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炎，你其实什么都不懂。”顾迦南说这话不是在责怪也不是在埋怨，他就是觉得林炎这样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是没有立场去劝自己的，奇怪的是，自己居然开始相信他说的了。

“是啊，我什么都不懂。”林炎展露了一个舒心的微笑，他感觉得到顾迦南谈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终于不再是紧绷的了。

林炎转头看了顾迦南一眼，他的眼里映着深蓝色的波光，像是装有整片的星辰大海，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仿若憧憬未来的少年。

那天，他们在那里坐了很久，看着一刻不停地游泳的鱼，心情都是格外的放松。后来他们还去看了海豹喂食和白鲸表演。

水族馆这种地方，顾迦南本来压根不想去，结果这段记忆反而成为这段旅程最重要的片段。当被人爱着、同时又喜欢着对方的时候，他好像能走出阴翳了，尽管步伐缓慢。

顾迦南是个迷了路的大孩子，停留在原地焦躁的转着圈却始终不敢向前走。某一个冬天，林炎逆着人群找到了他，执着地说要带他往前走，哪怕家没有了，也要找到一条路。

于是奇迹般的，他跟着林炎走了很久，远离了寒冬，来到从树荫缝隙漏下一地阳光的炎夏里。

第四十八章

林炎和顾迦南在水族馆待到傍晚才回去，回去的时候两个人心情都很好，路过海边的时候还顺带去踩了一下水。沙子细细软软的，光脚踩在上面十分舒服，这日子过得实在太舒服了，顾迦南有点不想回去了。

回到小镇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雨势还不小，路上行人都被浇得措手不及，林炎拉着顾迦南躲进了就近的一家咖啡馆，身上T恤被淋了个半湿，咖啡馆里冷气很足，一吹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还没来得及打量咖啡馆的环境，就听到戴天阳叫他们，“阿南！林炎！这边！”

大家都是来躲雨的，恰好碰上了而已。他们坐的是四人桌，不过和身边的两个女生说了一下之后她们就又空了一张两人桌出来，叫服务员把桌子拼起来，林炎和顾迦南就坐了过去。

林炎注意到戴天辰的手紧紧握着玻璃杯，像是很紧张，但看表情又觉得他有点兴奋，夸张点的说法就是他的眼睛里闪着光。

“你们去哪里了？”林越然喝了口啤酒，又开始了损人的伟大事业，“看顾迦南那娇羞的样子，无法直视。”

“你懂个屁，这叫坠入爱河。”戴天阳开始补刀，“这两人走在街上谁都知道他们在谈恋爱，以前我倒是没发现他们居然这么放得开，一出来玩本性就释放了。”

一贯不说话的裴思远也开了口，“嗯，昨天晚上折腾到挺晚的，我都没睡好。”

“你知不知道我和裴思远多尴尬！你说我们两听到这声音什么想法！”林越然附和道，声音不小，好在邻桌的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

“……”戴天辰默默低头喝果汁。

这些人要么就是羡慕嫉妒恨要么就是没事找事，挨个把林炎和顾迦南批判了一顿才算满意，纷纷端起自己面前的啤酒或者咖啡喝了起来。

林炎其实有点想笑，但看顾迦南一直板着脸不说话就只好憋着，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在意。顾迦南对这种事情一向很敏感，林炎怕他翻脸或者直接和林越然吵起来。

不过事实证明，顾迦南也不是火药桶一点就着，昨天晚上是他迁就林炎的，而且这里几个人谁不知道他们在一起了，被听到就被听到吧也没什么，他今天心情好得都懒得和林越然吵起来。

几个人说了一通，林炎和顾迦南都没反应，觉得很没劲。林炎抿着嘴唇对着他们笑了笑，表现出了你们随便说的态度。

“你别这么笑行不行！很恶心的！”林越然受不了地低喊道，“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只暖一个人的才叫暖男，对所有人都这样的叫做中央空调。”

“没有啊，我就是对你们表面上笑笑，其实心里在骂你们呢。”林炎和颜悦色地说出了这种话，林越然哼了一声没搭话。

戴天阳用手撑着脸，斜了林炎一眼，“求求你们了，去结婚吧，别再这里伤害群众了行不行？”

顾迦南的手摸上林炎的脸颊，让他面对着自己，“来，对我笑，我喜欢看。”

“卧槽！”林越然就差没跳起来了，“让不让人活了！死基佬！”

戴天阳也没料到顾迦南会做出这种举动，他以为自己对他够了解的了，从来没见过顾迦南开过这种玩笑，就算去酒吧玩和人搭讪也不会这样的。他一脸震惊地看着顾迦南，就差没伸手去捏他的脸，看看是不是人皮面具了。

林越然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默念了三遍“秀恩爱分得快”，然后用脚踢踢坐在身边的戴天辰，凶巴巴地说道：“喂，戴天辰，你不是今天有话要说的么，可以说了。”

似乎是对林越然突然把话题转向自己觉得有些吃惊，他们刚刚说的话他都没办法插嘴，这趟旅程一直都是这样，其余人所说的话题他都插不上嘴。音乐方面的他不懂，而且大家总把他当小孩，有些话都不当着他的面说。不过以戴天辰这种乖巧的个性也不会感到不自在，大多数时间都塞着耳机看风景。

