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万宁路——陌生的墙体
陌生的墙体  发于:2015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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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杨是最后一个被老师叫起来的,他在班里学习一直很好,洋洋洒洒竟然比其他同学多写了一半儿,在他的作文里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到最后一句“父亲是我的英雄”时他笑着看向杨睿,杨睿也笑着看他。

说起家长会,孙景新倒也去过一次,回来后还骂了孙杨一顿,原因是老师说这次他儿子的名次从第一滑落到九。他用手指戳孙杨脑门儿,

孙杨低头一声不吭,孙景新是烦透了他和他妈那沉默缄言的操性,手上越来越没轻没重,非要逼他开口。“你他妈倒是说!怎么退步那么多!”

孙杨瞪着眼睛,牙齿咬得咯咯响,嘴唇一个劲儿小幅度抖。

我复习的时候你在打我妈。

我吃饭的时候你在打我妈。

我睡觉的时候你在打我妈。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没完没了。第九?我倒数那又怎么样。

这之后杨睿找到班主任,也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总之往后老师再没给他爸打过家长会邀请电话。

直到孙杨小学三年级,孙景新的家暴终于一个不控制表演到外人面前去了。

那天礼拜二,学校下午只有两节课,孙杨便背着书包去杨睿办公室找她,杨睿给他找了空地儿好写作业。

到了下午四点来钟儿的时候儿,孙景新突然进来了,他们夫妻俩不是一个部门,他平常鲜少光顾,孙杨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这人。跟在家时一样,没两句孙景新就有点儿急,不过还是可以看出他正努力克制,原地转了半圈手叉着腰深吸几口气。他隔得稍远些听不清楚孙景新又说了什么,杨睿一个劲儿摇头,然后孙景新就推了杨睿一把。

后面的事情孙杨一辈子也不会忘,那个傻逼随手抄起文件夹就照着杨睿的脸招呼,四周的人看这架势立马儿上去劝和。

但他们显然不明白。

疯子,观众越多他的表演欲望越高涨。

“都给我滚,我教训自己媳妇儿管你们屁事儿,谁拦着我我就跟谁没完。”

“杨哥你再拉我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啊。”

“……”

别人的家事最管不得,见劝解没用,孙景新又跟条狗似的,恨不得见人就咬,几个同事便都一点点撒开他了。有个小伙子新来的不懂这中间曲折,还想上去拦,被边上的老员工拽住往后拖,他们离孙杨很近,孙杨听见老员工说:“人家现在是吵架,闹得跟仇人见面似的,等和好了反倒要来说你的不是。”

那个老员工大家都管她叫张姐,还跟杨睿关系不错,平常总喜欢捏孙杨脸逗他,此刻孙杨突然觉得腮帮子跟沾了什么黏腻的东西一样恶心。

人就是这样儿,识时务、心中无他人冷暖可言。

其实这办公室里有个女的她丈夫经常来闹,仗势跟孙景新现在差不多,每次都打的她满地打滚儿哭着讨饶,但杨睿却不同,既不四处躲也不叫嚷,虽然被打的是她,却只有张牙舞爪的孙景新让人觉得难看。

也不知道多久,孙景新摔门儿走了,杨睿收拾了收拾地上的东西,又把头发散下来冲着镜子重新扎起来,接着做手头儿快收尾了的工作,剩下其他同事面面相觑。

张姐转头抱了抱孙杨,声音很温柔:“别哭啊,没事的。”

孙杨抬头看她,张姐愣了几秒,那双眼睛微微眯起来,半滴眼泪都没有。

“恩,大妈我接着写作业了。”

眼泪能代表什么?电视剧里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四号楼三单元201那个叉着腰拿着擀面杖骂起人来脏字儿排几条街的老太太眼泪最多、每次把人家说的狗血喷头后都要自己哭一场。

