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刚洗完澡出来吗？”

“是啊。你打来的时间掐得还真准。”余祈在书桌前坐下，侧着头夹住手机，从书包里拿出那一沓同学录，忽然很想叹气。而他也这么做了。

陆迹敏锐地感觉到，问他：“怎么了？”

“唔，就是同学录啊。有好多张，可我一张都写不出来。”余祈的话音里带着浓浓的苦恼。

陆迹低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两三秒后，轻声说：“我来帮你想，你照写怎么样？”

余祈有点不放心，“这样真的可以吗？”

陆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他道：“现在的同学录大多只是一个形式，很少人会在意上面写的是什么的。”

余祈被他的歪理说动了。待按照陆迹所说的话将那些同学录搞定，余祈已经是闪着星星眼，一脸崇拜，“陆先生，你太厉害了。”

陆迹自胸腔里发出愉悦的轻笑声，虽然看不见余祈的表情，但他也能想象得出来。“只是些说话艺术罢了。”

“嗯，谢谢你。”

“真要谢我的话，就做顿饭给我尝尝。”

“啊？可是我……”

“不用担心，我会协助你的。”

既然陆迹都这么说了，余祈也就没了后顾之忧。第二天按照自己喜欢吃并且容易做的菜来买食材，然后回忆了一下陆迹大概喜欢吃什么，也买了一些。

趁着陆迹还没来，余祈打算先洗好菜。然而水流不小心开得大了，水喷到青菜上又往上四溅开来，把余祈的前襟弄得一片湿，紧紧地贴着肌肤。

余祈无语地关掉水龙头。敲门声响起，余祈跑去开门。

“陆先生，你来了？”

“……”

陆迹哭笑不得地赶余祈去卧室换件衣服，自己也脱掉外套，解下手表，挽起衣袖，在厨房孤军奋战起来。

换了件宽松的T恤出来，余祈也进了厨房，问陆迹他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的。说的时候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明明说好是他来做，陆迹在一旁帮忙，现在却颠倒了过来。

陆迹正微低下头切着菜，背部挺得笔直，闻言笑着说：“这里我来就好。你去看会书。”即使沦为了家庭煮夫，仍是一贯的命令式语调。

余祈皱皱鼻子，却没说什么，走了出去。

吃饭的时候，余祈捧场地多吃了一碗大米饭。

“好奇我怎么会做菜？”

余祈点点头，眼里充满求知欲。

陆迹风轻云淡地说：“留学时自己一个人住，便自然而然学会了。”

余祈“哦”了一声，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米饭。

陆迹却突然伸长手在他脸上轻触了一下，“这里沾上饭粒了。”

“……谢谢。”

有时候，余祈以为别人已经远离他的生活，再无相见的可能，事实却不然。比如陆迹，比如他的父亲。

接到余帧电话的时候，余祈见到来电显示上是陌生的号码，还在疑惑是谁打来的。听到余帧的声音后，余祈又隐隐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余帧说明来意问他高考之后有什么打算。

余祈认真思考了一下，“我想到处走走，看一看这个世界。”

“小祈，考虑一下来我身边生活吧。我会照顾你的。”余帧叹了一口气，旧话重提。

摇摇头，“不了。我们都有了各自的新生活，就不要再与过去搅和在一起。”

他们俩的对话就像寻常父子般，仿佛之前的剑拔弩张没有发生过。

或许是因为自己又长了一岁，是个成年人了，要用成年人的思维来看问题，又或许是他本来就不爱记仇。总之，余祈说话的时候，不想与余帧再过多牵扯的想法是认真的，心底的释然也是真的。

既然已经与过去决裂，就不要回头看。决绝地走下去，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四五月份，天气逐渐有了闷热的迹象。

即使下课铃声早已经响起，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争分夺秒地讲解完一道题，才宣布放学。

梁欢一下子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嘟囔着累死了。转过头想跟余祈说说话，却发现后桌的两个座位都空了，看向门口，那两人已经背着书包出了教室。梁欢不禁撇撇嘴。

方嘉南说暂时不想回去，余祈终于看出来他有心事便陪着他压马路。

方嘉南从书包夹层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咬在唇上，动作熟练地侧头点燃烟。

“你——”余祈顿了顿，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大惊小怪，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方嘉南抽烟的动作不太像刚刚学会的样子，缓缓吐出嘴里的烟雾，眼睛微微眯起，有种慵懒又颓废的美感。

余祈好奇心发作，眼巴巴地看着方嘉南，“给我一根。”

方嘉南第一个念头是拒绝，不过转念一想，成为教坏他的第一人，好像也不错。抱着这样崩坏的想法，方嘉南将烟递给余祈。

在余祈学他的动作将烟咬在唇上时，方嘉南侧头凑近他下巴，深吸一口，烟头红光闪现，顺带点燃了余祈嘴里的香烟。

余祈被他类似于调情的动作震住了。而方嘉南却神色自若地退开来。

第三十一章

微垂下眼帘，用手指头拿住烟，余祈抿了一口，而后缓缓吐出白色的烟气。烟雾缭绕间，余祈抬头看了方嘉南一眼，墨玉般的眼珠子动了动，表情里似乎带着无辜的意味。随后，像是被呛到了一般，余祈别过头看向他处，眼睛难受地微微眯起，却还是夹着香烟往嘴里送去。

