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道:“附近赌场也为此开了赌局?”
青衣人道:“正是,听说林公子也是为此才开的赌,因林公子定的赔率比赌场都稍高一些,是以百姓也知道赌场捞钱,是以去那边的人并不多,总的来说,赌球的人虽多了,但是下的注却少了。”
中年人点头不语。
此刻冰池外一阵欢呼,好戏开锣。
球员们身穿护甲,脚踏冰鞋,在冰面之上来去如风,奔若惊雷。
一次次快速而激烈的冲撞,一次次惊险的射门,一次次奋身的扑击,一次次礀势各异的扑跌,看的人目不暇接,时而紧张时而喷笑,时而狂喜高呼时而跌足长叹……
一时间,连那四人都看的入神,许久之后,少年才吁了口气,道:“我的娘,竟是这么好玩刺激的……”
……
同一时间。
贾府,林楠的院子,林楠依旧坐在炕上练字,冯紫英道:“阿楠,现在球都开场了,总该给我透个底了吧?今儿这球,到底谁能赢?我和姓张的那小子赌了一千两银子呢!”
林楠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怎么会知道?”
冯紫英急道:“我前儿不是专门拉你去看了两队的训练了么?”
林楠道:“我又不是很会那个,何况球场上的事儿,瞬息万变,哪有个定数?我还是劝你以后别赌了。”
冯紫英道:“你又哄我,你若是不会这个,怎么每日的赌局都只赢不输?你自己日日赌着,倒劝我不要赌。”
林楠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赌了?你见过开赌场的输钱么?知不知道什么是赔率?”
冯紫英冷哼道:“那个谁不知道?”
林楠耐心解释道:“如押甲队的有一万两银子,押乙队的有八千两,我便将甲队赔率定为十赔七,那么若甲队胜,则只需将押乙队的八千两舀七千两出来赔钱,剩下一千两便是我的。反之也是一样的道理,明白吗?”
冯紫英挠头道:“我记得之前赌马球,也有庄家陪得当裤子的时候。”
林楠道:“赔率是不断在变的,庄家输钱,那是有人在赔率高的时候,用大笔银子压了冷门的关系。我限定了一人一场只许下十两,虽挣的少了些,却也因为随时来得及调整赔率的关系,杜绝了赔钱的可能。”
冯紫英道:“原来你竟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你真是好心肠怕人输太惨了呢!”
林楠轻哼一声道:“真是好心肠就施粥去了,开什么赌场?”
冯紫英见他当真不知输赢,也就丢开此事,道:“阿楠你向来不是爱热闹的,折腾出这个想必也不是为了几个银子……上次你故意喝花酒已经被斥责过了,这次可别有又弄巧成拙了。”
林楠冷哼道:“冰嬉又不是什么坏东西,皇上怎会容不下?我都已经认命了,现在想寻个志同道合的主儿也不成么?”
冯紫英道:“什么志同道合?同你一样喜欢冰嬉的?我看你也不怎的爱玩。”
林楠道:“冯大哥你好似越来越笨了,皇子中有想要一飞冲天的,也必有只爱逍遥度日的。如今我林郎贪玩之名全城皆知,那素有大志的,必不肯同我扯上关系,那些不求上进的,却正好借我明志,去了旁人的戒心,我也可同他一起置身事外,何乐而不为?”
冯紫英楞了楞,道:“偏你爱算计,不过我告诉你,皇家人可个个都是人精,还是那句话,可别弄巧成拙了!”
林楠沉吟道:“应该不会吧……若真玩过了,皇上一生气,消了我的名,也不算坏事吧?”
事实证明,林楠或许有些小聪明,但是自作聪明,弄巧成拙的事,也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第 34 章
拜林郎所赐,往年只嫌太长的冬天,今年嫌太短。
“天气转暖,冰消雪溶,大老爷有令,所有人等一概不得入水,违者杖二十,枷一日。”
当几个胆大的被枷号示众,又几个胆大的掉进湖水被淹了半死之后,热热闹闹的冰上运动在顺天府的差役沿河吆喝中,恋恋不舍的结束了。
当然也有痴迷于此的,骑马驾车去了北方,到苦寒之地,继续享受那种天空中飞翔一般的刺激快感,于是林郎之名,长了翅膀一般越飞越远。
这一冬,收获最大的大约就是赚的盆满钵满的林楠,以及因有先见之明在雪融之初便果断下令而被皇上嘉奖的顺天府尹付尚德了。
雪融冰消,杏花开。
皇子伴读即高级书童的面试工作,或者说是皇上对士族精英子弟的赐宴也终于到了日子。
林楠本以为会像后世的旅游团一般,先在一个地方集合,然后在太监的带领下前往。不想他刚下马车不久,便有人迎了上来:“可是林楠林公子?”