遇风流泪、眼睛进沙子流泪、甚至早上抠抠眼角儿的眼屎没准儿就能带出一行来。

那叫什么,那是生理盐水。

这次的事儿有利有弊,杨睿虽然温顺持家,但实则很要强,终于决定要跟孙景新离婚,而且跟领导提出来从南城调换到同隶属于单位的北城部门。

申请书递上去、离婚协议交给孙景新,杨睿就搬出那套两居室在孙杨学校附近临时租了房子,等着一切办妥再说。

家暴的神经质男人都很难缠,离婚自然不会太顺利,折腾了几个月差点儿闹到法院最后终于结束了。房子杨睿没要,赡养费这种玩意儿也没提,给孙杨办了转学,选了一处上班上学都方便的小区安定下来。

后来听说孙景新过的并不顺,他当初正值升迁,在单位闹了这么一档子,提干的事儿被领导压了下来,但那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杨睿对孙景新只字不提,早上和儿子一起吃早饭然后出门一个朝左一个朝右,晚上一起去超市买菜,杨睿做饭、孙杨如果作业写完了就站在厨房门口和他妈聊聊天儿。吃完饭一起看半个小时电视然后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因为母亲的若无其事,他总有种错觉——一切只是大梦一场。

孙杨掏出手机来,点开相册,里面大多都是罗立雅的照片,鼓起腮帮子眼睛半向上翻这种动作其实一点都不适合她。

他来回摩挲屏幕,就像往常摸着罗立雅的脸时那样。

他还记得高中时那个规规矩矩穿着校服,站在人群里很难认出来的女孩儿。她红着脸牵自己的手、她红着脸给自己戴上围巾、她红着脸接过他送的礼物。她肤色灰沉,其实红着脸的样子并不动人,但孙杨觉得很好看。

他一张一张翻。

他们在永和豆浆第一次亲了对方、他们晚上去逛南锣鼓巷、他们上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他以为他们会共同奋斗然后填满对方的人生。

他一张一张删掉。

志不同,不相为谋。没人知道他说这句话时有多么不想张口。

(五十)

直到最后几张,是苏远那笑起来连牙豁儿一块儿露出来的脸,他那天在迷笛音乐节上堵了左右乐队的主唱,非要勾着人家脖子拍合照。

盯着瞧了很久,没想到苏远竟然打过来了。

“喂!宿舍真待不下去,你哪儿呢。”

“我跟学校边儿上的肯德基。”

“和……女朋友?”

“没,一个人。”

“那去K歌儿吧,就咱俩,干到两点钟儿然后吃宵夜,诶、就之前老去那家儿大排档。”一听傻逼没跟孙杨边儿上,苏远立马儿来劲。

因为都大晚上十点多钟儿了,俩人打了车往KTV赶,这店他们常去,不过都是同学聚会的时候儿。

孙杨稍离得近些,所以也到的早,他站在KTV门口,马路上车辆来来往往。算起来以往都是苏远等他,他倒也没迟到过,甚至有时候会提前个二十来分钟儿,可无论怎着都比苏远慢。就像他和女朋友,女朋友永远都是下车后就能看见他立在那儿。

“对不起啊,等半天了吧。”想着想着就把罗立雅扯进来了,孙杨正烦着呢,苏远跑过来了。

“没有,我也刚到。”

俩人要的小包厢,苏远去拿了两盘儿怪味儿豆回来,对着一片空白的歌单搓搓手:“你点。”

“我先吃这个,你来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苏远摁了搜索歌手,然后直接从S打头儿开始找。

孙杨脸色发青的看着跟屏幕前头晃悠的苏远,这狗东西今儿也不知道犯什么病,唱完《开始懂了》唱《我不难过》,唱完《我不难过》唱《了解》,本来他就烦得慌,耳朵边上还净“把我的梦摇醒了,宣布幸福不会来了。”“回忆很多,你的影子也会充满我的生活”“作废的曾经,留在离开你那天,回不去。”诸如此类的歌词。

等终于不点孙燕姿换了个陈奕迅,结果第一句就是“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我不会发现我难受。”(注①)

“你交朋友了?”

