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欧阳少恭正行至江都城外,本不打算停下脚步,却在经过郊外的茶馆时,不经意间听到那群江湖中人在说笑间提起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欧阳少恭的脚步一顿,转头对寂桐道:“一路走来也累了,不妨休息片刻。”
茶馆里人杂得很,欧阳少恭特意挑了个靠近方才出声的那几个大汉的位子,随意地点了壶茶。
那边那几个人还在扯天说地。
“早就听闻楚逆剑术过人,这些年来他挑衅过的门派也不少,却也没有这般放肆的时候,也不知御剑门到底怎么招惹了他,引得他大发雷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据说御剑门的弟子没认出楚逆来,不仅对他出言不逊,似乎言语间还侮辱了他。”
“御剑门弟子居然如此胆大妄为,便是青城剑仙派的大弟子也败在了楚逆手中,他一个小小的御剑门,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是啊。”另一个人似乎对御剑门颇有些不屑,嘲笑道,“御剑门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横行惯了,哪只天外有天,这次招惹到不能招惹的人,有次下场也是活该。”
“御剑门是咎由自取,听闻楚逆当下便大怒,一剑劈下去,从御剑门的山门一路砍到了大殿正门,那几个出言侮辱楚逆的弟子当场便死了,如此一来,自然惊动了御剑门的掌门和长老。”
“然后呢?”
“御剑门欺软怕硬,掌门和长老哪里敢和楚逆硬拼,自然是想和解了,可惜楚逆却根本没耐心听他们的长篇大论,直接一剑对着御剑门掌门砍去。”
一个人深吸了口气,道:“这楚逆也确实大胆,在御剑门的地盘,行事依旧这般肆意妄为。”
另一个人却冷笑,道:“御剑门算得了什么,楚逆有肆意妄为的资本,又何必忍气吞声。”
“可是御剑门掌门和几位长老联手,难道还奈何不了一个楚逆?”
“若非如此,楚逆之名又怎会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那一战我虽没能亲眼见到,但是所言句句属实,御剑门掌门和长老安逸惯了,哪里料得到楚逆敢以一己之力独挑整个门派,众人联手又如何,修为不济,还不是被楚逆打得满地找牙。”
“早知楚逆剑术了得,却不曾料到他竟如此厉害,只是他这行事也太过猖狂了,常说做人留一线,御剑门虽说不是蜀山之类的修道大家,但到底是一个略有名气的门派,他今日这般不留情面,日后就不怕御剑门的报复?”
“谁知道呢,楚逆这人出现得神秘,早些年江湖上完全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说不定他背后也依靠着什么大门派。”
“楚逆往年虽也狂妄,但到底还是有分寸的,也不知那个御剑门弟子到底说了什么,竟然惹得楚逆如此大发雷霆。”
那个大汉闻言,往四周扫了扫,压低声音道:“这个嘛……江湖上众说纷纭,有说那人辱骂楚逆的,有说那人侮辱楚逆师傅的,反正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而且楚逆因此而勃然大怒,知晓真相的人恐楚逆找上门来,怕也不敢乱传。”
“看你这个样子,难道你知道?”
“我也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听说过一些,不敢保证是真的。”几个人凑近了一些,那个大汉才小声道:“听说,那个御剑门弟子出言调戏了楚逆,言语之间颇为下流。”
第十七章:到最后沧海一粟
欧阳少恭手下一用力,手中陶土做的茶杯瞬间被碾成粉末。
那个大汉说话声音虽轻,但以欧阳少恭的听力,听清楚他的话还是没有问题的。
“少爷……”寂桐担忧的声音传过来。
欧阳少恭朝她笑了笑,目光清冷,道:“桐姨不用担心,我只是觉得,师叔出行够久了,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旁边那几个大汉还在兴致勃勃地聊着方才的话题。
“怎么,你们不知道?听说楚逆不仅剑术极为厉害,长得也十分好看,我是个粗人,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那种一眼望过去,以前见过的那些个美人在他面前都算不了什么的感觉。”
“听你说得怎么夸张,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能生得比女人还美不能?”
