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你拍摄的景物,很有生命力,但其实你未必不擅长拍人物,应该是人物配合不了你的高度。”庄栖风说。
商郅郁闻言笑说,“我哪有什么高度,只是一直找不准拍人物的感觉。”
庄栖风盯着他说,“我不想自夸,但问题的确是出在人物身上,而不是因为你的技术问题。”
“可我并不是没有拍过非专业的人物,你也知道我会面临很多非专业的人物,若要说筠兰达不到我的高度,我倒认为是我在拍摄的时候总会被我自己要求的技术所干扰。”
“我不这么认为,在拍摄新闻照片的时候,你能够将所有的真实拍摄出来,就算那些人物非专业,可都带着自身的感情,要用照相机拍摄出人物的内心气质这就是技术问题,但是一旦你拍摄的对象仅仅是在摆姿势的话,你就会变得难以下手。”庄栖风认认真真地分析,“所以你不是不擅长拍人物,而是无法拍摄固定的人物,就好像前一次你跟拍时,我是在拍戏,带着某种思想和情绪,你拍起来就很得心应手,不是吗?”
商郅郁仔细考虑他这番话,当局者迷,他一直把关注的焦点放在自己的拍摄上,并没有考虑其的方面。
说话的功夫水已经放满了,商郅郁刚才顺便从家里拿了一些尼龙袋和一次性塑胶手套过来,他用这些东西把庄栖风受伤的手臂暂时包起来说,“这样就行了,洗完澡我再给你换纱布,如果需要帮忙就叫我,记住一点,这只手不要去沾水,宁愿慢一点,知道了吗?”
庄栖风点点头。
商郅郁转身离开前,见庄栖风仍然站着不动,便问他,“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庄栖风赶紧摇摇头,虽然因为演戏的缘故他有时候也必须脱光光,可当面对的人是商郅郁时,他再坦然也会觉得无所适从。
本来他还在想都事到临头了,总不能退缩,而且澡是一定要洗的,被商郅郁看光光,比给别人看要好,管它会不会害羞,会不会脸红,白天在讲电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撒谎,商郅郁一定不知道那一刻他的心跳得有多快,他喜欢商郅郁这件事,再一次被证实,明明是相同的性别,但这个人就是会让他手足无措,真是要命。
门关上后,庄栖风知道果然是自己想太多,放下一颗紧张的心之后,他慢吞吞脱掉衣服把自己泡进水里,同时将自己那只受伤的手搁在外头,免得沾到水,闭上眼睛时,他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起刚才商郅郁在浴室里忙碌的身影和他嘱咐自己的话来,他睁开眼转向静静搁在一旁的沐浴液和洗发液,这也是商郅郁拿过来的,此时此刻,身体被温度恰好的水如此轻而柔和地包围着,他不禁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逐渐变得软绵绵的,变得似乎能轻易摸得到,也变得相当容易满足。
等庄栖风穿着浴袍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商郅郁早已拿来医药箱,坐在沙发上一边对着手提工作一边等他,听到动静,转头看他一眼,将身边早已准备好的干毛巾扔过去说,“先把头发擦干。”
庄栖风一面擦一面在商郅郁的身边坐下来,看他电脑里的照片问,“你也会用数码相机照相吗?”
“会啊,看工作。”商郅郁回答。
庄栖风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一时心神恍惚,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商郅郁又处理了几张相片,忽然感觉周遭安静下来,他不由转过头,发现庄栖风一动不动出神地盯着他看。
有时候,他的确会在庄栖风眼睛里看见一种他来不及掩饰的深情,他不是铁石心肠,他其实早就被感动过无数次。
“看你,水都滴到沙发上了。”商郅郁放下电脑,站起来帮庄栖风擦了几下,以免一会儿拆开纱布时被弄湿。
“但是你更喜欢用胶卷是吗?”庄栖风回过神来又问。
“嗯。”
“我觉得你真心想拍的东西都不在眼前。”庄栖风忽然说。
商郅郁一怔,问,“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在眼前,你会不去拍吗?”
“也对,原来如此显而易见。”商郅郁笑了。
“那你最想拍的是什么呢?”
“远处吧,远离人群的地方,人们轻易无法到达的地方,我想拍出波澜壮阔的景色给去不了那些地方的人们看,也让自己去看。”商郅郁低低地说。
庄栖风想象着,半晌说,“如果你去了,能带上我吗?”
