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修时看着两眼放空盯着篝火的搭档,季承沉浸在个人世界里,对于聂修时跟篝火一样炽热的眼神毫无察觉。
聂修时觉得自己不能忍了,所以他,站起来,换了根圆木。
但是事情的发展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季承发着呆也跟着换到那根圆木上去。聂修时看着他两眼无焦距地走过来坐下,中途竟然还准确地饶开了篝火。
“……”聂修时惊呆了,这种呆滞的表情他只在那种丢了魂的人身上见过,那种人的生理活动全靠身体的记忆。难道他搭档最近魂跟躯融合得不好?没听说他最近换新身体啊。要真是这个原因,那季承直到魂躯融合完整之前是不能工作的。
就在聂修时准备打断进行例行工作讲话的二号给季承请假的时候,季承开了口:“小时……你觉得心里乱的很……” 说完还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这样我心里也乱啊,被你吓乱的。聂修时嘴角抽抽,凑过去问道:“怎么了?”
“不知,今天从老大那边回来就这样……”季承手捂着心脏的位置,掌心下一片死寂,拥有心脏是一种什么感觉,活着的时候,季晋不知道,就像你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呼吸,不会知道血液如何在血管里流淌,死了之后,季承也不曾想过。只是现在,空荡荡的位置让他不知道所措。“心慌的很。”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聂修时嗤笑一声,“你再捂着也不会跳的,行了,我说都是你自己乱想。是不是老大跟你说了什么?扣你工资?”
季承斟酌了一番,决定把最近的事情说出来,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一晚上就这么浑浑噩噩的。他精简了一些,三言四语便说了个大概。
末了惴惴不安地问道:“你说老大会不会觉得我态度不好扣我工资?”想他五年前才从六等鬼差晋升到五等,现在功德簿上剩下的功德也不是很多,基础工资也不多,他还有个丫头要养,对于工资的需求量比较大。
地府为了调动员工的积极性,将鬼差分为三等一见习。七等鬼差就是见习,不会专门配备躯体,工作也是最辛苦的,地上白天时他们在底下跑腿忙活,地上黑夜的时候他们要上来把新死的那些鬼魂引到鬼门等六等鬼差来进行清点。等攒够了功德,变成六等了,就可以有躯体,可以住在地上,鬼吏科会给一些法器,像季承的那支笔,就是六等统一配备的,高仿判官笔。晋升到五等的时候,他们就需要负责一些特殊的,不同于一般自然死亡的,非正常死亡的鬼。难度大一些,但是也不会特别危险。
特别危险的那些,他们都会跟道士联盟合作,或是喊他们的顶头上司来做。
不过伤亡率也是蛮高的,季承调到这边,就是因为原来的十七号,被一个厉鬼咬得魂魄不全至今还在底下的养魂池里躺着。后来苏九龄亲自出手抓的厉鬼,扔进血池地狱融掉了。去年受伤的鬼差占总数的6%,其中五等占了70%。要不是为了四等的福利,季承也不会申请去到第五等这个高危职业。
到了第四等,就可以真正的还阳,再世为人,允许不用再为地府工作。所以这第四等算是鬼差的终极福利,并不算一种工作。
季承跟聂修时吐槽过,这个模式太像他生前看的升级流的YY小说了。聂修时瞥了他一样,解释道:“我们其实也算是鬼修,只不过修得安全一些,公务员福利比较好你懂的。”
六等鬼差分配在全国各地,五等基本上都在大的鬼门附近,黎市就是这个大陆仅存的还在使用的最大的鬼门。作为所有鬼差的统领,苏九龄就驻扎在鬼门那边。灯笼巷白天走的是人,晚上走的是鬼。那挂在房檐下的红灯笼,就是给守门鬼差用的,好看仔细进进出出的新鬼旧魂。
二号总算是讲完了今天几个任务的资料,有四五个非正常死亡的,跟平时差不多。现在是和平年代,不像以前,听那些前辈们讲,打仗的时候,人手不够啊,因为工作时间有限,不能三班倒,他们把底下那些鬼务科的也抓上来一起干活。鬼务科做的是文书资料工作,鬼吏科做的是把资料上的鬼抓回来。常常是,鬼吏投诉鬼务资料有误或是不全,造成鬼吏鬼员伤亡,鬼务嘲笑鬼吏工作效率低下水平不够。四等鬼差一种是卸职回人世,还有一种就是转去鬼务科,负责人间的资料收集。