那人认真解释道:“并不是这样,是那种无关性别的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而言之你要是见过一次,就明白了。”
“你这不是坑我们么,楚逆那般的人,我们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到。”
后来话题不知不觉又被扯到了天下第一美人身上,欧阳少恭也不再将心神放在那边,但是仍不由自主地沉下了脸。
听到那些素不相识地人对楚逆评头论足,他莫名地,心生一种将那些人全部化作焦冥的冲动。
垂眸平复了下心情,欧阳少恭终是仍不住,再给楚逆寄了一封信过去。
这几年来,楚逆虽不曾回过琴川,但他和欧阳少恭之间的联络并没有断。欧阳少恭隔三差五就寄过去一封信聊聊自己的近况,显示一下存在感,当然也告知了楚逆自己去了青玉坛,不过只是对青玉坛的炼丹术颇为好奇。
因他已经加入万花谷,是以并不曾入青玉坛,只是以客卿的身份与雷严交好。
青玉坛在外的名声其实并不太好,不过楚逆也没有干涉欧阳少恭的决定,只是嘱咐他莫忘初心。
收到欧阳少恭催他回琴川的信时,楚逆正在昆仑天墉城做客。昆仑山上修仙门派众多,楚逆一个个将用剑的门派全部拜访了一遍,又恍然想起紫胤真人似乎正是天墉城执剑长老,便将此行的最后一站定在了天墉城。
因为苏妄言的缘故,紫胤真人是楚逆在这个世界难得可以称得上好友的人,他决定云游多少也有寻找苏妄言的原因在,当初苏妄言在论剑峰上的那一番谈话,确实让他心中遗留着不少疑惑,更别说这个世界也有苏妄言的存在痕迹。
那是否意味着,苏妄言或许是和他一样的存在?
只可惜他始终未能找到苏妄言的踪迹,也许完成这个任务,回到所谓的游戏世界,他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紫胤真人有且只有一个徒弟,也是天墉城大师兄,名唤陵越,年岁和欧阳少恭差不多大小。
陵越自小便随紫胤真人修习剑术,天赋自然比不上楚逆这样的天生剑者,但心性坚定,肯吃苦练剑,楚逆兴起之时,便随口指点了他几句。
恍然间又觉得如果系统要他养大的是陵越,或许他便不会这么心塞了,不管怎么说,陵越还是肯在剑这一道上下苦心的,不像欧阳少恭,对剑道完全没有兴趣,着实让他郁闷了很久。
抱着这样的心态,楚逆也渐渐对陵越上了心,一个欧阳少恭已经差不多让他操碎了心,他在这个世界自然没有精力再去收一个徒弟,不过既然有闲暇,陵越又是紫胤真人的徒弟,他倒也认认真真地教导了陵越一阵子。
然后就有些感慨紫胤真人这个师傅当得真轻松,一年十二个月十个月在闭关,一个月在出门,剩下一个月还是看心情才教教徒弟,基本采用放养的政策,让楚逆隐隐生出了几分嫉妒。
像陵越这么自觉又听话的徒弟,实在是世间难求。
直到欧阳少恭的一封信寄来,楚逆才发觉自己在天墉城待得时间好像有点久了。
欧阳少恭确实有先见之明,若不是他隔三差五就寄过来一封信,只怕楚逆没多久就会忘了他这个人了。
毕竟他可是连顾砚清的名字都差点想不起来的人。
楚逆拆开欧阳少恭的信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欧阳少恭字迹苍劲有力,倒是不逊万花谷弟子的名声,只是他写的信总是过于仄长,带着万花谷的文艺气息,让楚逆颇有些无语。
“楚道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见楚逆看信时眉头紧皱,在一旁练剑的陵越不由问道。
楚逆摇了摇头,然后再快速浏览了一遍欧阳少恭的信,总结道:“我师侄说他想我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说到这里,楚逆有些感叹欧阳少恭不仅文艺,还喜欢长篇大论,明明一句“思君,何时归”就能讲清楚的,却整整写了三张信纸,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自古反派多话痨。】系统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好有道理。
