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极其复杂漫长,所以一般熬过的卤汁能用好几天,若觉得汁水味道不够,可以再加香料和调料熬制添味。于路这儿的卤汁是之前就做好了的,用不锈钢大桶装着,随时备用,这倒是省了不少事。否则光熬制卤汁就得要十几个小时,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鹅啊。
于路将宰好的整鹅先放在大锅内,加清水漫过鹅,先煮鹅。由于鹅太肥大,这个过程中要不断看火,给鹅翻身,以免粘锅,也避免鹅肉熟得不均匀。等鹅煮得八分熟,再将鹅提出来,放进卤汁中,烧一刻钟即可取出,凉后即可切块装盘,带着酱色的肥嫩烧鹅被整齐地码放在盘里,勾得人直流口水。
虽然不用制卤汁,做卤水鹅的所费时间也不短,等于路的卤水鹅做好之后,他那些同学都吃得差不多了。
又有一个同学下来催了一次:“阿路,你还不来,我们要走了啊。”
于路当时正在给卤鹅不断浇汁,根本就走不开:“啊,你们等会儿啊,我这边马上就好了。”
等到于路忙完,阿海过来检查他的成果,他夹起一块鹅肉放在嘴里:“嗯,火候把握得还行,基本可以出师了,下回你来做卤汁。”
于路看着阿海,点了点头:“哦,好。”
“过完年赶紧招服务员,阿伟和阿阳该进厨房了。”阿海说了一句。
“好。”于路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厨房里必须得扩充人手,否则真要把阿海给累死去,这可是他们家的大救星啊,千万不能给累坏了,他舍不得。
“你那些同学差不多快走了吧,去打声招呼吧。”阿海终于发话了,他是厨房里的老大,他不让于路走,于路现在都不敢自由行动。
“好。”于路本来跟那些同学关系一般,这么多年未见,比陌生人熟不到哪里去,见不见都无所谓,只是成年人的生存法则是这样的,有时候需要违心去应酬一点你并不喜欢的东西。于路出去之后,先跟收银的于南打了招呼:“一会儿楼上一号包间的人来买单,你打个八折就好了。”
于南点点头:“好。对了,大哥,还有个事要问下你,阿海哥入我们家的户口,跟户主关系写什么呀,还有名字生日什么的,怎么填?”他上午跑了一趟村里,顺利开到了证明,拿着证明跑到派出所,一问,发现待解决的问题还真不少。
于路抓抓脑袋:“回头我跟阿海商量下,再告诉你。”
于路上到楼上包间,桌子上杯盘狼藉,吃得只剩一些空碗盘了,大家都东倒西歪的,有人在剔牙,有人在吹牛打屁,还有人还在猜拳、推杯换盏。于路一进去,大家都笑嘻嘻地嚷嚷起来:“东道主来了,迟到得太久了,自觉点,自罚三杯!”
“我酒量不好,罚一杯够了吧?”于路接过一个男同学递上来的酒杯,一口气喝干了。
这时王洁玲满面含春地举着酒杯走到于路跟前:“于路,刚才我们还在说,以后你这儿就成了我们班同学聚会的据点了,你们家的菜简直的太好吃了。这杯酒,是我敬你的,一定要喝。”
于路脸上带着笑容:“承蒙大家看得起。我酒量不好,喝一口行吗?”心里却在想,那岂不是以后每次来都要打折。
王洁玲喝了不少酒,厚厚的粉底都遮不住脸上的红晕,她娇憨地看着于路:“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大家都在起哄:“喝啊,美女给敬酒还不喝,多有面子啊,赶紧喝了。”
于路正不知道怎么推脱,包间门被推开了,阿海站在门口:“老板,你来一下,有急事。”
于路赶紧说:“失陪一下,你们自己喝啊,要加菜跟服务员说,我有事去忙了。”说完追上阿海的脚步,“怎么了?”
阿海说:“没什么,知道你在那些人中不自在,把你叫走。”
于路:“……”
“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阿海说:“按规矩,你是该去。现在我把你叫出来,所以他们也怪不到你头上去。”
于路笑起来:“哦,那谢了啊。我还是下去忙吧。”
于路那帮同学走的时候,王洁玲特意跑到厨房来跟于路道别,她喝得有点多,情绪有些亢奋:“于路呢?”
厨房里只有阿海一个,他看了一眼对方:“不在。”
王洁玲并没有走,反而进来了,走到阿海跟前,脸上露出失落的神色,微撅着嘴:“他今天真不给面子,我敬的酒都没喝,你帮我转告他,下次让他请我喝酒。”王洁玲吃了一顿饭,就对于路的态度完全改观了,一是因为他的菜做得好吃,这绝对是个大优势,因为本地男人都大男子主义,没几个会做家务的,要是嫁了他,以后就不用下厨房了,二是因为,她亲眼目睹了于路店里生意的红火,觉得是个不错的潜力股,所以打算追求于路。
阿海冷冷地看着她,虽然是人喝多了脑子会不太正常,但这女人未免自我感觉太良好了点,他说:“你想追于路?省省吧,他看不上你。”
王洁玲的脸顿时通红:“为什么,他有女朋友了吗?”
