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用自己,用他的亲外甥作饵也在所不惜?这话魏阳说不出口,但是曾先生却能看得出,他轻轻转过了视线,看向窗外:“那人害了我姐夫,也跟小齐丢失的天魂有莫大关系,如果能找出他,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里面的坚忍不容置疑,魏阳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曾先生,其实我也可以帮忙的,虽然不是每次都能管用,但是我的骨阵对那些家伙很有效,怎么也能算是一支奇兵,如果您相信我的话,也许我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这是魏阳的真情实意,他是个油滑的小骗子不错,但是面对这种对齐哥至关重要的事情,他没有半点保留的意思。听到这话,曾先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笑了:“我知道,但是有一点实在让我拿不定主意,你跟小齐,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呢?”
他嘴角挂着笑容,但是那笑没有进入眼底,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砸了个正着,魏阳额头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难不成曾先生发现了什么?心底乱得够呛,魏阳还是开口想要辩解两句:“齐哥救过我,所以我……”
“他救过你很多次,这事情我知道。”曾静轩打断了魏阳的话语,冷冷答道,“但是即便不是你,他也会去救,他那人根本见不得鬼怪行凶害人,这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小齐不是个正常的人,他失了一枚主魂,能够操控情绪的天魂。”
如果之前还是担惊受怕,那么现在,魏阳彻底知道曾先生想说的是什么了,他没料到自己会暴露的那么快,更没料到曾先生会选择这么一个时机,沙发上像是长出了尖刺,魏阳局促的站起身,张了张嘴,从干涩的喉中逼出了点声音:“曾先生,我很抱歉,但是我对齐哥是真的……我是认真的……”
“对一个只有8岁前记忆的人认真?你应该知道,他连欲望都不具备,白的就像一张白纸。”看着对方恨不得剖心析胆的表情,曾静轩嘲讽的挑起了唇角。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曾先生,我真的没有抱任何玩弄的心思,我也比任何人都要喜欢齐哥,珍视我们之间的关系……”魏阳简直都要语无伦次了,他的确占了小天师的便宜,但是他也真的没有做出任何齐哥不愿意去做的事情,面对曾先生的诘问,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怯懦,然而即便如何忐忑,他也依然无法后退,没办法抛下齐哥。
曾静轩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是个很会识人的人,任何风水先生,最初学习的都是识人,他也从未看错过任何人,才会把自己最重要的外甥交给这个小神棍,所以现在,他也能看出魏阳的认真,以及不容错辩的焦虑和害怕。他是在乎小齐的……
沉默了片刻,曾静轩终于再次开了口:“如果小齐失了元阳,现在怕是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你终究没做到最后,这才是我让你留下来的唯一原因。”
虽然失去天魂,没法主动产生欲望,但是张修齐毕竟是个发育良好的成年男性,只要刻意去挑逗,总有办法让他泄身破了元阳。然而魏阳没这么做,就算可能有过肌肤相亲,他们也没刻意做到最后,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面前这个年轻人在乎小齐的感受,这一点,也是让曾静轩不至于翻脸的原因。
魏阳眼中一亮,不由踏前了一步:“那我……”
“你不能继续了。”曾静轩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的话语,“他不懂这些,难道你还不懂吗?小齐只是分不清濡沫和情爱的区别,他喜欢你、依赖你,最大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记得你,你是他失去天魂之前见得最后一个人,也是他救出的第一个人,这对小齐当然很重要,但是这不是爱,也没法变成你期望的东西。”