商郅郁停下手中的动作。
“你用镜头记录下来的景色,我也想看。”庄栖风回过头,对商郅郁说。
Chapter 30
就在商郅郁打算约顾筠兰见面好好聊一聊的那天,一通电话打乱了商郅郁的计划,来电的人是他唯一一个还在保持联系的高中同学,叫吴浩然,顾筠兰的消息,商郅郁一直是通过他才能知晓根椽片瓦的。
吴浩然之前还不知道顾筠兰因为寻找商郅郁的关系早已来到了这个城市,他原本也就只有在一年一度的同学会时才能见到顾筠兰,才能借着顾筠兰跟朋友们聊天时稍稍了解到她的近况,除此之外,他也一无所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居然都不告诉我一声!太不够朋友了。”吴浩然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怨念,他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反应大得很,摆明了要商郅郁为此感到内疚。
商郅郁又怎么会不知道吴浩然的那点小小心思,原本他能跟吴浩然保持十年的联系就已经让他觉得不可思议,高中时那个不起眼又常常被人欺负的男孩,现在依旧内向,但唯有他,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给予了默默的关怀和支持,用他独特的方式。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喜欢她的不是吗?”
“呃……”吴浩然在电话另一头通红了一张白净的脸,商郅郁不用看都能通过他的语气想象得到,就听吴浩然结结巴巴地问来,“你、你怎么知道的?”
“早就知道了。”商郅郁低沉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思。
“……”
“今天怎么给我打电话?我知道你工作比较忙,出差也很多,因此没有及时跟你联系,而且我这边也有一些事应付不过来,另外,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默默喜欢她,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这件事,很抱歉。”商郅郁诚心地对吴浩然说。
“算、算了啦,我也不是真的要你跟我道歉,我只是……”吴浩然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想来想去,他对商郅郁交代说,“我正在出差中,后天离开,今晚有空的话,请我喝酒吧。”
“好啊,我们也很久没见了。”商郅郁欣然答应,然后想到某人满柜的红酒,还有自己家中的那些,就问,“红酒,应该可以吧?”
“好啊。”
商郅郁把住址报给吴浩然,说,“小区比较好找,我在家里准备好吃的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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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郅郁准时下班,去菜场买了菜,因为要喝红酒,他决定做西餐,这几天用的都是庄栖风的厨房,所以要做三人份的,刚才电话里忘了跟浩然说家里还有一个人,但问题应该不大,他还要去一趟超市,昨天半夜里庄栖风找他要电池,刚好他的也用完了,顺便一起买掉,另外餐巾纸也要多备一点,前两天也被庄栖风用光了。
回到庄栖风的住处,商郅郁开门进去,不意外看见庄栖风躺在沙发上的身影,他的脸上盖着剧本,庄栖风足不出户,每天都窝在商郅郁家中一边看剧本一边盯着厨房装修的进度,剧本是虞晓澜定期送来的,基本上都是经过公司精挑细选出来再让庄栖风挑选一次,顺便挑选他想要出演的角色。
当傍晚装修工人离开之后,庄栖风就回到自己的住处等商郅郁回来给他做饭吃,悠闲自在得很。
商郅郁不知道他是睡着还是闭目养神,也不去叫他,兀自去厨房准备吃的,晚上七点,门铃准时响起,商郅郁看了一眼客厅,庄栖风显然已经被门铃声吵醒,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剧本,然后才看见商郅郁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和餐桌上的三人份晚餐,再听见一声门铃,不由一怔问,“晚上有客人吗?”
“嗯,一个同学,快去开门。”商郅郁催促他说。
庄栖风走到玄关,打开门,就见一个戴着眼镜长得白白净净的小个子男人拎着包正站在门口。
吴浩然原本以为看见的会是商郅郁,没想到却见到了一张刚刚一路坐车过来已经在各种招贴海报里看惯了的男人的脸。
正值他的新片上映,因此宣传的力度相当大,手笔也很大。
“栖、栖、栖、栖……梧?!”吴浩然眼睛瞪得老大,退后一步看了看门牌号,确认了一遍自己记下的,“那个……没错啊……可是……”
“找商郅郁?”庄栖风靠着门框有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个子的反应。
“啊、嗯。”吴浩然连忙点头。
“你是他同学?”
“嗯。”
“什么时候的?”
“高、高中。”
“你……”庄栖风还要再问,商郅郁的声音在里面响起,“庄栖风,还不让客人进门,拦在门口想要做什么?”他是想盘查人家的家底吗?
