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叶桑微阖着的、长长的眼睫，他紧密地贴合着叶黎的脸庞，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身体有些颤抖。

抬起有些酸胀的手臂，叶黎轻轻覆上他略显凌乱的头发，揉了揉。

“叶黎……你醒了……”猛地扬起头，叶桑呆呆地晃了晃神，努力地想要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但是他的面部的肌肉因尚未消散的恐惧而僵硬着，笑得比哭还难看。

“吓着你了吧？”叶黎歉意道，唇上的触觉仿佛还没有消失，他感觉有些羞涩，脸上悄然爬起几抹彤红的颜色，“我没事了，不要担心，只是还有些胸闷……”

话还没有说完，叶黎就被纳进一个大大的拥抱之中，被紧紧地搂住腰际，脑袋埋进了叶桑的胸膛。

噗通——噗通——

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不知道是不是叶黎的错觉，他感到叶桑作为一只丧尸，似乎更加地靠近于人类了。

“嗯、吓到我了……差一点、吓死了！”叶桑狠狠地点了点头，从失而复得的极度喜悦之情中剥离开来，他沉下脸来，眼神中带着些许委屈和质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叶黎一头雾水地眨了下眼睛：“唔？”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病？！”叶桑锐利的眼眸里透出一丝局促，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眶边缘有些红红的，“……我、我会担心、害怕……”

叶黎在听到“你有病”这三个字的时候，怎么听都觉得不大对劲，偏偏叶桑还是一副一本正经，双眼奕奕求问的模样，他差点绷不住笑出声来。

但是片刻之后，心底却软的一塌糊涂，面对这样一个简单真挚的、又有些执拗的家伙，对上那双清澈的、倒映的全是自己虚弱微笑的样子的眼睛，就像是在往他心里灌输一种和煦温暖的力量。

千百句话都变得无力且苍白，被堵在了喉咙。

似乎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得到过这样深切的关爱了……

“抱歉……叶桑，”叶黎低头道，“我不想让你担忧……”

叶桑抬起眼眸，似乎还想要急切地说些什么，被原景茂打断了话语。

“好啦，好啦，既然没事，也不用太过于担心啦，”他微笑地安抚道，转过了头，“不过，叶黎，恕我猜测，你是不是患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嗯。”叶黎微微点头。

“那就是了。这很正常，不用担心，这并不是你自身的缘故导致的发病。”原景茂将一颗晶石拿起，透明的结晶石微微泛着荧光，“大面积的能量辐射，会导致人类心率加速，增快血液循环，这对普通人来说，并不是很大的问题，顶多会感到全身发热，但是，如果是心脏病人的话，就会危险了……”

“我建议你以后在非紧急情况下，不要自主地吸收晶石能量为好。”他这样慎重地说道。

叶黎“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黎黎！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阿白一个猛扑栽进怀中，小脑袋蹭啊蹭啊的，雪白的小脸蛋泪痕点点，混合着泥土，像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我好怕再也看不到你了呀！”

在叶黎怀里没有呆上五秒钟，就被叶桑一手提了起来，一甩手臂扔的飞远。

小白团“啪”地一身被甩在地上，小脑袋被磕得头晕眼花。

原景茂苦笑着摇着头，赶忙跑过去，将恹恹地趴在地面上瘫软成一滩的阿白捞了起来，拍打着它眼珠子要落不落的小脸蛋，看着这幅可怜巴巴的、噘着嘴的小样子，他不由得抿嘴轻轻一笑。

抱着小白团走到叶黎跟前，放下阿白，他凑近去，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终于欣慰地点头道：“放心，没有什么异常了，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要以后注意不要太过于接近庞大的能量源，应该就不会出现刚才的情况。”

叶桑守在一边，听到这句话也放下了一颗悬挂的心脏。

“但是，叶黎。”原景茂蹲下身来，收起脸上温和的笑意，认真且严肃地说道，“事实上，我建议你们随我回到基地。”

叶黎拧了拧眉，眼睛都没有抬起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的疾病。”原景茂说道，“在基地里，有着较为健全的医疗设备，不说治愈，但至少可以起到延缓病情的作用。”

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他的眼角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紧张兮兮地望着叶黎的叶桑，想起他方才熟练至极的抢救手法，原景茂挑眉，又说道：“你也应该明白，医疗器械和药物的重要，即便是拥有再高明的医术的医生，也不可能只凭一双手，就能屡次将病人从死亡边缘给拉回来，更何况，你们已经拥有了那么大数量的晶石，几乎可以买下你所有想要的东西，完全不必为住所和食物担心，我希望你能够考虑清楚。”

就算是关乎到生死的事情，叶黎却似乎浑不在意，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心脏不好，也许是活不长的，在过去的二十年漫长岁月里，他经历了与至亲生离死别之痛、居于别家屋檐之下的战战兢兢和他人的冷漠与鄙视，对于生，亦或者是死，他早就已经看得轻如鸿毛一般了。

