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撑在榻上,向后仰着身子挺起肚子来,急急地点起头来。
“有啊。宝宝和小家一个样子。”
何支抬起头来望着他,奇道,“怎会和小家一个模样?”
小家抚了抚肚子嘿嘿笑道,“当然啦,爹爹的宝宝就是小家,宝宝当然和小家一个样子啦。大支好笨啊。”
何支站起身来,将小家从榻上抱下来,点点他的小鼻尖,嗔道,“小家怎么能随便数落人?大支是不知道,不是笨,小家不能随便说人家笨的。”
小家听了,知道自己说错了,就点点头,哦哦着说知道了。何支便拍拍他的小脑袋,又摸摸小家的肚子,一摸却觉得不对劲了。他皱起眉来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只觉小家的肚子比起往日下垂了不少。他仔细摸了摸,大手在小家腹底轻轻摁了摁,不想小家即刻抓紧了他的手,面色也变得狰狞,嘴里哼哼了几声,身子忽地朝后软了软。
何支赶紧扶住他,心知这是胎头已经入盆,依着老大夫的说法,不多久就可以生下来了。待小家缓过劲来,何支便对他道,“小家别怕,是宝宝下来了,小家再忍一忍,很快就见到宝宝了。”
小家只皱紧了眉头点点头,瘫在何支身上安静了好一阵子。何支只得半拖半就地将他扶出房来,总不能让他整日呆在屋里,趁着小家现在有劲,得让他多走走才能生得顺利。
何支让小家在桌边坐下,端了碗热粥给他。小家倒是十分地乖巧,自己端着一勺一勺地吃了,直吃了大半碗粥,又吃了小半个鸡蛋。现在他还有些精神,还将碗筷收拾了给何支端去,站在何支身边看着他洗碗。
何支见他撑腰站着,怕他累着,便叫着他去躺着。小家不肯,连连摇着头,托着肚子抵在门上眼巴巴地盯着何支,见他洗完了碗,还走上去将碗碟一个个整齐地摆好了。何支猜不明白他的心思,见他不哭不闹,心里已是十分安慰,也由着小家去了。
不料小家摆着摆着,忽地停下手来,微微托了托肚子,转身朝外走去,连个招呼也没和何支打。何支瞥过眼来,见还有几个小碗不曾摆齐,小家便已经走了。他心中忽有所不安,随意在身上抹了抹手,叫着小家的名字走出厨房。这一出来,便看见小家撑在桌边,扶着肚子身上微微发颤。
何支赶紧上前扶住他,让小家坐下来,小家便叉开两条细腿,撑着颤动不停的肚子,坐在长凳上不停倒吸着冷气。何支听他不哭不闹,心里很是奇怪,蹲身下去扶着小家的腰,揉了揉他显得有些坚硬的肚子,抬头便见他眼眶涨得发红,一副要哭而掉不出眼泪的模样。
何支揉了揉小家的脑袋,小家便吸吸鼻子,鼻尖通红地看着他,没喊疼也没娇气。何支便心疼地道,“小家要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不疼了。”
小家喘了喘,抓着桌角的手才是松了松忽又因一阵疼痛而攥紧了,他嗯嗯了几声,似是使了吃奶的力气,惨白的脸都涨得微微发红,到底也没哭出声来。他缓了缓,又缓了缓,才憋憋屈屈地道,
“不哭、哭不动了……小家好累……”
何支听了,心中一阵酸楚,蓦地红了眼眶,嗔道,“小笨蛋,小家这小笨蛋。”
小家却慢慢地摇起头来,阵痛之余还不忘反驳道,“小家不笨的,小家累了,哭不动了……”
何支再也没忍住,刷地一下流出泪来。小家不知他为何就哭了,但看着何支哭了他心里就是难过,急忙微微弯下笨重的腰来,在何支脸上亲了亲,似何支安慰他那般安慰何支,“大支不哭了,小家把眼泪吃掉,大支不哭不哭。”
说着,还当真朝着何支脸上舔了舔,吃下一颗泪珠来,之后便即刻变了神色,皱起小小的眉头来,唔唔地叫道,“唔——好难吃啊。”
何支见他这般,便急忙抹去眼泪,托着小家双腿,道,“不哭了不哭了,我抱小家去躺着好不好?”
