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么样？”迎着宋停不可思议又愕然的目光，秦瀚理所当然地说着，没有一丝的自嘲和黯淡，就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一般，道：“就算这样，在大多数人眼中，我依然只是一个瘸子，不是吗？”

秦瀚曾经也人们可以忽视他的残疾，可以看到他的才华，就好像曾经一直鼓励他，一直告诉他他是无可替代的周青。

但直到最后，秦瀚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周青厌恶他的伤腿，因为那并非是“正常人”的腿。

由于那条腿中血管阻塞，久不运动，在十年后，它便干瘪萎缩下去，难看得连一条假肢都比不上，所以周青一般是不愿意看那条腿的。

尽管周青掩饰得很好，但秦瀚依然发现了。可事实上，秦瀚在这一点上并没有责怪周青的意思，因为……他也一样无法忍受这样的腿。

所以，尽管秦瀚心中有些别扭难受，但他却觉得他并没有任何立场去责怪周青、责怪那些对着他的腿叹息的人们、责怪那些用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他的人。

——连他自己都无法忍受这样的腿，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来忍受？

所以，秦瀚也越发明白，无论他今后会做出什么样的成就，别人看到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啊，秦瀚啊，我知道，很了不起，只可惜他的腿瘸了”。

所有人都会看到他的才华，而所有人都不会忽视他的瘸腿。

他那么多的爱好那么多的抱负，却在他瘸腿后去了十之八九，因为他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又或者说在大多数人眼中，他都是“异类”，而并非他们的“同类”。

秦瀚十分明白，所以他才越发不明白宋停为什么会爱他。

上辈子，周青也说过爱他，他信了，所以作为回报，也是为了挽留这样的“爱”，他将自己所有的人脉都用来力捧周青。

但事实上周青并不爱他。

他愤恨于周青借着“爱”的谎言靠近他，更恨周青对他下的杀手，但对于周青事实上并不爱他这一点，秦瀚却并没有太大反应。

这辈子，宋停说爱他，秦瀚相信，却也没有太过相信。

他以为宋停只不过是一时迷惑，没有看到他的瘸腿，而只是看到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影帝和导演。那样的他的确能够使人倾心，但现在的他，却并非如此。

所以宋停迟早会注意到他的“异常”，也迟早会丢掉这样的爱。而为了让宋停少走弯路、不至于半路就被这样虚假的“爱”迷惑，甚至使得他对周青的报复也在这样的“爱”之下毁于一旦，秦瀚便选择了最正确也是最有利的做法。

但现在，秦瀚却又不太确定了。

——宋停……真的爱他？

爱一个瘸子？！

宋停拉着秦瀚衣领的手不知不觉地松了开来。

他愕然地看着秦瀚，眼中充满了陌生，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认识过秦瀚，又或者说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地认识了“秦瀚”。

“原来如此……”宋停喃喃着，“原来……是这样……”

宋停看着秦瀚，终于明白，为什么秦瀚能够那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我们合作跟你是不是爱我有什么关系”这样得话来。

因为秦瀚不懂爱。

他不懂爱，不懂得却爱人，甚至不懂得如何去爱自己。

正是因为秦瀚不懂爱，所以他的目光才能跳出身为“人”的七情六欲，用理智到近乎残酷的目光看待世间的种种——包括他自己。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连自己都不懂得如何去爱的人……又怎么会去爱他？

宋停在此刻生出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无力感，但更多的，却是心酸苦涩。

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秦瀚。

秦瀚……曾经是那么耀眼的。

宋停很清楚，因为他一直都在看着他，从他年幼的时候，就一直看着他。

秦瀚的电影，曾经陪伴他走过那么多年，让他甚至生出一种他们在一同长大一同前行、亲密无间的错觉。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同母亲承诺过不再画画的他，一下子从云端跌到了泥地，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为生，而与此同时，秦瀚却获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属于导演的奖项，名字传遍了世界，站在那个金光闪烁的舞台上，得意而高傲地笑着。

正是因为这样的笑，正是因为这样的秦瀚，宋停才会在鬼使神差之下选择了踏入演艺圈。

事实上，宋停早就知道他不太适合这样的圈子，因为就算他喜欢秦瀚，喜欢演戏，但他却处理不了那些勾心斗角。

可宋停却咬紧牙关，不愿意后退。

那时候的宋停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倔强，为什么明知前方路途坎坷艰难也不愿换条路走……但这时再想，或许是因为那时的他已经察觉到，只要他退却了，那么今生今世，他都无法再见到秦瀚一面，而只能同其他的芸芸众生一样，在荧幕上看着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也在可怜他，那一次，他在又一次的试镜中被导演用刻薄的语气狠狠打击，一怒之下借酒浇愁。而就在他半醉不醉的时候，秦瀚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美好得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于是，那一天过后，他美梦成真。

