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喂？阿姨啊，怎么那么晚还不睡，不是跟你说我今天杀青宴，会玩得比较晚吗？好吧，你快睡吧，我也差不多快到家了，嗯，会小心的，我都多大的人了，别忘了你侄子还是个有功夫在身的男人啊，哈哈哈。”说着肖蛰挂了电话。
他刚从公交车下来，离家里还有一段路。
还没来得及把手机踹兜里，手机又响起来，他本以为是琴阮云，结果拿起来一看，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喂，你好？”
“肖蛰。”
“是你啊。”
电话那头的人轻笑，“这么快就认出我了。”
“有什么事？”
“想你了，这么久，你有没有想我？”
“没有。”肖蛰一边拐弯，一边短促地回答，略略往触摸屏上一划，里头的声音就消失了。
“为什么刚才不等我。”前面忽然冒出一个人影。
巷子里的路灯是橘黄色的，一旁房屋的屋檐延伸出来，挡住了一半的光，让来人只有半张脸暴露在外，另外半张，则隐藏在浅浅的黑暗里。一副硕大得几乎遮住半边脸的墨镜架在他鼻梁上，像是从黑暗里攀爬出来的怪物。
“你怎么会在这？”肖蛰不得不停住脚步。
“刚才为什么不等我？”苍轩摘下眼镜，蔚蓝色的眼睛跟海一般深邃，依旧温柔地重复问题，但是在这样特定的环境下，他的声音仿佛也带上了几分黑暗的特质。
“你有叫我等你吗？”肖蛰装傻。
“我不是说了，一会会再来的吗？”
他提的是在KTV自助餐厅的事。
肖蛰想扯出一个笑容，结果发现没力气，也就不装了，“你没和我这么说过吧？”
变了呢，眼前这个人。
要是放在以前，他怎么会听不出自己那句话是在对他说的？听懂了，又怎么会装傻？以前的肖蛰会乖乖地呆在原地，等自己回来。
苍轩脸上的笑容在蔓延，“那你干嘛挂我电话？”
“你找我究竟什么事？”
微微倾斜了身子，苍轩整个人靠在墙壁上，也整个没到阴影里头，“不是和你说了，我想你了。”
“很晚了，我得回去。”肖蛰不想接他的话，直接一个转身，打算绕别的路回家。
“你还没回答我，你想不想我？”苍轩从阴影里伸出手，捏住肖蛰的衣袖。
肖蛰顿了顿，暗地里叹了口气，像是把犹豫全部呼出去一般，不再做任何停顿，直直往前走去。
苍轩本来就没费多少力气去抓那块薄薄的布料，没有料到他会毫不迟疑地向前走，他也是一愣，手臂伸在灯光之下，半天忘了收回来。
万幸，没有再跟上来。
肖蛰看了看手机，已经快要凌晨一点了，太晚回去要是吵到阿姨那就不好了，想到这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凌晨的街道很冷清，车辆也少，偶尔只有一两辆打着刺目的远光灯，从路上呼啸而过。
本来走捷径可以省个十五分钟的路程的，现在倒是不得不绕到外头来了，不过也好，十五分钟避开不想见的人，也还划算。
肖蛰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公寓楼下。
公寓底下的大厅是二十四小时开着灯的，亮白色的灯光，让久在黑暗里的人觉得心头一松。
和保安打了个招呼，肖蛰进了大厅，按开电梯，进去，再出来，硬生生地停在电梯门口。
坐在他家门口的人听到脚步声，惺忪地揉着眼睛，“我等你好久了，差点睡着。”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本来半夜走半天路就够累了，结果这人居然已经堵在自家门口了，肖蛰觉得很烦躁。
“因为我很关心你。”苍轩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孩子一样地笑，“这次回来，我最想见的，就是你了呢。”
肖蛰握紧了拳头，忍着怒气瞪了他半天，忽然狠狠地往后一砸，恰好砸在电梯按键上。
深夜里的电梯是最有效率的，从他刚才上楼到现在，这电梯就没下去过。这样一按电梯门立马开了出来，肖蛰往后一退，就进了电梯，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按一楼键，就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下次你可不能这么进电梯，现在安全事故还少？有时候电梯门开了，电梯却没上来，人没注意，就摔下去了。”苍轩认真地说，站在按键旁边活像是个敬业的电梯司机，“你不是要回家吗？怎么不进去？”
“我能不能请你不要明知故问？”肖蛰的忍耐力终于到了极限，“我就是不想看到你，不想让你进我家，不想和你走在一起，可以拜托你在我面前消失吗？”
“为什么希望我消失？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看到我的吗？你不是说过，要一辈子呆在我身边吗？”苍轩一副受了伤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被狠心抛弃的那一个。
肖蛰忍住往他脸上砸几拳的冲动，冷着个脸，“那是以前。”
“也可以是现在啊。”他动情地搂住肖蛰，简直就像是试图挽回旧情人的男主角。
