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道:“那刑部查右都御使查的如何?可曾提及二皇子?”
林如海摇头道:“右都御使说是一个亲信手下给他的消息,但是找到的,依旧是一具尸体,只留下一封模棱两可的遗书。”
林楠叹道:“手法和盐商那边倒是一模一样……这事儿,做的可真是干净!”
无论是江南还是京城,竟是半点线索都没留下。
林如海淡淡道:“干不干净又怎么样,朝上左右不过就那么几拨人。”
又道:“昨儿二皇子不是请你吃饭了吗?过几日记得请回来——他将黄氏推出来,等若认了盐场泄密之事是他所为,大位已经与他无缘,既然如此,就别将人推的太远。至于右都御使的帐……且先收他一条命做利息,剩下的,来日方长。”
林楠点头应了。
两边手法几乎一模一样,倒是可以说明右都御使密告之事,并不是李旭指使,但是李旭知不知情就难说了——他和李旭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罢了,甚至在立场上还是对立的,人家就算知情,也没理由救他不是?最重要的是,整件事里,最倒霉的就是二皇子了,他还是别去落井下石了……
说起来还真有点冤枉,他和他爹连番被人针对,真不是他们人缘太差,而是因为李资风头太过。
江南案办的漂漂亮亮,修个园子都能修出水泥这神物,瓷砖给朝廷挣了大笔的银子,修堤的事儿就更别提了,银子没花多少,硬是才半年就修了一条能抵挡二十年一遇洪水的大堤出来……
与之对比,其他的几个皇子,都还在各部历练,就算偶尔做上一两件漂亮的差事,在李资的强大光环之下,简直连个火星儿都算不上,这种情况下,各位皇子的火力自然要集中在李资身上,作为坚定的“三皇子党”的林家,当然是首当其冲。
林楠叹气:若李资果真有意皇位也就算了,可是明明他就没那个意思……怎一个冤字了得哦!
忽然又觉得自己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实在难看的很,于是闭嘴。
第二天,林楠还没去翰林院销假,就得知自己升了官儿,现已是正五品的鸿胪寺少卿了。林楠为自己咂舌:如果现在外放的话,按照升一级的惯例,他可就是前所未有的十七岁四品大员了,啧啧,比他爹当初还牛啊!
不过也就想想罢了,就算要调外任,也得再熬三年呢!
升官自然是喜事,但林楠对自己的差事却很是不满:耶律良才那厮可是和自己有仇的,就算杀了他也不为过,可现在自己的差事居然是放了他,还要放的自自然然,不带丝毫烟火气,只想想就觉得憋气……至于所谓的好处,去他的,他林大爷什么时候缺过钱?
回来就升官,正好两次应酬可以合作一次,林楠像是要把在河道上错过的美味佳肴都补回来似得,成日里不是在外喝的大醉,就是在家呼呼大睡,上任足足半个多月,鸿胪寺硬是一次都没去过。
他这般旷工,鸿胪寺的同僚们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着急的是另一波人——戎狄使臣在鸿胪寺和刑部都碰足了钉子,每日只得在林楠出没的地方四处堵截,林楠上任了半个月,就追堵了他半个月,也不知是运气太差还是手段太次,竟直到现在还没见着真佛。
刑部。
刑部尚书喻子濯和林楠对座饮茶。
喻子濯头疼道:“小林大人啊,那个耶律良才,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把他弄走?本官都快被那些蛮子烦死了。”
“弄走?”林楠讶然道:“喻大人不是说笑吧,这等刺杀皇子的要犯,不拘押在刑部,难道还要关在鸿胪寺不成?”
喻子濯皱眉道:“倒不是不能放的问题,而是陛下既然将此事交给你全权负责,你总要拿个章程出来……总不能在刑部,不审不问不明不白的关一辈子吧?”
林楠冷哼一声,道:“耶律良才刺杀皇子,几百双眼睛看着呢,大人问我要什么章程?大昌律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大人只要在秋决名单上加上耶律良才四个字不就行了。”
喻子濯迟疑道:“这……怕是不妥吧!耶律良才到底是外族……”
林楠打断道:“外族又怎么样?外族就可以在大昌杀人放火、为所欲为?刺杀皇子,乃是灭九族的大罪,如今只杀他一个,已经是便宜他了!”
喻子濯苦笑道:“戎狄使臣现在还在京城呢,若这当口杀了耶律良才,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林楠冷哼道:“杀了又怎么样?我就不信了,杀他一个侍卫,戎狄王就带兵打来了不成?喻大人又何必过多顾虑,秋决名单还要上呈陛下亲自勾决,大人只需按大昌律加上他的名字,至于陛下那里,自然有我和父亲进言,无论成与不成,与大人半点不相干……”
喻子濯头疼道:“容本官再考虑考虑……”
林楠见好话说尽,喻子濯就是不松口,眼珠子一转,道:“啊,对了,下官过来的时候,父亲让我带话儿呢!”