他知道，秦瀚一直以为他是酒品太差，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可事实上只有宋停自己却明白，那时的他其实并没有多少醉意。

他喜欢秦瀚，所以勾 引了他，然后得偿所愿。

就是这样。

就算对于秦瀚来说，他只是送上门的炮 友，宋停也并不在意，因为宋停十分清楚，他喜欢的一直是他心里的那个秦瀚，而非现实的他。

他喜欢秦瀚那张曾经寄托了他所有少年和天真的脸，而秦瀚也喜欢他的脸，那么他们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

直到秦瀚断腿，直到他在机场被秦瀚捡回家，直到秦瀚教导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演员，宋停才发现，他在荧幕上看到的属于秦瀚的才华，事实上远远不及秦瀚现实中的十分之一二。

——秦瀚是那么耀眼，耀眼得让他无法转开视线，无法呼吸，也无法不去爱这样的一个人。

于是他遵从自己的内心，陷入了名为“爱”的泥沼。

但秦瀚却站在岸上看着他，目光不解，一动不动，同他说：你明知这是泥沼，为什么还要踩下去？

是啊……

为什么呢？

宋停苦笑。

空气中沉默下来。

秦瀚注视着宋停，而宋停也注视着秦瀚，但没有人开口，没有人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瀚终于开口，唤回了宋停的神智，道：“你真的不考虑一下那个沈怀风的角色吗？”

宋停：“……”

宋停又好气，又好笑，又心酸，又苦涩。

他看着秦瀚的伤腿和他手中的拐杖，第一次这样明白地感觉到，如果不是秦瀚自己无法演出，那么他永远都与沈怀风这个角色无缘，也永远都不会有今天这争吵试探的一幕，更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秦瀚的所有冷漠和残酷，仅仅是因为他不懂爱。

秦瀚的车祸和他的瘸腿，是秦瀚莫大的苦难……但却也是他宋停唯一的机会。

秦瀚不懂爱？

没关系……他会教他的。

然后，他会让秦瀚如同他一样，再也无法挣脱这这样的爱，他要秦瀚的心里，从此之后只会有他宋停一个人的名字！

宋停轻轻笑了起来，道：“好。”

秦瀚大喜过望，甚至没有心思去想为什么刚刚还坚持拒绝的宋停这么快就改了口，道：“那说好了！”

宋停看着秦瀚，微微眯了眯眼，唇边的笑意意味深长：“说好了！”

10.导演篇⑩

十年后，清晨，S市机场外，一群女孩子在外头挤了一圈，但却不多话也不闹事，而是像是有组织一般站了一团，等在机场外，眼巴巴地看着机场门口。

但也不知是好事就要多磨，还是她们等待的人特意吊着他们的胃口，直到头顶上的太阳挂在了正中，她们等的人却还是没有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随着温度越来越高，这群女孩子们的气息也越来越不稳，虽然她们依然不舍得离开，但一个年纪较小的女孩子却是忍不住了，转向了她身边那个年纪大一些的姑娘道：“那个……表姐，停停这次回国的事是真的吗？万一这是个假消息怎么办？万一他化妆偷偷走了怎么办？万一他……”小女孩的声音有些怯怯，带着十二分的不确定。

“哎呀，你哪里来这么多的万一啊！”年纪大一些的姑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我早就确认过啦，停停他肯定是这一天的飞机！”

女孩不解，道：“为什么呀？明明停停的官博上什么都没说呢……”

是的，这才是女孩最大的疑问——明明宋停的官博上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表姐却能这么肯定，言之凿凿地告诉她宋停肯定会在这一天出现在S市的机场呢？

老实说，这次她千里迢迢来到S市机场接机，不知道有多少同学笑话她，并告诉她，她们偶像回国这件事，纯属子虚乌有。

毕竟一来，宋停早已出国发展多年，名声传遍全球，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国际巨星，哪里还需要再回头啃国内的小花小草？

二来，宋停的官博上什么动静都没有，照例发着不痛不痒的东西，没有半点迹象表明宋停接下了国内的工作。

既然这样，身为国际巨星，每天行程排得满当当的宋停，又怎么会突然回国呢？还是S市？

听到自己表妹的疑问，带着米白色遮阳帽的姑娘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表妹满脑袋问号，十分不解，但表姐却只是嘿嘿笑着，带着被压抑的激动和喜悦，在手机上噼里啪啦地打着。

中山狼 13：12：09

你们看到停受了没？我在出口一，没看到停受人影！！！

叫我女王大人 13：12：13

出口三，没有

呵呵哒 13：12：21

出口二，也没有[大哭]

你们说停受他是不是知道我们要来堵他，先溜了？

——对哦，也有这个可能！

身为隐秘的民间党派之一，萌着RPS中冷CP的秦宋的表姐，不由得开始思考她们“堵人失败”的可能，但下一刻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中山狼 13：13：02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停受他那么忙，能够抽出一天来跟他家小攻过生日已经很甜了，怎么可能再多一天！绝对就是今天！以我二十年的节操起誓！！