听到商郅郁的声音,吴浩然总算安心了,但他依然感到吃惊不已,想不通一个世界级的大明星怎么会出现在商郅郁的家里,而且看他一副居家休闲的打扮,似乎就住在这里。
“解释一下,我家在隔壁,但厨房被这个罪魁祸首炸掉了,所以就借用他家的,白天电话里没跟你说明白,你就当他不存在,不用在意。”商郅郁端着最后一道菜走出来说。
“可是,他……是栖梧吧?”吴浩然再看一眼庄栖风,忍不住向商郅郁确认道。
“如假包换。”商郅郁招呼庄栖风帮忙,“别发愣,把酒杯拿出来,开一瓶红酒,我要招待客人。”
吴浩然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商郅郁刷新了。
“栖梧也是普通人,要吃饭要睡觉的。”商郅郁把吴浩然手上的包拿到沙发上,再推他一路去到餐桌旁。
“说的也是。”吴浩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由于惊讶的缘故而显得太过失礼,不由感到抱歉地笑了笑,又伸手习惯性地推了推镜框。
“赶紧坐下来吃吧。”商郅郁又说。
“这些……都是你做的?”吴浩然一坐下,面对卖相能跟西餐厅媲美的牛排和浓汤,再一次吃惊地问。
“嗯,本来应该给你做几个小菜的,但下次反正还有机会,家里的红酒多得喝不完,难得可以用来招待客人,你就使劲地喝吧。”商郅郁笑着说。
“我的酒量可没你那么好。”吴浩然腼腆地说。
“他被医生严令不准喝酒,要喝我陪你喝。”庄栖风只给商郅郁倒了小半杯红酒意思意思,然后抓着酒瓶说。
说起来庄栖风自己也很清楚,他明明知道商郅郁有胃病还送酒那真是太不应该,但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自己想常来喝!
“我不会跟你抢的。”商郅郁好笑地看着庄栖风生怕自己跟他抢酒瓶的样子,说,“如果再来一次,你会把我照顾到毁了我的住所。”
像是没想到商郅郁会将他的糗事拿出来调侃,庄栖风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但事实如此,他也无话可说,最后只好撇了撇嘴,一言不发。
吴浩然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亲眼看见一个大明星在私底下的模样,更加没有想过还会看见一个大明星在私底下吃瘪的模样。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他突发感慨说,“商郅郁,我好高兴,现在的你,总算不会再让我担心……”
“咦?”庄栖风闻言一怔,低问,“他是那么会让人担心的人吗?”
“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吴浩然不由看了商郅郁一眼,商郅郁垂下眸,凝视自己杯中的液体,他并不想阻止庄栖风试图了解过去的他,但对于那段过往,他回忆起来却觉得苦涩万分,怔忡片刻,他终于抬起头面对庄栖风微笑说,“浩然最担心我寻短见。”说完他又对吴浩然说,“不过你多虑了,我没那么脆弱,尤其那时你一直看着我,我可不敢做这种出格的事吓坏了你。”
吴浩然愣了愣,不怎么服气地说,“我胆子如果小那个时候还敢待在你身边吗?”
商郅郁低低地笑了,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把所有的话都会当真。”
吴浩然注视商郅郁说,“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八年?”
“有了吧,大学之后就没机会再见了,你还在同一家公司?”商郅郁问。
“嗯,去年变成了销售经理,可能是我这张脸看起来比较老实吧。”
“是你原本就懂得坚持。”
“你跟顾筠兰有什么打算?”吴浩然突然问。
商郅郁想了想之后回答,“对筠兰,我一直觉得有所亏欠,如今再见到她,就算是没了当年年少时的那种冲动与激情,却仍然无法不去管她,仿佛她已经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从念大学开始,我就把她列入了将来的人生规划里,只是没想到发生了那样的事,以至于我无法不放开手,我的人生变得一塌糊涂,我不能允许自己连累到她,如今我虽然没有飞黄腾达,但至少能做到生活无忧,如果她仍然愿意选择我,我也想承担起她后半辈子的幸福。”
一旁的庄栖风刚刚一直因为他那句“寻短见”而暗自发怔,他想不出来商郅郁要经历多大的打击才会被人担心寻短见,他所认识的商郅郁似乎能包容一切,可他从来没有去想过在这份包容的背后他曾经失去了多少,而现在,他又听到商郅郁如此认真的一番话,他虽然很清楚商郅郁的打算,但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顾筠兰对商郅郁来说有多重要。
吴浩然也因他这番话而深感动容,他深深叹一口气道,“你默默关心了她十年,其实就是希望她能得到幸福,但兴许缘分早已注定,她的幸福最终还是牵系在你的身上。”
“是吗?”商郅郁不置可否,只道,“也许年纪越大,就越会失去这份自信,年轻的时候我曾经有绝对的把握能带给她幸福,但是自从再一次见到她开始,我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毫无把握……”
“那也是因为你太在乎了吧。”吴浩然看着他说。
本来,人越是在乎某一件东西,就越是会害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