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享愕然:“我的朋友?”还是个大明星,他在娱乐圈朋友不少,但称得上大明星的大概只有晏怀章一个。
张父话锋一转:“有句话,我能问一问吗?”他的口气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张享大概猜到他要问什么,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你真的改不了了,对吗?”
张享扯起一点嘴角的弧度:“爸,改不了了。”
父子间又是一阵沉默。
在张享以为父亲有要大发雷霆时,张父打破了沉默。
“改不了就改不了吧,你也不小了,不能总一个人单着,老了怎么办?”
张享苦笑:“老了也这样过,挺好。”
张父摇头:“不一样,人啊,还是怕孤单,我从前总想着,你妈不管我多好。现在她彻底管不到我了,这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爸,不是那么好找的,顺其自然吧。”
张父认真地打量着儿子。
十年不见,他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彻底成长成了一个沉稳的男人,现在的工作又是娱乐圈相关,哪怕他在圈内泯然众人,但走在普通人之中,仍旧耀眼。
他的儿子,他知道,虽然脾气倔强得厉害,但心不坏,而且有那么一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头,这样的人,随缘最好,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那个小晏人不错,你们要是有意思……”
“爸!”张享打断他,“晏怀章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他就说是你的朋友。不过爸看得出来,他对你挺上心的。”
张享动了动唇,眼帘遮住了瞳孔,让人看不清他心里所想,最后,他轻声说:“人心难测,再说。”
张父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儿子一直有主见,他再也不想插手他的人生了。张父活到这个年纪,自认看人的眼光不差,那个晏怀章提到张享时的神情语气,明摆着是有意思。再说,他这种人,有必要为一个普通朋友的父亲操心操持做手术的事吗?就算不能亲自到场,也要安排人全程跟着,这种用意,张父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一样。
虽然在他看来,晏怀章太过轻浮了些,但也不失为良配。但刚才张享的态度,让张父决定还是不要多开口了。
只是希望他别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有人能知冷知热的就好。
80
张享在家住了一夜,他的房间还跟之前一样,只是许久没人打扫,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张享临走前用过的课本文具还原样摊在书桌上,他拿起看了一页,发现那些曾经得心应手的物理题已经看不懂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把课本收好放在一旁。
上学的时候用过的乒乓球拍,已经变黄的宣纸,彻底干掉的墨盒,墙上贴的海报,几盘周杰伦的磁带,还有一个当时相当昂贵的CD机……张享一一擦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放在原处。
每触碰一样东西,就好像打开了记忆的匣子,潮水一般的记忆破除了封印倾泻出来。
“你走后,你妈就住这里了,一直到她身体不好,才搬回去。”张父站在门口,看着儿子的背影。
他说完,心口又是一阵发酸。
“你早点睡。”
“爸。”
张享站起身,道:“我明天就得回去。”
“啊?这么快!”张父惊讶道,“就不能多住几天吗?”
“我过年回来看你。”张享主动握住了父亲的双手。
张父一呆,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好好工作,我每天都看你的节目。”张父说着,脸上一红。
张享也是脸上发热,不好意思:“爸……”
“好看,我儿子演的好看。”张父的语气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骄傲。
张享心里却是百味交集。
张父对他一直报以厚望,他从小学习好,张父便满心希望他能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他认为,只有正儿八经地考个公务员或者当个老师才算有出息。演员这个行当,在他看来就是下九流的戏子,若是早十年,告知他张享成了演员,他铁定要打断张享的腿。
如今,一切都变了,世事难料。
“爸,我会有出息的。”他郑重道。
张父点头:“我的儿子,无论做什么,都是最有出息的。”
张享抿唇一笑,扶着张父回客厅,端了一盆热水给他洗脸洗脚,洗漱完后,在张父的指点下拿出一堆药瓶。
“上面写着用量,这个三粒,那个两粒。”
张父面不改色地把一大把药丸吞下去,看得张享胆战心惊。
他皱着眉头,仔细查看那堆药瓶:“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我记得你的胃不太好,这样吃药真的没问题吗?”
“一直这样吃,胃不经常疼。”张父道。
张享道:“别心疼吃喝,我帮你请个保姆吧。”
“花那钱做什么!”张父摇头,“我有胳膊有腿的。”
“不能总麻烦徐炼吧?”张享无奈地说,“听我的,你儿子现在不差钱。”
张父这才不吱声了。
临睡前发现手机没电了,也没有充电器,倒是难得清静,张享乐观地想。张父一定要跟他一起住,老人家上了年纪浅眠,张享一夜没敢乱动,生怕自己不老实吵醒他。
躺在家里的床上,张享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像他离开的这十年,这个家庭的空白,在短短的一天时间中,就被填满了。
他不舍得合上眼,满脑子里都是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的十年,不经意间,还有一张微笑的脸闯入。
晏怀章,你到底……要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张享轻手轻脚地起床穿衣,才一动弹,张父就醒了。
“这么早走?”
