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咂咂嘴,“我薄情吗?”
贺灵则觉得自己好像也喝醉了,“不……”
谭藻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睁开眼,却没说话。
贺灵则痴痴问:“那你喜欢什么?”
谭藻的眼睛熠熠生辉,亮得惊人,他看着贺灵则的眼睛,又笑了一声,闭上眼,对着空气微撅起嘴,发出了轻轻一声——
“啾。”
贺灵则就猛地扑上去,含住他带着酒香的唇瓣,渴求地吮吸他口中的津液。贺灵则托着他的后脑,抱住他绵软无力的身体,舌尖扫过他的上颚,用一种极为缠绵而深刻的方式亲吻着他。谭藻却已因酒醉沉沉睡去,任凭他狂风还是细雨,只发出细微的哼声。
良久,贺灵则喘息着依偎在谭藻身侧,把头搁在他胸口。贺灵则只觉谭藻的心异常平静,他自己可是心口狂跳,仿佛甜蜜的情绪要满溢而出。
他抬头吻了吻谭藻的嘴角,也闭上了含着湿意的眼睛。
祖师爷保佑,今晚就成其好事。
“好熟悉的酒香。”
正气阁的佳酿出窖,殷汝霖给客人们都送了一坛,谭藻闻到那酒香,却觉得无比熟悉,忍不住说出口来。
阮凤章:“你去过小鸾山。”
谭藻一怔,“没错,这是……小鸾山上的味道。”
阮凤章:“这碧波酒的原料,就是独长在小鸾山的植物,世上又唯有魔教与正气阁的人会酿造。魔教已破,小鸾山被焚毁,便只有正气阁,还剩着这些碧波酒了。”
谭藻:“是吗?”
阮凤章倒出一壶,幽幽道:“碧波酒以‘烈’着称,传言,其烈便犹如‘万里碧波红’,喝下之后,喉咙仿佛都烧起来了,也不知喝的到底是酒,还是剧毒。”
万里碧波红是魔教一种澄碧色毒酒,常人服下之后,五脏六腑都会融化,呕血不止,能将万里碧波都染成一片艳红。
万里碧波红和碧波酒都是酒,原料相似,入口那灼烧感相差无几,唯有颜色不一样,然后喝下后的后果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更像是毒药,非得修炼魔教毒功之人才喝得,后者任谁都能喝,只是极烈。
谭藻微微叹了口气,即便小鸾山不被焚毁,碧波酒也要绝迹了。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若是美酒,中毒身死又何妨。”
其实,万里碧波红早就有了颜色透明的版本,是魔教中人费尽心机研究出来的。也就是说,连颜色都相差无几,于是便没人能分辨万里碧波红和碧波酒了。
那酒是为了毒死谭藻特意研究的,还特意将毒性减弱,延缓毒发时间,使其不在宴上发作。
可惜,他虽然毒发,却没死成,因为恰巧和贺灵则待在一块儿,被贺灵则及时救了回来,毫发未伤。
之后,贺灵则震怒无比,碧波酒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还因此牵连了魔教一干人等。贺灵则那次脾气发得太大了,大得不正常,给谭藻留下的印象很深刻。时至今日,他也只能猜测贺灵则是太过畏惧他的死亡。
不知后来果真见证他身死,贺灵则是什么样的反应。
碧波酒在魔教绝迹后,谭藻也没再喝过了,此时再喝,更觉一种久别重逢的美味。
阮凤章也随之倒了一杯酒,“没想到,你是好酒之人。”
谭藻:“我千杯不醉。”
阮凤章笑了几声。
谭藻又道:“不过喝酒误事,特别是毒酒。”
阮凤章将碧波酒饮下,微闭眼咽下辛辣的酒液,“是毒酒,还是辛如毒酒的美酒?”
“差不多。”谭藻意义不明地道。
谭藻连喝五杯烈酒,仍是眼神清亮。
阮凤章干脆将整坛递给他,“没想到你酒量真的如此之好。”
谭藻一笑置之,他一脚踩在凳子上,抱起酒坛豪饮,又斜睨阮凤章,“我喝一口,你喝一口。”
阮凤章苦笑道:“岂敢不舍命陪君子。”
阮凤章喝酒的速度不如谭藻快,谭藻灌下一整坛碧波酒后,阮凤章才喝了几壶,已然半醉不醒。
谭藻放下空空如也的酒坛,忽然叹了口气。
阮凤章已是强行保持最后一点清明,他幽幽道:“饮酒过急容易醉。”
谭藻:“我惆怅。”
阮凤章:“没有能够共饮之人,难怪你如此惆怅。”
谭藻痛苦地抱住酒坛,“我生而不详……万事求而不得……”
阮凤章一惊,按住他肩膀,“小谭。”
谭藻抬眼看他,眼中尽是痛苦,“但死而复生的,为何偏偏是我。”
阮凤章心里一凉,只觉这痛楚仿佛也加身于自己,他看着谭藻的眼神,恨不能以身替之。他庆幸过神灵将谭藻送回来,却没想过,谭藻甚至不愿意活着。
谭藻也喝醉了吧。
阮凤章跌坐在谭藻身旁,安慰他,“你绝非不祥之人。”
谭藻趴在酒坛上,一言不发。
阮凤章看了他半晌,从怀中取出贴身携带的锦囊,置于他手中。
谭藻非常缓慢地转头,掂着手里的锦囊,一脸迷茫,“这是什么?”
