想跟朱骜说自己要去打工的事儿。朱骜家这地住的都是富人,连个公交车站都没有,他要到那里,恐怕要走一段时间路。只是没想到,朱成功上楼安抚了韩金茹,换了套衣服下来,就冲着两个孩子说,“城南的那片农庄弄得差不多了,温室里面挺不错的,可以采摘草莓,要不让老王带你们去那边逛逛。”
这个农庄是从去年年初开始弄的,那时候南方的一个农园治疗智障特别好,在干农活的同时,能帮着他们学会自理,甚至会交到朋友。朱成功就有一些心动,纵然朱家不缺钱,朱骜以后也不会对朱铭不好,但到底不如朱铭自己能自理让人放心,他就专门去考察了一下,回来就决定了两件事,一是将他大哥送了过去,为期一年,二是买了地弄了农庄,是专门给朱铭经营的。
当然,这时候正是各个行业的商业大佬们进军农业时机,朱成功在操作完这事儿后也发现了绿色农业的商机,随后又在春城开展了这项业务,人人都以为他又要发展一项赚钱的业务了,却不知道,这只是捎带着的。
这个农庄的名字还是朱铭起的,那时候他跟着朱成功从地里回来,还带回来了一只小鸡仔,天天的跟它玩的高兴,所以就起名叫小鸡农场。别人都觉得俗,可他们家人都觉得挺好,他爸还让人弄了块木匾挂了上去,上面有两个印子,一个是朱铭的手印,一个是小鸡的爪子印,特别可爱。
如今农庄请了专业人员经营了小一年,温室等地方已经成型了,里面种了不少水果,草莓特别甜,朱骜就想着带着贺阳放松一下,立刻就点头答应了,贺阳在后面笑笑,也没说话。
朱成功又叮嘱了一句王姐,让她注意韩金茹的动静,这才放心上班去。
朱骜让贺阳等着,跑到二楼去看了看他妈,然后就下来想要扯着贺阳走人。贺阳这时候才反悔了,“我已经旷工一天了,今天要打工的,要不你自己去吧。”
朱骜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真没想到贺阳会不听话。“你刚刚也没说啊。”
他当然不会说,朱成功不知道怎么的,对他特别好,他要说了,恐怕朱成功都不可能让他继续打工了。谁不知道过舒服日子,可是,他毕竟只是来这里借住,等着他爸妈回来,他还是要回那个窄小逼仄的家里去的,他依旧需要学费上学,他如何能够心宽体胖的放心享受?
贺阳就腼腆的笑笑,“我都跟店长说好了,不能不去的。要不你自己去?”为了怕朱骜不愿意,他还提出收买条件,“我晚上陪你打游戏吧,我保证,死在多次也不退出了。”
朱骜皱着眉头瞧着贺阳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儿,他是真不愿意,尤其看到了贺阳那副排骨以后,可是,他能说什么,他心知肚明贺阳需要钱,但他总不能直接给钱吧,那样朋友都做不成了,只能装着受不了你了的表情,“行了行了,反正老王都来了,我陪你去好了,也正好送送你,这里可没车。”
贺阳就被挺不耐烦的朱骜拽上了车,一路寡言少语的到了打工的地儿,朱骜也不说走,就找了冲着他工位的地方坐着,直勾勾的盯着他。这时候已经是寒假,这家麦当劳又处于商业街上,最是热闹不过,原先仅仅盯着贺阳看的小姑娘们,这回彻底有了新打量的目标,纷纷看着他俩。
朱骜只觉得这些女孩子们神情好奇怪,跟学校里的女生还不一样,各个都透着一股子我知道了你的秘密的神态。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也没错啊。
直到听见有人偷偷议论,“我觉得那个坐着的一定是暴躁攻,收钱的一定是温柔受,你觉得呢。”他才发现事情错在哪儿,他立刻回头瞪了说话的人一眼,两个女孩吓了一跳赶紧跑了,只是朱骜的心却是不能再平静。
攻受这词他不新鲜。韩丁就是同性恋啊,再说现在连明星也都卖腐求粉,他又不是不懂。只是,跟贺阳?那天晚上,在贺阳家里,摁着贺阳挠痒痒时,贺阳藏在红鸳鸯被中的样子,不知怎的,又浮现在了脑海中。他的心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嘴巴里变得口干舌燥,甚至能感到脸似乎在发烫。
朱骜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像一点都不对,那不是个和他一样的男孩子吗?贺阳只是长得白净些,漂亮些,他还小,等着张开了肯定就是糙汉子了。自己这是乱想什么?再说,谁在班里不都有个好基友吗?班里男生开玩笑还相互打波呢,难道都是喜欢男生?只是开玩笑,何必当真?