去往基地，意味着有更多的人，而有人的地方，容易产生是非。

叶黎是一个怕麻烦、喜安静的人，比起去基地，他更想和叶桑一起，在没有人打扰的角落，安静地度过所剩不多的余生。

“不必了……”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的，叶黎低垂着眼睫，轻声地拒绝了，“我还是没有那个打算……”

“要去！”刚说出的话语还没完，叶黎轻微的声音就被叶桑的一声大喝打断了，叶桑转过头，眼中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坚定，扳过叶黎的脸庞，他冷着脸说道，“叶黎，要去！”

这是叶桑第一次用这样坚持且不容许拒绝的口吻和他说话，也是叶桑第一次反驳他的决定。

叶桑紧绷着音带，目光灼灼。他其实有很多的话想要说出来，他恐惧有朝一日叶黎会经受病痛的折磨而离开，他希望和叶黎能够一直一直地在一起，人类的寿命有限，不求长长久久，但也期盼能够尽量地延长有限的时间，在今后的岁月里能够一起相伴而行。

所以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可能，他也不想放弃一个能让叶黎痊愈的可能。

明明是那么纯粹简单又渴望到极致的愿望，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埋藏在心底了，但是叶桑脑海中一片混沌，那股浓烈的情感淤积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叶黎脑子里乱乱的，就像是收到了什么冲击，一时之间楞楞地说不出话来。

chapter27

“叶桑？”

“叶黎、要去。”叶桑倔强的眼神扫过来，他抿着嘴唇，眼底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脆弱的颤意，“你、需要医治。”

“不、我不需要，叶桑。”叶黎勾起一抹笑意，像在口里含着一枚苦药一般，“这个，是不大可能治得好的……”早在很小的时候，他就从那些大人们怜悯又疏离的目光中知道，他是活不大长久的，这么多年来，叶黎也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看起来十分残酷的现实。

“那、你就放弃了吗？！”听到叶黎不争气的回答，叶桑感到一股汹涌的怒火在胸中翻腾，但是却又小心翼翼地，唯恐因怒气而扭曲的面容吓到了面前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将燃烧的愤怒之情压抑下去。

叶桑眼眶红红的，万般的心绪似乎都被抑制在眼底，黑不见底，他忧伤地。带着乞求的意味叹息道：“哪怕……就算是、为了我。”

——我想让你活着，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至少在以后的时光里，能与我一齐并肩而行。

但是叶桑的舌头和声带僵硬着，生理构造的差异性阻碍着他不能一次性地说出一个完整的长句，他急切而又极度盼望地望向叶黎——他不希望再从叶黎的瞳眸中看到一片生无可恋的死海，那种沧桑得令人心疼、平静地让人难过的眼神，仿佛看遍了世间的苍凉百态，这并不应该从一个年纪轻轻的青年的眼中出现。

沙哑低沉的嗓音在叶黎的耳边响起，叶桑默默地握住了他略显冰冷的手：“至少、你还有我，所以，不要放弃——”

叶黎楞楞地看着那只握住了他的手，手骨修长分明，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没有什么温度，但是却让他倍感温暖。

曾经的他认为，生与死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因为这个世界上似乎很少有他能够留恋的东西，也许，也没有人会为他的离去而感到悲伤。

而现在……是他太自私了，是他遗忘了，还有叶桑。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空落落的身后悄然间站了一个始终等待他的人，突然间，又有了些许令他留恋的东西。

鼻子有点酸酸的，蜷缩着手指，叶黎扬起眼睫。

“抱歉，叶桑。”他的笑容淡淡的，轻云一样，揉散在惆怅里，“是我忘了……突然间，又想活得久一些了呢，这些丧气的话以后不会再说了。”

阿白眼泪汪汪地从地上蹦了起来，一头滚到叶黎的脚下，雪白的小触手攀着叶黎的小腿，应和地点着头：“是呀，黎黎！你还有我呢！不要忘记阿白啊！”

叶桑看着阿白抓着叶黎裤脚的小触手，恶质的眼神扫射过去，手微微一动，俯身抓下——

阿白经过了前面n次的“抛物线运动”，这次反应极快，还没等叶桑揪住他的小脑袋，“滋溜”一声绕到了叶黎的背后，瑟瑟地发着抖。

——简直太悲催！总是被扔的我！这次终于可以逃脱魔掌了！

阿白即兴奋又控制不住小身体的颤抖，委委屈屈地巴着叶黎的背部，叶桑利剑一般的锐利眼神仿佛能无视一切的遮挡，直直地冲着小白团毫不留情地穿刺过去。

“好了，你别再吓它了。”叶黎将全身哆嗦的小团子从背后抱了过来，揉了揉，“你瞧，都吓成这幅样子了。”

