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林炎面前，推了推眼镜，问道：“为什么不联系我？”

林炎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好脾气地回答，“不好意思，我把那张纸条给不小心弄丢了。”

男生抬起头看了林炎一眼，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我叫钟乾，做个朋友总可以吧？”

林炎摇摇头，直接说道：“我有男朋友了。”

“那个一直在书店里睡觉的人？”钟乾冷静地反问道。

林炎觉得这人也太奇怪了，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找自己来搭讪，“嗯，我不想让他不高兴，所以还是算了……做朋友的事……”

“我知道了。”钟干的目光透过金丝框眼镜的镜片显得有些冰凉，林炎觉得这人平时应该是个挺不好相处的冷感的人，对于这样的人竟然会主动来向自己要联系方式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那就算了，我没有别的意思。”钟乾习惯性地又推了推眼镜，看上去挺平静，但鼻尖上沁出的汗水出卖了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你在整理书，大概是发现了一本感兴趣的书，你站在那里看得很入迷。”钟乾伸手指了指店内的一个角落，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我觉得那个时候的你很帅气很吸引人。”

“对不起。”

“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什么，以后我还能再过来么？只是看书，不做其他什么。”

“当然可以。”林炎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真的很喜欢看书。”

钟乾有些惊讶地看了林炎一眼，愣了好一阵才道别，“我走了，有空会再来的。”

虽然钟乾这么说了，但林炎知道，这个人多半不会再来了。钟乾应该是自尊心挺高的类型，这次的表白恐怕也是犹豫了很久的，得不到也绝对不死缠烂打。

钟乾离开后，趁着没有客人，林炎坐下来发呆，他在犹豫，不知道把这件事告诉顾迦南他会不会高兴，又或者还是干脆不要说钟乾来过这件事。林炎并不后悔不能做朋友这件事，一旦有了开端就会开始暧昧，到时候就说不清楚了。但是如此直接地伤害一个善良的人，林炎从来没有过。

而且有一个细节，林炎无法忽视，钟干的手腕上有淤青，他虽然一直穿的都是长袖衬衫，但林炎碰巧瞥见了。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是因为他知道不能多管闲事。他又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没有必要去做那些不必要的关心。

长痛不如短痛，这么做是为了彼此都好，淤青可能只是他自己不小心，不是什么大事。林炎在心里不断这么告诉自己，而且为了让顾迦南放心，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心软本来就不是优点，要是因为心软而引发一系列不可挽回的事就更没意思了。

“你在想什么？”顾迦南背着吉他一到书店就看到林炎神游的样子。

林炎回过神来，“你来了？今晚不是有演出么？”

“临时取消了。”顾迦南用手敲了敲桌子，“去方天那里吧，我有话和你说。”

“你不是不让我去酒吧吗？”

“他那里没有那么乱，而且挺安静的。”

“嗯。”林炎收拾了东西，锁了书店的门，和顾迦南打车去了方天的酒吧。

两人挑了角落的位置坐下，这个时间还很早，都没什么人，几个驻唱歌手也还没到。方天不在店里，一个服务生领班倒是认出了顾迦南。

“南哥，来唱歌么？”

“来给你们老板捧场的，贡献点营业额。”

要了瓶威士忌，顾迦南仰头就喝光了一杯，看他又要倒，林炎拦住了他，“这酒很烈，别这么喝，没意思的。”

顾迦南笑了笑，“喝醉了你带我回去就好了。”

直觉顾迦南有心事，林炎皱眉问道：“怎么了？要和我说什么？”

灌了两杯酒下去，大概是壮胆用的，不然顾迦南开不了口。

“林炎，我们在一起差不多也有五个月了吧。”

听到顾迦南这么说，林炎愣了一下，原来在顾迦南心里，两个人在三月份就已经在一起了，亏林炎那个时候还揣测了好久顾迦南的心思，就差没有找朵花，撕一片花瓣是喜欢，再撕一片就是不喜欢。

“你觉得累么？”

林炎对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干嘛这么问？我不累啊，和你在一起一直都很开心。”

“林炎，我这个人缺点很多，有的时候自己都受不了自己。你能和我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也是为难你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从来没有那么觉得过，你是有缺点，可是我也有啊，谁没有缺点呢？两个人能够互相理解不就好了吗？”

顾迦南摇摇头，“你先听我说完。我其实，从来不会相信有什么感情能长久到一辈子不变质，当然我们之间也不需要考虑一辈子的事情。今天那个向你表白的男生来过了吧。我看见他了，他离开之后，我又在附近绕了一圈才进来找你的。我像个神经病一样不断看时间，看你们说了多久的话，猜你们说了什么。直到他离开，我才放松下来。我想进去找你，但是不敢，在附近转的时候很害怕。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要是哪一天我们分手了，我怕我会崩溃。”