“希望你能掌握自己的命运。”阮凤章握着他冰凉的手,在唇边印下一吻。
第二十五章
殷汝霖满面讶色,“你将那东西给了他?”
阮凤章捂着宿醉之后愈发疼痛的头,“是的……”
殷汝霖脸色一沉,“如果这就是他一开始谋划的,那么他成功了。”
“不是……”阮凤章吐了口气,“当初他出现在峄山,我原也以为他是为了那物,但之后几番试探,他的确什么也不知道。”
殷汝霖:“那也不该将东西给他。”
“我知道。”阮凤章神色复杂,他昨夜如同鬼迷心窍……想必就是谭藻,也该十分惊讶吧。
殷汝霖看他这般,反而心软了,严肃地道:“既然如此,再盯紧点谭藻,为了那物,无论是他主动找魔教的人,还是魔教的人主动找他,我们都要提防着。”
阮凤章默默点头。
“我与你相识多年,从未见你昏头……”殷汝霖道,“你也不必太过介怀,那东西,我看也就是个象征罢了。”
“谁知道呢?”阮凤章喃喃道,“以前我们也认为世上没有蛊……”
殷汝霖:“你若是如此在意,那么去杀了他,拿回东西。”
阮凤章身体一震,长叹一声,“我知道了,兄长。”
殷汝霖点头,再次警告道:“盯紧他。”
谭藻清清爽爽地起床了,昨夜的豪饮并未影响他分毫。
但是他也没有弄清楚阮凤章把锦囊给他的目的,里面的东西他压根不认识。他只得去找祝红霞,期盼她有答案。
但是祝红霞也不知道,她看过之后,莫名其妙地道:“我看不出这是什么啊……他们家祖传的刮痧板么?”
谭藻:“……”
谭藻:“谁家会祖传刮痧板啊?”
祝红霞无辜地道:“那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了,奇奇怪怪的,年头好像很久了,难道是什么珍奇药材,或者矿料,铸剑的之类的。”
这个解释倒还靠谱,谭藻点了点头,“说不定是铸剑时掺一点就能变绝世神兵。”
祝红霞:“……”
谭藻把那黑乎乎的一块东西塞回锦囊,又将锦囊收起来,“你查到魔教的下落了吗?”
“没有。”祝红霞叹气,“还得落在你身上,正气阁与峄山剑宗探查了那么久,也未寻到他们的踪迹,何况是我。再说,这里也不是我的地盘。”
谭藻:“靳微呢?我觉得她和魔教联络过,难道你没寻到蛛丝马迹吗?”
“魔教的联络手段太过诡异,你若不说,我都发现不了她和人联络过。”祝红霞捧着下巴道,“不如,你和阮凤章干脆将小僵尸的故事演绎出来,想必他们必定按捺不住。”
谭藻:“……”
谭藻:“没有那么快的,阮凤章不是傻子。”
“谁知道呢?”祝红霞狡黠一笑。
祝红霞道:“那故事编得好,而且一石二鸟。你说,会有人来验证吗?”
“就算不想知道僵尸是否存在,总有人想知道魔教的宝藏在哪儿,是不是真的有鬼魂在守着的……”谭藻淡淡道。
相比起这些,他更期待贺灵则听到故事后的表情,他不止一次,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设想过了,可以十分详细的想象出贺灵则每一个表情变化。
五年多前,这种事也发生过的。
先时说过,谭藻自上魔教,几乎未曾下山。
究其原因,还是谣言惹的祸。
他到魔教不久,屡受提拔,已惹来许多人的妒恨。那时正邪对垒,不时便有对战。谭藻但凡下山,必被人派去与正道人士短兵相接。
他武功不济,时常落败,若不是魔教的人惧怕教主盛怒,不敢故意牺牲他,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那些人,每每到了最后关头,才出手相助。
有一次,谭藻败在一名正道女侠手中。那女侠天性善良,又为谭藻皮相所惑,虽然击败了谭藻,却忍不住放他一马。
本来准备出手营救的魔教中人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欺负谭藻归欺负谭藻,这些人对贺灵则却是十分忠心的,无论他们认为谭藻是怎样以色邀宠的小人,也不妨碍他们打扰谭藻和除了教主以外的人眉来眼去。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些人意外的有节操。
当下,他们就拿下了那位女侠,要杀了她,以绝后患。
谭藻受过女侠恩惠,当下拦住了那些人,让他们放了女侠。
他职位虽然高,在这些人中却没什么话语权,但最后他们还是放了女侠,因为谭藻少有的“仗势欺人”了。
若是放在平时,教主当然恨不得谭藻“仗势欺人”,在贺灵则看来,仗势欺人是一个非常甜蜜的词,他就乐意给谭藻撑腰,还可惜谭藻不怎么用呢。
但是这一回不太一样,贺灵则听了属下的回报,立时黑了脸,教训他们,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就应该不管谭藻,杀了那女人。属下们纷纷委屈,他们怎能一一分辨情况呢。
那一次,谭藻正正经经给贺灵则解释了一番,贺灵则勉强接受了。
没多久,谭藻又一次下山,这一次去的比较远,而且又遇上了那位女侠。
这次那位女侠是与她师门诸多师姐妹一起行动的,狭路相逢,谭藻倒是想秉公办理——但他武功不济啊,而且这一次,其他人竟然也没能拦住她们。
这一次下山的人里,有靳微的人。靳微虽然忠心,但也比较灵活大胆,当时谭藻尚未抢走她的位置,她也没起杀心,不过已是看谭藻不顺眼。得了她的授意,她的属下见机行事,放了水,让那伙人都逃了,回去后再一脸无辜地说:“属下失职,让她们逃了。”
同时,也将流言如实禀告教主——那位女侠阵前与“熟人”的眉眼官司被她师姐妹也看到了,回去就审问一通,没想到她还真有那么点心思。人多嘴杂,这么点点心思被传来传去,就变味啦。
靳微义正严辞地道:“无能!你们办事不力,还想着把过错往别人身上推,这些消息必然是假的!是编造的!”
