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浩苦笑,“任何一种投资都是有风险的,重岩小小年纪,能挣到养活自己的钱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延麟沉默片刻,再一次提起了之前的话题,“哥,我想离开一段时间。我觉得只有走出李家,我才能真正打起精神来做一些应该做的事。”
李延麒缓缓发动车子,声音略显沙哑,“你想好了?”
李延麟点点头。
其实站在李延麒的角度来看,温浩觉得李延麟离开并不是一件坏事,显而易见的是,他留下来只会让李延麒分心。
或者暂时避开也是个好办法,温浩心想,至少避开一个,家里能清静清静,天天这样刀来剑往的,他都有点儿扛不住了。
温浩把兄弟俩接回家,往老爷子书房里一送,还没等他喘口气,老爷子就发话了,“行了,我们爷孙说道说道。阿浩,把门给我们关上。”
温浩瞥了一眼坐在紫檀书桌后面的干瘦老头儿,知道这是要发作李延麟。李承运和程瑜都不在,估计一早就被老爷子给打发出去了。这里除了他再没别的长辈,温浩扫了一眼垂着头站在书房中央的两个孩子,轻声劝道:“爸,您也别太生气,阿麟已经知道错了。”
李老爷子淡淡扫了他一眼,“让老孙给我泡一壶茶来。”他年轻时候也是个人高马大的身坯,上岁数了就瘦的厉害,脸上也没有几两肉,越发衬得那双眼睛刀子似的利,再嚣张的人站到他面前都会不自己地收收气焰。
温浩听到这句话就知道老爷子心里没有太大的火气,脸上也带出来三分笑,“大晚上了,喝茶您又该睡不好了,我让老孙给您泡一壶菊花吧?”
李老爷子没吭声,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温浩到了这会儿也不敢多说什么了,连忙出去张罗泡茶,又亲自端了进来给老爷子斟上,这才低着头出去了。
书房的门一关上,温浩就悄悄舒了口气。其实家里的事儿说起来就是孩子们不和睦,真要扯到阴谋诡计上去还有点儿不够份儿,但这事儿要怎么处理说道就多了,可大可小,端看老爷子怎么想了。
这都已经半夜了,温浩也不敢再出去,上楼回了自己房间。正想着要不要给李承运打个电话他通通气,扔在床头的手机就响了。
电话是重岩打来的。
温浩稍稍有些惊讶,他们刚才离开“山水湾”的时候重岩就没下来,他还以为这孩子已经睡了呢。
“温先生?”
温浩觉得重岩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清醒,不像是睡了的样子,心里稍稍有些意外,“你还没睡呢?”
重岩嗯了一声,“现在说话方便么?”
温浩扫了一眼关好的房门,“方便。你想说什么?”
重岩那边想起一阵翻动纸张的声音,“是这样,我想跟你合伙做点儿生意,你看怎么样?”
温浩心头一跳,“什么?”
“合伙。”重岩淡淡说道:“李延麟跟你说了吧?我在做期货。”
温浩的嗓子稍稍有些发干,“说了。你做了多久?”
“两个多月吧,”重岩稍稍思考了一下,“不过我不打算专职做这个。”
温浩觉得有点儿头晕,一时间拿不准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挣着钱了?怎么想到要跟我合作?”
重岩似乎笑了一下,“靠得住的大人,我只认识你呀。难道要我去找李承运?”
温浩是知道他对李承运的态度的,到现在还一口一个“李先生”呢,可是这并不表示他就会对自己另眼相看。这点儿自知之明温浩还是有的。
“说实话。”
重岩的声音变得正经了一点儿,“温先生,你也知道我这个年龄……哦,户口本上的年龄改过了,跟你做生意是没问题的,这一点你放心。我呢,年龄小,刚来京城没多久,很多事情靠自己是运作不起来的。这你懂吧?”
温浩觉得这应该是实话。
重岩又说:“我在京城没根基没人脉,就算手里有钱很多事也办不成。但是你呢,你有能力,有背景,也有人脉,但是一直被困在李家这个圈子里,你缺机会。你不觉得咱们俩是天作之合么?”
温浩苦笑,“天作之合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你考虑考虑吧,”重岩的声音平淡无奇,然而语气笃定,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你的身家性命都跟李家挂在一起,温先生,你不觉得这种没有退路的日子过起来不太安稳么?聪明人都知道,鸡蛋不应该放在一个篮子里。”
温浩心中悚然。
“你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直到重岩挂了电话,温浩也没回过神来。他一向知道重岩有一种超乎年龄的通透,但没想到重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这一步。重岩把自己的处境看的很清楚,更可怕的是,他把自己的处境也摸得很清楚。
温浩从小跟在李老爷子身边长大,可以说他是作为李承运的臂膀培养起来的。好在他跟李承运的感情确实不错,而李家也没有亏待他,金钱、地位,一样不缺。但这些东西有时候想想,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属于自己?
