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他终于完成工作,领到当日的三千块钱,回到了家。
23.摄影师的宠儿
过了几天,唐荣给他寄了一本样刊和底片过来。杂志上的人看着陌生,很不像他,倒像那个精致画册上的老女人。他嫌恶地翻了两下,扔进了抽屉里。
此后唐荣又叫他去拍了几次,和上回大同小异,多半做平面模特拍拍照。这行比他想象的来钱快,唐荣对他也算客气,每回都开车送他回来。但他总有些心虚,像是瞒着大家出去赚外快了,对清明更不敢提。
他想着拍两次赚够了钱就撤,没想到唐荣找上他做活动了——
“难得这牌子在国内做发布会,现场邀了许多明星大腕、导演制片还有商界人士。你不是想做音乐吗?这是个机会。我们也没签合同,你可以随时走,何必急在一时?”
唐荣顿了顿,接着忽悠,“本来这通告也轮不到你,元奇接戏去了横店,我也没人可用。再说商家看了你样片后也挺满意,只是走个过场,具体之后再说,好吗?”
唐荣说的是新晋小生李元奇,这只时装品牌的预约代言。可能因为李元奇接了新戏,看不上这二线广告,就推给了他。
他才不信唐荣这老狐狸说得天花乱坠,不过这种活动时尚娱乐圈的人多会聚集,整个就是名流party,能认识几个音乐界的人也很诱惑。
他装作苦恼地思索半响,点了点头。
活动那天,唐荣和曹郁宁来接他,一路上曹郁宁都给他念经,什么人会去现场,该注意什么活动事项。
“唔,唐哥,言秋言影后也会去呢!这个品牌好大手笔啊!”
陆天琪一怔,唐荣倒没多大反应,“顾氏合作的项目,她肯定会去。你喜欢她可以去要个签名。”
言秋四十岁得了影后王冠,喜欢她的年轻粉丝却不少。大约她穿着靓丽、保养得当,一点都看不出年纪。加之玉女时代后两次红遍大江南北,无疑老少通吃无人不晓,在一些年轻品牌里也很吃得开。
顾氏和环宇虽有些竞争关系,但一场发布会来往那么多商家公司,未必就碰的上面。
陆天琪忽然冷着脸开口:“我要下车。”
曹郁宁张大嘴巴,“什么?”
唐荣也不高兴了,“Angel,这是工作,你不要胡闹。”
“我要下车,我不干了!”
唐荣依旧从容开着车,一眼不眨:“那好,你方才签的演出合同算单方面毁约,你需要双倍赔偿。现在给我钱,下车,回家。”
车子里空气都凝固了,两边僵着,曹郁宁揉了揉鼻子,试图缓和气氛:“Angel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陆天琪沉着脸没有说话,一直到现场,车里都能冻得死人。
现场果然是光芒流动的名利场,珠宝名表,时装名车,以及楼盘都拿来做了品鉴展柜。各界名流,商家和媒体汇集一堂,闪光灯不停响,俨然一场时尚盛会。主持人宣布开幕仪式,言秋从后台上来陪着老总们按下水晶球,不时打趣几句给媒体做话题。
陆天琪在后台被Amy按着化妆,那张臭脸也能被Amy鬼斧神工的技术驯服,瞬间成为一流名模。灯光亮,背景音乐响起,陆天琪被曹郁宁一把推上台。
剪裁完美、面料精良的黑色西装,内搭深灰色柔软圆领毛衣,浅灰衬衫,同款炭黑色西裤,白色球鞋。手提毛茸茸挂件的皮包,头戴一顶暖绒的皮草礼帽,整张脸在灯光里冷峻又美,像高贵的伯爵从冰天雪地里走来。整个系列是正式场合的男装款式,线条虽然偏硬朗,但更给人一种沉稳内敛的城市气质男的感觉。
陆天琪鹰隼一般盯着台下谈笑风生的言秋,T台两旁坐着设计师、明星名流及商业老总,后面一排媒体。言秋身着一件抹胸刺绣长裙,没有一些自信,还真穿不出魅力风姿。
摆了几个动作回身,摄影师的目光就被这个新人模特吸引住了,一片集中的闪光灯声。言秋顺着声音抬眼,看到了她死也不会想到的儿子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炽热灯光下交汇,言秋勃然大怒,立马就要站起来,又不知想到什么,紧张地战栗,脸色难看至极。
陆天琪嘴角泛起一个冷笑,回身下了台。
言秋从不去静园,那是顾远声前妻的地方,即使她的儿子在这里住了近三年,她都没有踏过这里一步。而如今,她还穿着那身刺绣长裙,极为不合时宜地站在小区楼下。
新换的跑车开不进来,高跟鞋上沾了不少泥土,她烦躁地在路牙石上一遍遍卡泥。
陆天琪被唐荣送进院子,从车上下来拿了钱往回走。
言秋看着不知什么时候长大成人的少年,肩膀宽了人长高了,整个抽丝拔苗长成英气逼人的大人。
他低着翻着一张信封,似是在数什么钱,在落叶纷飞的萧条深秋中,从路的尽头晃了过来。
言秋蹙眉,双手抱臂迎风而立:“你小子又在玩什么?”