“……你们下去吧,谭藻留下。”贺灵则手抵额头,虚弱地说。
谭藻惴惴不安,彼时他对贺灵则了解着实不深,也导致他被吓了一大跳。
人一走完,贺灵则就发疯了。
“那个女人是谁!!你们以前是不是就认识?!”
谭藻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教主,我连她名字也不知道。”
贺灵则:“我不信!!!!!不信!!!!!”
谭藻:“……”
谭藻深深怀疑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贺灵则,虽然进魔教以来,他就觉得教主怪怪的,但是这副样子……未必也太吓人了吧!
贺灵则:“说!!你和她什么关系!!!”说着,他一掌击碎了玉石屏风。
听到里面传来的巨响,几个魔教弟子对视一眼,互相击了击掌!
谭藻:“……教主,属下忠心耿耿,上次已经解释过,不过是一命还一命,您也知道了的,这次真的不干属下的事,属下是无辜的,属下为圣教出过力……”
贺灵则:“那怎么会出现那种传闻?”
谭藻:“属下真是百口莫辩!”
要完,教主疯了,平时那么冷静的识破一个又一个正道布下的埋伏,怎么现在被没头没脑的传闻给骗了,难道说今日就是他丧命之日……
“传闻说得有模有样,你让本教主怎么相信……”贺灵则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
谭藻:“……”
第二十六章
贺灵则要擦去情不自禁流出来的眼泪,但越擦越多,他伤心地伏案啜泣起来。
谭藻:“?!!”
什么情况……
谭藻精神恍惚,一时忘了该有所动作。
直到贺灵则泪眼迷蒙,幽怨地看向他,他这才清醒过来,木然走过去将帕子递给贺灵则,又端茶给他喝,伺候他净面,忍不住情真意切地抱怨:“真的不干我事……到底谁传出来的啊?”
贺灵则靠在他胸前冷静了一会儿。
谭藻:“……”
贺灵则缓了半天,说了句“下次别再发生”便走了。
一场争吵(?)就这么莫名其妙无疾而终,贺灵则下令,让他不得再下山,不再参与对战,同时再次提升了他的职位。由此导致全教上下,许多人都不知此举究竟是褒是贬,是信任还是不信任,一时深为困惑。
贺灵则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做上魔教教主。
但是有时候,他又比少女还要脆弱。
平日贺灵则只是变态了点,会纠缠不清,但他如果出现“比少女还要脆弱”的状态,谭藻就倒霉了。
平时他还可以教训一下贺灵则,后一种情况如果出现,他就只能跪了。
导致谭藻不能下山的那一次,是他首次见识贺灵则那种状态,已经把他吓得不轻,全然搞不清贺灵则的规律。他怀疑过贺灵则是不是脑子有病——不是平时骂他那种,而是脑子真的有病,但很显然,贺灵则只是情绪变化比较大,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练的武功有关,再不然就是和他的生长环境有关。
谭藻认为,整个魔教的人,都不大正常,贺灵则只是比较严重。
也许多年以后,后人能解释这个问题。
风水,武功,还是血脉?
——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都与蛊术一样,成为了传说。
贺灵则不是嗜杀,只是对人命看得太过淡漠,很难想象他是怎样成为这么一个人。
谭藻每每在他眼中看到对生命的漠视,就会受到惊吓。谭藻自认并非善良人士,大部分时候,他的举动都经过思考,有一定目的性,或者是遵从自己的原则。但他的确是有怜悯心的,贺灵则就没有。
可能贺灵则的怜悯心,都变成了些奇怪又脆弱的东西。
谭藻曾经试着掌握贺灵则情绪变化的规律,例如贺灵则非常激动的时候,情绪都会很极端,具体是极端暴虐还是极端脆弱,就要看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