来人是个内侍打扮的清秀年轻人,声音略细却不尖利,态度不卑不亢,全然不像传说中的内侍那般腻人,让人颇具好感,林楠点头道:“正是。”
内侍道:“小的成三儿,奉命领公子去杏园赴宴。公子请。”
林楠微微皱眉,四下看了一眼,门口除了侍卫和几个太监外,一个人也不见,想必是先他来的人已经进去了,点头道:“有劳公公。”
皇宫极大,成三儿带着他在里面兜兜转转走了半个多时辰,在一处幽林的入口处停下,道:“林公子,从这里进去,就是杏园。皇上赐宴便在其中,杏园甚大,今儿因皇上在此赐宴,贵人主子都不会到此,还有一个多时辰才会开宴,公子可随处游览,小人便不奉陪了。”
又将杏园的各处仔细介绍了一遍,便要告辞。
林楠慢慢从杏林中收回目光,缓缓道:“成公公。”
“林公子有何吩咐?”
林楠道:“听说今儿赴宴的,都是各家的出色子弟,想必个个都才华横溢吧!”
成三儿笑道:“林公子不必担心,公子自不会输给任何人。”
林楠淡淡道:“我何来什么才华?不过是一手丹青画的不错。比如成公公,便是隔个十天半个月,我也能将公公的模样画的分毫不差。”
成三儿一愣,干笑道:“我这样的人,哪里配入公子的画。”
林楠淡淡道:“成公公莫要妄自菲薄,方才成公公带着我,多走了足足一半的路程,这满宫的人,硬是没与一人正面相对,这等本事想必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成三儿笑容僵在脸上,皇宫中路径复杂,他做的又极其巧妙,自认便是来过皇宫数次的人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却不想被林楠轻松识破,正要再做解释,抬头却只看见林楠潇洒远去的背影,想了想,又追了上来,道:“林公子,林中景物甚佳,林公子不妨仔细欣赏。”
林楠微微一笑道:“多谢成公公。”
成三儿退开两步,目送他的背影没入林中去,才挠挠头,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林楠顺着成三儿指点的路径缓缓而行,方才他故意以画像相试,成三儿眼中只有愕然而无惊慌,可见对他并无恶意,既如此,他不妨去看看他们给他准备了什么。
林中花开正盛,风吹落,有花瓣零星落下,如梦如画。
林楠走了片刻,便听到一声压抑的呻1吟,他微微一愣,伸手拂开面前的花枝,便看见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正愕然望来,漆黑清亮的眸子正慢慢的染上了几分恍惚几分醉意。
林楠微微一愣之后,才看清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不顾一身颜色素淡但做工精致的衣衫,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双手捧着脚踝。
林楠走近,在男孩面前半蹲下来,伸手去探他的足踝,道:“伤了?”
手还未靠近,便被人粗鲁的扫开:“不用你管!”
林楠慢慢收回手,按着自己的膝盖,缓缓站了起来,转身,慢慢离去。
这样身份的孩子,的确不需要他来管。等到了人多的地方,找个内侍说一声也就是了。
走出四五丈,下意识回眸一瞥,却见那孩子正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出神,见他回头,又扭头转过一边。
林楠一时间有些恍惚,一些久远的他以为已经遗忘了的记忆,慢慢的苏醒。
这一幕,好生熟悉。
似乎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路过一个小巷时,围着殷桐胖揍的孩子们一哄而散,殷桐也是这样甩开他伸过去的手,翻身跑开。
他当时怎么做来着?似乎是将他散落破碎了一地的书一一捡了起来,回到学校找老师借了胶水粘好,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才回了福利院。
他想着,殷桐能跑能跳,应该没事,但是这些书,却是丢不得的。
但是也许殷桐是更希望他追上去的吧,记得他走出巷子的时候,曾回头看了一眼,只是……他没能看懂。
前世,似乎做错了很多事呢!
“你又回来做什么?不用你假好心!”看见林楠去而复返,男孩冷哼一声,悻悻然道。
“好心就是好心,有什么真的假的。”林楠依然半蹲在他面前,伸手按他的伤处。
男孩这次没有挥开他的手,问道:“为什么好心没有真假?”
林楠将他捧着脚踝的手拨到一边,拜喜欢打架的殷桐所赐,他曾专门向福利院的一个老中医学过几手,这一点骨骼错位还难不倒他,一面轻轻按压,一面道:“这世上,没有谁能真的懂谁,便是对最熟悉亲近的人,得到的也不过是自己主观扭曲过的印象……既然如此,只要在乎一个人做了什么就够了,至于他想些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男孩不服道:“胡说八道!难道真正的善人,和伪善也没有区别吗?”
林楠笑笑,道:“对某些人来说是有的,对某些人没有。”
“……我不懂。”
在这么大的孩子眼中,善恶就如黑白一般分明吧?
