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燕西的声音:“您就为了帮您女儿找个照顾她的人吗?”
男人失笑,原来他是在纠结这个。
他整了整神色,尽量严肃认真地:“我挺喜欢你的,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燕西莫名有些感动,对面男人说的很真诚,没有一贯交易式谈资论价的套路,而是坦诚直接地将自己的境况给他看,带他感受。得到夸奖和认可,也是他平时难能可贵的体验。
他看了看远处跳跃的粉红裙子,低头说:“我不知道……”
男人很让步:“没关系,你不讨厌我们就处着看看。”
这个时候女孩撞进男人怀里:“爸爸我困了。”
男人抱起女儿:“好,那我们回家。”又对燕西道:“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吧,安置好她,我再送你回去。”
男人的手抚在他背后,无法,他只好硬着头皮跟着男人回去。
一路无话,转眼到了目的地。男人的家是一片独立的别墅,在现今人口密集的城市里,非常难得。蒋潮抱着沉睡的女儿开启密码锁,燕西在后面跟着,这座别墅前后有两个花园,欧式的红瓦白墙房子,院子里奇迹地长了一片紫藤架,架子上扎了一只秋千,游游荡荡。走进楼里,温暖的壁纸、圆角式木制家具、简单古朴的装饰,可以看出因为女儿刻意温馨化的设计。没有太多电子设备,一幕水墙式家庭影院,窗边立着一架钢琴,桌上零落散着玩到一半的积木。夜晚的风透过落地窗徐徐地吹进来,带来一丝清凉。家政机器人滋滋转着来迎接,蒋潮怕它吵到女儿,也按停了。
将女儿抱到儿童房的小床上,盖上蕾丝被,她喜欢的娃娃塞怀里抱着,男人退出来,对客厅里站着的燕西道:“要不要喝点什么?”
燕西观望着这个退化到几十年前的家,说不出话。
男人似乎看穿他的想法:“哦,这是我爸妈留下来的房子。离婚后,我一直住在这边。”
顿了顿,男人又道:“你要不喜欢,我们可以住别的地方。”
“不,我很喜欢。”
燕西不假思索地开口,说完脸立刻又红了。
唉,真是挫败。
男人看着他笑笑,走到吧台后面去拿酒。
“喝一点吧,可以提提神。在这样的老房子里,容易犯困。”
男人拿了一瓶红酒,两人就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燕西玩着手边的积木,这当然也是电动改造过的,他已经不会玩了。
落地窗映着温柔的月色,月亮悬挂在紫藤架上似乎比往日大,大得可以触摸到上面凹凸痕迹。水幕墙上演着一部不知名的影片,男人无声与他一杯一杯喝着酒,不知什么时候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可能很累,忙了一天工作陪一晚女儿,身边有个温暖妥帖的人,喝得微醺,不自觉就睡着了。
他忘了他要把他送回家,燕西没有吵他,从卧房拿了一条毛毯给男人盖上,悄悄退出这个家,不去打扰这一大一小静谧的好梦。
第 4 章
随后两人不知不觉又约了几次会,每次男人都拿单单当借口,来公司这边接他,路上一起为女儿买蛋糕,去幼儿园接上孩子,三个有时在园里玩一会,有时去吃饭,陪着逛逛街遛遛马路,回家伺候好孩子睡觉,两个人再独处一会,由男人送他回家结束。
不知什么时候,燕西也习惯了晚上的日程安排,没有多么浪漫,也不刺激,像一杯温和平淡的白开水,甚至都开启了上个时代悠闲的散步活动。单单一只手牵一个,小小人影在大人中间打个人工秋千,累的时候趴在男人背上睡着。三个人在一片光怪陆离风驰电掣的夜色散漫到地老天荒,一起与这个世界背道而驰。
仿佛已这样许久,燕西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没有谈恋爱,就一步跨越到老夫老妻有孩子的地步了。
和蒋先生在一起很舒服,他话不多,处事简明利落,有着一般成功人士的决断。面对女儿,又很有耐心,会陪她一起玩积木搭房子,有空还教她弹钢琴。有次,单单晚上还缠着不睡,男人就抱着女儿坐在琴凳上,温厚的大手握着女儿小手,按下一个白键,在耳边教她“这是DO……”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父女温馨的画面,不自觉就露出微笑,心里安逸又妥帖。然而,男人面对自己时,又不一样了。他很坦诚,直接,似乎急着定下来,又带他自然而然去感受。感受他的家庭,他的生活,他的人,保持着君子的礼貌与风度,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偶尔逗逗他,眼镜后有狡黠愉悦的光。这个人有点霸道,又不失温柔,他拿捏不住分寸,总被男人紧紧扣着一环。后来,燕西也不费心去想了,随它去,他能感受到男人对他是无害的。
燕西和单单在园里的沙滩上追逐,女孩惊叫着躲,青年笑着抓她的小腿,一片嬉笑打闹。蒋潮西装革履站在外围看着这一大一小。青年的白衬衣扯松了两颗扣子,瘦弱锁骨若隐若现,他扑倒在沙子里,黑发上都扬了沙粒,抓着女儿一条腿大笑:“看我抓到你了吧!”
