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总是一点就通,如果只是温顺无害的宠物,养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拔了毒牙的蛇,没了猛爪利齿的野兽,纵然被一口咬住,也不过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罢了。”
“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被咬死?”
“那是他实力不够。”欧阳少恭笑道,“师叔曾经说过,若自己的实力强大,那便遇神杀神,遇魔屠魔,世间又有何人敢拦我?我与师叔自然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只是师叔却总是喜欢乱跑呢,既然师叔总是想走,那我也只能用这种手段,将师叔留下来了。”
楚逆顿了顿,才道:“你说的没错,我今日遭算计,是我技不如人。但我楚逆——又岂是轻易可以侮辱之人!”
他的话音刚落,右手往回一握,原本用于支撑他身体的千叶长生剑迅速回转,竟是往自己心口刺去!
欧阳少恭大吃一惊,他离楚逆距离并不远,但楚逆出剑速度从来都比常人要快上几分,等欧阳少恭一指内息击中千叶长生剑时,剑身已经没入心口,渗出殷红的鲜血。
熟悉的感觉让楚逆的神识恍惚了片刻,依稀记得当初,那人手中千叶长生剑便是这么毫无停滞地没入他胸口,随后对上的,便是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还有那痛心的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楚逆平静地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这一生想做的,能做的已经全部做过了,与其未来死在不知名的争斗阴谋中,倒不如因剑而生,因剑而亡。
对于生死,楚逆并没有欧阳少恭那样的执念。
千叶长生剑在没入心口的刹那间被欧阳少恭的气息击中,楚逆只觉得右手一麻,身体向旁边微微倾倒,被欧阳少恭一把扶住,他的右手却依旧紧握着剑柄不肯松手,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千叶长生剑果然称得上神兵之名,若是现在承受欧阳少恭内息的是楚逆曾经那把“惊鸿剑”,只怕如今早断成两截,但千叶长生剑却完好无损,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只是在内息的作用下震离到一旁。
见剑刃并未刺入太深,欧阳少恭微微松了口气,阴沉的脸色却并没有缓和多少,只是黑着脸弯下腰去查看楚逆的伤势。
伤口并不深,也未曾伤及心脉,只是普通的皮外伤,对于学了离经易道多年的欧阳少恭来讲,处理这样的伤口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只是伤口处的鲜血似乎流的有点多,不消片刻,楚逆秦风衣服的胸口处便染上了一片殷红的颜色,看上去颇为吓人,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让欧阳少恭双眉紧皱,随即伸手准备帮楚逆止血。
好在也只是看着吓人,欧阳少恭微微顺着伤口处被千叶长生剑刺破的地方探去,指尖也被染上鲜艳的红色,摩挲间竟是一篇粘稠。
秦风布料质量不是一般的好,纯阳宫的衣裳又是一层裹着一层,便是如此情况下,欧阳少恭想要撕开那部分的布料还是颇有些困难的。欧阳少恭又怕一用力便压倒楚逆的伤口,思忖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查探着,不由就将大部分心神集中在了这件事上。
耳边似有风声闪过,一道寒光从欧阳少恭的眉眼处照耀过去,他心底不由冒出一丝危险的预感,多年练就的反应速度令他下意识的往旁边侧过了身子,就在那一刹那,他的肩头传来一阵钝痛,仿佛被什么利物击中,一瞬间强烈的痛楚传遍了身体的各个角落。
微一侧头,千叶长生剑金黄色的剑身明晃晃地落入欧阳少恭眼中,令他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的黑得看不见底。
随即欧阳少恭猛然一挥袖,强大的风劲直接往楚逆击去,楚逆又生生地挨了这一击,才将千叶长生剑从欧阳少恭肩头处抽离,伤口处便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欧阳少恭已然是勃然大怒,方才那一剑,分明是冲着他胸口处刺去的,若非方才他反应速度快,只怕如今他不死也是重伤。他虽然耗费心力算计楚逆,但却从来不曾伤过他的性命,而楚逆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竟对他没有丝毫的留情!