不得不说,重岩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温浩以前不是没想过自己做点儿什么,但一来没有合适的机会,二来他也怕李老爷子知道了会多想,毕竟他前些年一直跟在李承运身边帮忙,公司里的事情接触的也多。这几年情况不一样了,李承运开始手把手地带儿子,尤其在李延麒接手了部分公司事务之后,温浩在李氏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李延麒带在身边的都是他自己的人,温浩正在慢慢地变成一个只管分红却没有话语权的普通小股东。
温浩站在阳台上抽了半包烟,心里慢慢做出了一个决定。
重岩挂了电话,看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觉得脑袋有点儿疼,但仍然没有睡意。他本来就觉少,回到家被李延麟折腾了一通,半路上酝酿起来的那点儿睡意又没了。他躺在床上把自己的家底数了两遍,开始盘算拿出多少钱跟温浩合伙做生意。期货还是要做的,但是不能把家底全都投在这上面。就像他跟温浩说的一样,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重岩虽然还没想好自己以后到底要干什么,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想要过一种安稳的生活,首先不会缺衣少食,其次不会被人指手画脚。要达到这个目标,手里仅仅有点儿钱是不够的。这个社会就像一个巨大的钢结构,他也需要在上面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位置。金钱、权势、地位、在某个领域内取得的声望,这些都是社会烙印在一个人身上的特殊坐标,重岩目前能选择的也只有从商这一条路。至于具体运作的方向,他想先交给温浩去试试。如果他想合作,那就该拿出合作的诚意。
以重岩的身份,要想做什么事是很难绕过李家的。既然怎么都绕不开,那就干脆在他和李家之间建立起一种平衡关系好了。从重岩的角度来说,就是你可以盯着我,但是放一个李家的爪牙就近盯着就可以了。这是一个能够容忍的底线。而这个人选,还有谁会比温浩更加合适呢?
温浩是李家的人,但又不全然是,他还有自己的小小私心。重岩心里很清楚,温浩不是最理想的人选,但情势比人强,他是目前为止重岩能够找到的最为合适的人选。
第40章:第三方
清闲了许久,突然之间就忙了起来,重岩真是觉得有些不习惯。还好已经考完试,马上就要放假了,要不然真是连睡觉都要睡不好了。
“尚武”的散打课也暂停了,这段时间秦东岳一直留在京城,秦东安每到周末就不情不愿地去林权那里接受改造,而秦东岳经常去接他,捎带脚的就把重岩也一起接上了。重岩觉得这样下去他跟秦家的人走的未免太近,这种感觉让他有点儿不踏实。
重岩习惯了给身边的每一个人一个明确的定位:生意伙伴、竞争对手、下属、甚至床伴,但他现在觉得,他没法给秦家人,尤其是秦东岳一个合适的定位。秦东安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唐怡是好朋友的和气的妈妈,那么秦东岳呢?好朋友家里的严厉的长兄?一个深夜遇到的巡逻警察?多管闲事的居委会大哥?
都是,又都不是。
重岩习惯了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思考问题,这样他会觉得头脑更清楚,也更加有底气。在面对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时,他习惯先退开一步,把一切都整理清楚了再来决定下一步要走的路。因此,这段时间尽量减少跟秦家的人密切接触是必须的。但他又不想让秦东安生疑,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家里有事儿。还好他家情况一贯复杂,秦东安也没多想。
重岩坐在出租车里,远远看着“尚武”的巨大牌匾一晃而过,漠然收回了视线。坐在他旁边的中年男人不时地偷眼打量他,似乎对重岩的年龄和身份心存疑虑。与重岩身上休闲随意的t恤、中裤相比,男人的衣着严谨的像要参加洽谈会——虽然他们将要做的事也跟洽谈会的性质差不多。但是规规矩矩的衬衫领带、一丝不苟的黑皮鞋,还是给重岩一种他其实已经热的透不过气来的怪异喜感。
中年男人轻轻咳嗽了一声,“重岩先生是怎么知道nd的?”
重岩心说我能告诉你上辈子就知道了吗?
