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 中——天涯
天涯  发于:2015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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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资料?”文子启接过资料,一手端咖啡,一手翻页浏览。翻至第二页,他发现这份资料的“新”就在于连人头照片、个人爱好以及家庭成员详细背景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逸薪,我突然发觉他们挺可怜的——因为所在单位的一个大项目,个人隐私全被暴露了。”

沈逸薪会心地笑了,“你记得上回在黑松白鹿、乔主任提起他曾去过京都旅游吗?”

“记得。他说他是为了他女儿去的。”

“没错。”深亚麻色头发的男人端起咖啡,呷了一口,非常满意浓度,“他的女儿今年高三,学科成绩普普通通,但非常有艺术天赋,画得一手好油画,作品获得过不少奖项。乔主任打算根据女儿的高考成绩,选择是否送他女儿去留学。他相中了位于京都的一所以艺术培养著名的高等院校,所以在去年特意去了京都实地考察学校环境。”

“现在是三月份,六月高考。快了。”

“嗯。这些都是相当有用的资料,到时候去了海南,可以作为拉进关系的话题之一。”

文子启点一点头,继续阅读资料。再翻过几页,一张照片跃入眼帘。那是一张标准红底免冠照,相中人方方正正国字脸,粗浓眉毛,黑西装配白衬衣,深棕色领带,可以称得上是官威堂堂。

“逸薪,我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

沈逸薪凑前瞟了一眼,“雷副行长?”

“嗯……”文子启抿着唇,极力在记忆中搜寻照片中人的信息,“……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当是时,白凌绮敲了敲门,推门而入。她今日一身范思哲修身羊毛裙装,依然是纯白无瑕的色调,另多了一件垂有细碎流苏的驼色针织披肩。一头黑发挽在脑后,卷成一个典雅大方的髻,露出了线条柔美的颈脖和双耳,以及耳垂处嵌缀的白珍珠耳环。

白凌绮见到办公室内的二人,笑道:“抱歉,来晚了。”

“不,是我们俩来得早了。”沈逸薪说。

白凌绮瞧了瞧文子启,又瞧了瞧沈逸薪,“——你们俩?”

沈逸薪走回办公桌后方,坐回他那张宽厚舒适的欧式高背转椅,“文子启跟我住,所以早上一起来,方便。”

……方便是指你不用做晚饭让我来包揽吧,文子启腹诽。

白凌绮往会客长沙发上搁下了单肩包,稍一侧身,优雅坐下,从包中取出一本精致小巧的记事本。

“言归正传,”她浅浅一笑,“我打听到了一些东方旭升和高升的消息。”

东方旭升……会是光夏和老孙吗?

文子启感到心尖仿佛被一根纤细的丝线牵扯了一下,惊悸般的陡然一跳。

沈逸薪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文子启,口中的话却是问向白凌绮,“什么消息?”

白凌绮打开那本记录着许多秘密的小小记事本,“东方旭升的北京区域的分工已经出来了。宸安银行的项目由三人负责,分别是销售总监韩光夏、销售经理周芷瑶和销售代表冯晓贝。”

光夏……

文子启无声地攒紧了手中的马克杯。

终究是相遇了。可此时此刻在你眼中,我应该是一个曾经受你多次相助,却忘恩负义、帮助对手公司来和你争抢订单的人了。

“销售经理周芷瑶?”沈逸薪推一推金丝框眼镜,“我记得她以前只是个销售代表。”

“今年春节后她升做销售经理,名义上负责带领新人冯晓贝。”

“‘名义上’是什么意思?”沈逸薪对白凌绮的用词感到疑惑。

“冯晓贝……”文子启看向白凌绮,“……是东方旭升总裁冯浩的儿子?”

白凌绮以眼神表示肯定,“对。他是冯浩的宝贝独生儿子。在美国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读金融管理,去年毕业,回国加入父亲的公司。他原本在上海总部,他总裁父亲冯浩为了锻炼他,把其他销售的几个订单移了过去给他。很可惜,他搞砸了,所以在上海总部的销售之间很遭白眼。冯晓贝心高气傲,受不了。冯浩没办法,只好让他换个地方,派了他来北京地区,目的是让他随着销售总监韩光夏,一同跟进宸安银行的项目,好好学习待人处事和商业销售的经验。现在,名义上来讲冯晓贝是由销售经理周芷瑶负责带领的新入职销售代表。不过,实际上他不怎么听周芷瑶的话。整个东方旭升的北京区,大概也就只有销售总监韩光夏能命令他。”

沈逸薪听后,漠然摇一摇头,“这样一个年轻人,有可能拖了东方旭升的后腿。”

“此外,高升那边负责宸安银行订单的人也打听到了。”白净纤细的手将记事本翻过一页,白凌绮道,“是傅鸿运。”

“……傅鸿运?”文子启对这名字感到似曾相识。

“‘鸿运当头’的鸿运,傅鸿运。”沈逸薪转向文子启,“有印象吗?”