“我十点的飞机。”张享俯下身,给他掖好被子,去厨房找了找,好在有点面条汤和馒头,便热了汤,煎了馒头干,回来帮张父穿衣服。
“你都会做饭啦……”张父感慨。
张享笑:“一个人在外面,不做饭得饿死。”社会是最好的学校,一点也没错。
他们家距飞机场有两小时车程,张享还得跟徐炼道别,吃完饭就走了。
张父执意送他出去,可他的腿脚着实不方便只能作罢。
出了家门,张享无端想起他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此时非彼时,父亲不再是一脸凶神恶煞让他滚,母亲也永远不会哭着要他回来了。
“一路平安。”张父挥挥手,声音已然哽咽了。
张享硬生生地别过脑袋,登登地跑下楼,他的情绪太过激动,站在路边吸了两根烟才平静下来。手机没有电,张享直接去了徐炼的家,路上经过一家金店,进去买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金锁,打算送给徐炼还没出生的儿子。
徐炼结婚后就买了房子跟妻子一起住,张享敲门,徐炼正穿外套准备上班。
“给你打电话打不通,你这是要走吗?”
“嗯,手机没电了,十点的飞机,工作太忙,挤不出时间。”张享笑道。
嫂子还没起,张享把那个小金锁交给徐炼,嘱咐道:“别忘了让他叫我叔。”
“这是一定的。”徐炼咧开嘴开心地笑。
张享又拿出一张银行卡,硬塞给徐炼,徐炼连忙拒绝:“这怎么行。”
“你照顾我爸那边这么久,这是应该的。”张享的态度很坚决。
“你当我是什么人了!”徐炼的脸涨得通红,“张叔是邻居,从小看着我长大,照顾他应该的啊!”
张享把银行卡塞进他口袋里:“就当是我给小侄子的见面礼。”
“那也不行!”
好说歹说,徐炼就是不收,张享没办法,只得收了起来。
徐炼赶着上班,没法送张享去机场,张享不在意这个,看时间差不多,就出发了。
飞机上遇到个影迷,张享见她有充电宝,就借来充了点电,下飞机立刻开了手机,几乎是开机的瞬间,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
名字是个陌生的号码,张享犹豫了一下,他这个号是私人号,知道的人不太多,那是谁给他打电话呢?
他最终还是接了,崔岩心急火燎地吼:“你他妈去哪里了!”
一听是崔岩,张享松口气:“我回老家看我爸了,手机没电了。”
崔岩嘴角一抽:“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机场,马上回公司,怎么……出什么事了?”崔岩一向比较淡定,很少有这么吼的时候。按说他请了假,也才走了一天,不至于这么吼他吧!
“晏怀章那边出事了。”
“什么?!”张享的声音不由地拔高几度,但他还在机场,连忙压低了声音,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出……什么事了?”
“有人举报他的公司涉嫌洗钱,晏怀章偷税,数额巨大。”
张享一愣,近些年有些老板瞅准了娱乐圈捞钱快,纷纷投资,把拍电影拍电视当成新兴的洗钱圈钱手段,已经是业内心照不宣的秘密,如果真要拿这事做文章,那也未免小题大做,真想让晏怀章摔一跤,从这一点下手可不高明。
张享说了自己的不解,崔岩冷笑:“这里的弯弯道道大着呢,如果他偷税属实,赔到倾家荡产是轻的,还有很大的可能得进局子呆上几年。那时候……呵。”
早年有个大红的女明星,利用各种手段避税高达千万人民币,蹲了两年大狱,后来复出,也再也没能重现当年的辉煌,走到哪里都背着进过监狱的污点被人戳烂了脊梁骨,后来无声无息地隐退了,据说生活得非常落魄。
连那样根基颇深的明星都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晏怀章不过才站稳脚跟,万一……后果不堪设想。
意识到严重性,张享的神色沉下来。
“怡悦跟他们公司有长期合约,如果晏怀章被证明有罪,那依照现行的管理条例,有污点的演员不允许以各种形式参与到演艺事业中,怡悦赔大发了……”崔岩担忧的是这个。
尤其张享主持的《孤岛求生》,最后一期才刚定下晏怀章,宣传都放出去了,要是晏怀章出事,那整个节目计划都会打乱,影响非常大。
“他那边现在怎么样?”张享犹犹豫豫地问。
崔岩冷哼:“泥菩萨过江,现在就看他的公关团队有多大本事了,到底有没有偷税才是最重要的,要是晏怀章够聪明,证据不会留着让人查的,怕就怕有人手里捏着他的把柄。”
张享沉默了。
“不过,晏怀章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了,或许这事能逼他出来表个态。”崔岩和晏怀章有合作关系,利益当先,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摔倒不拉一把,心里已经盘算着跟吴省通通气,免得殃及池鱼。
举报的事一出来,他就有渠道获知了这个消息,没理由吴省和晏怀章不知道,还能这么安静,静观事态发展,这俩人精没有一点打算,是不可能的。
81
张享回了趟公司销假,公司里一切如常,演员员工在楼上来往匆匆,张享今天还有拍摄任务,顾不得其他,换了上衣服到后台跟导演沟通。后台是八卦聚集地,尤其今天后台有不少小姑娘和小伙子在一起叽叽喳喳,尤其热闹,张享随便听了一耳朵,就捕捉到了“晏怀章”三个字。
饶是跟导演说着话,他也不由地分了神,听起了墙角。
“哎你觉得真不真?”