两家积怨已久,前因后果在此不细表。回到今天的工作上来。今天的几个人都不是季承负责的那片的,所以季承和聂修时需要鬼门那边帮着守门。
聂修时伸个懒腰,扭扭脖子,“今天又是清闲的一天。”他看了一眼无精打采的季承,本来他是打算翘班回去陪媳妇的,但是看到季承这个状态,有点不放心。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啊就是想太多,你就不能表里如一一下?麻烦让你那多愁善感的心学习一下你外表的粗糙。”说罢便带上兜帽往灯笼巷走去。
季承勉强地笑笑,拉上兜帽跟着走进传送阵。
大部分鬼差是不会什么法术的,鬼吏科的职业培训只包括如何使用高仿判官笔,高仿捆魂索,防护就只有这一件斗篷。缩地成寸这种高级货是没有包括在里面的,可是那些鬼死的地方有近有远,难道开车过去?坐地铁公交过去?可是地铁公交大部分十一点就停了,开车的话,贫穷得只能用高仿法器的鬼务科,买不起这么多车,最重要的是,油价高啊。所以鬼吏科委托道士联盟做了一些传送阵,除了前期投资的灵石和定期维护之外,没有什么开销,端的是经济实惠,当然传送的距离是有限的。像黎市里的传送阵最远能到300公里远的省会。
再远一些就要转车了。
灯笼巷的传送阵就放在巷子的北入口,走两步就到了。
红灯笼随风摇曳,橘红色的烛光跳动着。给这个古老幽暗的小巷子,添上一缕人间色。
季承看着那红灯笼,心中那不安越发强烈,他似乎能听到自己那不存在的心跳声。
为什么心慌成这样。
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工作上来,而不是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看护鬼门的任务很简单,那边有周边几个城市的六等鬼差接新鬼,五等鬼差只要看着就行。跟几个熟识的鬼差打完招呼后,聂修时领着季承坐下,椅子是从民居里搬出来的。
聂修时看出季承的精神状态,虽然很疑惑,但还是一直找话题跟他闲扯着。从自家媳妇今天烧了什么好菜扯到季承家的桃花。
“固魂丹今天郭子萧已经给我了,打算月底就带着桃花下去一趟。”
“当初那个小小的婴灵给你养这么大也不容易。”聂修时感慨道,养婴灵不容易,季承付出了不少功德才给这个鬼胎造了肉身,平日里还要用各种药养着,时不时还要下去养魂池塑魂固魂。鬼差的工资虽然不多,但是季承把自己的积蓄基本上都放到桃花身上。
“我算了算我的功德,平时再去下面接点任务,再过个三十年就该到四等了,到时候桃花该有孩子了吧,呵呵。到时候我天天喝着茶逗逗孙子晒晒太阳,多好。”
季承早就打算好了以后的日子,他每次拿到功德都要来来回回数上几次,好确定自己还有多少才够。他看着桃花一天天长大,功德簿上的正字越来越多。
他想活着,但是不想孤独的活着。
聂修时笑笑,他的功德簿早就已经扔在角落结上蜘蛛网了。他不想活着,他还要等他媳妇好几个轮回。
两个鬼差低头闲扯着,偶尔说到有趣的地方忍不住笑出声,引得周围的鬼差侧目。
聂修时正在讲以前的趣事,见本来笑得正欢的季承突然脸上的血色褪尽,一脸的惊慌。
“怎么了?”边问边往季承的视线方向看去。只见刚刚负责去东区收鬼的六号正在往这边走,他一手里的捆魂索,一手拿着任务簿。
聂修时喊了一声六号的名字,六号笑着点点头,牵着捆魂索走了过来。
聂修时用胳膊肘撞撞季承,示意他跟同事打个招呼。
此时的季承哪还记得跟六号打招呼的事情,他眼里只有捆魂索那头的新鬼。
季承抖了抖嘴唇,艰难地吐了两个字:“小……牧……”
第八章
穆怀昔不太记得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他接到谢必安的电话,准确来说是谢必安的手机打过来的,自称是经理的人让他去接在酒吧的谢必安。
看了看钟,确定现在才十一点,酒吧才营业多久,这么快就喝醉了?穆怀昔边拿钥匙边问道:“喝了多少?”
