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左护法立马叫了起来,“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快呸呸!”
“哦……哦!”右护法呆了呆,立马顺从地呸了两声,“明白了明白了。”
“你们两个不要废话,”闻芷暇转身看向他们,狭长的双眼尽是睥睨的藐视,“备马,启程。”
“那要是危险……”
“我说起程,”他看着那二人一字一顿道,“这是命令。”
危险?
他几乎都要笑了。
此去一行,身有不测……?不测……不测,怕也是赎罪而已。
他不奢求什么原谅,什么救赎,什么破镜重圆,他只求上天看在他心诚的份上,让他再看一眼那人眉目如画。
就一眼就行。
为此,他愿匍匐在寒舍的刀下。
他已经再也忍不住了,急匆匆地便从大殿中走出去,结果恰好碰上归来的闻瑜。
“……宫主大人,”闻瑜看了他一眼,不太恭敬道。“不肖儿闻瑜游历归来。”
闻芷暇站住,然而并未有什么表示。
哦?儿子?
哦……儿子。
他突然有些作呕,这几乎是他背叛的证据,可再抬眼,又看那青年眼中的戾气,便知这孩子十成十的像了自己。
“别看了,”秦盛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走吧。”
“……”闻芷暇看了一眼他,“你长得不像你父亲,性格也不像。”
“是吗?”秦盛笑了,“他没有我风流倜傥是吧。”
闻芷暇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能问问你的母亲是谁么?”
“只是村间一个普通的农妇罢了。”
“哦……”闻芷暇住了嘴,仔细想想便觉得心如刀绞,可这是他应该承受的,片刻后又忍不住问,“你父亲他爱你母亲吗?”
“爱,”秦盛乐了,“怎么不爱,天天卿卿我我,恨不得连在一起,我这儿子当得十足无趣。”
闻芷暇垂下了双眼,半晌,招了招手,示意后面的人跟上来,“走。”
走了几步,回头。
“众人听令,待到我归来玉花宫,闻瑜便是这玉花宫的新宫主。”他看着一众眼巴巴地望着他的人,“他的传派功已登上六层,足以将我宫发扬光大。闻某无能,疯癫数年,实在无颜再在这个位置上呆下去。”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
“不过,”他又说,“杀人的底子还是有的,你们若是又半点反心。”
他低声笑了。
“宫主,你这是干什么!”闻瑜叫道,“我不当!”
“由不得你。”闻芷暇道,“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此去一行,大概命不久矣。
他想,他要笑着死在秦周的刀下,一点点眼泪也不会流。
第六十六把刀
江湖上最近有个传闻。
当然了,江湖有个把传闻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江湖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事儿,传闻这种东西是什么时候都不会断的——今天武林盟主能惜败一隐姓埋名的隐世高人,明天武林第一美人儿(武功并不如何)便敢叫嚣着比武招亲,也许昨天还有人文绉绉地道什么邪不压正,今天魔教便会大举进攻。
这些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影响不到什么人。
只是一个小镇子里有一家客栈,客栈里有那么一个说书先生,那先生又给几家没钱喝茶的小孩儿们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今天的事儿,然后又被抠门掌柜的埋汰得面红耳赤。
今天有什么事儿呢?
据说西域近日连连大雨,神迹频显;据说皇城守卫不当,让长公主跑出去和个江湖人私奔了;据说南边的蛮夷之地又出了一种能让人性格大变的毒……
据说寒舍开了,门人纷纷下山历练;据说玉花宫散了,偌大的山头成了闻家迎接姑爷的新房。
玉花宫和寒舍终于向江湖敞开了大门。
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似乎不经意间,寒舍和玉花宫达成了什么共识,两边齐齐一改从前闭塞的做派,竟隐隐有了联手的意思。
没人知道这事儿里有个秦盛,有个闻瑜,有个秦周,有个闻芷暇。
没人知道刀鬼将自己的刀埋了,买了一把真正的好刀。
没人知道玉花宫少宫主近日与哪家闺秀大婚。
没人知道闻芷暇从玉花宫一路骑马奔至寒舍,在寒舍门口跪了多久。
也没人知道寒舍里的秦周跪了多久。
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连让人津津乐道的地位也没有。
然而这才是这些人的“江湖”。
67、第六十七把刀
江湖到底是什么呢?
行侠仗义?还是为祸乡里?
秦盛一边喝酒一边道:“要我说,就是有吃有喝有美人,有今有昨有明朝!”
秦周一个眼刀子横过去,“油腔滑调,不像话。”
“哎呦师父。”秦盛连连感叹,“迂腐,这么久不见还是这么迂腐!徒弟我好歹也算游历归来,就是见不得你这样的人!”