女儿叫着往后躲:“不算不算!你耍赖!”
青年好整以暇地啊了一声,一下虚扑在女儿身上,咯吱她挠她痒,大的小的顿时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单单痒得受不住,咯咯笑着求饶:“我不敢,我不敢啦!哥哥饶了我吧!”
燕西一把抱住女孩爬起来,忍不住额头对额头碰了一下:“小坏蛋。”
单单忽然停下笑:“哥哥,你要做我小后妈么?”
燕西霎时感觉怀中一片沉重:“哥哥……只是喜欢你。”
单单掰着手指天真地道:“我有妈妈了,我不想要小后妈。”
燕西嘴唇干涩:“这……要问你爸爸,哥哥不能决定,也没法替你和爸爸决定。你和爸爸永远是最亲最亲的一家人。”
单单点点头,神秘鬼测地趴在他耳边。
“我知道你要进我们家,在爸爸面前我和你玩,可是爸爸不在,我就和你划清界限哦。你可不要妄想我叫你妈妈。”
这哪里是什么乖宝宝,明明是古灵精怪的小鬼头!
燕西又爱又恨,和小姑娘约法三章,拍了拍小手掌。
“好,我和你保持距离,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不叫你爸爸知道,好了吗?”
女孩终于展颜一笑,搂住他脖颈装作友好的模样欢快地叫爸爸了。
蒋潮抱过女儿,含着笑抚了抚青年头发上沙粒,在他耳边悄声:“和宝贝说什么悄悄话?”
燕西睨他一眼,“你管得着吗?”
转而走到前面去了。
两人渐渐比较熟,像朋友多一些,蒋潮也没有什么实际行动。因为小鬼头的那番话,燕西有些发怵,不太想搀和别人的家事。他本就有些避世心态,一有麻烦就想往后退,而蒋潮对此一无所知。燕西想着找个机会回绝他,以后就不必再来往了。
没想到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那天蒋潮加班没过来,他下了班看天色似乎不好,仿佛酝酿着一场台风。单单在幼儿园不知道保姆有没有按时去接,他抬头望了望瞬息万变的天色,周围行色匆匆压抑的人群。没有了身边那个高大而安稳的身影,他有些心慌,给蒋潮家里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保姆不在,他没多犹豫上了一辆悬浮快车就往幼儿园赶。
赶到园里的时候,幼教老师们都集中在院门口给孩子们穿特制雨衣,大人们神色凝重,孩子们却天真无邪打闹,尚不知这天气的严重性。很多家长已经陆续来接人了,小伙伴一个个被接走,单单夹在孩子群里极力垫脚搜寻爸爸,她等了许久,爸爸没来,阿姨也没来。有老师蹲在她身前给她穿雨衣,柔声安慰她,可她都要哭出来了。
燕西挤过纷乱的人群,天空山雨欲来风满楼密布阴沉的乌云,已然刮起恐怖的大风。燕西穿过无数躁动的大人,一把抱住孩子:“单单,你没事吧?”