楚逆是师尊的好友,这些日子又一直尽心尽责地教导过他,陵越心底也将楚逆当作半个师长来尊敬,如今得知楚逆要离开天墉城,陵越略有些不舍。
楚逆虽然遗憾陵越不是他徒弟,但和欧阳少恭比起来,陵越还是要往旁边放一放的,想了想,才道:“我师侄和你年岁差不多,名叫欧阳少恭,以后你们若有缘遇到,替我多照顾一下他。”
修习离经易道心法的弟子,总归还是要找一个攻击力强的朋友同行的。虽然陵越和欧阳少恭并不一定有缘分见到,但是嘱咐一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当然楚逆如今还不知道,正是他的这一句话,在未来把陵越和百里屠苏两个人一起给坑掉了。
紫胤真人还在闭关,楚逆便只和天墉城掌门涵素真人告了别,缓步踏下了昆仑山,结束了他持续了几年云游历程。
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吆喝声叫卖声络绎不绝,走在青石板筑成的小道上,往来间还可看到几张熟悉的人脸。
楚逆心底不由生出几分暖意,似是游子归家的温暖和眷恋。
虽然这么说有些夸张,但楚逆初来这个世界便在琴川落脚数年,到底感情是不一样的。
欧阳府依旧坐落在原来的地方,楚逆上前轻叩门扉,不久之后大门便轻轻开了个缝,一个略显年迈的老人走了出来。
见是楚逆,老人脸上露出几分喜色,道:“原来是楚道长回来了,少爷等你很久了,快进来吧。”
楚逆对这个老人也有几分面熟,思索了片刻便想起似乎是在欧阳少恭还小时就跟在他身边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一个家仆,哪怕后来欧阳夫妇离世,她都不曾离去。
对这样的忠仆,楚逆心底也有几分尊敬,但想了半天都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便只点头跟她进了大门。
欧阳少恭见楚逆回来,果然露出面带笑意,上前道:“师叔终于回来了。”
楚逆仔细打量了一番欧阳少恭。
如今的欧阳少恭已经是一个少年了,脸上的稚气褪去,清丽俊秀的面容便显现了出来,他身上依旧是明黄色的衣衫,袖口处略显宽大。
楚逆下意识的伸手想拍一拍对方的头,随后才发现欧阳少恭长高了不少,此时和他也差不多可以并肩了。
于是右手在触及欧阳少恭的头发时改为了轻抚,温顺光滑的触觉传来时,楚逆微微眯了眯眼,望着欧阳少恭才刚刚到肩膀的头发,收回右手,随后抬起左手抚了抚欧阳少恭额头右侧的刘海,道:“以后把头发留长吧。”
又想了想昔日见过的万花谷弟子的发型,补充道:“最好长至腰部,额头的刘海不错,可以留着。”
没料到楚逆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说他的头发,欧阳顿了顿,才笑道:“师叔喜欢长发?”
楚逆摇了摇头。
他并不是迂腐的人,也不在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之类的话,只是欧阳少恭身为万花谷弟子,怎么能没有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
不过话说回来,楚逆确实也很好奇万花谷弟子是怎么顶着及腰的长发,却丝毫不影响打斗的。
欧阳少恭见楚逆摇头不语,也不追问,只是温和地道:“师叔刚归来,想必风尘仆仆,我准备了些酒菜,不知师叔是要吃点东西,还是先休息一会。”
“不必如此操劳。”楚逆笑了笑,道,“给我准备几坛酒便行了。”
欧阳少恭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知晓师叔爱喝酒,早有备着上好的桂花酒。”
楚逆点了点头,只觉得多年不见,欧阳少恭倒是越来越像一个万花谷弟子那样温柔体贴细致尔雅了。
向来顾砚清若是泉下有知,也会安心许多。
桂花酒是琴川特产,虽不像他以前在昆仑喝的美人醉那样烈,但也是上好的美酒。楚逆喝得尽兴,拉着欧阳少恭道:“我不在的这几年,你的修行可有落下?”