“啊?”苏远正自我陶醉呢,后面儿孙杨冷不丁一句。

“你交女朋友了?”

“没啊。”

“喜欢上谁了?”

“……没啊。”

“那你唱个屁啊。”

“你怎那么不讲理,光棍儿就不能选情歌啊。”

“一两首还不行,没完没了。”

让你丫跟吃了枪药似的,苏远一生气把歌单里的曲子全换成卖报歌,从头啦啦到尾,又从尾啦啦回头儿。

其实孙杨也知道自己火儿发的没道理,调整了一下儿情绪,在苏远要唱第三遍的时候把后面的全给消了。

包厢里一瞬间变得很安静。

孙杨看着苏远,“对不起,我和小雅分手了,所以心里头烦。”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前句分手听在苏远耳朵里很美妙,但后面的烦却像一个弹错的音符,把什么都破坏了。他盼那傻逼滚蛋盼了那么久,现在反而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高兴。

“怎么分了……”

“她让我跟她一起去上海,我不去,就分了。”他翘着二郎腿,单手往嘴里塞豆子,说的轻描淡写,你很难从他脸上瞧出烦这个字儿。

不过苏远毕竟跟对方做了那么久的兄弟,还算了解他,孙杨心里难受那真的只是心里,面儿上什么都不会有。

按常理来讲,作为朋友他应该劝孙杨跟女朋友一起去闯荡闯荡或者安慰“比她漂亮比她善解人意的妞儿多得是,总会再有更好的。”

有句话叫真正伟大的爱是你快乐我就快乐,可真的是这样吗?你跟别人快乐、没我什么事儿,我还笑的倍儿灿烂那是脑子被门挤了。苏远自问做不到让孙杨和罗立雅重修旧好,但也不想说些没心没肺的话,所以他只能回望孙杨,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想听什么,我唱。”

去了那么多次KTV,那天还是孙杨头次拿麦,他和苏远乱点了一通儿,有些歌甚至连调子都不熟,唱的上来则唱,唱不上来就瞎哼哼。

磨蹭到人家服务生来催俩人才出门儿,直奔左手几百米的大排档,这家儿店有年头儿了,一到夏天、晚不晌儿的就会在外面儿支几张桌子,早上五点才收摊儿,炒菜凉面都做得不错,特别招夜猫子待见。

“老板,五十羊肉串儿八个板筋俩腰子少放辣椒多搁孜然,毛豆花生拼一盘儿。”苏远隔三差五就来,这一套早说溜了。

老板应了一声,见是两个人便多问了句:“还要别的么?”

“四瓶儿啤酒,要是有口杯也来俩。

“有,那啤酒青岛还是燕京。”

“都行,一定要凉。”

“得嘞。”

没一会儿一个打工的小姑娘就把啤酒口杯和凉菜端上来了,苏远也没拦着孙杨,只是把自己的杯子推了过去:“给我也满上。”

孙杨喝多少苏远就陪着喝多少,他没什么酒量可言,渐渐头开始犯晕、嘴上也没了把门儿的。

“你丫真够能耐的,还白的啤的掺着喝。”

“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儿都这么一张脸,给点儿别的表情行不行。”

“说实在的啊,我还真琢磨不明白你是怎么看上罗立雅的,你们完全不是一种人,具体的我也说不清,反正就好比把肉松倒进高乐高里,根本好喝不了。”

“……”

孙杨本是想来个一醉方休,结果却被他叨叨叨、叨叨叨,念的脑子越来越清明,只能更频繁的续杯。

“孙杨……你别烦了,不就是女朋友么,没了就没了,除了少个人打啵儿少个人唧唧歪歪还有什么的。你自己好好儿想想,刷怪升级、翘课、做值日、还有烦心的时候儿都他妈谁陪着你,又不是她。”

