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人果然有很多，除了老俩口，他们的儿子女儿和孙子孙女都来了。

王奶奶赶忙把邱允楠引进门：“小邱，来，来，这边坐。”

等邱允楠捧着一杯糖水拘束的坐下后，王奶奶开始做介绍：“玉芬、安庆、安邦，这就是我刚跟你们说的背我回家又帮忙摘橘子的小邱，小邱，这是我的大女儿和两个儿子，你叫叔叔阿姨就成。”

邱允楠一个个看过去边叫人，三个人，有两个看着就像张姨和王叔，很朴实，是典型的农村人，而另一个看着比较年轻的男人留着现下十分流行的发型，穿的也不错，鞋子和放在一边的包是法国的一个牌子，很贵。邱允楠打量人的时候，别人也在打量他。王安邦对眼前这个小小的，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男孩第一眼感觉是惊艳，但再仔细打量，好看是好看但是很穷酸，衣裤不至于破损但是看得出洗了很多遍有点掉色，鞋子的跟被磨的很平，款式又旧。

收回视线，邱允楠放下杯子把拎来的年货递过去：“王奶奶，这是给你们的，都是杂货店里卖的，不值几个钱。”

王奶奶欢喜的接过：“哎呦，瞧瞧小邱，来看奶奶还提这么多东西，下回不能这样了啊，不然奶奶生气。”王奶奶板起脸，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其实心里别提多开心了，也不是贪小辈这点东西，主要还是这份心，自家几个孩子，尤其是小儿子，从小不务正业，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不找媳妇，硬是跑到外省，说要做生意，做了几年也不见有啥大出息。

察觉到自己的到来让王奶奶家不像先前那么热闹，邱允楠知道自己到底是外人，礼貌的问了句王爷爷的去向后邱允楠就起身告辞了。

原本在一边不声响的王安邦站起身说：“我送你吧，天黑了，你一个人危险。”

邱允楠就觉得莫名其妙，他一个男人有什么危险的，而且村里多的是老年人还能把他一个年轻人揍一顿？到底是别人的好意，邱允楠在王奶奶惊讶和鼓励的眼神下接受了。

走到外面正好一阵风刮来，邱允楠没围围巾的脖子被吹得冒出很多鸡皮疙瘩，拢拢黑色的棉袄，邱允楠加快脚步，赶着回去吃火锅看春晚。

“听说我妈脚崴了，是你背她下来的。”

听到旁边的人声，邱允楠才记起来王奶奶的小儿子就在身边，送他回家。

邱允楠减慢脚步：“是。”

王安邦说：“我家橘子林很偏，你怎么会去那里？”邱允楠正想解释，王安邦紧接着说：“虽然我家的橘子林不算大，但是已经有很多人来问过，想买下来，我想着爸妈年纪大了做不动，但是总比什么事都不做，在家里没事做强，也没阻止他们，只希望他们可以身体健康，不愁吃穿。”

邱允楠算是从王安邦针锋相对的语气中听出意思来了，原来是担心他贪图王奶奶家的橘子林，邱允楠虽然现在落魄但不至于为了钱去对老年人动心思，但是男人也是出于维护自己的爸妈，邱允楠原本该生气的，想通这一层后看开了，没想到王安邦又说：“爸妈缺什么我会买，乡下杂货店就那么点东西，买的人就是村里的，想来日子也不好过，还是留着卖钱吧。”

邱允楠怒了，原先他还以为这男的只是顾着家里人，没想到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瞧不起他，嫌他穷酸，他倒想问问，王奶奶摔了怎么不来，那么多橘子让两个70多岁的老人一点点从山上挑下来怎么忍心。现在却咄咄逼人，废话一大堆，邱允楠都懒得在理人了。

不管礼不礼貌，邱允楠说了句，我家到了，再见。就没再看王安邦一眼。

走近杂货店，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边的路灯下。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邱允楠，快步走来。

是穆桓。

“邱，邱……”

“你怎么来了，外面这么冷，进店里去吧。”