喻子濯精神一振道:“哦?林大人有什么事?”
林楠笑道:“父亲说,先前因为分洪,淹了不少人家,现下洪水退了,要拨一大笔银子过去给那些人重建家园,所以最近户部经费紧张的很,刑部这边若要有什么花钱的地方,还请先缓缓,等再过三四个月,各地的税银上来……”
喻子濯哭笑不得,指着他道:“你、你这……算了算了,本官拧不过你!在秋决名单上添上耶律良才是吧?行!本官依了你,不过陛下那边,可不是我说了能算的。”
林楠大喜,深深一揖,笑道:“多谢大人!喻大人,方才小侄的话,都是浑说的,其实父亲是说,现下户部钱多的很,大人有什么要开销的地方,只管批了条子去领就是……便是多写点也没关系,当是小侄孝敬您的!”
“呸呸!”喻子濯骂道:“小子浑说什么呢?这话也是可以乱说的?”
林楠笑道:“这话还就小侄说得,便是陛下听到,也不同我计较的。”
笑着转身出门,一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似没想到他会忽然开门,都愣在门口,那身材高大的汉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一步,用别扭的汉语道:“小林大人,外臣是……”
林楠脸色一寒,道:“我管你是哪根蒜!”
转身便走。
那人忙追在身后,道:“小林大人,小林大人!”
他生的人高马大,几大步就追上了林楠,拦在他身前,道:“小林大人,你们抓了我们的人,不管他犯了什么事,我们也有知道的权利……我们要求,探监!”
林楠看了他好一阵,忽然一笑:“探监是吧?”
那人肯定的点头:“探监!”
“好啊!”林楠淡淡道:“我让你探。”
天牢之中,陈旧的方桌上摆满了酒菜,林楠和耶律良才对坐,戎狄汉子陪坐一侧,林楠替自己和耶律良才斟上酒,道:“一直说要尽地主之谊,却连上次在状元楼都是耶律兄付的帐,算是小弟的不是,这一顿当是赔罪。请!”
桌凳都矮,两人谁也没起身,就这样坐着干了。
林楠将酒斟满,又捧杯道:“今儿是我第一次来天牢探耶律兄,却也是最后一次,今日一别,后会无期,请饮了这杯壮行酒。”
耶律良才看了他许久,摇头笑道:“既是壮行酒,一杯怎够?”
将酒杯丢在一边,举起酒坛大口畅饮,转眼便是大半坛下肚,耶律良才以袖抹嘴,道:“痛快!好痛快!”
林楠皱眉道:“耶律兄身上有伤,不宜多喝。”
耶律良才笑道:“这辈子就剩这么一次和林兄喝酒的机会,不喝个痛快怎行?林兄,我知道你酒量也了得,请。”
林楠也将酒杯扔到一边,喝道:“好!”
学着耶律良才的样子,举坛畅饮,末了放下酒坛,敲着筷子唱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来!喝!”
耶律良才鼓掌道:“好诗好诗!”
林楠醉眼朦胧的看着他:“你懂诗?”
耶律良才愕然道:“你们汉人,在别人吟诗之后,不都得这样鼓掌叫好吗?”
林楠拍案大笑,笑的眼泪都掉出来了,道:“有理!有理!就为了这句话,当浮一大白!”
一心想将自己或对方灌醉的时候,喝酒的由子实在太多,可以是为了一句诗、可以是为了一句话,也可以是为了洒了的一滴酒,泼了的半盏茶……
这次先倒下的是耶律良才。
林楠看着醉倒在桌子上的耶律良才,看了许久,才苦笑一声,长叹一声道:“耶律兄,若你我不是互为异族,说不定也是一世的兄弟……”
“我不怪你要害我林家满门,我不在意你在河道上逼得我要自刎谢罪……可是为了大昌故,我却不能放你……”
他慢慢起身,退后,整理衣冠,肃然长揖:“耶律兄,一路好走……”
转身出门。
守在门口的狱卒迎了出来,道:“林大人,那这个探监的……”那戎狄汉子,醉的比两个人都快。
林楠道:“让他探,爱探多久探多久。”
向外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沉声道:“里面这个人,日后的开销都算我的。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给他买来,便是要天香楼的花魁,也给他找来……且勿使人折辱于他。”
狱卒恭声应了,将牢门锁了,道:“我送大人出去。”
林楠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回头又看了眼牢门内的耶律良才,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当两人的背影远去,牢内的戎狄汉子一跃而起,扶起耶律良才,道:“少主子!”