“不管有没有,你都没戏!”阿海冷冷地说,然后绕到另一边出去了。
王洁玲伸手捂住脸,转身跑了出去。正好于路从外面进来,对方没注意到他,他想打招呼,还是没打,问阿海:“怎么了这是?”
阿海说:“一只苍蝇,我给赶跑了。”
于路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苍蝇?王洁玲?刚才发生了什么故事?然后耸了下肩,嘴角咧了起来,看样子阿海不喜欢这个女的,正好,他也不喜欢。
第二十七章:鱼饼
于路对这次聚会倒是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一群老同学都变得很世故陌生,罗玉芬来过,但是两人连话都没说上。
罗玉芬却因为这顿饭差点连命都送了。这天是腊月二十四,按照传统,是除尘祭灶神的日子,家家户户都要打扫卫生,罗玉芬家里虽然有保姆,但这些事她也得亲力亲为,与保姆同做,她本来打算中午和同学吃了饭,下午再回去干活。
结果从海霸王回去之后,就被婆婆刁难了一通,说她贪玩不懂事,把两个孩子扔家里头,两个孩子哭着要妈妈,吵得要死。罗玉芬没说话,赶紧换鞋子上楼去哄孩子,两个孩子见到妈妈,都扑上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别提多伤心了,她赶紧安抚两个儿子。
保姆又来问她打扫卫生的事,罗玉芬今天心情本来不太好,回来又被孩子哭闹,便不耐烦地说:“你看着哪里该打扫的就先打扫,不要问我。”
罗玉芬平时极随和,也很主动勤劳,保姆的本意是催促她一起去打扫卫生,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不高兴,回头就跟罗玉芬婆婆告状,说罗玉芬不愿意打扫,还冲她发火。婆婆一下子火了,跑到楼上指着罗玉芬的鼻子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难听的话都数落出来了:作为一个女人,好逸恶劳,不顾家、不管孩子、不赚钱,就知道吃闲饭白花钱,就知道自己玩,就知道往娘家扒拉东西,完全不懂得感恩,比猪狗畜生还不如……数得她一无是处。
罗玉芬几乎要把自己的牙根咬裂,她满脸都是泪痕:“我过了年就去上班!”
婆婆双手叉腰,斜眼看着她冷笑:“你上班?你能干什么?你有什么本事?连老公孩子都伺候不好,你还能做好什么?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出了我黄家的大门,你要是能养得活自己,我就管你叫婆婆!”
罗玉芬忍不住哭着说:“什么话都是你说的。我不上班,你嫌我花你家的钱了,我上班,你又说我没照顾好你儿子孙子!我怎么做都是错的!”
“你没做好,当然就是错的!还不让人说你吗?”婆婆尖锐地说。
“我就要去上班,不给你们家做牛做马!”罗玉芬终于硬气起来,说了一句重话。
“我看你出去玩了一趟,心就野了,是不是在外面勾搭了野男人,所以想着出去私会!我们黄家就没有你这么不检点的女人。你真是气死我了,阿建呢,叫阿建回来收拾这个女人!”黄家是个暴发户,黄老太太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市井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家境让她底气十足,自信心爆棚,目空一切,对任何人都横挑鼻子竖挑眼,更何况是懦弱无能的罗玉芬,她就没瞧得上这个儿媳妇一星半点。
罗玉芬气得浑身哆嗦,用力将婆婆推出去:“你出去,你出去!我懒得跟你说话!”然后用力关上房门,气得使劲用脑袋撞门,她这是作了什么孽,嫁了这么个人家。
这下老太太如火山爆发,撇着腿,插着腰,还不断用脚踹门,在门外骂罗玉芬偷人养汉,败坏门风,要拖出去沉塘。
屋里罗玉芬的两个儿子吓得抱着妈妈的腿哇哇直哭,罗玉芬也搂着两个儿子嚎啕大哭。
这时门被踹开了,黄建功瞪着血红的牛眼,不由分说,抓起罗玉芬用尽全身力气扇了几个耳光,打得罗玉芬鼻子嘴巴都淌下血来,这还不够,抓着她脑袋用力往墙上撞去:“死女人,贱女人,看我不弄死你!我黄建功什么时候让人这么欺负了,居然被戴了绿帽子,你给我去死吧!”声音尖锐得都变了调,说完抬起一脚,就将人踹飞出去两米远。
罗玉芬被打得脑子都懵了,半点都没有反抗,张嘴一吐,吐出一口血来,两个孩子吓得两声音都没有了。门口的黄老太太也吓了一大跳:“阿建,你不要把人打死了!”
暴虐的黄建功这时才喘了一口气,他伸手指着地上的罗玉芬,厉声吼:“婊子,贱人,你说你今天去哪里了?你是不是去海霸王勾引男人去了?”