方嘉南皱皱眉头，伸出手拿过余祈嘴里咬着的烟，在墙角摁灭，而后利落地扔进垃圾筒，说：“难受就别抽了。”自己却还是在一旁吞云吐雾起来。

余祈耸耸肩，他本来就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街边路人寥寥。安静地走了一小段路，余祈终于发觉方嘉南似乎有心事，便问：“你怎么了？”

方嘉南缓缓摇了摇头，“没事。”

见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余祈没有再问下去。身为朋友，自己表达关心问话是自己的事，而别人回不回答是他的事，没什么好强求的。

转过一个拐角，再走几步路，便是余祈住的地方。冲方嘉南摆摆手，“我先回去了，拜拜。”

方嘉南眼睛都未曾动一下，保持着之前的动作，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再见。”

跑到楼上，余祈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刚想开门，就见门上多了一道影子，顿时吓了一跳。脚下意识地往后蹬了几步，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陆迹大手揽着余祈的双肩，将他强制转过身来，面向自己。

“陆先生，你怎么来了？”余祈回想了一下，昨晚陆迹有给他打电话，按理说陆迹今天不会来找他的。

陆迹剑眉微蹙，微俯下身，凑近余祈下巴，嗅了嗅，而后直起身，深黑的眼瞳紧紧盯住余祈的视线，“你抽烟了。”语气一如既往地肯定。

余祈不知为何，忽然有点紧张。“我就抽了一根……还没抽完。”

陆迹却不再说话，拿过余祈手中的钥匙，开了门。余祈脸上带了些拘谨地跟在陆迹身后进了门，心里默默地想，为毛他有一种小孩子做错事刚好被父母逮到的错觉。

在沙发上坐下后，余祈一鼓作气抢先在陆迹说话前开口道：“我成年了。”

陆迹大约是没想到余祈会搬出这么一个理由，还这么地理直气壮，不由得失笑了下。这么一笑，心底原本潜藏着的怒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陆迹最终只好说：“下不为例。”

课间去了办公室一趟，出来的时候，一直阴沉沉的天幕飘起了小雨。行政大楼与教学楼之间有一小段路，余祈一路跑着回了教室。身上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打湿。

趁着还没上课，余祈脱下薄外套搭在椅背上。方嘉南递了一张纸巾过来，余祈接过，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细小的水珠，细长的眼睫毛有泅湿的痕迹，不由得眨了眨眼，“谢谢。”

梁欢习惯性地回过头来跟余祈说上几句玩笑话，解解闷，随后又埋头于书堆好好学习，与班上大多数人的姿势一样。

他们都在为自己的理想奋斗着。

余祈曾问过方嘉南他的理想是什么。方嘉南当时静默了好一会，才缓缓说，他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名摄影师。

从小受妈妈是大明星的影响，方嘉南有时候也会随妈妈出席一些晚会。那些摄影师们手中端着专业的摄影设备，长枪短炮齐齐伸向妈妈，闪光灯白花花成一片，光彩夺目。

那时候他就想，如果自己手上拥有这些东西，他一定能拍出自己想要拍的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只是，随着年岁渐长，他慢慢知道了什么是物是人非，镜花水月，以及镜头记录下来的不一定就是真实，那份感觉就淡了。

仿佛当年自己的心动，真的只是一个梦。

余祈一直安静的听着方嘉南说，却在他反问自己的梦想时，完全说不出话来。

曾经的他，被糟糕的现实蒙住了眼睛，因而找不到方向努力，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梦想。然而如今，他拥有了上辈子的自己所没有的年轻，自由，以及一颗锐意上进的心。

如果当初他没有遇到陆迹，真的是完全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余祈打心底感谢着陆迹。只是，这段时间，陆迹不知为何又转换了画风做起了他的家庭教师来，让余祈有些苦恼，又有些疑惑，陆迹身为一个公司的负责人，虽说他只是隔两天来他家里一次，但也应该不会这么闲的吧。

余祈是个心底藏不住问题的人，于是在陆迹再一次出现在他家的时候，对陆迹说出了他的疑问。

陆迹正坐在桌前，给余祈刚做完的试卷修正错误之处，闻言，手上的动作未停，云淡风轻地说：“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事可以交给下属去做，要不然我养他们何用。”

余祈一想觉得也是。进厨房冲泡了两杯牛奶，自己端着一杯慢慢啜喝着，将另一杯递到陆迹面前。

“不介意陪我喝一杯牛奶吧？”自从被高考体检的身高深深打击后，他就养成了每天晚上喝一杯牛奶的习惯。

陆迹接过牛奶放在桌面上，沉声笑了笑，“不会。”