“哥哥!”单单仿佛看到亲人般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呜呜就要哭。
燕西心疼地不行,他和小姑娘相处这么久,他是真的喜欢她的。
燕西抱着单单,给她穿好雨衣雨鞋,对幼儿园的老师连番道谢,辞别离去。
“爸爸呢?爸爸怎么不来接我呀?”
单单在他怀里问。
燕西解下自己外套包住孩子,以免她被风沙吹到。
“爸爸在工作,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啊……”单单失望地。
“我们快回去吧,台风要来了。”燕西望着悬浮列车上忽明忽暗的灯,台风影响电子磁场,也许今晚全市会停电。
而没有了电,他们谁都会很难过。
人人低着头往家赶,超市挤爆了筹备囤货的人群,汽车、地铁、悬浮列车倏忽而过,形成一道道流光飞舞的光影,天色越来越浓重,风刮在脸上生痛,大地无声压抑酝酿着一场暴风雨,连最高的大厦都开启应急设备了。
燕西抱着孩子上了一辆电车,里面挤满了回家的大人小孩。他将单单护在怀里,温声安慰。单单似乎也感受到人群的躁动不安,有点害怕,缩在他怀里。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俩相依为命,燕西不想单单没安全感,逗她说白天幼儿园的趣事,给她讲童话故事,很多古老的海的女儿、睡美人、灰姑娘,小女孩都是没听过的,在他怀里仰着脸听得津津有味。两人说说笑笑,渐渐忘却周围的恐怖不安。好在电车蓄力很足,没一会就到了蒋潮那边的别墅区。
保姆在门口走来走去,见到燕西遮着外套护着孩子,在一片冰雹般的大雨中跑来,终于松了口气。
“沈先生,真是太感谢您了,我出去采购的功夫就被堵在超市里,问了园里的老师才知道您接了单单。如果不是您,我就要对不起先生了!”
风雨浇得燕西说不出话,他全身淋湿,脸上全是雨水,狼狈之极,唯有怀里小女孩还护得好好的。
“赶紧回家,启动家里的发电机,先生回来了吗?”
“先生说今晚尽量赶回来。”
“我想要爸爸……”单单委屈要哭地抗议着。
燕西抱着孩子跑进楼里,雨水打湿院里的紫藤花架,秋千上寥落几朵雨水残花。
“爸爸一会就回家了,单单先换件干衣服,然后乖乖吃饭,不要让爸爸担心好不好?”
“哦……”
单单低着头不安地发着抖,没有办法地应着。燕西忙着检查家里的发电机,单单一看他要走,忙拖住他衣角。
“哥哥,你不要走……”
小女孩没了平时的伶俐鬼怪,在小小的雨衣里单薄的身体愈加可怜,她扯着燕西的衣角哀求着一份保护。
燕西立马抱起她,在她小脸上吻了一吻:“我不走,我陪着你,陪到爸爸回家,好吗?”
“嗯。”女孩依恋地搂住他脖颈,趴在他肩上。
这个时候是粘得放也放不下了。
燕西只好抱着他去仓库检查了一下应急电路,保姆在做饭,外面开始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家里的电器滋滋地发着声响。燕西怕一个漏电,把家里功率大的设备都停了。只开了一盏壁灯,陪着孩子吃完了饭,就一起躺在沙发里给她讲故事。
温暖的壁灯下,孩子听着另一个神奇又美丽的世界公主的奇幻旅程,趴在燕西怀里昏昏欲睡。燕西给她盖上一条毯子,轻轻拍着她的背,时不时望望窗外沉寂的黑夜。
全市断断续续开始停电,外面已看不到电车飞驰的光影,大厦楼宇也黯淡下去。大地渐渐沉浸在一种无可言说的黑暗中,庞大又诡秘。而这座房子温馨灯光的一隅像是大海上飘摇的岛屿,燕西很想念男人,如果有他在的话,这个房子大约就是一块坚固的大陆。
只要有他在……
手机信号早已经断掉,蓝色心脏跳动地格外微弱,他此刻没有想到父母,没有想到姐姐,满心都是男人的影子。他在哪里,他还好吗?