耶律良才缓缓睁开眼睛,苦笑一声,远远看着林楠离去的方向,苦笑:“你说的对,我实在不该招惹你……我耶律良才自负一世,不想却死在这自负二字上……”
戎狄汉子皱眉道:“少主子别这样说,汉人朝廷向来疲软,我们一定能将您救出去。”
耶律良才缓缓摇头,苦笑道:“你不懂,大昌君臣,绝不会容我活着回到戎狄……”
关键不是他做过了什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想到那一个个尚未实施的毒计,他到现在都遍体生寒,设身处地着想,他也不会容许一个知道了这一切的人回到戎狄……
第 134 章
喻子濯将一叠纸放在林楠面前,没好气道:“你要的东西。”
林楠诧异道:“这么多啊!他们还真能说……咦,这是什么鬼画符?”
喻子濯道:“是戎狄语,翻译在后面。”
林楠拍马屁道:“大人手下真是人才济济,连戎狄话都懂……”
喻子濯又好气又好笑道:“屁话!这是老夫从鸿胪寺借的人!真不知道你这个鸿胪寺少卿是怎么当得!”
林楠干笑:“下次我请他们吃饭……”
直接翻到汉语翻译的地方,快快的看了下去,末了脸上露出笑容,道:“都是交代后事啊,还蛮周到的。”
喻子濯奇道:“你到底把这耶律良才怎么了,他为什么一直强调不要替他报仇,而且交代绝对不要招惹你?”
林楠耸耸肩道:“就我这体格,他一只手就能把我撂倒,我能把他怎么着?”
喻子濯如何听不出他的敷衍,冷哼道:“老夫懒得管你的事,只要你别弄巧成拙就成。”
林楠笑道:“大人放心。”
一面将纸条卷起来塞进怀里,道:“喻大人记得以后可再不许人探监了。”
喻子濯道:“放心,老夫也没那么多懂番子话的人去监听。”
“还有,别忘了秋决名单。”
喻子濯皱眉道:“真要把他添上?”
林楠嗯了一声,道:“做戏当然要做全套。”
告辞离去,临出门时却又转过身来,笑道:“先前小侄的话可不全是哄人的,户部这段日子真的很有钱……”
喻子濯气乐了,连声道:“滚滚滚!”
贾府外院,林楠正由贾琏和宝玉陪着聊天,因他现在已经是五品官儿,宝玉两个原还带了几分生疏,后来见他性情和先前并无两样,便渐渐的放开了。
贾琏道:“先前珠大嫂子托我来央表弟一件事儿,也不知道为不为难,若是为难的话,便只当我没说过。”
林楠笑道:“表嫂难道开一次口,便是再为难,也要应的。琏二哥但说无妨。”也是李纨为人最知道分寸,断断不会有什么让人为难的要求,林楠才会提前应下。
果然贾琏道:“是关于兰儿的事。表弟你也知道,咱们的族学不成个样子,家里也没正经请个先生……兰儿是个好学的,这般耽误了实在可惜,嫂子想将他送去山海书院读书,可山海书院的事儿表弟你最清楚不过,不知道多少人挤破了头的想进去……”
林楠闻言,微微一愣,他先前还曾为贾府后继无人担忧过,想要劝宝玉走上正途,可惜收效甚微,这会儿听到贾琏的话,才想起自个儿竟忘了贾府还有一个贾兰。他虽没看完原着,但是因为红楼迷单琪的存在,他对贾府大致的走向还是清楚的,据单琪所言,贾兰日后是给李纨挣了一顶封诰的,且成了名做了官,引领了贾府的另一轮荣枯,可见贾兰无论是读书,还是为人,都是能拿得出手的。
贾琏见林楠不说话,忙笑道:“若是林表弟不方便的话……”
林楠忙摇头道:“这只是小事,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我想,既然府上没有一个正经的先生,那宝玉和环表弟的学业岂不是也耽误了?要不要也一并过去?”倒不是他多事,而是贾府那一群小肚鸡肠的,若是他厚此薄彼,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是非来,是以才做样子问问。
贾琏有些迟疑:“这个……”
扭头看向宝玉,山海书院的名额一个都难求,更何况是三个,这原是意外之喜,但是宝玉的事儿,还轮不到他做主。
只听林楠又道:“琏二哥无需现在答复我,书院开学还有段日子,在此之前都还来得及。只有一点要先说明,山海书院的规矩极严,除逢年过节外,一个月只放假两日,除那两日之外,一律不许外出。且书院学生一律不许带下人,吃饭都在饭堂或书院中的酒楼,当然自己亲自下厨也可,衣物可以自己洗,也可以花钱让负责浆洗的婆子帮忙,但也仅止于此,其余的事,都必须自己动手,比如打扫房间,烧水煮茶等等……毕竟先生开书院,是希望书院的学子出来之后,为民,可以独善其身、自食其力,为官,则能造福一方,而不是为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添一份炫耀的资本。”
不能带下人……贾琏看了宝玉一眼,有了这一条,别说宝玉了,兰儿会不会去还另说,只得道:“待我问问老太太再给表弟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