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比尚衡预想的要好一点，把工程做完的时候才刚刚过了十点钟，尚衡安慰自己正好是吃夜宵的时间，不过最后夜宵没有吃上，尚衡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到了“夜吧”的门口，好像就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了‘夜吧’的门口。

晚上十点钟，对于有夜生活的人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酒吧里面灯红酒绿的样子只有到了夜深的时候才会更加有诱惑力，尚衡只是站在‘夜吧’门口愣了愣神，就抬腿进去了。和他想的一样，里面有很多人，他就是在这间酒吧里面遇上的欧明，如果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的话，只能说，这间酒吧让他的世界多了一个让他惦记的人。

推开靠近来搭讪的陌生人，尚衡和平常一样，点了一杯酒就找了个角落坐下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开始享受这种躲在角落里面看着其他人喧闹的样子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游离在这个世界以外看芸芸众生在演戏一样，不是都说人生就是一场戏吗？在这小小的酒吧更是如此，在这里仿佛是人生百态的浓缩，有人在这里相识，或者几句话之后一见钟情，然后勾肩搭背的一起离开了酒吧，也有人在这里大吵大闹，就像把心里面所有积攒下来的情绪都在这嘈杂的音乐声里面释放出来，这里面有真有假，谁能看得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呢？

正喝着的时候，尚衡就看见有人朝自己走过来，敏感的感觉出这个人和酒吧里面其他的人不一样，他就像是带着目的来的一样，那目的似乎不是为了搭讪。

“你好，我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怎么，你不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吗？”

尚衡笑了笑，就当是回答了。

“不介意我坐这里吧？”那个人问道，不过尚衡看得出来，对方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回答，因为虽然嘴里面问着“介意不介意”的问题，但是，人却已经走到了尚衡的身边，甚至自顾自的就坐了下来，不过，也许是刻意的，他和尚衡之间还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既方便聊天说话，也不会扎染之下显得很唐突。

所以尚衡摇了摇头，说：“这里没有人，你坐吧。”

那人说：“正好，我也是一个人，咱两认识一下吧，我叫沈毅。”

这话很耳熟，让尚衡有些心动，他隐约记得自己就是用这话和欧明认识的，就在这间酒吧，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甚至就是在这个角落的位置上，是他主动伸手去认识的欧明。

而沈毅却像是没有看出尚衡的走神一样，他把眼睛转向舞池里面扭动的人群，说：“我第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简直就被吓到了。”

“为什么？”尚衡问道。

沈毅一笑，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沈毅。”

尚衡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说：“我叫尚衡。”

沈毅冲他点了点头，又重新看向人群，说：“因为外面的世界是带着有色眼镜的，而这里每个人看上去都是自由的。他们可以随时亲吻，可以抚摸对方的头发，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他们想要做的亲密的动作，在这里不会有人觉得他们奇怪，也不会有人因为这样就瞧不起他们，辱骂他们，只有在这里他们才是自由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里永远有这么多人的理由，因为一旦走出这扇门，就不可能让他们这么自然的表达亲密了。”

尚衡一愣，说：“你也是吗？”

沈毅听了尚衡的话，就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大笑道说：“来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也许走出这里之后，每个人的角色都不一样，有的是家里面的好儿子，有的是某个女人的好老公，有的是孩子眼中的好爸爸，但是，在这间酒吧里里面，他们才能是真正的自己。”

被沈毅说的话吓了一跳，尚衡跟着扫了一遍酒吧里面的人群，回想着刚刚说的话，“这，这……”

沈毅说：“觉得这样不好是吧？你知道吗，当世界不够包容，你也承受不了反抗所带来的后果的时候，低头就是你唯一能做到的事情，这就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一个道理。”

“可是，这等于是在欺骗……”

“你想过不欺骗会怎么样吗？”沈毅说，“你会被你周围所有人排斥，朋友，同事，甚至父母也不一定能够理解你，他们会认为你是怪胎，是另类，他们活得不易，你不能只站在审判的角度上来评判他们想要尽可能活的轻松一点的那个理由。”

听着沈毅说这些话的时候，尚衡的眼睛一直盯着沈毅，他能感觉的出来，在这个叫做“沈毅“的人身上似乎有很多很多的故事，他好像对一些事情看得比很多人都透彻，也好像比很多人都来的绝望，尚衡好像模糊之中能够理解沈毅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虽然理智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

尚衡说：“如果用逃避当做理由，让自己活得尽可能轻松一点，如果真的轻松，为什么又会来这里放纵？”

这次轮到沈毅愣住了，他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尚衡说的那个问题，转过头看着尚衡，才发现这个人的眼神和这间酒吧里面其他人的眼神不一样，不像其他人的眼睛里面那样看上去迷茫或者浑浊一片，尚衡的眼神是清亮的。