楚逆这下是真的再无丝毫的气力,全身的力量基本都靠千叶长生剑支撑在地,才让他不至于软瘫下去,手心握着剑柄之处亦是流下了不少鲜血,和剑身欧阳少恭的鲜血融合在一起,随后滴落在地上。欧阳少恭方才那一挥袖所给的风劲让他本就称不上好的身体如遭重创,轻咳了一声,唇角竟是止不住溢出殷红的鲜血。
欧阳少恭伸手点了肩膀处的几道血口,让伤口不至于流血不止,随后他将目光落在不远处几乎半身被染上了血色,摇摇欲坠的楚逆身上。
楚逆此时依旧低着头,神色莫名,只是从微微颤抖的双手和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的千叶长生剑上,可以看出他此刻的状况并不算太好——至少比欧阳少恭要差得多。
只是欧阳少恭心中的怒火并没有消退多少,仍是晦涩莫名地盯着楚逆,仿佛将要对方这般狼狈的样子深深地记在心底。
“没想到……你居然还有余力伤我。”欧阳少恭嗤笑了一声,随后楚逆的下颚便猛然间被一道巨大的力劲掐住,竟是生生掐出了几道青紫色的淤青痕迹。被迫抬起头的楚逆冷眼盯着欧阳少恭,神情之间全是冷意,再无丝毫的温暖。
“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杀你?”欧阳少恭轻笑一声,掐住楚逆下颚的手往旁边摸去,仿佛带着无限温柔缱绻般,一点一点地抹去了楚逆唇边的血痕,“哪有那么容易……我魂魄分离所尝到的万般痛楚,我渡魂时我承受的千般磨难,一次又一次因‘天命’二字而痛失所有亲人爱人的百般心痛!这些师叔尚且不曾品尝过一两分,我又怎会让你这么轻易便死去!”
话音刚落,欧阳少恭手下一用力,楚逆闷哼了一声,唇角又溢出不少鲜血,在下颚处的剧痛散去之后,感到的便是丝丝的麻木。
下颚应该是脱臼了。楚逆漫不经心地这样想着,身体因生理性的疼痛不停地颤抖着,他费尽全身力气将翻涌而上的血腥气息咽回喉咙里,然而哪怕如此,仍有不少鲜血溢出,又被欧阳少恭一一抹去,嘴里全然只感受得到铁锈斑的血腥味,令人心底生出几分作呕之感。
“师叔总是想离开我身边呢。”欧阳少恭却仿若没看到楚逆的痛苦,黑色的双眸中一片冰冷,“所以宁愿寻死,也不想留在这里么……可是,我却偏偏想罔顾你的意愿,将你囚禁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紧跟着他这句话的,是“咔嚓”一声,楚逆垂在一旁的左手便硬生生也被欧阳少恭折断,一阵又一阵的剧烈痛楚让楚逆眼前略有些发黑,忍不住咳了一声,随即便是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吐出,将地面染得红里发紫。
欧阳少恭的目光继而转移到了楚逆握着千叶长生剑的右手上。
那只手已是鲜血淋漓,但仍然紧紧握着手中长剑,未曾有丝毫的松动。注意到欧阳少恭的目光,楚逆猛然一震,眸中闪过一丝冷光,竟是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总是如此……
欧阳少恭心底闪过一丝苦涩,哪怕已经奄奄一息,哪怕已经没有丝毫的力气,但只要一触及他的剑,他便能用尽所有的力气,拼死也要守住手中剑。
在楚逆心底,最重要的,永远是剑。
除此之外的所有人或者物,都只是其他,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被他放在眼里。
欧阳少恭看了千叶长生剑良久,剑身镶嵌着的金黄色叶片也散发出微微的光亮,似乎剑能通灵,想要和欧阳少恭说什么。
但是最终,欧阳少恭也未曾下手夺剑,只是掩去眼底深深的嫉妒和酸涩,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击上了楚逆的后颈。
后颈一阵疼痛,随即楚逆才真正陷入了黑暗之中。
温热但浑身是血的身体倒入怀里,欧阳少恭一手支撑起楚逆的身子,另一只手抚上对方依旧整齐的发冠,如同曾经楚逆习惯性的动作一般。
