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里那么喧闹，没有人发现他双眼涌上的酸楚。

白晓亮捏紧了手里电脑包的一个角落，好半晌才平复了汹涌的情绪。

徐茂投了标书回来，卢青山道：“我们公司由于教父的名声，活动主办方特地安排了我们公司代表人上去发言，你们两个谁去？”

徐茂瞬间僵硬成一根冰棍，道：“我我我一上公公公共场合就就就就结巴！”

卢青山和徐茂的目光一起投向白晓亮。

白晓亮瞬间感到了扑面而来的恶意。

白晓亮委屈地说：“可是我也很紧张，而且我刚来公司半个月，不了解情况啊？上去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卢青山变魔术一样地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张纸，“放心吧，小秦已经给我们准备好了。”

小秦就是部门里唯一有殊荣跟教父喝过咖啡的大X行政妹子。

白晓亮无语地看着俩人，郁闷道：“我不要去，我会尿裤子的。”

卢青山淡淡道：“去的话，今天回去后你就是咱们部门的主设计师之一哦，我会帮你配文案和设计师辅助你，开始独立接案子。”

白晓亮眼睛亮了亮，他在寰球思亚，作为老板的男朋友，都没能当上主设计师！

虽然他的能力担任主设计早就绰绰有余，但王思亚好像不希望他锋芒太露，总是宠溺地把他放在家里。

当了主设计师，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设计产品，后面还有一帮小喽啰帮他调色，修片，出胚……

想想都好威武！

白晓亮内心天人交战。

去吧！让王思亚看看，你现在也能代表正庭广告上台发言呢！

不要去啦，万一念错字就糗大了！

去吧，主设计师呢，以后做产品的时候，爱咋咋的！

不去！万一话筒忽然断电呢……

神经病！怎么可能这么巧话筒到你就断电！

那万一……

还有什么万一！

去吧，证明你自己，王思亚在看着，这么多业内精英都在看着呢。

这是你迈出过去的第一步。

徐茂道：“晓亮，马上开始到公司代表人发言了，你可不能这副便秘的表情上去发言啊。面带微笑懂吗？”

卢青山道：“就是，晓亮笑起来很帅呢。”

白晓亮四处望了望，没看到王思亚坐在哪个区域，他看向卢青山，勉强笑了笑。

卢青山道：“想想教父，等他回来，我就带你见他。他以前还夸过贵太太无烟厨房的系列设计很独特，相信他一定很欣赏你。”

白晓亮深吸一口气，听到扩音器中报出正庭广告，他站起身，在卢青山和徐茂的鼓励中往舞台走去。

徐茂小声问卢青山道：“经理，之前不是就定好了，等他转正就是主设计师吗？”

卢青山道：“是啊。”

徐茂道：“那也就是说，晓亮不用上去发言，也……”

卢青山面带微笑看了徐茂一眼，透明镜片上一道反光闪过。

徐茂：“……”

白晓亮刚走到舞台边，一道射灯就照了下来，白晓亮在灯光中走上舞台，台下响起隆隆掌声。

耀眼的聚光光下，白晓亮站在正中，他眼前只看见一片惨白灯光，耳边是功放里播出的正庭广告公司简介。

他双手捏着大波妹准备的发言稿，微微发抖。

“说到我们公司，大家肯定第一个想到广告教父。”

白晓亮清脆的声音从功放中响起，传遍整个大会议室，王思亚瞬间抬头，震惊地望着台上的人影。

白晓亮站在立式话筒前，淡淡道：“我们公司最核心的理念，就是洞察。常常拿来和‘洞察’做对比的是‘观察’，洞察就是深一层的观察。”

偌大的电子屏上映出白晓亮的身影。青年身材匀称，眼睛大大的很有神，抿嘴的时候嘴角出现梨涡。他一身浅蓝西装，同色系的领带，看上去俊秀无比。

卢青山胸有成竹地笑道：“这就是我让他上去发言的原因。”

“小朋友喜欢问为什么。‘爸爸，为什么要有红绿灯？’‘爸爸，为什么停下来要用红灯’，被纠缠得没办法，爸爸就会说：‘血是什么颜色的？流血是不是很痛？是不是你做了危险的事情？是不是你一看到红色就会觉得危险？闯红灯是不是危险啊？’ 爸爸被逼着回答了N多个为什么，也就产出了‘红色代表危险’的消费者洞察。所以，洞察就是深一层的观察，而且常常就是基本人性的表述。这和做广告有什么关系？当然有，因为真实的人性表述更容易打动人。”注：1

王思亚在凝视中，渐渐忘记了周遭的环境。

明明才分开一个月，却已经好像过了很久。

他过得好吗？

钱够用吗？

在新公司会被人欺负吗？

这个不会做饭的笨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忙活什么吃？

但是自己不能心软，白晓亮的未来，和自己的未来，从来就不在一条线上。

隐约想起了他们的初遇。

白晓亮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抄写《灰派简史》上的一些句子。

其中第一句，就是：洞察，它会产生打动人心的魔力。

王思亚站在白晓亮身侧问：“这本书看完，可以借我看吗？”