就这一瞬间，沈毅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欧明对于这个叫尚衡的人的出现显得那样苦恼，那种烦躁、郁闷的样子是沈毅认识欧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欧明再说起一个人的时候，明明语气听上去很不耐烦，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每一个字都带着满满的担心和记挂。

作为旁观者，沈毅看得出来，这个人带给欧明的影响不是一点点。欧明在说起他的时候，语气会有很多变化，也许他自己不知道，但是，一直当听众的沈毅却能很明显的感受到那种变化，欧明会抱怨、会烦闷、会不耐烦、会一个人不停的嘀嘀咕咕，这些都是以前那个永远用一种语气说话的欧明从来没有过的。

沈毅对他说，欧明，你其实已经爱上他了。

欧明一愣，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大笑道，不可能。他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沈毅问道，那你喜欢哪中类型？

欧明想了想，说，我喜欢安静一点的人，可以两个人一直呆在一起，虽然一句话也不说，但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感觉很舒服的那种人。

沈毅笑着说，欧明，你说的还是陈然。

欧明又是一愣，然后义正言辞的说，所以，我这辈子就只对陈然动过心，只有陈然。

沈毅说，所以，你从来也没有跟我说过关于爱的半个字。

欧明摇了摇头，说，沈毅，你不一样。

沈毅说，没什么不一样的。

这样的想法在现在看到尚衡之后变得更加强烈，从尚衡一走进‘夜吧’的时候，沈毅就已经看到他了，那样子就和欧明形容的一样——他是那种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和别人不一样的人。

沈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说，尚衡，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7章

似乎这样的要求显得很突兀，在酒吧这样的环境下面，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当然尚衡是这样认为的，而在沈毅看来，他和尚衡已经很熟悉了，从欧明絮絮叨叨的叙述中，他早就对尚衡的名字如雷贯耳，对他而言，尚衡是一个如同情敌一样的存在，能和尚衡像这样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聊聊天，沈毅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或许刚刚的酒喝得有点过了。

不过尚衡倒是没这么觉得，也许是因为在网上交的朋友很多，他并没有觉得像这样的聊天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就像在网上一样，不认识不熟悉的人也可以彼此分享一下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有需要倾诉什么的时候，何况，尚衡觉得，有时候对着陌生人反而能够更容易一些。

尚衡把沈毅当做是一个需要人倾听的对象，而沈毅却把尚衡当做是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这是两种不一样的心态，可是很奇怪，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和融洽。

沈毅说：“有一个男人。当他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他的优秀让周围的同龄人都很羡慕，因为他永远是老师表扬的对象，是家长来出来炫耀的资本，就算进了大学，在那样几乎和教授没有什么直接接触的环境下面，教授也依然对这个学生的印象很好，甚至默许他偶尔逃课的行为。很优秀吧，他可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啊！”

尚衡长叹一声，说：“我要是像这样讨教授喜欢就好了，啧啧，我本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运气特别差，我老老实实在教室坐着的时候，教授从来不点名，但是，我每次只要一逃课，那堂课就一定会点名，我就搞不懂我运气怎么就这么差，但是，买彩票的时候又从来都不会中！”

沈毅被尚衡逗笑了，说：“或许教授就一直盯着你的，只有等你不在的时候，他才点名吧。专门为了抓你的！”

尚衡说：“我那个时候也是这么觉得的。一直到读研之后才好点，因为那个时候教授就不怎么点名了，只要按时把论文材料和课题设计交上去就可以了，到那个时候，对我们就放纵多了。不过，本科的时候就惨了，连续三次点名不到的，连期末考的资格都没有，我们那时候都背地里说教授冷血，巴不得我们挂科呢！”

“哈哈，挂科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在这个男人身上过，他一直很优秀，让所有人羡慕。”

“是啊，这样的学生，老师最喜欢了，恨不得每次都直接给满分吧。”

“不过，很快老师就对他失望了。”沈毅一边讲一边看着尚衡脸上的表情，看尚衡听得认真，沈毅说，“因为有一天不知道是谁偷拍了一张照片，放到了学校的内部论坛上面，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还是能看清楚个大概，是他和另一个男生亲吻的时候拍下来的，就像那些偷拍偷拍明星花边新闻的狗仔队一样，他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私生活也会被人拍下来，还被放到论坛上，让人在背后议论。”

“啊！”尚衡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能感受得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明明是自己的秘密被别人侵犯了，结果最后却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见不得人的异类。

沈毅说：“所有人看他们就像看怪物一样，有的也会当面对他们冷嘲热讽，故意当着他们的面说一些很难听的话，甚至要把他们从宿舍赶出去，说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会得病，总之是一些很难听的话。”

沈毅看了一眼尚衡拧在一起的表情，说：“不过那时候他们正式热血冲动的时候，所以坚信自己没做错什么，而且学校也不能因为这些就处分他们，所以撇开其他人的态度不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值得回忆的。”