“邱允楠这是谁？”王安邦突然出声。

邱允楠当没听见，直接就想领穆桓进门，可是穆桓就这么直愣愣的略过过邱允楠，朝王安邦伸手：“你好，我是穆桓。”

“我是王安邦，你跟…”

穆桓把手往邱允楠肩上一放：“我的。”

邱允楠：“……”

王安邦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一高一矮两个人勾肩搭背的走进门嫉妒的想，在这里竟然可以看到有人穿瓦伦蒂诺，衣服是仿的吧，那个邱允楠明明穿着一身地摊货，要是真的，这俩人的差距怎么认识的，再说王家村怎么可能会有人穿得起。

邱允楠同手同脚的推开门，耸耸肩抖开手，小跑着进后院。

“小邱回来了，穆桓也在，我们开始吃吧？”张素打开火锅电源招呼晚回的两个人。

穆桓脱下外套，帮着张素往滚开的汤底里扔菜。

邱允楠坐在位子上跟王建国一起干瞪眼等吃现成的。

到了8点，春晚开始，邱允楠呵呵笑着，边往嘴里塞摆在碗里沾好辣酱的肉片。

张素看着邱允楠缺心眼的样子往穆桓碗里夹了一堆菜和肉：“穆桓，你别管他，他有手，自己会夹，你多吃点。”

穆桓说：“哦。”往嘴里快速的塞了点青菜，被还沾着辣酱的筷子辣的喉头一阵发痒。

邱允楠听了张素的话，乖乖开始自力更生。

到了9点多，火锅吃差不多了，刚把锅撤下，外面有人敲门。

邱允楠起身开门，看到一个挽着漂亮发髻，50多岁的女人站在门外。

女人问：“你好，穆桓在吗？”

“哦哦，在的，我去叫他。”

“那就麻烦你了，就说是梅姨来找他回家。”

邱允楠转身去叫正专心看春晚的穆桓：“穆桓，外面有个叫梅姨的喊你回家。”

穆桓先是一脸惊喜，随后皱起眉头，一脸不开心，倒没说什么，跟王建国夫妇俩道别后一步一挪的往外走。

邱允楠跟着一起往外，他还要去锁门。

叫梅姨的女人看到穆桓后一扫之前带有距离感的表情，细心的给穆桓围上围巾，拉起穆桓的手慈爱的问：“有没有吃撑？梅姨做了你爱吃的奶黄包，一大笼哦。”

“梅姨，我吃了很多东西，肚子都鼓起来了，不信你摸。”穆桓往前挺挺肚子，让梅姨摸。

梅姨抬手装样子的摸了把说：“呦，是呢，都快赶上怀了三个月的孕妇了。”

穆桓收回肚子，悄悄瞥了眼等在一边的邱允楠小声对梅姨说：“梅姨，这里好，我还想多待一会儿。”

梅姨也配合着小声回道：“老爷和二少爷都来了，你不想他们吗？”

穆桓一脸纠结和为难：“真的吗？那，那…”那了半天，穆桓放开梅姨的手，走到邱允楠身边问：“邱允楠，明天我还来好不好？”生怕被拒绝，穆桓赶紧贿赂：“我，我给你做奶黄包吃。”

梅姨正竖着耳朵听穆桓的话，听到穆桓说要做奶黄包就是一惊，看来大少爷很喜欢这个叫邱允楠的孩子。

邱允楠不喜欢吃奶味重的东西，长辈在边上不好拒绝，只能打哈哈先掩饰过去。

邱允楠一直觉得穆桓很奇怪，明明比自己要年长，但是从说话的语气，面对梅姨时的撒娇中很难相信这是个成年男人，倒像是几岁的小孩。

晚上快要睡觉时，邱允楠忍不住问张素：“张姨，穆桓真的是三十岁吗？我怎么觉得他跟小孩子似的。”

张素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也不好在背后议论别人，只是听说那孩子小时候碰到了不好的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原来是这样。