白晓亮抬头，毫无芥蒂地笑答：“可以啊。”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是那么的纯净无暇。

那是王思亚一生难以忘怀的瞬间，是他灰暗桎梏的青春里，唯一的救赎。

“最后，”白晓亮站在聚光灯中笑说，“想跟所有广告人一起共勉的是，多听，多看，然后多问为什么。然后，善用你发现的消费者洞察，把说者所说的特征，去转化成实质的一页纸张或是一段短片。这是这个世界中最伟大的美。”

聚光灯熄灭，白晓亮在如雷的掌声中回到座位。

他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长吁一口气道：“紧张死我了。”

徐茂崇拜道：“亮亮！你太帅了！你最后脱稿自己发挥的那段，实在太太太太帅了！”

卢青山也满意地点头道：“是不错，最后那段你自己发挥的？”

白晓亮道：“是教父在《灰派简史》里的一段话，我一直记着呢。”

散会的时候，白晓亮紧紧地跟着卢青山，火烧屁股似的催促他快走。

卢青山郁闷道：“我也想快点啊，前面都是人没看到吗？还有晓亮，你确定你这样桶领导屁股没关系吗？”

白晓亮这才发现刚刚情急之下一直推着卢青山的屁股。

他很害怕面对王思亚，可是最终出了大堂，也没有遇到他。

地下停车场，一行人正准备上车时，白晓亮骤然看见一辆熟悉的车。

王思亚正站在副驾驶的车门旁跟里面的人说着什么，白晓亮就站在角落里呆呆看着他。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王思亚忽然转头四处看了看，最终目光定格在白晓亮身上。

白晓亮心头一紧，张了张嘴，脚下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又瞬间停住了。

然而王思亚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便面无表情地转身上了车。

直到那辆车渐行渐远，白晓亮还站在那个灰扑扑的角落里，仿佛跟黑暗融为一体。

徐茂在车里嚷嚷着问：“咦？亮亮呢？”

他探出脑袋来，这才看见站在那犯傻的白晓亮。

“走了，回去了亮亮。”

白晓亮一个人坐在后座，把脸埋在双手里。

他吸了吸鼻子。

终究忍住了悲怆。

徐茂在前座快乐地祝贺道：“恭喜你啊晓亮，以后就是主设计师啦！”

白晓亮红着眼睛，用带着笑的声音说：“谢谢你们，我会加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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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这段话摘自BCC广告简介里的一段介绍

05.魔仙晓亮

白晓亮加完班，拎着一早买的葡萄去地铁站。

帮主盘腿坐在老位置，竟然在抽烟。

白晓亮拎着洗好的葡萄过去。

赵心源弹了烟头，向白晓亮抖了抖烟盒道：“来一根？”

白晓亮摆手道：“我不抽烟。”

他眼睛瞥到烟盒，上面全是英文，不知道什么牌子。

赵心源的手上脏兮兮的，布满铅笔灰，白晓亮道：“你去洗手吧，直接吃的话会铅中毒的。”

不一会儿赵心源回来，吃着葡萄道：“今天不画了，心情不好。”

白晓亮诧异道：“怎么了？”

赵心源道：“失恋了呗。”

白晓亮五雷轰顶地看着他，“你有对象？”

赵心源道：“怎么？不像？”

白晓亮心虚道：“像……像的，为什么失恋啊？”

赵心源自嘲地一笑：“她嫌我没钱吧，找了个有钱的老头结婚去了。”

白晓亮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跟帮主有同病相怜的苦。

他试着安慰道：“没关系，我理解你。不要难过啦，试着改变一下自己，你上次不跟我说了么？年轻，身体好，就什么都不能构成我们沮丧的理由。”

赵心源一口吐出葡萄皮，“噗”一声喷得老远。

白晓亮：“……”

赵心源道：“我不难过，就是觉得没意思。”

白晓亮道：“没意思？”

赵心源侧头，淡淡道：“是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觉她更像我的姐姐。其实也不是非她不可，就是觉得有点失落吧。”

白晓亮侧头思索片刻，道：“或许你可以试着改变一下你们的相处模式，那时候你就会知道，你到底想要她做你的老婆还是姐姐。”

赵心源：“改变？”

白晓亮道：“是啊，改变。”

今天遇到王思亚后，他想起了很多他们曾经的事情。

白晓亮说：“其实有时候两个人没有在一起，不会只是某一个人单方面的责任。我前对象，他总希望我可以变得成熟一点、世故一点，他从来不带我出去跟他那些客户们应酬，一方面怕我吃亏，一方面也是怕我说错话。我其实一直知道他需要什么样的人，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去为他努力改变过。”

赵心源认真地听着，睫毛在灯光下投出剪影，让他脏兮兮的脸变得好看很多。

白晓亮道：“今天我遇到他了，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最后我觉得没必要，我们就像陌生人一样，谁也没有对谁开口。其实我现在回想起来，就连他跟我说分手，我都没有去争取挽留过，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不问就搬出来，再也没有联系。这就是他对我最不认可的地方。”

