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离不得知关中空虚,率大军大举攻城。
他所带一万骑兵,而城中只有三万宋军,平均下来每个城门守城之兵不足万人,且骑兵灵动擅战,素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说,对付屈屈三万人,易如反掌,且此时牧野不在城中,拿下关中指日可待。
到城下却见城门关闭,士兵列阵城下,目光血红。他带骑兵冲击,却发现往日一冲即散的宋军,这回竟秩序俨然,行动有致,更可怕的是任他们怎么冲竟无法突破宋军的防护,还被射杀无数。
撒离不哪里知道这便是阵法?也亏得他久经沙场才稳住军心,见东门攻不下便取道西门,西门也同样城门紧锁,士兵列阵城下。守城之将陆崇曾是撒离不手下败将,却无半点畏惧之心,拼了命的冲杀,连斩两名金将。
撒离不见形势不利,只好率军退后,却遇到埋伏的牧野,一万铁骑死伤过半,狼狈逃窜。
这一战,宋军大胜。
杀声震天,离开关中的景致也能听到。那晚他就在帐外,清楚地听到牧野与苏青拟的计划。以苏青拟为诱饵,引来萧庆进让牧野有出城的理由。撒离不见牧野出城必会攻城,牧野建议严守,而苏青拟则认为应出城迎战,守是守不住的,不如布阵迎敌。
牧野下令每城留一百万斧手,敢有临阵退缩者,斩立决。大军出城后关闭城门,非胜不得开门。
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景致亦知道是苏青拟要支开他,因为他要回到秦桧身边。他可以强迫苏青拟来河北,却不能阻止苏青拟回去。那十万石粮,关系到数万百姓的性命,也关系于中原百姓的安危。
他甚至不能陪苏青拟同回临安,因为知道他的目的是刺秦。
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苏青拟,包括苏青拟自己。
苏青拟恨李若水辜负了他娘,他恨李若水置他于不顾,但倘若李若水真因他折节,他只会更恨李若水和他自己。
他那么恨他的父亲,也那么爱着他,继承了他所有的骨气与正义,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只为报仇,只为除去女干侫。
可是,他是那么重情义的人,秦桧救过他,倘真杀了秦桧,他会如何自处?
景致想陪在苏青拟身边,可他更清楚他必须去找宝藏,他不能将河北百姓的生死寄托在女干相手中。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青拟,赴那场死亡之旅,而袖手旁观。
生于乱世,他们的命重来都不是自己的,从来都不能为自己而活。
如果,不能葬剑东篱,那便,埋骨东篱吧。
那便是,不负东篱之约。
苏青拟回到临安时,已是初夏,临安城内紫薇花开,道路两旁或粉或紫,嫣然无双。
他一袭青衣,走马而过,引得临安女子纷纷掷花相迎,满街铺锦。
到秦府,秦桧在望风亭里等他,听他脚步声,道:“二十年前,也曾有人走马观花,冠盖京华。”
苏青拟道:“那时,你是否也是这般,可望而不可及?”
秦桧回过头来,目光阴晦,“但至少,现在你被我抓在手中。”
苏青拟笑起来,“把粮草给他们。”
秦桧眼神莫测,“这些年,你的翅膀越来越硬了,你倒是说说,下次我该怎么让你回来呢,嗯?”
苏青拟唇角微勾,笑容诡异,“那么,我便不走了,如何?”说着从袖底拿出把匕首来,青刃如水,寒光暗敛。
“青匕?”
苏青拟笑着抚摸过刀刃,殷红的血沿着刀锋流下。他挑挑眼角,笑容如蛇般魅惑,衣袖翩飞间,人随之倾倒在地。
秦桧惊诧不已,只见足腕已溢出两道血迹,他……他竟挑断了自己的足筋!
“你……”
苏青拟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淋漓,却对着他笑起来,“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我再也逃不走了,你可安心了罢?把粮草还给他们。”
秦桧无语,良久吩咐人还回粮草,抱起苏青拟放在床上,又招来大夫为他止血。因服用麻醉剂的缘故,苏青拟很快便睡着了,秦桧凝视着他的脸,眼神儿有些迷乱。
他始终无法忘记初次见到苏青拟的样子。
十三岁的少年被压在大红的床单上,乌发如墨,肌肤胜雪,修长单薄的四肢被强迫着张开,濒死的白鹤般,孱弱而绝美。他不停地哭喊着,眼睛肿了,嗓子哑了,发出幼猫般低低地呜咽,却不知那种声音,更激起人生蹂躏欲。
秦桧痴绝地望着他的脸,剑眉秀目,清丽绝伦,像极了李若水。那个既使俯跪在朝堂下,也清冷出尘的李若水。
李若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这他却是可以触摸的,他看起来这么干净,本质却是那么肮脏,这矛盾的特质,更有种引有沉沦的力量。
这么些年将他束缚在身边,已经习惯了被他迷惑,习惯了,就绝不肯放手。
这么漂亮的人儿,便算毁灭,也只能毁在我手里!
景致顺着藏宝图找到南唐宝藏,解了三军之困。回到临安时,见满城女子头佩白花,才得知苏青拟已死。
原来那日苏青拟在杏花楼里抚琴,秦桧带党羽前往听曲,未料竟有人在杏花楼里埋了炸药,死了许多人,而苏青拟也葬在那楼里。
只可惜秦桧虽受重伤却未死,他被张俊带了出来。
景致听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前往杏花楼。
那里已被炸成废墟,血肉早被清理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他赤手扒过灰尘,在废墟最深处看到青匕,以及紧紧握着青匕的那具尸体。
他抱着那具尸体消失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他又出现在牧野军中,依然是那幅清冷的样子,只是眼里再没了光彩。
他还背着那把琴,只是那琴,从此不再奏乐,只为杀伐。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