四

穆桓第二天没来，第三天没来，第四天，第五天……

邱允楠去村口的包子店吃过一回早餐，没有看到每天在透明玻璃窗里捏包子的人。

一阵子之后，邱允楠自嘲的笑笑，把之前穆桓说的话抛在一边，专心照顾山上的樱桃树。

随着温度一天天上升，邱允楠开始忙着在樱桃树附近拉上一层网防止被鸟偷吃。离樱桃树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很平的地，邱允楠就去镇上的养鸡场琢磨着挑了二十多只小鸡养着，怕被樱桃树的网勾着还特意在樱桃树附近拦了一圈矮矮的竹架子，期待着不久以后小鸡变母鸡，母鸡下蛋。

四月底，樱桃开始一片片的成熟，邱允楠先试着摘了5篮在菜市场边上卖，一篮一百，原本以为能卖掉2篮就不错了，没想到刚把樱桃依次排开，屁股刚在在小马扎上坐稳就有一个中年妇女过来问价钱，试吃了几颗后一次性都买下了，问邱允楠还有没有，邱允楠点头，那中年妇女又订了20篮，给了邱允楠一张名片，让邱允楠在两天里摘好给她打电话。

“这是600块钱，多出来的一百就当是订金，你把20篮樱桃给我，我再给你1900，怎么样？”中年妇女问。

邱允楠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嗯，好，您要的那么多我给您便宜一百块钱吧。”

中年妇女笑笑，善解人意的说：“小伙子，阿姨知道你卖樱桃不容易，不占你便宜，阿姨买这些樱桃都是送人的，自己哪吃的了那么多啊，好了，你快回去吧，阿姨还等着那20篮樱桃呢。”

邱允楠说：“哦哦，好，我这就去摘。”

邱允楠第一次卖樱桃就接到这么大笔生意很是开心，回杂货店跟王建国夫妇一说，看到邱允楠脸上少有的灿然笑容，夫妇俩很欣慰。

樱桃要当天摘当天吃才好，加上樱桃能受人肯定，邱允楠很受鼓舞，打算立马摘20篮做完这笔生意。张素就跟着邱允楠一起上山，在太阳下山前摘好了20篮。拒绝了王建国帮忙送樱桃的建议，邱允楠在跟女人打过电话后借了辆三轮车，吭哧吭哧骑到早上卖樱桃的地方，而女人早已经等在那边。

女人好像很忙的样子，看到邱允楠过来一扫先前的一脸急躁模样说：“这么快啊，我还以为最起码要到明天早上呢。”

邱允楠说：“樱桃摘下来之后要是过夜，味道就没那么好了，要是明天再摘那要到下午了，我怕您急着要就摘了。”

女人听了之后笑的越发灿烂：“现在很少能见到像你这样踏实肯干的小伙子了，辛苦了啊，给，这是2000，刚从银行取的，你数数有没有少。”

邱允楠摆摆手：“不用不用，不是说好给1900的嘛，我都没给您便宜，怎么能多收呢。”

女人客气的往邱允楠手里一塞：“给你就拿着，算是给你提前到货的奖励。”

女人说完就一篮篮往车的后备箱搬，邱允楠忙把钱往裤兜里一塞，忙里忙慌的帮着搬樱桃。

邱允楠扶着三轮车的车把，看着小汽车驶离视线才慢悠悠的骑着小三轮，迎着太阳消失前的最后一道光芒，回村。辛苦一天的疲劳早以被拿到手热乎乎的2600块钱捂得不见踪影，邱允楠心中多了份对自己的肯定，他发现，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自己好好过日子，踏踏实实的，就能好起来。

还了三轮车后，天有点暗了，邱允楠见路上没人，终于忍不住把先前被他一把塞进裤兜里的钱拿出来摊平，开始数钱。数了一遍不够，邱允楠站在一盏路灯下，细细的开始数第二遍。

不对，有几张钱摸起来很糙，又有点厚，跟另外几张钱比，钱上的图案很模糊。

邱允楠心头一跳，碰到用假钱的骗子了。当下，邱允楠只觉得脑袋发昏，晕晕的，木木的，难以思考，本能反应，邱允楠拔腿往村外跑，他要把女人追回来，他要她说清楚，把少给的1000块钱还回来。