欧阳少恭笑了笑,答道:“不曾落下。”顿了顿,他又道,“今日是为师叔洗尘,我便为师叔奏上一曲,聊表心意。”
万花谷弟子总是温雅,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楚逆欣然应允。
片刻之后,那把九霄环佩琴便放置在案头上,琴案下的还点上了不知名的焚香,散发着淡紫色的烟尘,那烟气极淡,向上飘了片刻便消散在了空中。
楚逆盯着焚香看了片刻,那边欧阳少恭的指尖已经落在了琴弦上。
第十八章:何必江湖多殊途
悠扬的琴声有如珠玉落盘,蕴散出婉转动听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神秘力量,如同化作了一只手,抚去了人精神上的疲乏。
抚琴时的少恭无疑是专注的,手指每拨动一根琴弦,唇边的笑意便加深了一分,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九霄环佩,温润的身体更添了几分魅力。那专注而炽热的目光落在琴上,竟让人错生出若九霄环佩也有魂灵,定然十分幸福的感觉。
楚逆恍然发觉,欧阳少恭似乎已经长大了,正在散发着夺目的光彩,隐隐又透露出不同于文弱外表的锐利气势。
似乎万花谷弟子在音律上总会有不小的造诣,楚逆自己也稍稍通晓音律,在琴音落耳之际,似是心神想通,感触更深,不知不觉便沉浸在了悠扬的琴声中。
风尘仆仆赶路归来的疲惫困乏逐渐从他身上褪去,楚逆微微阖起了眼,琴音的洗涤令他全身上下都放松了下来,内心深处隐隐生出几分愉悦。
神情愈发恍惚起来,思维也顺着琴音漂浮到遥远的地方,似是想起了什么,却又记不清到底想起了什么。
脑袋不由开始隐隐作痛。随着琴音节奏的加快,楚逆脑海中的思绪也愈发混乱起来,疼痛感逐渐加剧,似乎有什么被遗忘的记忆呼之欲出,却又傲娇地不肯出来。
直到一个金黄色的熟悉身影浮现在脑海里,楚逆瞬间如遭雷劈般,心底倏然一惊,神情也开始清晰起来。
很不对劲。
楚逆皱了皱眉,睁开双眼,抬眸往欧阳少恭望去。
琴音渐渐停了下来,欧阳少恭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落在楚逆眼中的,却只是模糊的身影和宽大衣袍,仿佛眼前被蒙上了一层清纱,再也看不清晰。
楚逆下意识地转手将千叶长生剑握在手中,却猛然惊觉自己双手竟动用不出丝毫的力气,只能堪堪握住剑柄,却提不出更多的力量去抬起剑身。
欧阳少恭走到楚逆身前停下,似乎是担心楚逆还有余力,并没有靠得太近。楚逆的目光落在欧阳少恭模糊得看不清表情的脸上,语气也变得冷凝:“你动了什么手脚?”
“桂花酒,紫沉香,加上我的琴声,是我特意给师叔准备的,不知师叔满不满意。”
琴案下那紫色的焚香在楚逆脑海中一闪而逝,如此耗费心力,他又不曾设防,会中计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心底仍生出几分苦涩,又带着几分不解:“为什么?我虽不曾收你为徒,但自认这些年来待你还是不错的。”
“师叔待我,自然是不错的。”楚逆手握长剑,却不曾朝他动手,欧阳少恭放下心来,知晓楚逆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微微地倾下身子,伸手往楚逆右手摸去,想取下他手中的千叶长生剑。
孰料在他触摸到剑柄的刹那,楚逆猛然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欧阳少恭一惊,抬眸往楚逆望去,却见楚逆仅仅做了这么一个动作,便已满头大汗,脸上露出一丝痛色,才得知方才楚逆不过是因为他想拿走千叶长生剑而下意识的行为。
“师叔果然爱剑。”怕将楚逆逼得太紧反而激发出他的力量,欧阳少恭顿了顿,便放弃了夺走千叶长生剑的想法,转而弯下腰将楚逆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