“现在我没什么可说的。”肖蛰把他推开，巴不得一使劲对方就能飞到月球上，再也别出现，可惜这是电梯，空间有限。
“难道是因为闻晟？你喜欢他？你爱上他了？你们在一起了？”
“这和你无关。”短短的一段升降位移，肖蛰却觉得特别费时间。
“怎么会和我无关，我喜欢你啊，你看我都特地回来找你了。”
“苍轩，你差不多就够，别老喜欢喜欢挂嘴边，听着跟个娘们似的。”肖蛰觉得自己快要火山爆发了，“你喜欢我讨厌我都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我喜欢你，你就得喜欢我！”
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电梯门总算打开。
肖蛰逃也似的从里头出来，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被人狠狠拉回去。
这样的伎俩他熟悉极了，怎么会不清楚对方想干什么，以前是情投意合半推半就，现在嘛——肖蛰借力打力，一手推着被拉着的手往后就是一击。
苍轩半蹲下身体，疼得半天都没站起来。
“哎呀，小哥，你这是怎么了？”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保安见这里头的动静，连忙跑过来。
“保安大哥你来得正好，这人一路缠着我，刚才还堵在我家门口。”
“啊，那你没事吧。”保安吓出了一声冷汗，要是出什么事，他可是会因为玩忽职守被解雇的。
“没事，不过这人太危险，以后就别再让他进来了。”
“好好好，一定的，小哥你放心。”保安忙不迭地答应，心里想着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地上蹲着的这家伙一身衣服看着就价格不菲，居然是个跟踪狂大变态。
“那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先上去。”肖蛰朝他笑了笑，回头进了电梯。
这时候终于缓过劲的苍轩勉强伸出一只手，却连他的裤脚也抓不到，只能任由电梯金属门隔断自己的视线，“肖蛰！”
“走走走，再不走我报警了，看着人模人样，怎么这么……”保安刚要把他揪起来，却在看到他那张脸时呆住，怎么这个跟踪狂那么像电视里的那个演员啊？
女儿天天守在电视机前，一脸花痴地盯着，看的每一部剧都有他，让保安爸爸都记下这个人的名字了。
后来他去了国外一年多的时间，没有作品，女儿还因此压抑了一段日子，天天翻出旧片子来看。
但是不应该吧？
一个大明星会是肖蛰说得跟踪狂？
见保安这反应，也知道自己是被认出来了。
苍轩脸色苍白地戴上墨镜，声音还有些虚弱，但没了在肖蛰面前那种狂热，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绅士风度，“保安大哥，给您添麻烦了，我和我朋友吵架了，他说气话呢，让您见笑了。”
“你……你是大明星苍轩？”他这么有条不紊又礼貌的说话方式，让保安更加难以相信眼前这个人会是什么犯罪分子。
“是啊。”苍轩把食指抵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刚回国，来看看朋友，你可千万别跟外面的人说，我为了甩开记者，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那那您给我签个名儿，我女儿最喜欢您了。”保安大叔激动地在口袋里摸了摸，找出纸来，又在柜台边摸出一支笔，殷切地递过去。
“好。”苍轩二话不说就给签了，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我朋友在这里住了挺久了吧，我看你们挺熟悉的。”
“对啊，大概住了有一个年头了吧。”保安接过签名，看着上面真和女儿平日裱在家里的一样，彻底地确认了。
“这里不都是一室一厅的房子吗？他和他阿姨住，不会太挤？”
“不清楚，不过听说他过几天就要搬走了，应该会去更大的房子住吧。”
“这样啊……”
第三十七章
两室一厅，外带一个餐厅的空间，还有较之前宽敞许多的阳台，让久居狭隘空间的人觉得眼界一空。
不过客厅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那拥挤程度，倒是和肖蛰以前住的公寓风格有几分相似。
“本来还有一处更大的房子，不过我看着觉得周围环境什么的没这个好，就要了这个了。”肖蛰一边把必需品放到该放的地方，一边对着琴阮云说。
“要那么大干嘛？就我们两个人住，大了空荡荡的，多不舒服。”琴阮云不以为意。
肖蛰弄好了手头的东西，见她还在忙个不停，就说：“阿姨你就放着吧，急着用的我都放好了，其它琐碎的东西等回头我再好好收拾。”
“你会再好好收拾？要是没有需要的一天，你就不会去动这些东西。你刚才搬东西也累了，先休息吧，我再整理一下。”
“哪里会有什么客人，会来的客人都知道我肖蛰的风格，有什么所谓。”肖蛰半是哄半是劝地把她扶到沙发上，“反正这房子也还是租的，暂时居所，等我再多拍几部戏，手头的钱多了，我就给你买个又大又漂亮环境又好的。”