待陆迹将答案修正好，余祈在陆迹身旁的位子坐下，低下头，认真地看了看试卷，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错的不多。

像是十分随意一般，陆迹将手臂搭在余祈的椅背上，右手执笔在纸面上划拉起来，给余祈讲解着答案。

他们之间的距离靠得十分近，呼吸交换间，弥漫着浅淡的牛奶清香。陆迹忽然觉得这味道比他以前从各色美人身上闻到的香水味，要来得更加迷人。

而余祈对此一无所觉，兀自认真地跟自己的思维较着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将最后一道题解决掉，余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揉揉额头，说：“等我进卧室换件衣服，我跟你一起下去。”

卧室门与客厅正相对，陆迹坐在沙发上可以很轻易地看到卧室里面的情景，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

下楼梯的时候，陆迹突然问他：“上大学会留在A市吗？”

余祈缓缓摇了摇头，“不会。”这个是他当初租房子的时候就想好了的。

在楼道里有些昏暗的灯光下，陆迹的脸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神色。他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淡淡地应了一声“嗯”。之后不再开口。

站在路边，挥挥手目送陆迹驶车离开，余祈深呼吸了一口凉风，而后缓缓呼出，转身沿着路边慢跑起来。

路过一家便利店，余祈随意地看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橱窗后坐在一排长桌前的人，正是方嘉南。

方嘉南对余祈会出现在他身边一点都不意外，转过身看着他，带了些许抱怨说：“你可算出来跑步了。”

“你怎么不上来找我？”

方嘉南嗤笑一声，“你那不是有客人在吗？”他本来就是打算到余祈家里去，却在门口隐隐听到里面余祈跟其他人对话的声音。想着余祈可能是有亲朋好友来访，便径直去了余祈晚跑必经的便利店等待。

“抱歉。”余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我饿了。陪我吃碗面吧。”说完，方嘉南便从货架上拿了两盒泡面到柜台结账。

泡上热水，把面端到便利店外面放置的小圆桌上，两人相对而坐。

夜风很温柔。方嘉南双手交握搭在小圆桌上，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认真地叫着他早已在心里百转千回的名字：“余祈。”

余祈愣了一下，方嘉南很少这么正儿八经地叫他的名字，不由得也跟着认真了起来，“什么？”

“我们读一个大学怎么样？”

余祈下意识就觉得方嘉南是在说笑，“别啊。你学习那么厉害，我考不到你那个分数的。”毕竟现在他的成绩已经基本稳定在中等偏上的位置。

方嘉南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继续问道：“你是在拒绝我吗？”

余祈不知怎么回答他有点莫名其妙的问题，只好摇摇头。

方嘉南像是早已预料到余祈会有如此反应，嘴角上翘，“高考完，你再给我答复。”

余祈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A市是高考完考生知道成绩后再在网上填志愿，到时他与方嘉南的分数相差太多，估计方嘉南就会自行放弃这个不靠谱的想法了。

第三十二章

吃完面，跟方嘉南道别，余祈慢慢走回住处。路边的灯光像是在列队欢迎他回家一样，余祈被自己心里的想法给逗笑了。

生活还在继续。

高考前一天，学校放了假，准许学生回家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余祈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各种资料收拾整理好，整个过程心情都非常平静。

第二天早上，余祈是被铃声大作的手机吵醒的。迷迷糊糊地自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手指划过屏幕，便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侧过身，余祈将手机搭在耳朵上，半边脸重新埋进被窝。

“是我。快起床，我在门口。”陆迹慢条斯理地低声说着，像是怕惊扰到他。

余祈含糊地应了一声。过了几秒钟，才理解到陆迹话中的意思。从床上爬起来，抓抓头发，趿拉着一双拖鞋，走到门口给陆迹开了门。

“早上好。陆先生。”余祈睡眼惺忪的笑颜，让陆迹觉得十分之可爱，心底原本紧绷着的一根弦也松懈下来，微微笑道：“嗯，早上好。”

待余祈洗漱完出来，陆迹招呼他去吃自己带上来的早餐，一边给他整理好考试用品。

余祈有点受宠若惊，“陆先生，这些我来就好。你不用这么麻烦。”

陆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

确认身份证准考证都带齐了，余祈坐在陆迹车上一时也找不到话说，便看着车窗外慢慢往后倒退的街景发起呆来。

到了考点，余祈低头解开安全带，“谢谢你，陆先生。”

陆迹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笑容很浅，目光很深地看着他，说：“尽你所能，好好考。”

余祈面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眉眼舒展，“我会的。”

随着众多考生一起进入考场，在自己的考座上坐下。有微风自窗口吹进来，给稍有些闷热的天气带来一丝凉意。余祈缓缓舒了一口气，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两天考试，风平浪静，一晃而过。

最后一科英语考试，余祈在答卷上写下最后一个字。他的高考，也随之落幕。

方嘉南的考点与余祈所在的考点离得不远。余祈出了学校大门，就见到了即使站在一群等候的人中，仍卓尔不群的方嘉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