重岩含蓄地微微一笑,“想要做成一件事,准备工作是必不可少的。”
nd是一家投资公司,重岩刚来京城,各路行情摸得不透——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代还在十年之后。因此十分需要像nd这样的能够给出客观意见的机构来对他和温和即将开始的合作项目做出正确评估。同时,引入第三方资金对于重岩来说也是十分必要的,他并不完全信任温浩。在他们所谓的合作关系当中,他需要给温浩安排一个有足够分量的掣肘,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踏实。
中年男人笑了笑,觉得这个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一开口却有种老气横秋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并不让人反感就是了,“既然做了准备工作,那重先生一定知道像这样的项目,我们要求控股百分之五十一。”
重岩点点头,“我知道。”
这不会是重岩唯一的产业,起步而已,交给谁负责对他来说都不重要。nd的参与一方面可以减少自己资金上的压力,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温浩看他年纪小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重岩可没兴趣为温浩做嫁。
中年男人露出舒心的表情,良好的开端已经是成功的一半了。
车子停在了一家私人会所的门外,重岩和单世荣下了车,被侍者引进了温浩提前订好的包房。温浩已经等着了,见他们进来,连忙迎了出来。
“温浩,温先生,我的合伙人。”重岩给他们做介绍,“这是nd投资公司的单世荣单先生。”
温浩顿时明白了重岩的意思,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觉得李承运的几个儿子加起来只怕都没有重岩心眼多。
两个男人握手寒暄,落座后侍者送上茶水点心,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单世荣从公文包里取出温浩之前交给重岩的那份规划书,摊开来放在桌面上,“你们二位一开始打算接手的这家化妆品公司,实际上并没有开始盈利。”他看看温浩,再看看重岩,不知怎么,看到重岩坐在这里沉着脸的样子,他竟然生不出轻视的感觉来。
温浩扫了一眼重岩,轻轻点头,“正因为公司还没有开始盈利,所以我们才有机会以这样的价位入手。”
单世荣看着他说:“温先生说的对。但看问题要看两面,既然还没有开始盈利,那也就意味着我们也要承担相应的风险。”他从文件夹里取出另外一份计划书递给温浩,“温先生最初的计划书重岩先生也一起给我了,这一份是重岩先生后来做的。我们讨论之后,比较看好第二份计划书。”
温浩接过计划书,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在温浩最初的计划里,他想找个小一点儿的项目跟重岩一起试试水。因此挑来拣去,最终挑中的是一家香精香料公司旗下专做植物化妆品的子公司。这家香精香料公司有自己的研究所,郊外还有面积很大的苗圃,跟市里的几家园艺公司以及南方的一些花卉经销商也都有业务上的往来。因为国外的女儿出了点儿事,老板不得已要带着老妻移民过去照顾女儿,这才急着转手。温浩知道内情,所以先一步截了胡。
这家公司经营的重中之重是香精香料的出口,这一点温浩也是知道的,但这一块份额太大,以温浩和重岩两个人的力量根本吃不下来,所以温浩选了他们旗下的一家子公司。
自从重岩抛出了合作的诱饵,温浩就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虽然他扯着李家的大旗也算过的顺风顺水,但身为男人谁不想有属于自己的事业?他自然也希望在李家之外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但这出路也不好找,做的太明显,会让李老太爷觉得他没良心,那就得不偿失了。而重岩就是那个在他瞌睡的时候赶来送枕头的人。与他合作,既能让他从李家微妙地抽身,又不会让老爷子怀疑他对李家有异心——不管怎么说重岩也是李家的孩子。从这个角度来看,重岩也是他合作的首选。
温浩知道机不可失,自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寻找两人合作的项目。这也不是个轻省的活儿,要有发展前途,又不能跟李家的生意有冲突。挑来拣去,才选中了这么一个项目。但他没想到重岩会跳过他选中的化妆品公司,把nd拉进了这场游戏,目标直接对准了香精香料公司的进出口业务。
温浩觉得看完了这份计划书,他对重岩的野心和胆识又有了新的认识。明明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自己之前还是有些小看了他。
重岩看出温浩的踌躇,不怎么在意地劝他说:“脱离李家的第一步一定要稳,断不能脱离的太干脆,否则李家会对你生疑。咱们做买卖虽然不指望借李家的光,但也不能还没做起来,就先把李氏给得罪了。所以咱俩最好不出头,低调。让nd控股,让他们挑大头,对你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温浩默然,他能说他只是被重岩的大手笔给吓到了吗?
重岩又说:“对你是第一步,对我也是第一步。咱们以后还会有别的生意,这个交给nd管着,正正好。人的精力都有限么,对不?”
温浩看着他,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明明是青涩未褪的一张脸,看人的神色偏偏又透着一股千帆过尽的沉寂。这是个充满了矛盾气质的少年,有时候简单粗鲁,说话做事不留情面,有时候又像个老谋深算的狐狸,一双阴郁的眼睛里绕着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温浩叹了口气,“评估结果要多久能下来?”
单世荣沉吟了一下,“因为是公司控股的项目,我可以加个塞,具体时间不好说,我尽快吧。”
重岩脸上换了一副淡淡的笑模样,“抛开评估数据,单先生,你自己是否看好这个项目?”
单世荣很含蓄地说:“国内的香精香料行业近年来发展迅速,国际著名的十大香精香料生产企业都陆续在中国投资建厂,可见发展前景是不错的。”
重岩心里有数,对温浩说:“我还是学生,时间精力都有限,以后还要辛苦温先生。”
温浩挺感慨地看着他,“你就不能叫我一声二叔吗?”
重岩知道这是温浩对他的一种接纳与认可。但是反过来看,他要是喊了这一声二叔,就表示他也默认了自己与李家的关系,与李承运的关系。重岩笑着摇头,“你才多大,叫你叔叔不怕把你叫老了?我叫你温哥吧。”
温浩拿他没办法,“这完全差辈了,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