“荒谬。”秦周训过秦盛后便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闻芷暇为何来这儿……你说说,他怎么就突然跑来了寒舍呢?掌门他……”
“你这话说的,”秦盛又喝了一口酒,辣得大着舌头道,“好像你多在意掌门的想法似的,高兴就高兴,别在这儿做样子,做给谁看呢。”
这话真是一点也不这样的嘲笑,秦周的脸红到了耳朵根,恨不得整个人一气红个彻底,他干咳一声,接着便恼羞成怒地道:“不肖秦盛,我秦周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接着便拂袖而去。
秦盛对着闻瑜无辜地眨眨眼——他说的是实话,这老东西脸皮薄,就是见不得别人揭他短,这下可是正打在他的痛处,合该让那老东西疼个一两天了。
秦周出了门,东绕绕,西绕绕,怕被门人撞见,又怕有人发现他私自窝藏了闻芷暇,一时间竟不知往哪里走好。
本来平静无波的心潭像是蓦地被搅混了一般,涟漪荡了起来,便再也平复不下去。
“他娘的,”素来重礼数的秦周也忍不住骂道,“他娘的。”
当日秦周负手站在门内,听着门外静默一片
他知道一墙之外他这辈子好不了的心病。
那心病长得眉目如画,这辈子没有再见过更好看的人——闻芷暇就静站在门口,只要他打开门,那人的容颜便不再只能在梦中怀念。
“他怎么好意思呢?”他听见一旁的掌门怒道,“普天之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十几年来不见他骚扰,我还当他良心发现,不想这人竟是又打上门来。”
“是啊!”“也不看看二当家为他受了多少苦!”门人纷纷叫嚣起来,“不如杀出去,给他几分颜色看看,他不是自称独自前来,只求一死么?我们这就成全他!”
“他……”秦周忍不住道,“他可能只是想见见我,众位不必……”
“笑话,”掌门冷哼一声,“我寒舍的二当家是谁都能见的?这人也真是好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秦周被梗了一下,皱起了眉头,竟是隐隐有了乞求的意思,“大哥……”
“你少在这儿心软,”掌门一摆手,打断了秦周的话,“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在一天,我就见不得他肖想你,你忘了当年你都快没气儿了,我求了多少人才把你救回来么?!再说,就不提你这命是我给的,爹爹去得早,我又是你大哥,横竖这事儿你该听我的!”
秦周讷讷地住了嘴,门外的人又嘶哑地喊了一声:“只求见秦周一面,我愿以命相换。”
掌门点头,“呵,有点儿尿性。”
“掌门,他下跪了!”不远处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孩儿,许是从外面偷窥回来,“他哭了!”
秦周的心顿时就揪了起来。
那个骄傲的人,何曾做出过这样者如自己的事?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可那闻芷暇,就这样跪了。
他当即膝盖一软,也不知是哪里疼得厉害,只知道连气都穿不上来,憋着的气都化成了躲不开的刺痛。
“秦周,你这是干什么!”掌门怒吼,“你给我起来!”
秦周颓然地跪在地上,“我就看看他,掌门,大哥,我就看看他。”
他真的太想闻芷暇了。
然后的事便太混乱了。
门被打开,闻芷暇正跪在他面前,似乎对于他也跪下一事十分惊愕,竟都忘了擦擦脸上的眼泪,他觉得有些好笑,然而下一秒,众人便鱼贯而出。
他们在为当年的秦周报仇。
闻芷暇生生受下第一刀,一声也没吭。
他就定定的看着秦周,默默的说:“这是我应得的。”
直到他跪下的那片地都染成了血色,掌门一声令下,门在闻芷暇面前砰地一声合上。
秦周跪着,什么也说不出。
掌门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胡闹。”
“我知道,”秦周强忍着心痛道,“秦周不孝,对不起秦家列祖列宗。”
再后来,华灯初上,大家也都散了。
他偷偷地跑出去,偷偷地昏倒在地的人抱了起来。
秦周抱着闻芷暇,露出了一个颇为复杂的微笑,然后便带着人回了自己的房间,结果抬眼一看,秦盛带着个漂亮小子就站在他的房前。
那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秦周在外面晃荡了一圈儿,终于还是架不住慌张,又回了自己的小院。那漂亮小子便迎上来,笑眯眯地道:“师父,你看看这正是吃饭的时候,您一走我们也不好继续不是。”
秦周顿时舒坦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闻瑜,道,“听说你是闻芷暇的孩子?”