如果说刚才的话是惊雷,那么现在的,就是彻彻底底的倾盆冷雨,魏阳站住了脚步,这话,他没法反驳,甚至这也是他最为畏惧的东西。曾静轩没有错过这一瞬的迟疑,唇边挑起了一抹残酷的笑容:“而且,总有一天小齐会恢复的,他会重新找回自己的天魂,找回自己的记忆和情绪,那时候对他而言,你又算是什么呢?童年留下的美好记忆?还是趁他脆弱不堪时,趁人之危的混蛋?等到那一天来临,你会发现自己走错了一步,错到让你们连朋友都没法继续做下去。”
这一刀简直戳中了魏阳最脆弱的软肋,他的面色迅速灰白了下去,嘴唇轻轻颤了颤:“也许……他会记得我,会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
“也许,也许不。”曾静轩的语气似乎有些和缓了下来,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哀伤,“你没法确定,这不过是徒劳的去捞那枚水中月罢了。”
美好却也虚幻,总有一天会把人溺死在其中的月影。
魏阳没有答话,只是后退了一步,重重跌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之上。他的确害怕过曾先生棒打鸳鸯,甚至把他踢出门去,可是却没想到这人会如此冷静的说出这些,这些自己怕到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东西。就像往静谧的水池中投下了石块,砸碎了那美丽的幻影。他其实,从未做好准备。
看着对方惨白的面色,曾静轩视线下垂,看向了自己的手指,那里有一枚戒指,金色的素戒,简简单单,圈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他一辈子没有结婚,却带了枚婚戒,那戒指不是他的。
唇边勾起了一抹苦笑,曾静轩压住了心底那声叹息,他不是不理解魏阳面对的是什么,但是他没法放任,这样的感情,对他俩都不是什么好事。然而苦笑只是一闪而过,曾静轩再次抬起了头,淡淡说道:“你们还年轻,总有时间纠结这些东西,但是不是现在,不是这个时候。那些人很快就会找上门来,我一点也不想看到自己身边跟着个只会做这种白日梦的人。”
白日梦三字简直跟补刀没什么两样了,魏阳的肩膀瑟缩了一下,但是那不可抑制的颤抖却在慢慢消褪,最终,他还是抬起了头:“曾先生,可能你没法立刻相信我,甚至我这么继续下去,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现在,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帮助你们,帮齐哥……找回天魂。”
那四字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也有着同样深刻的坚定,魏阳轻轻吸了口气:“我会注意自己的行为,但是如果有一天,齐哥真的找回了天魂,我还是要试一试的,我想跟他在一起,不是玩笑,也不是一时兴起。而能决定我们两人关系的,只有齐哥自己。我知道这有些不符合世间的常态,但是,我真的没法就此放弃。”
他的眼神中还有未曾散去的挣扎和痛苦,但是那些颤抖却已经停了下来,亦如他稳定的声音。
曾静轩两眼直视着面前这个年轻人,最终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直接拿起了放在柜上的古书递了过去:“这书我仔细看过了,里面有几个殄文阵符,你先拿去试试,看能不能有些作用。”
魏阳愣了那么一下,立刻反应了过来,站起身用双手接过了那本书:“曾先生,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108.来袭
曲沟屯离市郊大概还有三四站距离,算是市里极少没被征迁改造的城中村之一,因为距离火车站较近,租房又便宜,这边人口构成也极为复杂,打工的、传销的、拉客的应有尽有,大杂院里充斥着一股子刺鼻的气味,衣服杂七杂八挂满了院子,每到夜里普通出租户都早早关门落锁,以免惹上是非。
柳存心很少在这种地方打混,平时跟师父出门,五星宾馆、高级别墅才是正常待遇,但是现如今情况不同了,让他不得不龟缩在了这种肮脏凌乱的村子里。躲过房门口堆着的垃圾堆,他脚步匆匆上了二楼,推开了最里面那间的房门。
“孙师叔……”进了屋,柳存心也不敢造次,先规规矩矩的朝屋里坐着的中年人打了个招呼。
然而对方没有回应这个称呼,只是淡淡问道:“查出书在哪里了吗?”