不想小家却摇摇头,挥着小手道,“不要不要,小家不要躺着,躺着肚子痛。”
何支知他昨夜一宿没睡,光在榻上辗转阵痛,因而此刻也不愿躺着。小家却道要出去走走,何支心道平日里懒着不动,如今临产了两条腿却不肯闲着,可又怕小家累着,不敢让他多走,只推搡了说自己碗还没洗完,先让他在这儿坐着,找了花花和兔儿来陪他。
小家便点头说好。何支将花花与兔儿找来,雪魄留在屋外守护,将三只妥妥地安置在桌边,自己进了厨房洗碗。
兔儿化作人形坐在小家身边,花花则趴在桌上盯着小家。花花见他一大早便有气无力的模样,心中很是担心,可自己又没办法做些什么,便推过来一碗葡萄到小家跟前,对小家道,“主人娘子吃吧,兔兔也吃。”
小家只恹恹地摇头说吃饱了。花花看看兔姐,两人忧愁地对视了一眼。小家又道,“花花吃吧,兔兔也吃。”
说着,伸手摘了颗葡萄,一本正经地开始剥皮。兔姐正要开口劝小家不要动了,见花花对她摇了摇脑袋,便憋下没说。小家却不以为意,他现在躺下不动就浑身难受,还不如找些事情来做,反而能让他暂时忘了这磨人的疼痛。
玖四章:人妖皆有道
不一会儿,他便剥了七八颗葡萄在碗里,花花与兔儿却一口也不曾吃。小家见两人不吃,心底很是奇怪,便拈起一颗放进花花手中,正说着花花快吃吧,却忽地捂住肚皮,眼神匆匆避过众人朝地面看去。
兔儿见他忽地没了声响,心口噗噗直跳,忙抚着小家脊背,伸手摸摸他的肚子,只觉得硬得跟块大石头一样。她一下慌了手脚,只知叫着小家小家,却见小家慢慢伏到桌上,额头枕在臂上,缓缓地喘起气来。小家看兔儿这样慌,还安慰她道,“兔兔不怕,痛、痛了好多次了,小家不怕!”
兔儿只轻轻抽泣着,不停抚着他微微发颤的脊背,道,“可是、可是,我看你好痛……”小家轻轻摇头,阖起眼来,被兔儿握住的手心里疼出一把一把的汗来。
花花走到小家面前,拿毛茸茸的爪子摸了摸小家,小家便睁开眼来看着他。花花耸了耸耳朵,却是露出一副可爱讨喜的模样,娇嫩嫩地叫道,“小家乖哦。”小家一时被他逗笑,摸了摸花花的脑袋,正要说话,肚子又是一阵绞痛,绞得他硬生生把话咽下去。
只不多时,小家便是满头大汗,伏在桌上身子不停起伏着。兔儿只以为他一会儿便缓过来了,却不想他痛了这样久也不见消停,反而手上越攥越紧,头也越埋越深,有几次,几乎听到小家牙关微微作响的声音。小家却一直忍着没有喊疼,只时不时地将头倾到一边,不多久又转到另一边,肚子里的宝宝也一直动着,稍微动一下肚皮便疼得要死。
他觉着自己痛了好久好久,可是何支还没有来,他又不敢对兔儿说痛,怕吓着兔儿,便这样一直忍着。其实小家也疼得不久,只是这次比前几次痛得尤为厉害,因而时间也格外难过。一边的兔儿早就看得心惊胆战了,吓得三魂七魄都不知跑走了多少,张着嘴就是不知道去叫何支。好是花花冷静,跳下桌来,咬着何支衣角将他拉出厨房来。
何支只见小家这样趴着,兔姐在一边脸色全白,便道怎么了。不想小家一听见何支的声音,立时转过身来看着何支,眼中哗地流出泪来,伸手似要何支抱,十分十分可怜地叫道,
“小家痛死了——”
何支忙上前去抱住他,摸摸他的肚子,果真是阵痛发作,硬得和石头一般。小家痛得满头大汗,额上的汗不停地滚下来,混杂着泪水统统流向下巴,背上肚子上也都是汗水,整个人在这夏末里冒着热气,里衣可想是又湿透了。
听到他那句幽怨满满的“痛死了”,再瞧这湿漉漉的小模样,何支是又想笑又不敢笑,连忙将这小冤家抱起来放到屋里去。将房门关上,见小家还抱着肚子呼哧呼哧地喘着,何支上去解了他的裤带,又忍不住道,“小家好好的,怎么就说自己死了?”