“正是,”闻瑜装的是又谦恭又贤淑,“只是区区是父亲大人被人设计所生,所以和家父一直关系颇为淡薄,还请师父不要介怀。”
“不会不会,”秦周摆摆手,“那人能生出你这样有礼的孩子,我是替他高兴的。”
一旁的秦盛看着两人请来请去的样子,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秦周是喜欢这么说话,可闻瑜这样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秦盛也开始担忧地打量起闻瑜来,生怕一不小心自己的枕边人便被掉了包。
江湖人鲜有讲识礼数的,秦周对于闻瑜的好感大增,两人聊的热切,竟都推心置腹地聊起了闻芷暇。闻瑜安抚地笑笑,“家父对师父一直放心不下,挂念了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来他一直疯疯癫癫,是绝没有二心的。”
“对啊,这都十几年了,”秦周皱了皱眉,“我实在是不敢相信,我这都近年近不惑,这事儿实在是……”
“你到底是不敢个什么劲儿,要是接受不了我们就把他扔回去。”秦盛使劲扒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道,“就那么个玩意儿除了你谁还要,不赖上你赖谁?”
“胡说八道。”秦周嘴角一撇,“我看是你是想面壁。”
“拜托,”秦盛无奈地道,“我都二十了,不是十二,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让外面的小姑娘看见了,我堂堂一个刀鬼,面子往哪儿搁!”
这下连闻瑜也跟着秦周放眼刀子了。
68、第六十八把刀
“二当家,”一个约莫七八岁的仆役在门外喊了一声,“他醒啦!”
刚才还在气得直皱眉头的秦周听见这话瞬间便变了脸色,急匆匆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二话不说便出了门。
“这闻芷暇命可真大,”秦盛一边剥着花生一边道,“二人总算得互诉衷肠了,我那傻子师父估计根本不会怪他,你看着吧,丁点儿也不会。”
闻瑜对秦周一事也有所耳闻了,他点点头,“师父看着就不像那小肚鸡肠之人。”
“非也非也,”秦盛却摇头,“我小时候做的那些错事儿,你要是让他细数,绝对一件也不会少的,心眼儿小着呢。”
“那……?”
“不过是不表现出来罢了,追求他那狗屁的君子之道,”秦盛大笑,“况且闻芷暇那事儿是不一样的。在他心中,闻芷暇是没有错的。”
闻瑜震惊地看着秦盛。
“这你就不了解了。”他摸了摸下巴,“闻芷暇啊,和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
闻瑜想了想,忍不住插嘴,“对于我而言,你也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哦?”秦盛抬眼笑吟吟地看他,“那我要是哪天逛了花楼找了小娘子小相公,你也忍气吞声么?”
“怎么可能!”闻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敢!”
“哎呦……”秦盛咂嘴,佯装幽怨道:“这说两句都说不得,更别提做了,还我和任何人都不同……啧啧,你们这些臭男人,怕是就只有嘴上会说。”
“你是啊,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闻瑜勉强勾起一抹微笑,“若是别人,我随他怎么招女支,若是你这么干了……”
他实在是有些不满,只是多少习惯了秦盛满口胡言乱语的行为,干脆配合着他演下去,于是低下头牵起秦盛的一缕头发,好生整顿了一番自己的心情,接着慢条斯理道:“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秦盛痞笑着伸出胳膊勾住闻瑜的脖颈,把唇凑到他的耳边轻声呢喃:“你说呢?”
“哦……”闻瑜沉吟了一会儿便咯咯地笑了起来,他眉眼弯弯,好是一副清纯的做派,可嘴里吐出来的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声音冷冷地道:“那就把你掏心挖肺,整个人掏空了,再在里面放上些防腐的药,把你做成个漂亮的小玩意儿,一辈子陪着我,好不好?”
“好不好……?”秦盛哂笑,双臂渐渐用力抱紧了闻瑜,“那就这么办吧。”
“然后等我死了,”闻瑜还在说,“就把你埋在我的墓里面,一把火把我俩都烧了。”
“真是不吉利,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别的该考虑的事呢,”秦盛把他打横抱了起来,“瞎想什么!走,我们回房。”
闻瑜勾着他的脖颈,“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等着,”秦盛道,“明日就向你爹提亲。”
“那要是师父还有掌门不同意怎么办?”
秦盛哈哈大笑,“你要是害怕,我现在就去跟掌门说了去。”
话是这么说,做可不能这么做。
寒舍的掌门是有名的暴脾气,稍有不顺性便要大发雷霆——虽然对上秦周秦盛这师徒二人从来都毫无办法就是了。
要怎么和掌门说呢?
秦盛一开始就没打算单刀直入,而是该先带着闻瑜拜访起了他,暗搓搓地打算让他对闻瑜有个好印象——就连名字都打算没告诉掌门,而是换了个假名“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