这位CP党的表姐根本就没考虑过宋停不回国的可能，因为经过她们神秘的CP党的深入分析层层扒皮，搜罗了过去十年里宋停的微博的所有蛛丝马迹，景物照片，终于确定了一点：在这特殊的一天，无论宋停多忙，他都一定会赶回国内的S市

为啥？

为了给某人过生日啊！

某人是谁？！

嘿嘿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咳咳，当然，她们是没有骚扰真人的意思，可是她们之所以全体出动，只是为了证明她们的这个惊天发现。

只要她们今天能够在机场堵到宋停，那么就说明她们暗搓搓萌着的RPS其实就是确有其事，那么她们就能从冷CP中翻身，成为官方盖章的CP了……啊，真是想想都觉得好激动！

表姐开始出神，表情十分荡漾，而没一会儿，她手上手机又响了起来，一段血红色的大字不断刷屏。

“出口二！！！出现了出现了！！！目标衣饰：淡棕色鸭舌帽，墨镜，格子衬衫，白色长裤！！！”

“纪律重复，不许大呼小叫暴露停受身份，不许一拥而上，不许跟踪，不许……总而言之，只许远远拍照，然后我们会组织人上去要签名，你们想要签名的留下名字地址，我们过后会……”

表姐把手机一把塞进自己的包里，抓着自己身边的小表妹就是一阵狂奔。

“快快快！出口二出口二！就在那里！！我们快点说不定还能赶上见真人一面！！！”

两位表姐表妹抱着自己的包一路狂奔到出口二，连气都来不及多喘一口，就扭头四顾，想要找到宋停的踪迹，但……

“人呢？人呢？！！”

原本静静站在一边的女生听着这话，扭头看了表姐一眼，然后默默对她展示自己手机里的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

在那张照片里，一个带着鸭舌帽和墨镜、只露出一个秀美漂亮的下巴的人坐进了一辆跑车里，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坐进的是跑车的主驾座，而副驾座上还有另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只不过由于角度的关系，叫她们根本看不见那人的脸。

表姐&表妹：“QAQQQQQQ”

离真相只差一步的时候被截下了！

——怎么这样！！

而被她们所瞩目的宋停，究竟又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坐在跑车里的宋停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摘下了自己的墨镜，长吁一口气，然后趁着红灯的当口扭过头来，对着副驾座上的人微微一笑，道：“今晚想吃什么？”

副驾座上的人，也就是秦瀚看了宋停一眼，十分流利地报出了一长串菜名，没有一丝卡壳儿，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早有预谋。

但宋停却只是笑着，看着秦瀚的眼睛亮晶晶的，道：“那蛋糕呢？今晚吃什么蛋糕？”

原本蛋糕什么的应该留作惊喜的，但宋停却是十分务实的人，于是每一年他都会直截了当地询问当事人的意见，虽然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答案。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想着吃蛋糕？”秦瀚皱眉，一脸的不屑模样。

宋停听着，微微眯了眯眼，笑道：“选一个！”

秦瀚的拒绝卡壳儿了，好一会儿后，才扭过头去，用一声愤愤的“哼”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却没有再说不要蛋糕的话了。

老实说，秦瀚心里其实十分委屈十分不解。

委屈比较好理解，像是总是被宋停压着吃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比如说牛奶鸡蛋蔬菜等等等等——而不解这个心情，其实从十年前，为了让宋停出演《入魔》男主角而定下约法三章时就开始了。

原本在宋停提出要约法三章时，秦瀚还严阵以待，做好了宋停狮子大开口的心理准备，但谁知最后定下来的却是这三条。

第一条，不许有事的时候想到他宋停，没事的时候就对宋停玩失踪。

对于这一条，秦瀚想了想自己曾经对宋停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断开跟宋停所有联系的做法。于是，虽然秦瀚不明白宋停这到底是打算做什么，但心里却罕见地感到了几分心虚，不由得点了头。

于是宋停提出了第二条。

——拍摄期间，有什么想对他宋停说的话，就算是吵架也必须要说出来。

关于这一点，秦瀚没什么异议，直接点了头。

然后就是最后一条：拍摄过程中，对于宋停问的话，秦瀚可以选择不回答，或者直截了当地告诉宋停不想谈这件事，但一定要保证说出口的话是真的。

这一点对于秦瀚来说似乎有点深入化和私人化了，但是既然限定了时间，也明说可以选择不回答，于是秦瀚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会儿后就痛快答应下来。

可是秦瀚没想到的是，在拍摄途中，宋停却老是问他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比如说秦瀚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平时喜欢看什么书什么喜欢什么电影喜欢去哪一家餐厅吃饭为什么喜欢它们……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