记得前世的时候,有人大张旗鼓的向林楠所在的福利院捐献了几十万的图书,外界曾有人骂他伪善,骂他花钱买名气,但是林楠却永远都记得那一本本崭新的书,在翻开书页时,黑纸白字散发的阵阵幽香……
“当你饿得快死的时候,前面有人施粥,这个时候,施粥的人是君子还是伪君子,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当然没有区别!”林楠刚露出笑容,男孩眼珠子一转,道:“因为不管是谁的我都不会吃!君子不食嗟来……”
话未说完尖叫出声:“你做什么?你想弄死我啊!”
林楠站起身来扶他,道:“站起来走走,看可好些了?”
男孩颠着脚走了几步,道:“好多了,可还是疼。”
林楠折了一根树枝递给他。
男孩愕然道:“你不扶我?”
林楠道:“你自己能走,为何还要人扶?”
男孩愣愣接过,林楠拍去衣襟上的灰尘,转身离去。
男孩拄着木棍在后面跟了一段路,眼看被他渐渐甩开,只得放弃,问道:“你是今儿来赴宴的世家子?你叫什么名字?”
林楠道:“你是皇子还是皇孙?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愣了愣,恼道:“关你什么事?!”
林楠笑道:“答得好!”
转身没入杏花深处。
非是他恃才傲物,明知此子身份高贵,还轻狂无状,而是这般年纪身份的孩子,比起一味的巴结讨好,这样反而更让他感觉新鲜刺激。
既然已经结识了,那便还是留个好印象的好。
又走了片刻,面前豁然一亮,露出一条三尺宽的小路,路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
林楠微微一笑上前,道:“我该怎么称呼?李公子?或成王殿下?”
李三或者说李资挥手令成三子退下,道:“随你高兴便好。”
林楠笑笑不答。
李资道:“可见到他了?”
见林楠微微皱眉,李资亦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林楠不答反问道:“今儿的事是你安排的?”
李资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干涉你的事,但是你想置身于风波之外,只有他能让你如愿以偿……”
林楠默然片刻,淡淡道:“如此多谢了。”
李资察觉到他态度有异,锁眉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
李资道:“我该知道什么?我不过知道他此刻定会在这片林中,才故意让成三儿引你来与他邂逅罢了。否则以他的性格,今天的宴会根本就不会去。”
林楠道:“他受伤了。”
李资一愣,神色间带了几分隐怒,淡淡道:“你似乎总是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我的为人,我李资,还没卑鄙到这个份上。”
拂袖而去。
见李资带着成三儿向着他来的方向快步离去,林楠一时无语,李资怒林楠误会了他,他何尝不是误会了林楠?
林楠从未想过人是李资故意派人暗中弄伤的,只是以为李资故意放着受伤的孩子不管,留着他来救罢了。
只是这样想的原因却不是因为相信李资的人品,而是有自知之明:这李资或许愿意为他做一些事,但是绝不会做到这个份上。
第 35 章
顺着小路又走了一阵,便听见有说笑声传来,拐过一个弯儿,面前豁然开朗,疏朗的花树下,数十条案零落分布,十多个宫女往来穿梭,有二十来个少年已经先到了,有的已然坐下,或读书,或下棋,有的则三五成群站在树下,或闲聊或吟诗作对。
但只看林楠刚从小路上现身,便吸引了几乎全部的注意力,便知他们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专注。
冯紫英正和人闲谈,见他出现,笑着招呼道:“阿楠,亏得我还去寻你,竟比我还先到。”
林楠也知道自己入宫的路径与人不同,见冯紫英蘀他掩饰,笑笑道:“是啊,来早了,便四处逛逛。”
卫若兰笑道:“你来的正好,正和人说起你做的诗呢,这般好景致,何不再来一首?”
林楠摇头失笑道:“我哪里会做什么诗?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还算你有点自知自明,知道自己不会作诗。”一个声高亢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林楠愕然回头,便看见四五个少年在内侍的带领下说说笑笑而来。
林楠一个也不认得,望向冯紫英,冯紫英歉意的笑笑,林楠知道那几个只怕是他的对头,也就一笑置之,只做未闻。
只可惜他不理会,人家却不肯放过,一仰下巴,高声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也算是诗?我便是说话也比这个来的雅致!”
林楠依旧充耳不闻,问冯紫英道:“当今万岁有龆龀之龄的皇子?”
冯紫英记得自己曾给他讲过的,知道他记性不会那么差,故意大声诧异道:“没有啊!阿楠你怎会这么问?”
林楠惊奇道:“若万岁爷没有这般年纪的皇子,那这位公子岂不是没了用武之地?”
冯紫英失笑,卫若兰正色道:“阿楠不必担心,万岁爷虽没有这般年纪的皇子,皇孙却有,应该和张公子的学业进度差不多吧?”
林楠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来陪伴皇孙的啊!”
那说话的张公子气的涨的脸色通红,正要说话,身旁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怎么,瞧不起皇孙吗?”
张公子扭头看了一眼,又惊又喜,忙兜头下拜,林楠看了李资和成三儿以及成三儿背上的男孩一眼,跟着众人一起跪倒:“叩见诚王殿下、世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