“鬼知道……不过的确蛮奇怪的,他出道到现在绯闻都很少哎。”
“哼,这个圈子里,谁能干净到哪里去?”
“嘘嘘,小声点,张……”
导演说到一半,发现一向认真的张享难得走神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享?”
“啊,导演,抱歉抱歉。”张享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导演饶有兴致地放下台本。
张享笑道:“没啥。”
导演促狭:“你不说我也知道,在想晏怀章的事对不?”
他和晏怀章私交不错在怡悦已经不是秘密,一开始张享被指是靠抱大腿上位的时候他还会觉得不舒服,现在已经听得麻木,就算有人调侃他,他也能若无其事地一笑了之。
“好像是听到有人在说他的事。”张享朝身后指,那几个女孩子八卦得正开心。
“信息社会了,八卦比网络传得都快。”导演感叹了一句,终于提到了张享感兴趣的内容,“一直有人说晏怀章是基佬,昨晚微博上有人发了一张照片,是晏怀章出入gay吧……”
看到张享的表情变得异常诡异,导演想起他俩的关系,也不由地八卦:“他到底是不是?”
“……不知道。”张享摇摇头。
“他的私生活一直是公众关注的焦点啊,你看其他几位年轻的一线艺人,谁不是绯闻满天飞,男男女女的怎么热闹怎么来,就他,传言不少,可没有证据,让人抓不住小辫子。传言是传言,他从来没回应过,周雅诗结婚前,还有人说他俩是一对呢,结果呢,人家周雅诗结婚了,他还那样。这回好不容易有了点把柄,不被扒烂是不会罢休了。”
导演浸氵壬娱乐圈十多年,对圈内各种秘史了若指掌,如今八卦起来如数家珍,听得张享一愣一愣的。
“可拍到他去gay吧也没事吧……”张享有点心虚地想。
“你信不信,这家酒吧里现在蹲满了记者,到处扒料呢,嘿嘿,擎等着看好戏把,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更何况虚虚实实,都不重要。”导演挤挤眼,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张享皮笑肉不肉,跟他客套了几句,心里却怎么也不舒服。
同性恋传言,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看似社会接受度在提高,可毕竟是异类,他是同志,对此有切身体验。
在外打拼几年,寂寞的时候他也会去小众点的酒吧喝喝酒聊聊天,看到顺眼的人就过一夜,你情我愿无可厚非,这是同志们的常态。他见过这么多同类,勇敢出柜的十根手指数的过来。大多数人掩饰自己的另一面,伪装成普通人,把暴露属性当成噩梦。出入交际圈的尚且如此,还有数不清的连面都没露过,一辈子隐藏性向的同性恋者过着自欺欺人的日子。
这起码说明了一点,在如此开放的时代,甚至卖腐流行的时代,人们对同性恋的态度依旧势同水火。
他们可以调侃,可以自嘲,就是不可以容忍自己喜爱的人,自己身边的人是同性恋。
说到底,现实社会与理想社会完全是两码事。
可是,晏怀章他……真的是同类吗?想到他对自己的种种,张享忽然觉得很可笑。
有点心不在焉地录完节目,一回休息室,他就把门锁了起来,拿出手机联网查新闻。输入“晏怀章”三个字,张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条新闻就是“影帝深陷同志丑闻,知情人爆料他是深柜。”
张享点开链接的手指有点发抖,一行一行看得十分仔细,每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记者写得非常微妙,虽然没有明指晏怀章是同志,但对他出入gay吧的细节描写得有鼻子有眼,还配了几张像素模糊的照片。
张享一眼认出那就是晏怀章,即便只露出个下巴,脖子上还围着一条围巾,但那挺拔的后背分明就是晏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