戴天辰今天确实有话要说，而且内容还是林越然知道的，他昨天和林越然聊到很晚。林越然仍旧欺负他，知道他面子薄还要开有色玩笑，最后还把他骂了一顿。这通教训下来，倒是奇迹般地迫使戴天辰做了个决定。

他现在说起这个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做这么重大的人生决定，他舔了舔嘴唇，看到所有人对看着他不免更紧张了，声音都有些发抖，“我……我决定考美院了……所以……”

他这么没头没尾的冒出一句，除了林越然都有点懵。这事和林炎顾迦南还有裴思远没关系，戴天阳平时不爱管这个弟弟，所以一时半会没人说话。

“来！干杯！”林越然举起杯子。

戴天阳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没举杯子，抬眼问了林越然一句，“你发什么疯？和小辰说什么了？”

林越然摊了摊手，“我什么都没说，就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都这么大了还什么事都听妈妈的说出去不笑话么？”

戴天阳表面上对这个弟弟爱理不理，实际上他什么状况还是清楚的。戴天辰确实喜欢画画，可是喜欢不代表有天赋，而且他的文化成绩很好，直接高考就能上个好学校。当然，戴天阳的妈妈不想让他学美术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戴天辰的亲生父亲就是个落魄的所谓的艺术家。当年戴天阳他妈妈就是为了气他爸爸才和人出轨的，后来怀上了戴天辰，孩子还没生下来这男人就跑没影了。戴天阳那时候年纪小，只知道父母之间有矛盾，不知道父母都这么不负责任，各玩各的，幼稚到极点。戴天辰亲生父亲的事，是这两年才从他妈妈嘴里听说的。

总之这种烂账现在翻出来算也没意思，但戴天辰要去考美院，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本来以为以戴天辰那小兔子似的性格，是不敢违抗家长的命令的，没想到才出来玩了几天就出息了。

戴天阳深吸了两口气，心说自己也没混得多好，没资格去管戴天辰。

“随便你，你回家自己和妈说，我不会帮你的。”

戴天辰地下了头，显得很失落，再次看向戴天阳的时候眼眶都红了，眼泪在里面打转，怯生生地叫了一句，“哥……”

林越然见状吼了他一句，“哭什么哭！是不是男人！”

戴天辰被吓得一激灵，眼泪成功地被唬回去了。

好在等了没多久雨停了，结了帐就准备离开，林越然拍拍戴天辰的肩膀，“走，姐请你吃蛋糕去。”

于是戴小兔子就被一块甜点给拐走了，回旅馆之后，四个男生开始斗地主，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的，竟然上瘾似地厮杀到凌晨一点半。期间林炎和顾迦南协同作弊，让戴天阳和裴思远输了个爽。

动车票预定的是第二天下午的，大家一起去文静静的店里吃了顿午饭就收拾行李告辞了。

这是林炎和顾迦南第一次一起出去旅游，也是彻底陷入热恋的一段证明。

回去之后一切照旧，滚滚热浪天天不知疲倦地席卷着这座城市，暑假里学生们都不上学了，连公交车地铁都没有那么拥挤，但走在街上的人看上去都很烦躁，走几步路就浑身粘腻的感觉任谁都不会喜欢的。

顾迦南的书店一放假就没什么生意，不过暑假比寒假好，还是有部分学生留校的，有的为了考研有的为了实习，一天下来还是有那么几个客人的。不过说实话，现在店里卖得最好的是林炎进的那批漫画书，顾迦南爷爷的心血，是越来越没有人欣赏了。

但是林炎倒很开心，看着那么多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就心情很好。比起大型的书城，他更喜欢这间私人书店，面积不大却充满了书香气息，而且他能够感受得到顾迦南爷爷对书的热爱。现在想想，顾迦南这个人初看上去不靠谱，可他却将书店原原本本地守下来了，对于一个不爱看书的人来说，要做到其实挺难的。

林炎几乎每天都去替顾迦南看店，自己看书看了个不亦乐乎，好几次都忘了要去给顾迦南做饭。自从在顾迦南家里做过一次饭之后，顾迦南就三不五时地把林炎当丫鬟使唤，一个电话打过去基本上隔天的饭菜就有着落了。

关于做饭这件事，林炎没觉得有什么不乐意的，顾迦南自己根本不会做饭，老是去外面吃都是味精的菜也不健康，甚至有的时候懒起来连叫外卖都不愿意。林炎一直想让顾迦南长胖一点，而且不要再胃疼，所以对于做饭这件事还挺用心的。

因为被林越然说了中央空调的事，林炎就开始在意这方面。不说还没觉得，一说林炎就认为要把顾迦南和别的人区别开来对待，尽管他本来就是这么做的，只不过现在偏心偏得更厉害了而已。对顾迦南的照顾，除了在床上不让他反攻之外一切都可以迁就，脾气好到让顾迦南都觉得没意思了，而别人来找林炎出去玩，那些凑数的他一概推掉了，关系好的跟出去玩了也不像以前那样和身边人打得火热了。