天琪抬头,看到了他身姿绰约立在风中的母亲,果然不出所料,立马就找上门了。
“和你有关系吗?言女士。”
陆天琪冷冷看了她一眼,越过她继续往前走。
言秋气急,“我不管你在玩什么,立马给我滚出娱乐圈。那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少年嗤笑一声,“哦,你能呆我不能?还是你怕他们知道你带着一个十岁的儿子,恬不知耻爬上豪门老总的床?”
言秋扬手就要扇他一耳光,被他攫住了手一动不能动。
“你以为我还是那个让你为所欲为的三岁小孩?”
“好,你翅膀硬了!养你不好好读书,跑到那种地方给我卖肉!怎么,你还妄想进入娱乐圈?凭你样样都不行的脑子,还是横行霸道的臭脾气?别说凭你这张脸啊!那也是我给你的,有本事一丝一毫都别靠我!我看你有能耐混到几时!”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靠着一个爬男人床的无耻之徒过下去!”
母子俩针锋相对在楼下大吵,不少街里街坊都看了过来。
言秋气势汹汹浑身冒火,陆天琪冷漠以对不假颜色。
最后还是女人冒火走了,上了车反倒气笑,“他妈的,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混账儿子……”
唐荣借这次机会对陆天琪又哄又骗,结果签下了这支时装广告的代言。当天的摄影师都很宠他,一次发布会的亮相辗转不少媒体,从杂志扉页、报纸头条到网络电视,这个冰天雪地走来的王子以冷峻而美的新人面孔杀入了时尚界。
一条“男人竟也这么美!高冷小哥快来秒杀我,求扒新人模特”并附有发布会照片的帖子被顶了几十页,后面网友有说是环宇新人的,有说还像学生的,有说是某导某总力捧的新人,捕风捉影众说纷纭,最后竟扒出陆天琪酒吧驻唱的照片,听闻他混迹地下乐队还有一小堆粉丝后,八卦之势更盛,帖子一度火热不退。
晚上竟也有闻声而来的人去酒吧听他唱歌,杭杭他们想不知道也不行了。这群死党插科打诨两句也就完事,最可怕的是梁孟春生怕他过得太好,转瞬就告诉了清明。
生日临近,那个人还没什么动静,陆天琪忙着拍广告,趁势唐荣又从他身上扒皮签订了三年合同。整个过程理所当然用尽了三寸不烂之舌,又俘获于无形之中,唐大经纪人也算是业内碉堡了。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之前和言女士吵得那架。言秋越看不起他,他越要做出一番事来给她看。他似乎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和言秋较劲上,如今势如破竹,再没人能阻挡他了。
而清明那边,他却没了这样的冲劲。
那篇帖子之后又扒出陆天琪的一些平面广告,清明看着一张张照片,忧郁的、深情的、天真无邪笑着,亦或无意回眸,当然还有那张如同小鹿一般湿漉漉眼神的床照,真是让他五味杂陈。
虽然他见过更多更私密的表情,但被胶片印刻下来,还是带给他不小的震撼。
时光在孩子身上留下了成长的痕迹,他忽然有些后悔,在他真正长大,真正需要自己的时候,他没有在身边。
也许是他错了。
天琪小心翼翼等着清明的训话,最后却只来一句:“拍得还挺好看的。”
“你不生气?”