但如今欧阳少恭的眸中,闪烁着的却是偏执的疯狂和令人心悸的冷意。
便是失去了意识,楚逆的右手依旧紧紧握着千叶长生剑,如同成了本能一般,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冷嘲了一声,欧阳少恭又抱起楚逆,踏步离开。
遥远的天际,原本一片黑暗的空中微微亮起些许白色的光芒,给阴暗的大地带来了几分光明。
天快亮了。
第二十一章:奈何明月终辜负
将楚逆放回床上,欧阳少恭的目光倏而转冷。楚逆身上的伤很重,再加上他最后拼死刺出的那两剑,简直是以伤换伤。
欧阳少恭神情莫名地将楚逆身上的伤口处理完毕。又清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血污和肩膀上的伤,才静静注视着楚逆。昏迷状态中的楚逆是难得地安详,尽管双唇一如既往地绷成一条直线,但因为双眸紧闭,一身剑意尽数收敛了起来,精致妍丽的容貌也愈发地诱惑人心。
视线在楚逆脸上停留了片刻,欧阳少恭伸出手,捏住了楚逆的脖子。指尖下的皮肤光滑细腻,欧阳少恭微微用力,白皙的皮肤上就出现了一道青痕。
仿佛再一用力,楚逆的脖子便要被他生生折断。
这样的认知让欧阳少恭莫名地有些兴奋,想将眼前这个人的性命、行踪,一切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楚逆还在昏迷当中,但因为欧阳少恭手下愈发用力,加剧的窒息和不适让他不知不觉地咳嗽起来。
欧阳少恭眼底疯狂的神色更深了几分,似乎楚逆的每一分痛苦都让他身心感受到极致的愉悦,但最后他还是送开了手,深深望了差点死在他手下的楚逆一眼,转身离开。
楚逆清醒过来时,并不知晓时辰到底过去了多久。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了,连被折断的左手也已经接好,可以行动自如,衣物自然也是干净整洁的,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
但是胸口隐隐作痛的伤又提醒着他那是真实的。
欧阳少恭并未把千叶长生剑拿走,让楚逆心下安定不少,尽管丹田里依旧空空如也,但只要长剑在手,心中便不在有任何畏惧。
楚逆轻咳一声,隐隐觉得喉咙处有些沙哑和疼痛。
【请稍稍注意自己的行为,如果任务目标死亡,则任务自动失败】
——任务失败,我会有什么惩罚?
【不会有任何惩罚,但也不会有任何奖励,你将自动回到登陆空间。】
顿了顿,系统似乎也觉得如今楚逆的状况有点悲惨,补充道:【你也可以选择主动放弃任务,不过这一次的任务已经接近尾声,一旦放弃,先前所做的一切便功亏一篑,系统不建议你做这个决定。】
已经接近尾声了吗?
——若是我死亡,会有什么后果?
【你若是死亡,任务也将自动视作失败,系统会扣除一定的点数,帮你重塑身体。】
楚逆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千叶长生剑上,心底隐隐已经有了决定。先前是他大意了才掉以轻心,落到如此境地,实在怪不了别人,但是若他轻言放弃,又岂是那个令浩气盟闻风丧胆的极道魔尊楚逆!
太子长琴……是吗?
既然当日不曾杀他,那么今后,便不再会有杀他的机会!
欧阳少恭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楚逆一如既往地在院中练剑。许是对自己太有信心,欧阳少恭只是让他不能动用内力,并没有再次对他动什么手脚。
虽早已望见欧阳少恭那身明黄色长衫的接近,但楚逆的动作未曾有丝毫的停顿,似乎对欧阳少恭视而不见,直到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术施展完毕,他才收剑望向欧阳少恭。
“你来做什么?”