“那他喜欢的人也一定很优秀吧，毕竟他是很优秀的人，能让他看上的人一定也不一般。”尚衡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毅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他喜欢的那个人，我没有见过，只是听他讲过。不过应该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吧。不然不会这么久都把他记得那么清楚了，要是有机会认识一下就好了。”

“耶？“尚衡听沈毅的语气里面充满了遗憾，小声问道，”那个人不是你的朋友吗？“

沈毅笑笑，说：“因为他喜欢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读大学的时候就去世了。”

“怎么会？”尚衡惊讶的有些说不出话来，怎么是一个悲剧呢？刚刚听到沈毅说他们顶住所有人的冷言冷语的时候，尚衡还在心里面默默替他们高兴来着，几句话之后就听见这样的消息，尚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因为扛不住了啊！周围所有人都用那样的眼光盯着他们，所有人都对他们指指点点，能扛得住一天，但是也有扛不住的时候啊！他发现喜欢的人去世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前一天晚上吞的安眠药，那一夜都没有人发现，同宿舍的人根本就不愿意和他呆在一起，所以没有人知道，一直到他第二天打电话找不到人，才想起来宿舍找人，结果已经来不及了。人早就没了。”

“很伤心吧他。”尚衡想，如果是自己，如果换成自己遇上这些人……他刚刚想了一个开头，就不觉心里面一阵发凉。

“应该很伤心吧。”沈毅一边讲一边在心里面回忆着欧明的表情，似乎不论什么时候只要讲起陈然的事情，欧明脸上表情就好像那一切刚刚发生一样，只看一眼就能感受的到他心里面那份煎熬，“他们是同一年进的大学，每次都说以后毕业之后要一起怎样怎样，设计了那么多那么好的计划，最后却没有能一起实现的人，应该很伤心吧。有时候想起来了就看一眼QQ头像，可惜永远也不会亮起来了。”

“有时候太想对方的时候，他就会像疯了一样的一个人登两个QQ，用对方的名字和自己聊天，”沈毅回想着那个时候欧明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生无可恋的病人，又好像是一个疯子，总是把陈然的QQ隐身，就那样一直放在桌面上，然后一直看着那个静止的图标出神。有段时间，他实在是太想念陈然，于是陈然的QQ给自己的QQ发信息，、一个人扮演着两个角色，一边用陈然的号码跟自己说，“你还好吗，欧明？最近你都在干什么呢？”一边，用自己的号码发给陈然，说，“陈然，我很想你，你在哪儿呢？”但是，陈然的QQ头像却永远都不会亮起来的。那段时间不只是欧明觉得难过，就连沈毅在一边看着，都觉得那段时间是一段没有色彩的时间，时间长了，欧明似乎恢复正常了，再也不这样了，就只是时不时地看着陈然的QQ，看着他仅有的不多的几张和陈然的合照，还有的一些他趁着陈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拍下的照片，然后，直到眼睛干涩的，有了一点点痛的感觉，每到这个时候欧明就会转过身把头深深埋进沈毅的怀里，一边哭一边说——沈毅，你知道我有多想他吗？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吗？他再也不知道了！

每到这个时候，沈毅除了把欧明紧紧抱住就再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事情了，他很想告诉欧明——陈然已经不见了，再也回不来了，但是你还活着，我还活着，就像你爱她一样，我爱着你，你能不能看我一眼，不要让我永远站在你身后看着你的背影，或者在只有你很想很想他的时候抱着你，离你近一点？欧明，你能不能看看我，看看我也是爱你的！

可惜他和欧明永远是同床异梦的两个人，就算紧紧抱在一起，也不是因为爱情。

“沈毅？沈毅？”尚衡看沈毅没了声音，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回想什么，叫了他几声，直到他回过神来，对着自己歉意的一笑，尚衡说，“也许因为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吧。”

点点头，沈毅说，“对，他自己也这么说，他说那个人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就好像当时所有人都在庆祝逃离了高三苦海的时候，只有那个人一个在QQ群里面很正经的问一些关于上课或者关于作业之类的问题，像这样，一如既往的好好学习的人，实在是和别人太不相同，所以才会注意到他吧。”

“那难怪了，是个很优秀的人啊！”

“是吧，可惜没有很好的结局。”尚衡又把眼神移向那些还在舞池里面忘我的跳舞、狂欢的人，听了刚刚沈毅的故事之后，他忽然觉得好像可以理解这些人了，在外面那个世界里面，他们活得很累，就像刚刚沈毅讲的那个人一样，当他们背负的那些秘密被发现的时候，就算是原本和你站在一边的人可能也会直接站到你的对立面上去，然后对你冷嘲热讽，各种闲言碎语让你措手不及，就连躲闪的地方都没有，如果注定要背负这些，哪里还有理由和资格去责备这些为了保护自己尽可能不受伤害而隐藏秘密的人呢？换一个角度想想，这个小小的酒吧就是他们唯一能真实面对自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