叶桑“哼”了一声，凌厉的气势立马在周身散灭，他讨好地挨着叶黎凑过去。

“呜呜……黎黎～还是黎黎最好了～”阿白亲昵地在叶黎怀中扭动着小身体，拱来拱去，忽然感受到身边一道杀意凛凛的目光，它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缩回小脑袋。

原景茂蹲在地上，望向已经和乐融融的一派景象，不禁问道：“那么，叶黎，你决定了吗？”

瞥了叶桑一眼，叶黎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同意。”他无奈地淡淡道，“但是先说好，在进入基地之前，我们不希望有什么搜身抽血之类的强制性检查，我很不喜欢。”

“这个……”

叶黎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截断了原景茂略显犹豫的话：“我猜测，你应该有一些这方面的权力的吧，这就是我唯一的条件，作为交换，我可以让出三分之一颗晶石。”

原景茂的眼角跳了一跳，目瞪口呆地滞住了呼吸：“……你是说真的？！”

“嗯。”叶黎点了点头，“真的，但是我的条件，你必须答应。”

“这个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原景茂立即接口道，这当然不是什么例行的工作，往往只是检测入驻基地的人身上是否携带变异的病菌，像叶黎他们一行明显身手过硬的健康人，当然可以跳过去。

“但是我很好奇，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仅仅为了不被检查身体？”

“因为我见血就晕，被陌生人触摸会犯恶心，这个理由可以吗？”

原景茂扯了扯嘴角，满头黑线地“呵呵”了两声。

好牵强的烂理由……有这样糊弄人的嘛？！

“而且，”叶黎弯下腰，将地上翻滚着的小白团子抱了起来，举了举，“我有大把晶石，算是支持给你们基地工作，任性，不行吗？”

“就、素、任、性！～”阿白在叶黎的手上一晃一晃地，咧着小嘴巴欢快地附和道。

原景茂呆立在原地，一脸无语地突然间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被群嘲了。

真是累觉不爱。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赶快出去吧，我担心继续呆下去，那些巨虫又会爬回来。”原景茂活动活动了筋骨，后背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但依旧隐隐作痛。

地面上布满了残肢粘液，一片狼藉，空气中虫子尸液腥臭的味道挥散不去，墙壁上还存留着大大小小的卵泡，包裹着巨虫的幼体和透明的液体，一鼓一鼓的。

“先将这些剩下的虫卵处理掉，不然可能会有后患。”叶黎答道。

“叶黎、说得对。”叶桑立即站起身来，挥手一道气刃砍过去，几颗近乎成熟的虫卵顷刻间爆裂开来，淡黄色的卵液合着幼虫的残躯滑落而下。

原景茂抽出了肩带上的小匕首，也加入进来。

没过一会儿，四周的虫卵被清理地一干二净。

阿白在这一处看看，那一处瞧瞧，小触手在一滩粘稠的碎裂的卵泡里搜寻着什么，突然有了新的发现。

“黎黎，你看！”阿白举起触手，上面躺着一小块极为细小的透明碎片，就像是玻璃渣一样，“我能感受到能量的波动。”阿白兴致冲冲地说道。

“让我看看。”将碎片拿了起来，叶黎细细地观察着，碎片的表面有一丝淡淡的荧光，他顿了顿，忽然发现了什么似得道，“我想……这些晶石，一开始也许是在巨虫的身体里，但是却因为某些原因拿出来了……放置在那个深坑中。”

“拿出来了？”原景茂不可思议道，“难道，还会是虫子们自己将体内的晶石挖出来吗？这不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数量这么多的晶石就这样堆积在这里，你难道不会奇怪吗？”叶黎紧紧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道。

“你的意思是……可能是人为？”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哈哈，叶黎你多虑了。”原景茂释然一笑，耸了耸肩，“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够操控那么多数量的变异虫的，就算是最为强大的精神异能者，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如果是精神威压呢？”一直默默地站在一边的叶桑忽然开口了，他的眼底深如黑霾，整个人透出一股冷凝的气势。

chapter28

暗中扯了一下叶桑的袖子，叶黎轻轻地摇了摇头，用眼神制止了他。

“不好意思，这只是猜想，我也认为人为什么的确实是不可能，大概是我想多了。”叶黎平静道，“确实是我多虑了，这个地方不宜久留，还是快点上去吧。”阴谋论什么的，他并不希望不知事的叶桑陷进去。

原景茂抽回了匕首，“嗯”了一声。

阿白跳上叶黎的颈窝，眨着黑亮的小豆眼点着头。

叶桑抱过叶黎，双腿微屈，在地面上一蹬，离弦之箭般地冲了上去，坑洞并不是很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落到了地面上。

“喂，需要帮忙吗？”叶黎站在坑洞边，向着坑底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