“不会的，不会分手的。”林炎急忙保证，灯光昏暗，他没看到顾迦南涨红了的眼眶“而且我和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顾迦南你相信我。”

“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一旦我喜欢上什么人，我就希望生活最好不会有任何改变，我的感情很沉重，到了扭曲的地步。你一直都迁就我，照顾我，我明明比你大三岁。再这样下去，我会一点都离不开你的。我觉得很对不起你，我这样是在糟蹋你对我的付出。

“林炎，有句话我一直没对你说过。”

林炎的神经跳了跳，他猜得到顾迦南要说什么，可是这话在这种时候说出来好像不是那么的合适。

“我喜欢你，早就喜欢上你了，喜欢得到了病态的程度。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事情就变成这样了，我觉得自己很可怕，看到有人向你表白，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生气，想要揍那个人一顿，我觉得你很快就要离开，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痛苦得要窒息。我想相信你，也知道你可以相信，可是我控制不在地胡思乱想。我问自己，我怎么可能变得没有谁就活不下去呢，这样未免也太没用太可笑了。”

“这样不对，我知道自己不对，可是我很难放平心态。我们之间，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会有什么法律道义上的束缚，这份感情很不牢靠，我没办法安心。这三天我过得很难受，那种即将失去的危机感折磨着我。我简直有病，我……”顾迦南的声音都变了调，说到最后几乎带着哭腔。

林炎抓住了顾迦南有些颤抖的手，低声道：“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好吗？”

林炎知道顾迦南这样不对劲，至少在这个夏天之前，他还没有变得那么歇斯底里。他怕顾迦南一冲动就说出分手这种话，因为害怕被伤害，所以干脆先捅自己一刀的事，以林炎对他的了解，觉得顾迦南是做得出的。

钟干的事本以为只是个小插曲，可让林炎没想到的是顾迦南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顾迦南有心理问题，而且已经到了自己没有办法调节的地步。

他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样的顾迦南让他觉得特别难过，他想让他变得开心一点，可是没想到现在自己变成了他最软弱的地方。也是第一次，林炎感受到了顾迦南真的是一个很沉重的人，会把他也压得喘不过气。

林炎之于顾迦南，就像是毐品，时间越长就越无法戒掉；而顾迦南之于林炎，就像是个包袱，沉甸甸地压在林炎明快的青春上。

第五十章

这些话顾迦南说得很艰难，如果对方不是林炎的话他可能也不会说出来，以他的个性多半是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强迫自己去戒掉这种愈演愈烈的依赖感，至于怎么改变，大概也只有疏远这一条路可以选择，到最后还是得分手。

但这一次不一样，在他心里林炎和以前抱着玩玩的心态交的女朋友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他没有要分手的想法，所以他说出来了，他希望能够和林炎一起去面对。虽然他明白这是他个人的事，不该拉林炎来一起承担，但是事到如今，急于撇下林炎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好的做法。

顾迦南说得有些混乱，有几句还颠三倒四地重复了几遍，他心里很乱，有一种特别无助的茫然感。他曾经不理解母亲的自杀行为，并且天真地以为，自己那么冷情的人，是绝对不会走到“没了谁就不行”的地步的。可现在他明白了，他偏执起来可能不比他妈差到哪里去，以前只是没有遇到那个足以让他陷进去的那个人而已。这种不正常的感情除了会给他自己带来无法形容的精神负担之外，也会拖累到林炎。顾迦南没什么信心，面对他这样一个恋人，林炎是不是早就感到累了，就算是同性恋，比他合适的对象也有很多，他这样缠着林炎又有什么意思呢？

林炎没有他还可以活得好好的，甚至可以说可以活得更好，但他如果没了林炎，是不是就会跌入比以往更浓重的黑暗深渊之中？

“林炎，对不起。”顾迦南嘀咕着道着歉，仰头又灌下一杯酒。

林炎按住他的手，“顾迦南，你不需要道歉。”

顾迦南没敢抬头看他。

“你什么都没做错，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可能心理上有点问题，我这么说你别生气，虽然我没想过会这么严重。说实话，你能和我说这些，我反而有些欣慰，因为这是第一次，你主动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以前都是我在猜，我摸不透你在想什么，如果要说累的话，这个方面确实有一些。所以你看，这么一说，现在倒是比较轻松。”

“而且，我可不可以把你刚才的话理解为，你是在向我说，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林炎故作轻松地露出了个笑容，“我就这么理解了，可以的吧？”

顾迦南想说他刚刚说的重点不是这个，但是林炎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像是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今天我去你那里住吧。”

走出酒吧的时候，顾迦南醉倒是没醉，但也不太清醒了，或者说他是不想让自己想太多，所以任凭酒精模糊他的思维。他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因为回去的时候林炎一句话都没说。

