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亡灵序曲
亡灵序曲  发于:2015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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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不知道罗老头是不是故意的,少原变得越来越忙,连着去了好几次国外,我还跟他开玩笑说你家老头子是不是要行动了,他说你想多了,他不动则已,一动要命啊。

每次回来,因为好多天不做,他总和吃了春’药一样,搞得我第二天精神总是很萎靡,这事苏扬太懂我了,两个人说起这事来都是泪,常常差一点就要抱头痛哭。

医院来电话,赶过去的时候医生和我说完我妈的病情我都是恍惚的。

“初步断定是肝癌,哪个阶段还需要进一步检查,你得做好思想准备。”

走的时候她跟我旁边一直问,“云飞,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

“别胡说。”

“那医生为什么不告诉我,要找你。”

“因为你文盲一个他觉得和你说不通。”

“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这句话虽随处有听到,被她说出来原本应该挺好笑,可是我笑不出。

我转过身,看着她憔悴的脸,心乱如麻,胡乱编着谎言,“说你贫血,营养不好,骂我们做子女的没心肺,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会营养不良,还晕在家里靠邻居送过来。”

心里想,过几天带她去大点的医院看病,还得想些理由。

班还是要上,接下来的治疗可都需要钱,因为我是开会中途离开,天泽问我出了什么事。

“医生说我妈得了肝癌。”我很平静地跟他说这个事,本来一直也没什么,对着另一个人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心底的难过才正式涌出来。

他扶住我肩头,似乎想要给我的力量,说,“别担心,现在癌症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说不定医院检查错了也不知道,找个大医院重新查一下。”

其实我心里有个感觉,我觉得她的病很可能好不了了。

母子连心,我早上就做了梦,梦见她身体衰竭,一个人坐在湖边的轮椅上,黄昏的风微微吹起她的头发,远处来了一个什么人,我看不清,内心就觉得那是我生父,她看着远处向她走来的人,浅浅地笑。

早上就有这样的消息,我预感到应该不会好。其实最近几次我看她,她总是表现出特别累的样子,我开始充满自责,怎么就早没让她去医院检查。

“他呢?你和他说了吗?”天泽问我。

我心里乱得很,说,“还没有,他现在不在国内,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怕他分心,可是如果要找好一点的医生,也只得找他说。”

天泽提议,“我爸倒有个肿瘤科的医生朋友,在这方面是权威,要不要我叫我爸联系一下他?”

这个时候我也就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了,还是我妈治病要紧,就谢过他,让他帮我联系看看。

我和燕胜清说了情况,他当场就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我和我妈说准备一下去首都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她不愿意去。

“算了,反正没用,别浪费钱了。”她说。

听她这么说我发了很大的火,“谁说了是去治病,只是做个身体检查。”

她看着我,眼睛已经不再清彻,眼白微黄,我以前怎么都没注意。她说,“云飞,你不用骗我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何况只是做个检查何必跑首都医院。”

其实后期的治疗她迟早也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我不想让她太早知道。

我懒得多费唇舌,给她整理了证件以及一些日常用品和换洗衣服,和天泽一起带她去了首都肿瘤医院。飞机上她吩咐,“少原不知道的话就别说了,他忙,跑来跑去的太辛苦。”

我不准备一直瞒他,他是要和我一生共同渡过的人,应该祸福相依,如果总瞒着,我想他知道后也会不高兴。

天泽一直忙前忙后,我妈就叹息,说我运气好,虽说遇见的都是男人,可到底都是好男人。

直到顺利住到医院我悬着的心才放下一些,少原赶过来的时候我妈正在做详细的检查。看到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一放松下来才发觉自己原来已经很累了。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他说。

“已经尽快告诉你了。我妈还说别让你知道呢,你说可能吗?不让你知道你和我闹分手怎么办。”我说。

他抱紧了我。

天泽从医生那边回来,少原松开我,过去天泽那边。

“这几天多谢你了。”少原说。

“我和他做不成情人,还是朋友,这点小忙不算什么。”天泽说。

“你也忙的,这里有我,就不用费心了。”少原说。

“没事,我一点也不忙。”天泽说。

温和的对话,空气中无端就蔓延出了火药味,但这些都不是我关注的事了。

医生诊断结果出来很不好,已经是晚期,扩散到多处,化疗和手术都已经没有多大意义。燕胜清放心不下也过来,听到结果在医院走廊哭得泣不成声,我无从安慰他,我虽不哭,可是心情没比他好多少。

因为医生并没有给她治疗,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就应该是很不好,越发的开始念叨起云妮来。

少原给我妈买很多昂贵的进口药,什么方法都试,也寻遍名医,也开中药给她,身体却是一天不如一天。

燕胜清给她买来很多漂亮的衣服鞋子还有化妆品,她这些年从没好好打扮过,就只是恋恋不舍地摸,说,“漂亮是漂亮,能退还是退了吧。我迟早都是一把灰,要那么多漂亮衣服干什么。”

燕胜清急红眼,“谁到最后不会一把灰,你这个人一辈子都是这样,总是顾虑东顾虑西,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喜好?”