小家歇了歇,难过地道,“小家真的好痛……”
何支笑吟吟道,“那也不能说要死了呀小东西。”说话间,他脱下小家的裹裤,伸手比了比,约摸开了三指。何支皱了皱眉,心里没有把握,仍是放不开想要找大夫的念头。他替小家穿好裤子,又将他的衣裳解开,伸手摸了摸,里衣果然湿透了。小家还瘫在那儿半死不活地哼哼着,看着模样已经被先前好上很多了。果然逃不开孩童的天性,在外人面前不哭不闹,回了家里对着何支便使劲耍起小性子来。
何支又左翻右翻地将他的衣服扒了,擦了身子套上干净的衣裳,拍了拍小家的脸蛋,道,“小家不哭了,我们得走了。”
小家道,“去哪里?”
何支将他翻身起来,扶着他下了榻,道,“去老爷爷那里,让老爷爷把宝宝从小家肚子里变出来,小家就不痛啦。”
小家一听可以不生宝宝不用痛,心里顿时一阵乐呵,连连点头,叠声道,“走走走!快去见爷爷!”
何支心下暗笑,轻轻摇了摇头。两人正出门来,却见花花与兔儿都不见了,何支正是心中疑惑,却忽见花花奔进屋来,一个纵跃跳到自己肩上,听他道,“主人!找上门来了!”
何支心下一凛,道,“谁!”
花花道,“是那道士。”
何支心道不妙,扶着小家让他在桌边坐好,自己与花花走出屋去。他出门看见兔姐与雪魄两人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便上前拍拍兔姐肩膀,让她进屋去照顾小家。
何支四下看了一周,没看见那道士的身影,转头对花花道,“在哪儿呢?”
花花用脑袋指了指远处树林上方,何支循着方向看去,果不其然,一个灰黑色的人影正立在树林上空,似乎正注视着何支这边。
何支暗骂该死,竟也被他找到了,对花花道,“我得带小家去镇上,或者我出去,把大夫带过来。”
花花急道,“不可啊!这道士已然成妖,妖力不知深浅!况他深谙符箓之术,万一中咒,后果不堪设想!”
何支不由惊道,“连你也打不过他?”
花花摇摇头,道,“我没有把握,也不能拿大家的性命冒险。”
何支听罢,牙关格格作响,心中顿时一阵盛怒,指着那空中的人影破口骂道,“你这牛鼻子老道,我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处处与我为难!害我妻儿,拆我家庭,你为何不滚回你那道观里好好念你的经!”
此声一出,遥遥传去,随即震散于山谷之中。
那道人似听见了一般,随手挽了个拂尘。何支只眼神微动间,便见他跃进了数丈之多!何支暗叫糟糕,这是要逼上门的架势!
只几个转瞬,道士的身影便清晰起来,不多时,已出现在了结界之外,吓得何支连连退步。花花道,“主人莫怕!他进不来的!”
何支抬头看去,便见那道士慢步走近前来,正是越逼越近之时,他忽地顿住了脚步,抬起手,缓缓地伸了过来。何支顿时屏住呼吸,脚上已做出逃跑的姿势,他甚至在想,等下抱起小家,该往哪里跑、抄哪条路。
就在众人屏息注视之时,忽见那道士的手掌被一道无形之力弹开,掌心甚至冒出了一股轻烟。
花花不由松了口气,对何支道,“主人,他当真成妖了!”
他才是说罢这话,就觉那人的视线忽地转到自己身上。花花迎着那目光看去,正与那道士目光相携。几瞬对视后,却见那道士忽地眼珠凸起,目露惊悚,连连退了几步,缓缓抬起手来指着花花,声音发颤道,
“你是人?还是妖?”
花花听了,心下一震,不由垂下眼去,眼睛盯住地面不敢说话。不想一直不做声的雪魄此刻却喝声道,
“他是人是妖,与你何干!”