只是,即便这样安慰着自己,朱骜也觉得坐不住了。他发现自己忍不住的去看向贺阳,就跟他忍不住去关心贺阳一样,他从来没有如这一刻一样,充满理性却又愤恨理性。他最终站了起来,再看了一眼正在埋头工作的贺阳,走出了快餐店大门。
他需要静一静。
倒是贺阳,边结账边瞧着朱骜又皱眉了,一时间觉得晚上恐怕不死个二三十次,是过不了关了。他昨天死了几次呢,好像是十六次吧。说起来学习不如人家,打游戏也不如人家,真是有点丢人呢。
结完一个,在等待下一个的空隙,他抬头又看了一眼朱骜,却发现那家伙居然不见了。刚刚还在那儿的呢。贺阳忍不住在人员爆满的店里左右看了看,却都没看到身影。是去卫生间了?贺阳在被客人的催促中又开始了点单,只是脑子还这么想着。
一直等到下班,贺阳都没瞧见朱骜再出现过。中间休息吃饭的时候,贺阳还给他打过个电话,只是一直占线,他没打通,等到上班的时候,他给朱骜发了条短信问他去哪儿了,就将手机放在更衣室了,等着晚上八点下班换衣服,却才瞧见朱骜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自己都没接到。
贺阳连忙给他拨回去,那边响了一声就通了,朱骜在里面说,“我下午跟朋友聊天,一直占线,你下班了吗?吃饭了吗?”得到一个肯定一个否定回复后,就冲着他说,“在店里坐着等着别动,我去接你吃饭。”
贺阳还想说不用了他自己回去就行,只是那边电话一进挂了。他看着黑屏的手机,叹了口气,觉得朱成功和朱骜都这么好,韩金茹这么差,以后怎么还啊,一时间伤透脑筋。
第37章:泄露
贺阳等着朱骜的同时,就趁机给他妈打了个电话。赵丽珍听着还算情绪好,说是他们直接住在了朱家在医院旁不远处的一套房子里,里面什么都有,特别舒服,让贺阳放心,又叮嘱他一定要吃好饭穿暖衣。
随后,就说起了贺大海的病。赵丽珍叹了口气说,“医生特别好,给做了全身检查,截肢的地方倒是还好,就是你爸的胃不太好,医生说明天给他再检查一下。”她顿了顿,才挺歉意地对贺阳说,“这一检查,时间就可能拖久了,阳阳,过年我们要是回不去,你就在朱家过吧。你……”
她怕是十分了解贺阳的性子,想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在他家别拘束。”
这个消息显然十分让人意外。贺阳的心情几乎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沮丧,虽然朱家很好,可他仍旧想要回家啊。那里再破再小也是自己的家,而在朱家,虽然这么想很不懂事,可他就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两家差距太大了,他们所有的善意,在贺阳看,都是负担。
再说,什么叫做别拘束?这是贺阳这辈子十六年来,听到他妈说过的最不客气的话,她不是应该让他在朱家乖巧一点,这可是原先贺阳每次去吴文才家住宿,赵丽珍必说的。
还好朱骜很快到了,当他像个婆婆似得,在贺阳上车后,递给他一个毯子盖在身上,一杯奶茶润口,还有一块看着就特别香甜的蛋糕当宵夜,贺阳那不争气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也许甜食能够解忧,也许朱骜的服务太到家,反正等他吃完蛋糕,喝完奶茶,到了朱家大院里的时候,已经答应让朱骜每天接送了。
贺阳有些蔫蔫的下了车,他怎么就一高兴就应了呢,朱骜的时间多宝贵啊,不应该去谈生意之类的吗?而朱骜则是勾着嘴角进屋的。
他下午觉得不对劲,就匆匆离开找自己的机油张大宝去核实了,结果这小子直接问了他一句,“你觉得范冰冰还是吴彦祖正点?”朱骜连想到没想脱口而出,“靠,范冰冰年纪大点也就算了,吴彦祖一个男的正个屁啊。”
于是这个问题迎刃而解,朱骜霎时间觉得自己抓住了真谛。他开始是觉得贺阳弱小,后来是看着贺阳可怜,再后来是觉得贺阳乖巧,如今觉得贺阳坚强,他想他大概是被贺阳的人格魅力吸引了,才会觉得他可爱。
得到了答案的朱骜欢快的每天护航,贺阳在拒绝不成的情况下也只能答应。不过这种日子没过两天就被朱成功发现了。
他当时的脸色有些不好,朱骜都有些害怕了,但依旧对贺阳语气轻缓,冲着他说,“阳阳我知道打工能锻炼人,但是咱们身体不是刚好吗?等着身体好些,叔叔给你找个清闲点的兼职好不好?”
朱骜形容他爹那一刻就像披着羊皮的狼外婆,但是就这样,贺阳也没答应,他挺没脸没皮地说,“朱叔叔,我不是为了锻炼,而是为了挣钱,我需要打工的钱来做学费,仅此而已。不过我不会去你介绍的地方的,我知道自己能力有多大,谢谢你。”
说完的贺阳就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朱成功,没有不好意思,也没有故作镇静,坦白而坚定,就像是个阅近沧桑的老家伙,早已经将面子视作无物,而不是如他同龄人一样,将面子看得比生命都重要——这是贺阳在与赵家伟之流的斗争中,磨出的坚韧的心。
明明只是平淡的语气,明明没有任何煽情的氛围,可朱成功这个在商场上历练了那么久的人,却有了种想要扑上去抱住贺阳告诉他我是你爸爸,你不需要受这样的苦,钱由我赚,生活由我支撑,你只需要快快乐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