“一小杯vodka。”不能喝就别喝,喝了醉了也就算了,这样撒酒疯抱着自家服务员不松手是什么样的酒品!“麻烦您尽快过来吧,这位先生这样我们不好做生意。”
酒吧比较靠近郊区,离谢必安所在的辖地也不近,不知道他怎么会一个人跑去那边喝酒。往那边开去,路上倒是平平稳稳,车辆不多,也没有什么行人。把车大灯打开,穆怀昔脚下的油门不由得踩得重些,想着早点把好友接回去。
“起雾了?”穆怀昔有些疑惑看着前面,不知道外面怎么突然雾蒙蒙,能见度不足五十米,而且雾的浓度还在加深。玻璃上也结出一层水汽,穆怀昔松开脚下的油门,踩着油门把车速降低,往前滑行了几米之后,他将车停到路边,打开应急灯。车外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浓稠的雾包裹着车,就算是车头前两米以内的公路他都看不见,穆怀昔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雾。
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日间的温度高达二十七八度,晚上也有十四五度。可是现在车内现在显示的温度却是:车外0°,车内16°。内外的温差让玻璃上结上一层水汽结晶。而且温度上显示的车外温度还在不停的下降,因为打得是自然风,车内的温度也跟着在下降。穆怀昔打了个寒战,伸手将空调调到30°,身上总算是暖和了。
这种情况肯定是不能再开车了,只能等雾散了之后再开。穆怀昔拨了个电话,打算让酒吧喊辆出租车把谢必安送到附近来。那边的经理似乎有点不太乐意,但是还是答应了,他问起送到哪里。穆怀昔摇下车窗,眯着眼仔细辨认了路边那个标牌。这条路他走过几回,根据他的印象,他现在应该是在淮明路上,难道是他迷路了?不过这莲槐路听着也有些耳熟。
“我在莲槐路这边等。你让司机把他送到莲槐路上,然后再让司机打我电话。”
“……”那边的经理没有反应,穆怀昔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听清,正准备再重复一次的时候,听到经理有些愠怒地声音:“先生,你要是不想来接的话就算了,何必这么吓唬人呢?这么晚谁敢载人去莲槐路?”
“?”穆怀昔有些莫名,怎么就挨喷了?他也有些烦躁地回道:“你喊车把人送过来就行。”说着就把电话挂断了。
酒吧的经理黑着脸让服务员扶着谢必安去员工休息室休息。
“经理,怎么?不是喊人来接了?”