花花闻言,却缓缓转头去看雪魄,目中无不震惊之色。
何支一下糊涂了,全然看不懂这局面,皱了皱眉,见花花忽地转身离去,听他道,“主人,别理他了。他心魔已深,分不清人与妖了。”
何支见花花离去,回头看了看那老道,心中有所不忿,却也只得返身。这时,却听那老道朗朗大笑起来,笑声震荡山林,引鸟兽丛飞。何支又听他道,
“如今世上,人不为人,妖不为妖。人欲得妖力,妖欲为人道,更有逆行天道,人妖交篝,产出不人不妖之物。殊不知妖类,素来鄙夷,装样作势于人世,到底两道不容!”
那老道说罢,一扫拂尘,遥遥不屑地扫看众人。何支不等听罢,耳根涨红,屡屡被雪魄按住,才不得冲动行事。花花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凛凛不似往日,
“人虽自持高贵,而为恶者穷凶极恶,胜似恶灵!取己所需,挖妖之心,灭妖之道,何以为人!人妖之别,皆出于心,心若成妖,行尸肉体不得人之;妖如有人善之心,化身为人,何需外力借之!不知你取物之时,究竟有没有看清,他到底是妖是人?”
一旁二人正听得云里雾里,却见那老道忽地默不作声,垂下头去,双眼几乎要突出眼眶,只直直盯住自己双掌,神色憾憾。
花花说罢,道了声走吧,便窜进屋去。何支等人急急跟上,进屋便见小家双腿大开地坐在长凳上,深深地弯下腰去,双手按着垂坠不已的胎腹,身子几乎要抖成筛子。
玖五章:接着生宝宝
外有劲敌上门,虽阻得他进不来,却教自己也出不去了。若是硬拼,没有把握,不知该抵上什么代价。可若是不拼,坐以待毙,迟早有弹尽粮绝之日,到时仍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倒不如趁着现下还有气力,等到天黑,趁机……
何支正这样想着,肩背便剧烈地疼痛起来,他低头看去,见小家又是面目狰狞,一手按在腹上,一手攀在自己颈上。剧痛之时,便揪着何支的衣裳,之后又忍不住揪紧何支的皮肉,发出阵阵唔唔之声。何支心道,光是这样一抓便已这样痛,小家再痛下去,岂不是要疼掉他一条性命?
何支光看着,便觉着小家不胜辛苦,低头下去亲亲他的额头,道,“小家躺下来好不好?”
小家却呜呜地摇头轻哼,两手环抱住何支的脖子,稍稍仰起细弱的脖颈来,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呼声来。
“呜——不要……抱抱……小家、呃!小家好痛——”
何支先前已劝了他好一阵,让他好好躺下,小家却偏偏不听,直直勾着何支脖子怕他逃开似的。一来二去,便坐到何支胯上,由他紧紧抱住,似只小熊般挺着肚子在何支怀里大汗淋淋,说什么也不肯下去。
何支无法,不停抚着他的脊背,口中慰道,“好好,大支抱着,小家不躺下,不躺下。”
小家这会儿松下力来,低垂着脑袋贴到何支胸口,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喘息起来,眼眶中泪汪汪的一片,闭起眼去,连眼角睫毛都已湿透,将将要挂出水珠来。
“小家要爷爷……爷爷把宝宝变出来,找爷爷好不好……呃、呃——”
他连喘带哭,痛得忙得不可开交,自是听了何支那句哄骗,满口都是要找那老大夫,让他把宝宝从肚子里变出来。
何支心急如焚,无奈被困在屋里,如何也不得拖着小家现下的身子闯出去,只得道,“小家乖,爷爷来不了了,小家得自己把宝宝生出来,小家别哭了好不好?”
小家却异常暴躁地叫着,“不好不好!”
他撑起身子来,腾出手来撑住酸痛的后腰,仰头盯着何支,喘了喘气,没能说出话来。又低下头去,喘了好一阵子,期间时不时地呜呜了几声,复又抬起头来盯着何支,似是要说些什么。何支见他条条湿透的发丝挂在脸侧,眼泪跟断了线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心中不由抽痛,一手捧着小家脸颊,大拇指揩过他的眼角,略带心酸道,“小家不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