“好像以前听过这个名字……”工程师不确定。

“我一开始也是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却总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后来几番打听,得知他以前是东方旭升华北区的销售代表,才隐约想起曾在东方旭升年会上见过他。”沈逸薪抿了一口咖啡,“东方旭升华北区的销售额一直垫底,原因不是对手太强,而是自身的销售人员太无用。他在华北区的时候,算是那群无用之辈中业绩稍好的一人。韩光夏和孙建成被调去华北区后,他就以人多为理由,成功申请调去了北京地区。”

工程师极力回忆,只是勉强有了一丁点印象——或许是华北区销售人员名单上的一个名字,或许是公司年会上一张普通的面孔,也或许是同事间八卦闲聊的片言只字。

“韩光夏在华北区斩获了四个大型投资项目,全是省级的,为公司总销售额的提升立下丰功伟绩,受到总裁冯浩的大嘉奖,升为销售总监,坐镇北京地区。”沈逸薪解释道,“傅鸿运这人年纪比韩光夏大,资历也比韩光夏老。他不服气自己要接受一个晚辈的指挥和领导,就在一个季度后,带着五笔订单跳槽去高升了。”

“他带着订单跳槽?”工程师微微皱眉,但静下心来细想一想,在波云诡谲的金钱战场,明斗暗斗,人心叵测,这样的行为并不鲜闻。

“嗯。估计他是在那个季度里特意压下订单。这样子来,一方面,可以制造业绩下滑的假象,让大家以为他是受到销售总监韩光夏的责问而愤然辞职的;另一方面,他在加入高升的第一个季度就拿出了订单,由此迅速确定自己在高升销售部的地位,站稳脚跟。”

“一石二鸟,好计谋。”文子启感慨。光夏他当时有没有看出这个傅鸿运所玩弄的鬼谋心计?不过即使看出了,大概也无可奈何——动了心思要离开的人,始终是留不住的。

白凌绮取出一只凌美钢笔,往记事本上简单记了几个字,“高升派他跟进宸安银行的订单,恐怕其中一点就是看中了他的城府深有谋略。”

“……‘其中一点’,”文子启疑惑,“还有别的原因?”

白凌绮淡然笑了笑,指尖捋过针织披风的细碎流苏,“傅鸿运在东方旭升北京地区的时候,主要负责教育这条线的。宸安银行在合并初期,为了树立自己的社会声誉,曾经出资购买教育设备送给贫苦地区的中小学校。傅鸿运借此宸安银行内部的人打交道,成功拉了关系。后来傅鸿运跳槽,这笔小订单就成了他带去高升的五笔订单之一。”

“原来如此。”

“这笔订单虽小,但毕竟为高升奠定下与宸安银行的合作基础,是一个加分项。”

沈逸薪瞥了一眼时钟上的双针,“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嗯。”文子启伸手拿过自己的外套。

“好。”白凌绮合上精致的小记事本。

宸安银行北京总行的办事大楼。上午十点正。

是日,前来办事的人不多,一楼大堂稍显空荡,赛思克三人等待了不足五分钟,便见到乔主任出现在缓缓开门的电梯中。

“沈总,文工,你们来得真早啊。”乔主任热情洋溢,大步流星上前来,分别与沈逸薪和文子启握手,目光却不住地往美女白凌绮的身上瞟。

“乔主任,您客气了。这次拜访,还得靠您来为我们引见。”沈逸薪微笑道。

“别这么见外,沈总。赛思克盛名在外,我很期待和你们的合作。”乔主任乐呵呵,转向美丽女子,“——咦,这位是?”

白凌绮站前一步,盈盈一笑,“乔主任您好,我叫白凌绮,是赛思克驻北京地区的销售经理。”说罢,主动伸出白皙纤柔的手。

“哦,原来是白经理,幸会幸会。”乔主任的大手掌迫不及待地伸前握住白凌绮的小手,“上次没见到,可惜啊。”

白凌绮保持着甜美的笑颜,特意将声线放得低缓诱人,“乔主任,我们赛思克一直期待能和贵行开展更多合作。合作越多,我们见面的机会就越多。”

“那可不是嘛!”乔主任仍握住白凌绮的小手不放,“哈哈哈,我也很期待啊!能够多与白经理这样的大美女见面,乔某人幸运之至。”

文子启看着面前两人的长时间握手,暗暗为白凌绮捏了一把汗,“乔主任……那个……”

乔主任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美女身上,一时间对其他声音充耳不闻。

白凌绮的笑容不减,“对了,我还没把名片给您呢。”美女顺势抽回手,从名片夹中拈出一张递给乔主任。

“好好好。”乔主任意犹未尽,接过白凌绮的名片,抚摸著名片上的烫金凸字,“来,我带你们三位上楼去。”

张贵戎与雷承凯两位副行长的办公室在戚老行长的隔壁,一左一右,如同左右臂膀。

“今早我请示过戚行长了。近来那些提前离退休人员因为退休金的问题闹得多,行长分不开身。他说既然放手不管新数据中心和信息系统的事,这回的海南会议他也就不去了。”