“我不生气,可你瞒着我也不对。你不要乱来,乐队半死不活,你又加了这么多麻烦。合同我还要再看,过两天有空,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你要回来?!”天琪抱着电话就跳了起来。
清明笑着,“是啊,不过只能在香港呆两天。”
“我过去见你!”激动之下又兴冲冲地,“我现在有钱了!”
“我随导师过来出差,可能没什么时间陪你……”
“不要紧,你忙你的,能看看你就好。”
清明轻轻一笑,这是自己找的家人,异国他乡,是这样的牵挂而温暖。
24.爱情就这么来了
陆天琪被唐大经纪剥皮抽血押着连拍了几支广告才放行,此时他身处高空心情大好,也不计较了。下了飞机,他那飞上云朵的心却禁不住紧张起来。他压低了帽檐拉着行李箱左右环顾,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他心无端跳得厉害,手心都是汗,像个鬼鬼祟祟的小偷四下打量着。三年不见,他不知道他的哥哥长成什么模样了。人群里,他怀揣着那人往日在心底弥留的气息梭巡着,应该是黑色大衣温润如玉立在门口等着,整个人都应该是温柔的、亲近又包容的,是不论何时何地他犯了过错委屈了受伤了都心安的家与灵魂归处。
他目光一轮轮逡巡着和那人相似身量和气息的人,人一个一个筛过,心一紧又一松,忐忑折磨。这折磨也是带着无限甜丝的,心里怨恨了太久,终于见到他时竟是如此心甘情愿。
所有的被抛弃和痛苦我都不计较了!
“天琪!”清明扬手叫了他一声,从休息区走了过来。
清明果然穿了一件黑色大衣,鼻梁上驾着一只黑框眼镜,眉眼间更沉稳内敛,整个人温润无声地成熟了起来,就像个大学讲师。
他温柔笑着走过来,接过天琪手里的行李箱,问了一句:“饿了吗?”
陆天琪愣在那里,心如大海波涛汹涌,看到他的那刻,丝丝甜意骤然变成磅礴委屈,看到他就想掉眼泪。
三年,隔着无数个凌晨和夜晚,他如今站在这里,戴着一顶帽子,黑色碎发,穿着夹克、牛仔裤,只背了个双肩包就来了。
如今他青春活力,干净清爽地站在自己面前,方才真实感觉他长大了。
长高了,肩膀宽了,脸上不再是少年青涩幼嫩的弧度,变得立体有了棱角,俨然已有青年的模样。人也不再围着自己撒娇,而是矜持又懵然地立在那里。
好像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他就不再是那个拉着自己衣角的小崽子,成了英气俊俏的大人了。
百般滋味落上心头,两人相对立着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谁也没有说话。
那双乌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像是从他身上看尽四时美景,繁花似锦。清明伸出手去,缓缓抚上他的侧脸,微微笑了。
陆天琪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真的长大了,站着几乎要和自己一样高。扑进怀里的力度冲得他后退了一步,双手勒得他生疼,带着生疏怪异的紧张。
清明伸手揽住了他,轻轻安抚。
他也没有别的话说,常年在电话里长大了的人活生生立在面前,积攒的生疏都让他望而止步。
当年离家远行,像是从身上割下一半血肉,如今怀里沉甸甸的分量,美好地似是一场偿还。
这世上,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啊。
香港,有着一张瞬息万变的脸。从踏入复杂迷失的地铁开始,身边肤色、语言、人物都在不停变化,加速推动着前行的齿轮。在香港最繁华的街道,高耸入云的建筑反射着不正常的日光,十字路口保持着某种神秘的秩序并不见得拥挤。广场遇见光鲜亮丽、奇装异服的各色人等,清明带他分别用了三种语言向菲律宾女士问路,独自享受着早茶的老人递给他们一张地图,他们搭着电影里上世纪的双层电车,在海边被邀请参与千名热血青年一起的同性维权运动,被女孩认真征询同性意见的天琪手足无措地被清明护到了身后。入夜后不同肤色族群的人各自酒醉游荡在街上,亮如白昼生生不息一直活跃到凌晨。
这里有的地区繁华盛世光怪陆离,有的地区也独辟一隅安逸了然,矛盾又理所当然地相处着。
陆天琪睁大了双眼望着这座融合了各方文化和气息的城市,它鱼龙混杂、五光十色、开放新鲜又快速,庞大地像个奇幻时空。
陆天琪每走一步都被新鲜而恐惧的信息充斥着,应接不暇地处在这慌乱又迷失的城市中。
“我们去哪?”天琪趴在电车玻璃上,窗外有两个男人抱着吻得如火如荼,转过街角才不见了。他猛地往后一撤身子,睁着两只乌黑的眼睛惊愣地望向清明。
清明错身坐在他身后,伸手想接住他,被天琪躲开了。
“去游乐园。”
“真的吗?!”