“省博物馆里没有找到,估计姓姚的把书交给那几个来帮忙的了,他们这几天一直在中心医院窝着呢,看来也有些准备。”柳存心赶紧答道。
“哼,觉得躲在医院,我们就拿他们没法子了吗?”那男人冷冷一笑,让柳存心打了突。
其实躲在医院的确让人难以下手,这也算是极少数阴阳两气十分纠葛的地方,白天阳气极重,人的求生意志压倒性的战胜了阴气,人流量又大的要命,根本没法施法。而晚上则恰恰相反,病痛让人意志力下降,又多是护士值班,阴气十分浓郁,按理说能让降阵发挥更大威力,但是偏巧医院里危重病人也有不少,就像在铁道小区用的睡降,用在了那边怕就要害某些人直接丧命,这阵法反噬可就非一般的厉害了。故而不论是白天还是夜里,医院都不是个很好的施法场所。可是听这话的意思,他是准备硬上了?
没有理会柳存心巨变的脸色,那人冷哼了一声:“我心里有数,你去准备一下吧,今晚应该是个云遮月的格局,正好可以会会他们。”
柳存心张了张嘴,最后也没敢说什么废话,他师父已经死了,自己又惹了一屁股官司,还被迫要伺候这么位小师叔,实在没什么立场胆敢回嘴了。要知道他这师门可是死了都未必能逃脱,而他还没到想死的时候。轻声应了句,柳存心又乖乖沿原路退了回去,准备往医院打前站去了。
看着那年轻人的背影,孙念恩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严师兄收的好徒弟啊,他们师兄弟五人,只有姓严的早早收了徒弟,结果呢?功夫不到家,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还留下这么个废物,要劳动他跑这么一遭。
还有罗锦那个老东西……想到自家大师兄,孙念恩脸上的冷意更甚,不用猜,这次肯定又是那老东西从中使坏,眼看就要到寻灵窍的时候了,他竟然会用这法子把自己支出来,万一耽误了时间,师父他老人家是肯定不会等他赶回去的,这次要开的灵窍也非比寻常,如果错过,下次不知何时才能重新遇到,一想到这里,就让他心焦火燎,烦躁异常。
深深吸了口气,他低头看向手腕间,一枚白森森的骨节正垂在黑色的绳子上,盯着这枚巫骨,孙念恩眉眼之间露出了一抹得色。就算被支出来了又如何,师父不还是把这随身带着的家伙给了他,自己可是师父亲手从孤儿院里领养的关门弟子,比那些猫猫狗狗要强上不知几倍,就算那老东西吃味又如何,最后能继承衣钵的,怕还是只有自己吧。
冷笑一声,孙念恩不再犹豫,也站起身来向着旁边的书桌走去。
******
跟曾先生聊过之后,魏阳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不再摆出那副玲珑剔透的人精模样,而是窝在病房角落,开始认认真真学习画符。成效未必能有多少,但是好歹让他避开了张修齐无意识的亲昵——小天师是画惯了符箓的,当然知道这种时候不能捣乱——也让他有了些面对曾先生的勇气,那些事情,他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不过时间总归是太短,他面对的也不是什么嘴硬心软的老好人,而是拥有更加深厚的江湖阅历和人生经历的三僚村传人,曾静轩没有对他的努力做出什么评价,只是和往日一样,淡然的指点他一些画符的基本原理,并且巧妙的拉住了张修齐,让他不再围着魏阳打转。
一下午过的平静无波,看起来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地方,但是等入夜之后,曾先生却开口说道:“记着我之前说过的,这两天他们应该就会动作,快到月晦了,那人等不了多久的。”
听到这话,魏阳不由一凛,顿时把那些纠葛抛在了脑海,现在的确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显然来抢夺那本手稿的家伙们更为要紧。心头一紧,他低声问道:“需要我来守夜吗?”