她笑得苦涩,说,“我哪里还敢有自己的喜好。”

燕胜清又急又气,就去打自己的头,“都是我不好,这些年都是我不好。”她急忙去拦住他,说,“胜清,你别这样,是我不好才对,我不好才对,我害你成这样。”

两个互相折磨半生的中年人,到了此时才解了心结。

可是似乎晚了,人生实在太短,很多东西好好的你是想不起来要去珍惜的,当你想起要去珍惜的时候,其实它已经不好了。

小知来看她,给她梳头换洗,她说阿姨,你年轻时候一定比我漂亮。

“我们小知美的像仙女,阿姨怎么比的上你,不过我们云妮也是真漂亮。”说起云妮她又是掉眼泪。

小知和她说林燃,告诉她林燃喜欢的东西,爱吃的食物和一些林燃的糗事。

她笑中带泪,“和云飞可真像。”

廖小知看我一眼说,说笑,“可不是,有的时候,我都只差一点点把云飞当成他了。”

她抚摸小知的脸,“你还年轻,忘掉小燃,重新去寻找自己的幸福,昂?”

小知咬着下唇点点头。

她看着窗外,说,“阿姨很快就会见到他了,见到他我要怎么跟他说,其实我一直想他,我对不起那苦命的孩子。”

一番话说得小知泪流不止。

疼痛发作的时候,她脾气会变得很坏,会骂燕胜清,也恨自己,她隐忍一辈子,只有那个时候才会说几句一直不敢说的话,燕胜清只是默默承受,随她骂。

随着她身体越来越弱,我开始着急,追问少原云妮的消息,少原也是无可奈何,我说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连个人都找不到?

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是无理取闹了,我的脾气开始变得不好,压力大情绪无处释放就只能找他出气,因为我最亲近能发脾气的人如今也只有他在身边了,我事后也后悔,可是往往来不及道歉,他就要有事忙走了。

我妈走的前两天,让我去买点饺子皮,弄点馅,她硬撑着包了一百多个饺子,中间包几个歇一下,说燕胜清爱吃饺子,以后不在了就不能再给他包了,多包些放冰箱,就算她走,也还能吃上一段时间。

最后可能预感自己要离开,那天她穿上燕胜清给她买的衣服,化了妆,问我漂亮不漂亮。

知道她患病后,我几乎没有哭,也没时间去哭去想,那天一问我,我的眼睛就瞬间模糊,我说你一直都很漂亮。

她说天气好,想出去走走,我推着她出去,柳絮纷飞的街道,她唱起那黄梅小调,那天少原开老王的柳州五菱,她一路低声吟唱的曲子,孟姜女十二月调。我记得她那天才唱到五月。

“五月里来是黄梅,梅雨漫天泪满腮……”

漫天的飞絮,如同一场细雨。

“你爸爸以前最喜欢听我唱这个,云飞,你说他有没有真心爱过我。”

“你那么美,他一定是真心爱过你的。”

“那为什么会那样对我,我过去找他,去问问他你说好不好,可是都这么多年了,这样会不会太傻?”

“不会。”

她望着远处被残阳倒映的金色湖面,说,“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里。”

渐渐地,她闭上了眼睛,是微笑着的,就在黄昏的风里,就如同那天晚上我梦里的她。

她走的那天,少原没在我身边,天泽一直陪着我。我看着盖着白布的那个人,我问天泽,为什么总觉得她并没有离开。

他没有回答,一直陪着我,整整一个晚上静静地陪着。

他们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在,我此时才明白其实是亲不在而子欲养,如果她健康地再活几十年,我未必很细致照顾她。

虽然我总是守护。

只是她就这么不在了,不免觉得遗憾,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可是即使时光倒流,她应该还是她,我也还是我,不会比现在更好。

处理后事的时候,少原也没有出现,燕胜清沉浸在悲伤中什么事都指望不上,我是家里唯一的能做事的男人必须得忙,选墓地,买棺木,户口注销,置办灵堂,好在天泽在一旁,一起奔波,陈乐和小知也出了不少力。我不明白少原到底有什么事那么重要,重要到这种时候都没时间来。

他出现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

“你现在才来做什么。”我语气冷硬。

“对不起。”他说。

“人都走了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再说又不是你妈,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想到他说他把我妈当自己妈,自己妈走了他赶不上没办法,出殡也赶不回吗,想着忍不住就笑了。

“云飞。”他过来抱住我,被我挣脱了。

有很多天我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我知道他也很难过,可是我实在提不起心情来和他说话,接下来他又出国了。