他怀抱着他的孩子,极力在深夜里遥望那个高大的身影,但四周黑暗一片,唯有狂风暴雨。
怀里的女孩已经沉睡,时时呓语叫着爸爸,燕西不忍,想把孩子抱到卧房去睡。结果一碰她的身体就感觉烫得很,燕西一惊,去摸她的额头,也是很烫。方才他胡思乱想还没发现,现在女孩的小脸在灯光下红得异常,他连忙叫过保姆拿温度计。
一番淋雨,担惊受怕,想是孩子撑不住发烧了。
真是雪上加霜。
38.5度,烧得不低,保姆因为愧疚急得团团转,现在外面台风暴雨,就算去了医院也大概是停电,私家医生谁又肯冒雨前来,她是急得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燕西抱着孩子放到卧房,盖上一层厚被窝汗,吩咐保姆:“去拿点冰块、毛巾,有酒精的话也拿过来。我们自己在家降温。”
“哎!”保姆忙应着去,家里有个主心骨就是不一样。
燕西一向涉猎全书,古书上这点偏方他还是记得的。
他拿毛巾蘸着酒精细致地给女孩擦身体,怕冰太凉,用毛巾浸一会拧干敷在孩子额头上。往复多次,一刻不停,女孩才开始躁动呓语,哭闹着要爸爸,他把她抱在怀里哄,“单单乖,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直到毛巾洗换了十几次,酒精擦洗大半夜,女孩的温度才慢慢稳下来,也不再哭闹了,满脸泪痕楚楚可怜地窝在他怀里。
他陪着她在被子里窝汗,自己一夜折腾也蒸腾出许多汗迹,外面风雨依旧,天色渐渐发白。
外面门一响,男人浑身雨水地闯进来。
“单单!”
蒋潮车停在半路,好在路上有个加油站,拖着车过去又蓄满电,一夜火急火燎坎坷颠簸穿越无人之境往家赶。
他想着单单一个人在家,台风暴雨她会害怕,又想燕西会不会在等他,在公司还是在他家,还是根本就忘了他。
他越想越急,担心大的更担心小的,一路不停,台风狂作,彻夜黑暗,整个城市像被销毁般沉默而空寂。连往日昼夜不停的电车光影都消失了,泛着世界末日的绝望。
他冲进家里,一片死寂,心里咯噔一下,挨个房间查看。
闯到女儿卧房,看到青年身体蜷缩在女儿那张蕾丝小床上,抱着孩子打瞌睡。女儿小脸依偎在他怀里安逸而甜美地睡着,旁边水盆、毛巾、冰块零落一地,空气里散发着酒精的浓烈气味。看来是出了什么事,忙活照顾了女儿一夜。
青年听到响动,慢慢从瞌睡中睁开眼,眼睛一眨又一眨,不相信地。
他霎时回过神,从床上跳下来,一下扑进男人怀里。
“你回来了?”
声音有些干涩,埋在他一身是水的怀里,感受着仿佛重获新生般的体温。
男人将他拦腰抱住,磨蹭了下他热烫的脸颊,轻呼了口气:“我回来了。”
没事就好。
他和孩子没事就好。
第 5 章
“西西!”女孩爬上燕西的床,要他抱着。
这几天燕西都住在蒋潮家里,客房被打扫出来,小女孩对他粘得紧。
台风过境,全市停电,他们谁都不用上班。
燕西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沈梦棠先是着急数落了他一番也不报个平安要家里担足了心,得知他在蒋家,又偃旗息鼓酸酸地说知道了。
外面还在下雨,大约还要持续好几天,燕西抱着单单往厨房去,想给她做个荷包蛋。
蒋潮穿着棉质衬衫和长裤走过来,燕西见惯了男人西装革履的模样,现在这柔软的料子融化了男人冷硬的轮廓,令他有了一些温柔的假象。
燕西知道,自己无形之中已经对他产生了依赖。
他感觉得到,男人在他身后端着一杯水,深沉的目光在审视打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