“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楚逆嗤笑一声,只是拿出布巾轻轻地擦拭着千叶长生剑,动作轻柔地如同抚摸着心爱的恋人,一丝一毫的目光都不曾落在欧阳少恭身上:“与我何干?”
欧阳少恭早就明白不能去和剑争在楚逆心底的地位,所以也不在意,只是轻笑道:“师叔如今不能动用内力,但楚逆之名已经天下皆知,留师叔一人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自然是要带师叔一同前去的。”
楚逆心底轻嘲了一声:我能有今日,还不是拜你所赐。
但他最终也只是抬眸瞥了欧阳少恭一眼,问道:“去哪?”
“衡山,青玉坛。”
楚逆并不知道欧阳少恭在青玉坛有多么重要的地位,但却看得出雷严对欧阳少恭十分器重和依赖。
进了青玉坛之后,欧阳少恭就忙得好几天都不见人影,楚逆也不关心他的下落,只是自顾自地练着剑,偶尔从几个青玉坛的弟子闲聊中得知欧阳少恭在丹房练药,也是听过就忘,不曾放在心上。
倒是期间欧阳少恭来找过他一会,问了他一些关于万花谷医术上的问题。
“我研习《医经》时,上面似是记载有一种起死回生之法,名唤锋针,不知师叔是否知晓?”
楚逆抬头望向欧阳少恭,似是惊讶对方还在研习《医经》,心下也颇有些安慰,想了想,才道:“万花谷医术中名扬天下的便是太素九针,锋针作为太素九针之一,亦是万花弟子的特色技能。锋针最强大的作用便是能护住他人心脉,但凡那人有一丝心脉尚存,哪怕身受重伤,锋针也能用强大的再生能力修复心脉。因锋针救的都是将死之人,所以江湖中人才觉得它能起死回生。”
“这样嘛……”欧阳少恭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若是心脉已绝之人……”
楚逆冷声道:“若是死得不能再死之人,锋针也无能为力。”
欧阳少恭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师叔觉得,这世间是否有真正起死回生之法?”
起死回生……楚逆挑了挑眉,想起自己似乎也确实算是起死回生,沉吟了片刻,才道:“也许是有的。只是……哪怕能起死回生,能改变的早已改变,无法改变的依旧不能改变。”
“是吗?”欧阳少恭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唇角,道,“师叔可愿意……随我去个地方?”
楚逆终于认认真真地看了欧阳少恭一眼,而后者依旧带着温润的笑容,唇边隐隐勾起一丝嘲讽。欧阳少恭的容貌无疑是极具欺骗性的,便是楚逆也不曾想到如此温文尔雅的外表下蕴藏着的是多大的力量,而欧阳少恭若要楚逆去什么地方,必然是直接决定,不会在意楚逆愿意与否。
如今这般认真地询问楚逆的意愿,显然是……他也在犹豫。
无论如何,总归这次欧阳少恭要带他去的地方并不普通,才会有一句询问。楚逆思忖了片刻,欣然应允。
青玉坛位于南岳衡山,为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一,而此时欧阳少恭和楚逆便行走在衡山的树林里。
衡山草木苍郁,一眼望去便是一片墨绿色,而置身其中时,明明是在白天,但往前看时仍然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如同已经提前进入了傍晚,只有少许光线透过头顶苍穹般覆盖下来的连绵树冠,给这个略显黑暗的地方带来了几分明亮。
在江湖打拼多年的楚逆自然十分习惯在这样的树林中行走,欧阳少恭看起来像是未经过什么磨难的温顺少年,但内里深不可测,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行走之时神色十分轻松,仿佛只是像在自家后院漫步一般。
两人一路无话,最终停在一个偏僻的很难为人寻找到的山洞前。
欧阳少恭此时已经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面带几分冷凝和嘲讽望着黝黑的洞口,楚逆顺着他的目光往山洞里看去,也只能看见一片如同化开了的墨汁一般的漆黑。
楚逆不由勾了勾唇角,问道:“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欧阳少恭静立在洞口前,挥手扯去了设在洞口的结界,道,“师叔进去便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