第 58 章

去上班的时候被一个儒雅男人叫住,他指着远处那辆黑色宾利雅致的汽车边上一位贵气老人,老人被一个美貌熟女搀着,那美貌女人正是少原姑姑。

老人看到我看向他,和我微笑点头。

“燕先生,我们罗老先生想找你聊一下,请问你方不方便?”男人文质彬彬很有礼貌,我也不罗嗦点个头就径直率先朝那老人过去。

因为老头子不摆谱,而是下了车在车边等我过去,我对他第一印象就还好。

“您好,我是燕云飞。”我朝老人微微鞠躬。

他微微点头,“上车说吧。”

可能谈话会有些长,我们去了个茶楼的包间。

“听说你母亲去世了。”

“明天就是二七。”

“节哀吧。”

“嗯。”

“我家那小子最近很苦闷,想必你在怪他这段时间没陪你吧。”

我不说话。

“你们的事我一直反对,但是那小子实在坚持,差一点就把我气死也不动摇,我也没办法。我年纪一把了,大孙子没了,就剩他了,他还不结婚生子,你说我罗家香火怎么继承?我老头子怎么能不火冒三丈?”

我心想,罗老头,你终于是坐不住自己亲自上门来了。可是你来的很不巧,我最近心情很不好,你根本威胁不了我什么,我燕云飞贱命一条,你孙子愿和我不离不弃,我便奉陪到底。

“如果我没有那么多家业也就算了,偏偏又这样。”他长长叹了口气。

我低垂着头一语不发,等待他出招。

他做了个手势,后面那个人拿了几张照片摊在我面前。

照片里,少原抱着一个孩子,低头看怀抱里的孩子,眼神中并非是喜悦。背景是医院。桌子上还有一本户籍册,我翻到最后一页。

姓名:罗燕/性别:男/出生日期:2010518

那人又放了一段录音,是少原的声音。

“他家里出这样的事,你敢再告诉他孩子的事,你会后悔的。”

我闭上了眼睛。

“孩子是在你们之前就在娘胎,你看开些。他最近很苦闷,想必是你在怪他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没在身边。”

我忍着不掉泪。

“孩子的妈妈出了意外,孩子一出生她就去世了,因为早产,孩子身体不好,少原两边都得顾,孩子妈妈家里人遇上很麻烦的事,没办法替她办后事,你那边在处理后事,他也是一样在处理另一个人的后事,他很难。我现在孙子也有儿子了,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么难以接受你们的关系,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你确定你们是合适的吗?我家那小子一直以来都为你考虑尽所有力量为你分担事情,你有没有想过他那么爱你为什么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会不在身边?”

老头子一连串的话,进了我脑子,同时我也一直看着那孩子的姓名和出生日期,满眼的觉得讽刺。

他罗少原的孩子,叫什么罗燕,和我燕云飞有半毛钱关系?

五月十八号,那天我妈正好去世,他的孩子刚好出生,可是孩子如果早产,其实也很难界定到底是在和我之前还是之后,我的心很乱。

我面前的这位老人,他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没有逼迫和要挟,他只是像谈生意一样,做了充足准备的而来,然后看你的反应和表现,再辅之以情动之以理,句句都在说,你们不合适,还是分开吧。

我原来那些豪情壮志,誓死相随,顷刻间荡然无存。

我想起少原说的话,他说这个老头不动则已,一动要命,看来他很了解他的爷爷,连时机都挑得那么好。

我不情愿就这样放开他的手,可是这么多事情一起来,我突然觉得很累,非常累,同时也替他累,我根本不敢问面前的老头孩子产早多久。这突然出现的孩子,假如像这老头所说,孩子在娘胎的时候就有的,我们还只是普通朋友,那自然完全说不上什么背叛,可他如果是在我和他在一起之后就有的,叫我怎么去接受这样一个新生命,而我又怎么能怪少原,他那么想和我做,而我一直拼命逃避,甚至还打了他。

有的时候人生轨迹发生了偏移,缘分它要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和爱与不爱无关了。

我请了一天假没去公司,街上,商场,超市,瞎走乱逛,可是每到一个地方都想起我和他都一起走过,黄昏的时候我在一个公交站的长椅上坐下,突然发现连这里都有回忆。

和任洁吃了饭告别后那晚,我在这里等车,他坐在我身边,那时候他已经表白,我还不愿意答应,后来走的时候他牵我的手,我说,两个男人在街上这样牵手,会不会不太好。

他说,我喜欢,你也不讨厌,关别人什么事?

那天天泽回来找我,我无意放手,他后来回来和我说,以后不要随便放开我的手。

在北海道,我说我答应绝对不会是先走的那个。

从我妈生病到去世,我一直没敢哭,可是这一刻所有的情绪排山倒海而来,我在公车站哭得像个孩子。

我舍不得,也放不下,除了云妮,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有一个人来到了我身边。

天泽送我回了家,我觉得累,去了床上就睡了,迷迷糊糊听到争吵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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