“不用。”曾静轩摇了摇头,“小齐已经布下了警戒,这里可是医院,真要硬闯的话,绝对是要触发那些机关的,等着就好。”
虽然曾先生的话十分笃定,但是当夜,魏阳还是失眠了,心底像是有什么压着一样,让他忐忑不安,难以入眠,在沙发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然而刚入睡不到半小时,一股恶寒窜上了脊背,他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有人!不,不是,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魏阳的眼睛睁的很大,但是此刻他却觉得看不清房间内的东西,有一层浅浅的雾在房间中蔓延,静谧无声,又阴沉晦暗,连距他只有咫尺之遥的两张病床都朦胧了起来,他想高声喊出声,但是嗓子里却跟堵了棉花一样,连一声喘息都发布出来。正当他开始急躁起来时,黑暗之中,一个声音冷冷传来。
“小齐,动手吧。”
随着这声音,一个身影透过了雾霾,出现在魏阳眼中。只见张修齐两步走到了窗前,一把推开窗户,火花一闪,三根短香点燃在他的指尖,在漆黑的房间内,那三点火星明灭不定,腾起的青烟却笔直的朝窗外飘去,随着这个动作,楼下的小花园中,似乎有什么亮了起来。
天空中,乌云厚重,遮盖了原本的夜色,在这片黑暗中,亮光也越发鲜明,魏阳眨了眨眼,突然发现那不是真正的光,而是某种类似法术闪动的痕迹,三条青烟如同三条长锁,勾动了光点,也把那光引入了天空之中。随着光线照耀,屋里的浓雾刷的一声退了出去,动作之敏捷,就像活物一般。
压在身上那股沉甸甸的力量也骤然散退,魏阳踉跄一下站起了身,紧张问道:“曾先生,他们来了?”
曾静轩也从床上站了起来,冲他轻轻一摆手:“是孽降,待着别动。”
跟鸣童和狐仙不一样,魏阳的骨阵似乎对所谓“孽降”毫无反应,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张修齐却没有任何犹豫,把香往空中一抛,转身就朝门外冲去。曾静轩没有拦他,而是端起了手中的罗盘,一步步走到了窗前,抓起一把铜钱,随意的抛出了窗去。
然而只是这么轻轻一抛,缠绕在空中的白光突然散开,笼罩在了铜钱之上,然后这些闪着光的钱币成扇形往下落去。这个阵名唤天星引阙,乃是通过星力和阵力催化,带动小范围的七关运转,不论是防御还是攻击,力量都足够强大。为了实现这个阵局,曾静轩早就布置好了一切,不论是刻意选在9楼的vip病房,还是白天让小天师在花园里埋下的阵势,如果只是像铁路小区那样的对手,怎么都能让他留下半条命来。
然而对手不一样了。曾静轩其实没有他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他能感觉出敌人的不同,不像那个会用冲煞阵的家伙,能在医院使出“孽降”的,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所谓“孽降”乃是一种利用恶魂的降术,而且是用新死之人的冤煞之气做引,比所有畜降都要更为凶戾,但是孽降有两点不好操控,一是恶魂往往无法辨认敌我,会进行无差别攻击,另一则是所选用的死者不得超过头七,还不能分辨自己的生死,这样才能保持最强大的冤煞之力。有了这样严苛的施术条件,除非降术师自己杀人取魂,否则很难使出真正的孽降。
而且夜间的医院又是一个典型的阴气增幅场,一旦使出了孽降,被降阵吸引来的死魂绝对不会少了,这就不是一个阵法,而会构成真正的聚阴池,把陷在其中的所有人都脱下水去。一个不好,就会危及很多人的性命,对方怎么会有胆来操作这样的恶阵,他以为自己能避过天谴吗?!
然而不论如何震惊,曾静轩的手都没有抖哪怕一下,他把手里的罗盘放在了窗台之上,咬破舌尖,用真涎液在天池内一划,原本沉浮不定的磁针就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嗖的一下停下了震颤,笔直的矗立在圆盘正中,曾静轩抬头看了看指针所指的方向,从一旁拿起了一张黄符,朝那边抛了出去。符纸并没有随风飘落,而是静静悬在了空中,三秒之后,嗤的一声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