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三男一女的模样,走廊里暂时没有别的人,只有乔主任刻意压低的嗓音,以及皮鞋高跟鞋脚步声。乔主任先领着赛思克三人去见张贵戎副行长。按他的建议,张贵戎的年纪比雷承凯大,资历比他老,排在前头,理所当然。

“哦?会议地点在海南?”张贵戎眨巴小眼睛,扬起他那双稀疏眉毛。

“是的。张行长,这是那几日的行程安排,先给您过目。”白凌绮恭敬地温声细语,轻柔宛若江南春风吹拂,“您若是觉得哪里不满意,请尽管提出意见,我们一定会考虑和修改的。”言下之意,您张行长排第一位。

工程师深深佩服白凌绮:不愧是赛思克曾经的公关总监,工作状态中的白凌绮浑身散发一种亲近的感染力——吐音轻缓柔软,笑容温暖和煦,能在不知不觉间拉进人与人的心灵距离,使人愿意安静地聆听和相信她的每一句话。

至于张贵戎副行长,给工程师的感觉则是:普通,十分普通,毫无副行长的范儿——倘若他不是坐在配备有一套气派的泰国花梨木家具的副行长办公室,完全没人会将他和他的高高在上的职位联想在一起。这位今年五十四岁的男人,眉毛长得稀稀拉拉,脑袋顶的头发更稀疏,几乎掉了个干净。而且中年发福,身材肥胖,让工程师心叹,这臃肿的程度大概只有孙建成老孙能够与之较量了。

“海南这地方不错,我没什么意见。”张副行长抬了抬厚厚的眼镜,将行程安排拿近眼前,小眼睛盯着白纸黑字,“日子定在三月底——那个月份去海南?”

“去海南以三月、四月、九月和十一月为佳。一来天气不热,二来可以避开人山人海的旅游旺季。”白凌绮柔声解释,耳环上的圆珍珠泛着淡雅的光晕。

张副行长嗯地应了一声,反复斟酌了行程安排上的五星级宾馆和海滨特色表演项目,露出满意笑容,小眼睛眯得更细,“这安排挺周全的。我啊,很想跟你们年轻人一块儿,多了解你们公司的新一代银行内部管理系统。我会好好考虑的。”

美女笑道:“您满意就好。”

张副行长放下文件,笑着转头对乔主任吩咐:“老乔,要不你带他们也去问问狄主任和曹主任?问问他们俩有什么想法?白经理说得对,人多,热闹。”

乔主任领着沈逸薪、文子启和白凌绮出了张副行长的办公室。

“张副行长这一关顺利过了。”乔主任颇为得意。

“有乔主任您带领,自然顺利。”白凌绮亲切回答。

“张副行长这人的特点就是好相处。性子随和,什么都说好,都说没意见。”乔主任难得获得外人的奉承,尤其是来自美女的奉承,满心欢喜之下,乐呵呵多说几句,“不过啊,他心里其实明白得跟个镜子似的。等到四月去了海南,你们必须用最好的待遇——这对你们可是有大大的帮助。”

“谢谢乔主任提点。”白凌绮笑道。

乔主任走到雷承凯副行长的办公室门前,指着职位门牌说:“虽然刚才张副行长只说了带你们去问狄主任和曹主任,但按照职位高低的顺序,还是应该先来拜访雷副行长的。你们也知道两位副行长之间有矛盾。大老早开始他们就已经是不肯提对方的名字了。现在戚老行长的退休日子越近,他们俩之间的就斗得越厉害。唉,不说了。”

乔主任抬手敲门,登登几下,门内无人应声。

“奇怪了,”乔主任拧着眉头,盯着紧锁的办公室大门,“这个时间点,他去哪儿呢?”

此时,走廊电梯门开,走出两个中年人。两人一抬头,便见到了乔主任。

“哎呦,老乔。”其中一人打招呼。

“老乔,你找雷副行长?”另一人问。

乔主任赶忙领着赛思克三人迎上前,“是啊。这三位是赛思克公司的销售和工程师,我正想带他们见见雷副行长。来来,我来介绍,这位是狄主任,这位是曹主任。”

“哦,赛思克的啊,听说过。”最早开口打招呼的那人道,“雷副行长他正在楼下的大会议室里训话。他今儿心情不好,火气大得很呢。恐怕不适合你们见面。”

四十三

上海。

中午时分,大学的学生食堂里挤满了饥肠辘辘的青年学子。相比之下,一楼之隔的教师食堂则显得清静安适。

岑教授拿起勺子,将面前那碗红烧肉的稠汁舀起浇到自己的米饭中,再搅拌捞匀。他头发花白,前额皱纹深如沟壑,穿着一套中老年人常见款式的黑羊毛翻领夹克衫。

“小崔啊,你爸爸现在身体如何?”岑教授用疼爱女儿的口吻问道。

“他在郴州老家,前些年肺病常犯,总是咳。这几年好起来了,药也不需要多吃了。”崔吟芳回答,长筷子夹起蒜炒莴苣。

“唔,那就好。”岑教授点点头,吃了一口红烧肉汁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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