赵心源问：“你为什么不挽留？”

白晓亮歪着脑袋想了半晌，道：“不知道，现在想想，大概是被他宠坏了，心里带着赌气的情绪搬出去，指望着他像以前一样主动来找我，没想到这次就是永别。”

赵心源沉默半晌，忽然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谁都有一时冲动，作出选择的时候，而当时如果不挽留，过后就真的是永别了。”

白晓亮笑道：“其实换个角度想，这一切何尝不是给你一个全新开始的机会呢？其实明天你可以用这么多年存到的积蓄去租个房子，彻头彻尾洗个澡，把衣服换一身，头发也要剪剪，你看你都长发披肩了。然后正儿八经找个工作，像我一样，做个跟所有D丝一样在这里挣扎生存的蚁族。我一直觉得你跟一般的乞丐不一样，相信我，说不定以后你会成为一个大画家呢！”

赵心源吃完最后一颗葡萄，莞尔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是该考虑重新开始啦。”

白晓亮在包里翻找片刻，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帮主，笑道：“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你可以打电话给我。”

赵心源觉得面前的男孩笑得像一抹阳光。

他郑重地将名片塞进自己脏兮兮的风衣的内袋里，目送白晓亮进了地铁站离开。

他对着那个背影喊：“还有机会再见吗？”

白晓亮回头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道：“等你安顿好，我请你吃饭，记得打给我。”

赵心源喊道：“一言为定，再见。”

翌日上班，白晓亮刚入座，徐茂就神秘兮兮靠过来，小声道：“一个爆炸性的大新闻。”

白晓亮一脸麻木道：“说吧，又是谁要结婚了谁要生孩子了谁跟谁喝咖啡了？”

徐茂道：“这回的主角可劲爆了，咱们要多个老板娘了！”

“什么？！”白晓亮不可思议道：“教父要结婚！？”

徐茂道：“不是教父！是教父他爸！”

白晓亮瞬间松了一口气，“哦，吓人，他爸要结婚，所以呢？”

徐茂：“最主要的是！老板娘林艳，上面总公司的行政副总！她的身份可不一般！”

白晓亮一脸“求你快点说完大家开始做正事好吗”的表情。

徐茂道：“林艳可是教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赵家养女，可是当做童养媳一样养大的。他俩一起在法国留的学，据说那会儿就是一对了！”

白晓亮惊道：“好一出豪门狗血啊！那教父什么时候回来？他怎么办呢？”

这时候卢青山路过他们的办公桌，轻咳一声，徐茂脚一蹬瞬间退回自己的位置。

这则八卦让白晓亮唏嘘了片刻，到了下午就忘到脑后，全心投入了工作。

卢青山已经给他配备了文案和设计辅助，就等着接案子制作了。

白晓亮这两天每天都在恶补专业书籍，以备在接到案子后自己可以游刃有余，毕竟从业至今他唯一主刀过的设计案就只有两个，经验尚显不足。

下班时他习惯性地在地铁口驻足，没见到帮主的身影，白晓亮有点失落，但一想到帮主可能是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又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

白晓亮自己拐去小区门口的菜场买了简单的熟食，回家煮了大大一锅粥，吃得饱饱的，又自己在楼下散了一会儿步，回家睡觉。

躺在床上时，他忽然觉得一个人也挺好的，就是有点孤单，没有人陪自己说话。

或许我应该养一只宠物，养什么？

狗狗？感觉驯养起来好麻烦。

猫儿？感觉太孤傲了，分分钟抓自己一脸疤。

乌龟？又温顺又长命百岁，是挺好的，就是略丑，作为选择之一吧。

白晓亮在胡思乱想中渐渐入睡，这是他失恋的第四十天整，虽然想到王思亚还是会伤心沮丧，但是，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想他了。

这是一个好现象。

第二天是周日，白晓亮拿出帮主给自己画的三张画像，带去小区门口裱框。

裱框的师傅是个三十多岁的普通男人，店里挂了各式各样的相框，有镶钻的，也有古朴中国风的。师傅的女儿今年六岁，穿着背带裤，扎着两个小辫子，养的白白胖胖的，正坐在凳子上看巴拉巴拉小魔仙。

白晓亮饶有兴趣地盯着小姑娘看，小姑娘察觉到他的视线，回头瞪了他一眼。

白晓亮忍俊不禁，嘴角映出两个梨涡。

“好看。”小姑娘盯着白晓亮说。

师傅道：“彩月叫人没有，叫哥哥。”

白晓亮非常不好意思道：“叫叔叔吧，我今年二十六了。”

小姑娘咯咯笑起来：“哥哥好看，哥哥像凌美雪。”

白晓亮看着电视里穿着短裙的美少女凌美雪，哭笑不得。

师傅道：“小兄弟别生气啊，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他转头呵斥道：“彩月别看了！作业做好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