林炎提议“稍微走一走，散散酒气”之后就和顾迦南并肩走着，抿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顾迦南觉得他可能是在重新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只要林炎不是一下子离开的，渐渐从他生活中抽离的话，痛苦一些说不定也能习惯。

说实话，林炎是有些慌了，顾迦南这样弄得他有点不知所措。本来经过这个暑假两个人像是进入了热恋期，林炎还觉得高兴，可是这份亲密的背后是顾迦南扭曲的感情与依赖，这让终究还涉世未深的他感到迷茫。

别说一辈子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够和顾迦南坚持多久。顾迦南不问累不累这一句还好，一旦问了，林炎听到了这个词，潜意识里就会去想，本来没觉得的感受也冒出来了。人心都是这样的，本来明明不委屈，可是有人说了一句好可怜啊，自己就会开始觉得委屈。

林炎不晓得该说什么才能安慰顾迦南，父亲出轨、母亲自杀这些事带给顾迦南的阴影、在他心里埋下了不安的种子，这些即便他心思再细腻也是体会不了的，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解开的心结。

要不然给顾迦南找个心理医生看看，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费用大概在多少也不清楚。林炎想过靠自己的力量帮助顾迦南这一种可能，但他自知不是专业的，万一帮不到顾迦南，还让负面情绪影响了自己，到时候两个人一起得抑郁症么？这明显行不通，他必须保持坚定的立场，才能把顾迦南拉出污浊的泥沼。顾迦南现在的处境不怎么乐观，林炎知道他没有什么存款，对未来也没什么规划，和父亲的关系又那么僵，这样的人生本来就够压抑的了，再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不行，稍不留神就像抽走了最后一根积木一般一切都会轰然倒塌。

到底要怎么做，他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最坏也是最差劲的打算大概就是临阵脱逃了吧，林炎苦笑着把这种想法驱散了，现在让他离开顾迦南的话，顾迦南就会成为他心里永远的一个遗憾。更何况他怎么放得了手，要是顾迦南做出了什么疯狂的事，也许会成为他一辈子的痛。

走了好一会，夜风都把顾迦南吹清醒了。林炎忽然停下脚步，对顾迦南说：“我背你走一段吧。”

“什么？”顾迦南一时之间没明白。

林炎蹲下｀身，做了个要背顾迦南的姿势，“快点上来。”

“你……”顾迦南语塞，两个大男人在街上背着走路，就算是大晚上的也实在做不出这样的事。

林炎坚持道：“你就装作喝醉了，我负责背你回去，没人会看见的，来吧，错过这次就没有机会了。”

顾迦南心情很差，不知道林炎什么意图，但还是咬咬牙趴到了林炎背上。林炎的身材不错，肌肉也有好几块，但顾迦南好歹是个成年男性，瘦归瘦，重量还是有的。

林炎背得并不轻松，但他却是松了一口气，背部的重量让他有着一种踏实感。这些都是顾迦南给他带来的，爱情伴随着痛苦一起生长着，感情这种东西，或许正是因为有了那份沉重才会更加刻骨铭心，没有重量的感情无法长久，过了那个度又会让人想逃，如何在其中找到平衡点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林炎没有经验，只能一点点摸索着前进。

但就像是此刻他背着顾迦南一样，他切实体会到了无形的感情化为触手可及的体温与重量，无比的安心与踏实。

“顾迦南，你说我要是能够早出生十年那该多好。”林炎感叹着说道。

顾迦南不自在地把脸贴在他背上，没有说话。

“早出生十年，还能和你在一起的话，我就有能力给你一个家了。”

“……你爸妈怎么办？”

“那都三十岁了，多半和他们已经出柜了吧，不然就要被逼着结婚了，我肯定不会去形婚的。虽然我不清楚我爸妈对这事的接受能力能有多少，但他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如果我三十岁的话，就有能力去承担很多事了，也有底气向你保证什么，那该多好。”

林炎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不是保护你，是和你站在一起去面对。”

顾迦南心里不太好受，林炎真的很好，至少在他这个年纪，能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而且说句实话，听到他这么说，总比许下虚无缥缈的诺言舒服得多。

“你其实不用那么勉强自己……”

林炎打断了他，“顾迦南，你根本就是个软体动物，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像个蜗牛一样躲在壳里不出来，现在总算看到真正的你了。”

明明很害怕孤单、很恐惧未来、有点胆小又不敢向前走、困住自己只是为了不去面对，不像他的外表，其实是个异常脆弱的人。而他现在终于卸下所有防备，毫无保留地趴在林炎背上。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很喜欢你。”林炎背着顾迦南顺着街道往前走。

顾迦南有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十三、四岁的岁月里，他彷徨无助地站在悬崖上，眼睛都哭肿了也没有人来救他。等了好久好久，林炎才出现，可是出现了就不会再离开，温柔地、耐心地哄着他、背着他，向着绝望的相反方向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