可惜有的时候，不想要什么就偏偏来什么。

八月的某一天顾迦南缩在书店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打瞌睡，戴天辰和家里闹别扭闹得挺厉害，这一阵躲到戴天阳这里来了。家里多了个人，顾迦南觉得不太自在，还不如和林炎待在书店。

林炎替他盖了条薄毯就去整理书架了。因为顾迦南这个老板都不太出现，所以他的存在感很低，而且现在林炎可比他对书店熟悉多了，他就是个甩手掌柜，雇了林炎这种廉价劳动力，附送了男朋友的价值，还能谈恋爱。

有人拍了拍林炎的肩，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男生，带着金丝框的眼镜，白白净净的，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和长裤，衬衫纽扣系到了最上面，虽然看上去有点土气，但有一种说不出的禁欲感。

林炎见过他好几次，这一阵经常来书店，常常会站在书架前看书，有的时候看得入迷了都忘了时间，有的书哪怕他站着看完了，只要是喜欢的还是会买走，林炎还是对他很有好感的。

“要找什么书吗？”林炎露出了店员的亲切微笑。

“你是的吧？”他推了推眼镜，不敢直视林炎，喉咙发紧。

“什么？”林炎当即就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但还是装作不知道。

“是……”男生很紧张，看了看四周，像是在确认有没有人听到，“你喜欢男的吧？”

林炎吓了一跳，这还是第一次有不认识的人直白地这么问他。他有点后怕，怕身边的人不久就会都知道这件事。

“我挺喜欢你的，这是我的电话。”也不等林炎回答，那人就塞了张纸条到林炎手里。

第四十九章

林炎手里握着那张纸条，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个男生离开书店。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和林炎差不多年纪，多半就是书店对面的大学的学生。林炎不记得自己有和他说过什么话，顶多就是记得书店里有这么一个常客而已，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要提这种突如其来的表白了，他连想都没想过。

林炎从来不是一个不安分的人，也没有喜新厌旧见异思迁这种坏毛病，既然正在和顾迦南交往，眼里就不会容得下别人。

不知怎么的，有点心虚地看了闭着眼睛打瞌睡的顾迦南一眼，正要庆幸顾迦南睡着了，他得赶紧把这张纸条处理掉的时候，顾迦南轻哼道：“人气那么高啊林红红。”

林炎吓了一跳，他没做什么亏心事，但他怕有嘴说不清，所以还是有点发慌，心想自己也太倒霉了，无缘无故就被卷入这种事，天地良心他绝对没有别的心思，可是他怕顾迦南不相信他。顾迦南那么没有安全感的人……而且林炎知道，顾迦南其实醋劲挺大的，之前期末复习的时候，因为江澜遥当着他的面说了要一起去交换生的事，还稍微不开心了几天。不过江澜遥是女生，自己又再三声明喜欢不了女人，顾迦南才没多在意。这回倒好，直接来了个男的……

心里大喊着冤枉啊，却又怕惹恼了顾迦南，林炎小心翼翼问道：“你没睡着啊？”

“不好意思啊，我没睡着，打扰你们了。”店里也没有其他客人，顾迦南就放开了说。

林炎听得出顾迦南语气里的不快，有点着急，“你别多想，我真的不认识他，电话号码也是他塞给我的，我还什么都没说……”

“是啊，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就是能够招蜂引蝶，真是羡慕不来。”顾迦南这几天都没睡好，天气又热得让人暴躁不已，现在说话就很不好听，也没想过要留点情面。

“顾迦南……”林炎哀求似地叫了他一声。

顾迦南有些倔强地看向林炎，发现他脸上是很委屈的表情。其实这件事他心里挺清楚的，林炎在同龄人中间确实很优秀，有人倒贴他也很正常。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也没必要因为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大动肝火，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在意，显得有点无理取闹了。

可他真的有点害怕，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觉得林炎对自己付出的太多，相比之下，他根本给不了林炎什么。他总是觉得自己这么阴暗的人不会讨人喜欢，他尝试着去改变，因为林炎的存在，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变化。但反过来看，他给林炎带来了什么呢？除了给他添麻烦，让他担心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顾迦南也不想想太多，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现在已经彻底喜欢上林炎了，已经无法想象没有林炎，回归原本黯淡生活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再这样下去只会让林炎讨厌自己，他很清楚这样的后果。他拼命挣扎着，想要让自己不要那么深陷其中，结果这场感情就像是沼泽一样，越是动弹就越是无法自拔。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得那么深，喜欢得几近失控。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稳情绪，把即将冒出来的火苗硬是压下去，压着嗓子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想太多了。”

他推开书店的门走了出去，迎接他的是扑面而来的热浪，他低着头走远了。林炎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忽然觉得有些难受。顾迦南那种别扭的感情，这么段时间相处下来，林炎多少能够感受到一点。他心疼这样的顾迦南，同时又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哪里做错了，是不是真的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林越然所说的中央空调。

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两个人之间也没闹出太大的不愉快，至少都互相体谅了彼此。可没想到三天后的晚上这个男生又来了，当时只有林炎一个人在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