“呵,那人让我们叫车把人送到莲槐路上去。”
服务员咋舌:“莫不是两人有仇?怎么把人往殡仪馆路上送啊。”莲槐路这条路很奇怪,殡仪馆横亘在路的顶头,早些年也有不少人住,但是这殡仪馆搬过去之后,原来的住户陆陆续续都搬走了,现在只有几户卖骨灰盒墓碑的在那边。老人们都说这路不吉利啊,一条路的尽头就是火葬场,那就是说一条路走到死啊。
“算了,等他就醒了再让他自己回家吧。” 这要是酒醒了发现自己在莲槐路上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穆怀昔对这条路的名字熟悉是因为季晋以前用这条路吓唬过他,还有就是他陪着季晋走过这条路。走进去一次又走出来一回。
不知道明明往城西郊区走的穆怀昔怎么会开到位于城北的莲槐路上来。他没有想到自己是在地方,他挂断电话之后就把车窗摇上,穆怀昔有些烦躁地打开收音机,可是所有的台都是沙沙声和电波声,车上又没有什么CD可放。
车里弥漫着诡异的安静,穆怀昔知道自己除了等别无他法。
这时候,电话铃声响起,开来电显示,是他那同父异母的大哥,穆怀茗。也不知道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能接到他电话。穆怀茗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辍学在家中念书,每天早三碗药晚三碗药,亏了穆家有钱,这样用钱堆着,总算给他熬到了三十岁,去年年初娶了老婆。因为身体缘故,穆怀茗的作息极其健康,平日里不管公司的事情再多,晚上过了九点半他就准备睡觉。今天都十一点多了怎么还会打电话过来?
穆怀茗给穆怀昔带来了一个消息,他老婆怀孕了。穆怀昔恭喜了两声,知道穆怀茗打电话过来肯定不是单纯一个通知。
果然下一句穆怀茗就是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穆怀昔也不跟他打马虎眼,只说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他在黎市还有点事情没有完成。
“什么事?完成了就回家吗?”当时因为家里不安定,所以穆怀昔才会借黎市新开工的工程这个由头去的,那本来就是个小工程,小到都不需要穆家直接派人过去。穆怀茗知道穆怀昔在家待着不开心,才让他去的,就当是让他散心。难道工程有什么问题?再有什么问题也有下面的人做。
穆怀昔想到自己出柜的时候穆父那鄙夷的眼神,嘴角有些嘲讽的上翘,说道:“我打算给自己找个男友了,你觉得完成这事儿我还能回家不?”
“……”穆怀茗捂着有点头疼的脑袋,“你先回来,这事我们留到以后慢慢商量好吗?”
“呵呵,哥,大嫂有了身孕,穆家有后了,老头何必再要我这个同性恋的恶心儿子回去添堵呢?为了家庭和谐,我还是不回去了。等你儿子满月了我会回去看看的。”穆怀昔自嘲地笑笑,打断穆怀茗接下来的话:“先这样吧,哥,你早点休息,我这边开车呢。帮我问嫂子好,晚安。”
穆怀茗盯着挂断的电话,最后叹了口气把手机关机放在床头。
临睡前他还在想着穆怀昔的那些话。
我打算给自己找个男友了。
意思是他已经有目标了?难道是在黎市是不是遇上喜欢了人了?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要不他明天去黎市一趟?看看未来的弟……婿是什么样的?嗯,明天让怀念去订机票好了。
第二天天明,按掉闹钟。穆怀茗觉得有些头疼,果然是昨天睡得太晚的缘故。洗漱完换好衣服,热着早上要喝的中药。他边等药边打开手机,准备给怀念去个电话。却接到了十几个未接来电的通知。有几个不知名号码,有四个老宅的座机,有六个怀念打来的。
穆怀茗回拨了怀念的电话,不知道这个表弟早上两三点打他电话干嘛。
“喂,怀念你……”
“茗哥……”穆怀念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不知怎么的,夹着些沙哑,很是难听。
穆怀茗正想打趣两声,就被那公鸭嗓的下面一句话震住。
“怀昔他……出车祸,他……死了。”最后两个字穆怀念是用哭腔喊出来的,说完后就听到他在电话那头哭嚎着。
穆怀茗脑袋嗡地一声断了线,耳中只有怀念的哭声还有怀昔昨天的话。
我打算给自己找个男友了……你儿子满月我会回来看看的……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他想过了只要他能回家,哪怕是把男人带回家都没关系。他可以协调他跟父亲之间的关系,他会帮他顶着压力的。他都打算今天去黎市看看这个久未见面的弟弟了,顺便看看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他记得弟弟是很喜欢小孩子的,他小侄子再过七个月就要出生了。他考虑过要是还能有第二个,只要弟弟喜欢,他会把那个孩子过继给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