罗玉芬躺在地上只有出气的份,没有进气的份,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她不过是去参加了一次同学聚会,和于路连话都没说上,结果就遭此毒手,真叫她死不瞑目。她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没有说话。
两个孩子吓得哇哇哭,被黄老太太牵走了,临走还交代儿子:“阿建,她虽然该打,但是你千万别把人打死了啊,教训一顿就算了。”这老太太虽然跋扈,也还是知道杀人偿命这回事的,生怕儿子闯下大祸。
黄建功坐在床边,冷冷地看着罗玉芬:“贱人,我看你日子过得太清闲了,有功夫去勾引男人了。”
罗玉芬吐出三个字:“离婚吧。”
黄建功冷笑一声,面目狰狞:“除非你死了!”
罗玉芬闭了一下眼睛,动了一下,从地上挣扎着起来,黄建功冷冷地看着她的动作,没有作声。罗玉芬爬坐起来,喘息了许久,终于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窗边。黄建功冷笑一声:“你想跳楼是不是?你要是有本事跳,我跟着你姓罗!”
罗玉芬拉开窗户,站在窗子边看了许久,然后抓住窗框,使出全身力气往下一扑,黄建功瞪圆了眼,猛地扑上去,但是人已经掉下去了。这是三楼,罗玉芬直直地砸在楼下的台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却是她短暂而沉闷的一生发出的最大声的抗议和哀鸣。
黄建功惊恐地嘶吼起来:“阿芬!”
本来是祭灶神过小年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很热闹,黄家彻底热闹了。
于路知道这事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还是从服务员阿姨嘴里听到的:“阿路,你知道吧?罗茂刚家的阿芬跳楼了。”
于路当时正在切菜,差点切中了手指头,他放下刀,看着阿姨:“阿姆,怎么回事?阿芬怎么了?”
三个阿姨都挤在厨房里,大家都叹气,一个阿姨说:“说是昨天跟她老公吵架,气着了,从三楼跳了下去。没死,内出血严重,现在还在市里医院抢救,脑子也受伤了。”
“是啊,听说是黄建功看着她跳的,他都没去拉吗?真是作孽啊,阿芬那孩子多好的一个姑娘啊。”
“我看阿芬就是被罗茂刚和李秋莲逼死的,要不是他们贪财,阿芬怎么会嫁到黄家去。黄家那么有钱,明显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阿芬那么柔顺的脾气,去了不是受罪吗?”
“……”
几个阿姨全都是于路同村人,对罗玉芬的底细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这会儿说起来,无不惋惜叹息。
于路控制不住全身发抖,黄建功那个畜生,要不是逼到绝境了,阿芬怎么会寻死,他拿起刀子,“咚”一声用力砍在砧板上,声音之大,把厨房里的人全都惊住了,大家都安静下来,看着于路。
阿海看着于路,走过去,发现那块砧板已经裂开来了。他伸出手,掰开于路的手指头,将刀子拿了过去,伸出胳膊,拍了拍他的肩:“人没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楼层不高,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于路低头看了一下案台上的砧板,换了另一块,从阿海手里拿回刀子,拿了一块肉,“咚咚咚”开始用力剁起来,好像那是黄建功的肉一样,要剁个稀巴烂。
阿海见他这样,也不说什么,对几个阿姨说:“没事了,你们出去吧。”回头对于路说,“你别剁猪肉了,剁一下鱼肉吧,晚上好给阿冰做鱼饼吃。”
于路原本一腔愤懑,听见阿海这么一说,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就知道吃!”
阿海摊手:“我是个厨子,要是不知道吃还怎么混。”他麻利地从水池里捞出两条两斤重的鲮鱼,去鳞,去内脏,去头,去骨,将批下来的鱼肉放在于路的砧板上:“切吧。”
于路看着鱼肉,提着刀子开始剁鱼肉,开始还是切肉,剁得也不快,后来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用力,声音从“叮叮叮”变成了“咚咚咚”,一边切一边骂:“操他妈,狗杂种,畜生,人渣,杀人犯……”
阿海看着他:“你信不信阿冰今晚上吃了鱼饼,也会这么骂人了。”
“放屁!”于路不客气地回他。
阿海说:“你没听过《国王长着兔耳朵》那个童话吗?”
“什么跟什么?”于路皱起眉头。
阿海说:“你很难过?”
于路愣了一下,明白阿海的话,沉默了片刻:“她的脾气一向都很好,人很善良温和,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上了,肯定不会自杀的。”
“她以前是你的女朋友?”阿海问。
于路低着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但就算是作为普通朋友,我也不可能无动于衷。黄建功这个畜生,简直就是一条疯狗,到处咬人,居然还在怀疑我和阿芬的关系,我们已经好多年不来往了。”
阿海叹口气:“她肯定不是心甘情愿嫁过去的吧。”
于路木着脸说:“我不知道,也许吧。”
“这就对了,你也许早已死心,她却未必。她不是心甘情愿嫁过去,遇到不如意的地方,就会想起你的好,这样心里就越来越失衡,夫妻的关系自然是越来越僵。”阿海像个哲人一样分析着这个道理。
于路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这么说起来,她跳楼的事,可能跟我也有关?”
阿海说:“也许跟你有关,但没有你的责任,所以你不必自责。”
于路剁肉的动作停顿了,咬紧了牙关。
阿海又说:“她会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说明性格上就有明显的缺陷,她懦弱胆小,不敢反抗父母和丈夫,争取自己的生活。所以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