苏远一阵清醒一阵糊涂,讲了一堆、有些听着挺有道理有些则不像人话。

“这女朋友就是指不上,你丫瞎逼郁闷个屁,不还有我呢么,你什么时候儿有需要咱都第一个滚过来。”

最后一句他说的很小声儿,含在嘴里跟个肉茄子似的,孙杨却一个字一个字全都听到了。

“老板,结账!”孙杨扶着苏远沿着人行道向前走,把那家儿大排档、那张桌子还有桌子上没喝完的酒全都远远撂到后面儿。

注①:歌词自陈奕迅《十年》

(五十一)

但是"酒在肚里,事在心里",中间总好象隔着一层,无论喝多少酒,都淹不到心上去。心里那块东西要想用烧酒把它泡化了,烫化了,只是不能够。——《半生缘》(注①)

已经快四点了,你也拎不清这到底算早晨还是夜里,路上只有大货一辆接着一辆,它们穿过北京,行至几百公里甚至几千公里外,只在某些小道上留下坑坑洼洼的印迹,等你一觉醒来那些车轮已经压在另一个城市的土地上。

苏远把一半儿重量卸给孙杨,俩人走的七扭八歪,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

街灯一盏接一盏亮着,四周店铺的卷帘门也一扇接一扇锁着,其实甭管小说还是照片都是错的,没有真正的不夜城。从来,没有过。

孙杨一只手揽着苏远,本来正盯着路面儿发呆,起了点儿风、把他吹出一层鸡皮疙瘩来。

转头看某人,好么,那哈喇子滴的哪儿哪儿都是。

“嘿,醒醒,有风、该着凉了。”

苏远抬头“嗯?”了一声、吧唧吧唧嘴,眼瞅着又要继续睡。

“听不懂人话是吧,不许睡了。”

“嗯,不睡了”他嘴里含含糊糊地,半晌又补上一句:“你让我眯瞪会儿。”

“这俩就没区别好么,给我起来。”

十分钟之后,苏远耷拉着眼皮子哈着个背坐在原地。

“我妈煮了果酱做面包什么的,让你今儿过去吃。”

“嗯……嗯?”从孙杨的角度可以明显看到,苏远听到吃这个字儿的时候反射性直了直身子。

“我妈做了面包、冰激凌,估计还有别的吧,我也不知道。”

“嗯,如果好吃的东西太多我晚上就住你家了。”他意识还没完全回笼,话都是顺口往外走。

“你有什么打算么?现在真的毕业了。”

“没有,随便找份工作呗。”

“怎么可能,你对月薪、福利待遇什么的总有个大概预期吧。”

“能够我吃的就行。”

“那你这哪儿是随便啊,明明要求很高。”

“滚……”

“苏远。”

“嗯?”

“你为什么一直不待见罗立雅?”

本来苏远正犯困呢,听到这个问题猛地打一激灵——

“谁说我不待见她。”

“在大排档——”

“我那时候儿脑回路不正常,说什么都是满嘴跑火车,这你也信。”

孙杨歪了歪嘴角儿:“你瞎紧张什么,我没别的意思。”

“你有没有我也是这句。”苏远转头躲开对方视线,前几次孙杨为了那傻逼跟自己发火儿的事儿幻灯片儿似的跟脑子里转,想起来他就犯堵。

“得得得,这句就这句,我腿都麻了,咱往前走走,那边儿有一麦当劳。”

“扯淡,我怎没看见。”

“废话,得走十来分钟呢,要是就跟眼前头我早把你给拖过去了,能在马路牙子上待着?”

孙杨也看出苏远有点儿不高兴,便把话题转到别的上面儿去,既然已经分手了何必为她跟哥们儿纠结这些。

吃完早点各自回学校收拾东西,苏远一进门儿董泽雨就扑上来:“你丫昨儿瞎跑什么,约会打炮儿就不能找个别的时候儿,真不够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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