两只乌沉的眼睛瞬间大放光彩,从小到大他的哥哥都很忙,罕少有空闲陪他出来玩过。更不用说分别这么久,就他们两个人,远离锦绣山庄所有纷扰,来到这座孤岛迷离的城市,任他予给予求还去游乐园。
清明,总是不自觉地还当他是孩子,只有这么一天自然想他开心。
而陆天琪,不论长多么大,在外面如何沉敛狡猾,到了他面前总是撒娇柔软的。
他对亲情的无限渴望,沉甸甸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以及心里鬼鬼祟祟的偏执念想,即使他对他不好,多年不归,他也能忍。
在这世上,只剩下这么一个人,为他悲伤为他痛。
两人在敞篷巴士上泛出一个笑容,自见面来蠢蠢欲动的鬼被他一下抛到身后,彼此之间无声亲近了许多。
下了车来到迪士尼门口,天琪早兴奋地冲进人群去了。头顶标示性蓝色卡通拱门,排起长龙的队伍,小孩子、年轻情侣,玩偶、COSPLAY、一大捧气球,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陆天琪逆着人流倒退着一蹦一蹦的跳,被清明一笑扶住了。
临近傍晚,甬路上出现一大批表演,白雪公主、米奇、维尼熊、唐老鸭开着奇形怪状的游览车过去。他们穿行在这些玩偶当中,仿若走进一个童话王国。
陆天琪早不是孩子了,对这些小女孩的玩意不感兴趣。两人跳上游览小火车直奔惊险刺激的探险世界。
乘着探险船穿越茂密的原始丛林,耳边野兽出没的鬼祟声响,经过一个森林泰山树屋,树上暗影灯火,河道两旁不时遇到吼叫的大象、突然进攻的河马、危险的眼镜蛇和发动袭击的猿猴,最后几米高的巨浪喷了他们一身水,一船人哈哈大笑。
两人全身湿淋淋的还不过瘾,又去拿了FAST PASS卡玩飞越太空山,眼前漆黑一片的太空奇域,环绕震撼的诡异音效,过山车直闯幽灵诡秘的奇幻时空。陆天琪怕黑又不老实,过山车在黑暗里摸不着边际地倏忽惊险跌宕,耳边一叠声的游客喊叫,清明不着痕迹地一路护着。
出来心还跳在嗓子里,陆天琪看到有卖零食和气球的。上去买了一只气球系在手腕上,两只冰激凌,一只咬在嘴里一只递给清明。
清明坐在花坛边,傍晚华灯初上,热力风情的小镇犹如神兵点将般一盏一盏亮起五彩的灯火。远处梦幻城堡突然烟花四散,隔着芸芸众生欢声笑语,此起彼伏的烟花在半空绽放,流离的火光划亮了这一方童话梦幻的天空,恍惚在另一个世界。
灯火烟花照亮了陆天琪仰望星空的脸,手里还拿着半化的甜筒,气球飞腾在空中。清明从下望着他青春飞扬的半张脸,忽然很想抱一抱他,怅然若失的惆怅,似乎再也不能把他当孩子看了。
他们从游乐园出来,沿街散步,街上灯火辉煌亮如白昼,似还留着那个梦幻世界的热度。街上还有从酒吧来的游魂醉酒的游人,坐在路边唱歌。这里兵荒马乱,放纵迷离,每个人迫切地需索着,又迫切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