过快的速度，加上长时间的奔跑，邱允楠胸口憋了一口气，刚跑出村口就忍不住咳嗽，没一会儿开始干呕。本能反应抑或其它，眼角被挤出几滴眼泪。

等平了气息，心也安定了许多，邱允楠弓着背坐在村口边上的大石上，直愣愣的看着前方，没有表情，就这么愣愣的看着。

邱允楠知道，女人能给自己名片又能一下子给出十张假钱，那么名片上的姓名地址什么的肯定是假的，对，手机号码。

邱允楠掏出手机，找到之前的通话记录，拨了过去。刚开始是打通电话后漫长有节奏的嘟嘟声，但是没人接，再打，手机里就提示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邱允楠无力的滑下手臂，松开右手，手机就这么躺在了地上，模糊的还能听到仍在继续提示关机的声音。

邱允楠蜷起双腿抱住，额头抵在膝盖上。犹记得拿着钱，骑着三轮车回来时快乐的心情，他居然还觉得只要努力，困难就会被打败。

这一切是多么讽刺，现实再一次把残酷展现在邱允楠面前。

入夜之后，气温下降，又是山边的村庄，不时吹过的风刮起了邱允楠手臂上细小的毛孔。邱允楠忍不住被冻的一抖，双手用力蹭蹭手臂，邱允楠吸吸有点发酸的鼻子。

“阿，阿嚏。”揉揉鼻子，邱允楠抬起头。

“啊~！”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邱允楠身前站了一个人。村口的两盏路灯有一盏坏了，另一盏很昏暗，照射出来的灯光时不时的就会跳动。所以邱允楠一下子没能看清身前人的脸，却被突然出现的身影吓得够呛。

穆桓上前一步，扶住邱允楠被吓了一跳后忍不住后仰的身体。

“邱允楠。”

“……”

“我回来了。”

邱允楠坐直身体，拍开仍扶在手臂上的手：“怎么都没动静，会吓死人的，好吗？”

穆桓像是仔细思考过后回道：“好。”

“……”邱允楠斜睨了穆桓一眼。

“以，后，不吓，你。”

邱允楠把头转向一边：“嗯。”

穆桓指着邱允楠一手臂的鸡皮疙瘩说：“你冷。”

邱允楠腹诽：废话，不然我怎么会打喷嚏，没看到我哪哪的毛孔都起立了吗？

穆桓拉起邱允楠说：“奶黄包。”

“啊？”邱允楠脑子卡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穆桓指指包子店说：“去店里。”

邱允楠一扫先前跟穆桓说话时欢快的语气，抽回手淡淡的说：“不了，我该回去了。晚了叔叔阿姨会担心。”

穆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之前还会对他笑的邱允楠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不笑了，还不爱理人。

穆桓看着邱允楠细瘦但是挺直的脊背，有点怕怕，不敢追上去。

这时，脚下有东西发出淡淡的光，穆桓捡起来后认出这是邱允楠的手机，忙开心的去追。

“邱允楠，邱允楠。”

邱允楠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呼叫声，顿觉无力，自己这是在干嘛，明知道穆桓跟个孩子似的，自己竟然较真了。

放缓脚步，邱允楠等着穆桓追上来。

等了很久，都快走到杂货店了，身后人依旧保持着距离，亦步亦趋的跟着。

邱允楠有种骂人的冲动。

敏感的察觉到邱允楠又不开心了，穆桓快走几步到邱允楠身边，伸出手说：“手机。”

邱允楠接过后，抬眼直视穆桓，就见穆桓正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他，一脸讨好。

什么气都消了，邱允楠解释道：“穆桓，对不起，因为今天碰到了不好的事，所以我的心情很糟糕，之前对你的态度那么恶劣，你不要放在心上。”

邱允楠看着穆桓脸上似懂非懂的表情，笑笑：“好了，都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

穆桓看到邱允楠笑了，知道他已经不生气了顿时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邱允楠不生气了。”

邱允楠再次看到了穆桓的孩子气、穆桓的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