“嗯，那得等多久啊？总不能就一直把东西堆在客厅吧？客人来了看到多失礼。”琴阮云白了他一眼。
“你就对我那么没信心？说不定下一部剧我演主角，房子就来了呢。”肖蛰撇嘴，“你就放心地坐着吧，会知道这里的客人都知道我肖蛰的尿性，不介意的。”
“你啊，我真是懒得说你。”琴阮云对这个侄子很无奈，“不过你还没通知朋友吧？搬得那么急？前段时间不是还说找不到比较公道的房子，结果说搬就搬过来了？”
“这房子你满意吗？”
“只要是我家阿蛰给挑的，都好。”
“喜欢不就是了，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再说现在也有点闲钱，可以不那么纠结。”肖蛰搬出了早就想好的借口。
其实是苍轩那晚堵在他家门口，让他有了危机意识——那家伙看来似乎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这才回来多久，他才见了他一面，什么都没说，人就已经知道自己家门在哪了。
太可怕。
苍轩骨子里一向有一股难以扑灭的狂热。
若是他自己一个人无所谓，只是琴阮云在家，他是万万赌不起的。
哪怕按照常理，苍轩未必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肖蛰的心里总有股隐隐的不安，好像一眨眼这一切都会大变样似的。
所以趁着打听到苍轩最近去外地拍戏，赶忙搬家，一了百了。
“你这孩子，有钱就省着，将来还要娶老婆呢，没房子可没女孩子敢跟你。”
“知道知道。”
姨侄俩刚说着话，这门铃就响了。
“会是谁呀？”琴阮云疑惑极了，“你不是还没跟朋友说吗？怎么就有客人上来了？”
“是没有，我去看看。”肖蛰心里咯噔一下，透过猫眼瞧了瞧，见不是苍轩，而是一个手捧鲜花的小哥，稍微放心了些。
说不定只是走错了楼层？
他打开门。
“您好，请问是肖蛰先生吗？”小哥捧着一大捧百合花，礼貌地问。
“对。”
“这是有人订给您的花，请签收。”
“谁给的？”肖蛰皱起眉头。
“不知道，那人只付了款，让我们送到这来，并没有留下姓名，说是会亲自通知您。”
“阿蛰，怎么了？”
“没什么，送花的。”肖蛰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签了花打发掉小哥。结果门才没关上几分钟，手机就跟长眼睛似的响起来。
他走到阳台接起。
“喜欢吗？”
果然是苍轩。
“乔迁新禧。”那边听这边半天没说话，又语调轻松地说了一句，“我现在在外地，没法回来亲自祝贺，你就将就着拿着花吧。”
“你怎么知道我搬家了？”
“我足够关心你啊。”那边说道，嗓音犹如海伦的歌声一样，充满了让人眩晕的诱惑力。
不过肖蛰早就免疫了，“那就谢谢了，送花给我这么一个大男人，太浪费。”他不想再继续说话，索性挂掉手机。
“阿蛰，怎么了？”他掩饰得再好，也还是让琴阮云看出一些端倪。
“没什么，是个朋友，听说最近有种新型的骗术，穿得人模狗样，假扮熟人骗着进家门的。”肖蛰跟琴阮云要过她的手机，“反正要是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看到生面孔，别开门就是了。要是真有事，先给我打电话，我给你设个紧急电话。”他三下五除二地给她设置好，“行，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给你下碗面吃。”
肖蛰本来还担心，苍轩会不会骚扰不断。
不过接下来他倒是消停点了，肖蛰也得以喘口气，而且名将还没开播，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剧本，现在倒也不急着去接替身戏赚钱，加上琴阮云也不怎么乐意，所以他这段时间反倒是一年多来最轻松的时候，也就有那个闲情逸致去网上四处晃悠。
不知不觉，逛得最多，看得最多的，倒是和闻晟有关的事，比如说天涯开八这个半年多前还默默无闻的家伙啦，比如说有自称粉丝的跳出来，说去名将剧组探班的时候他和朱灵比较亲昵拉，又比如说论坛在赌一车黄瓜，押这个势头汹汹的当红小生接下来会签约哪家拉，再比如说，他要挑战一部电影，担任男主角拉……
等下，担任电影男主角？
肖蛰把刚叉掉的网页重新开出来，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新闻。
不错啊，大电影，大制作，大导演，男主角。
算是挺大挺好的一件事了吧，他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最近闻晟似乎很忙，就除了刚搬家那会，肖蛰打了个电话给他，之后好像也没怎么联系到。
虽然说两个大男人没必要跟娘们似的腻歪，但这么少联络，算哪门子的情侣关系？
不过好像联络起来，也没什么话好说的。闻晟那个人，压根就不懂得谈话的艺术，接话总爱选最节省力气的句式，分分钟让人死于频繁思考如何创造新话题。
电脑屏幕的亮光映射在肖蛰发呆的脸上，要是琴阮云看到又要说他不开灯看电脑了，不过她出去买菜，他也就得以拿着手机转圈圈接收无谓的核辐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