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松立刻便扭头朝外走，背影消失的都很快。

沈妆默默地看着儿子，眉头紧锁，清秀的脸上根本找不到半丝幸福的痕迹。

由于数学成绩一直不好的缘故，吕澄特意给蒋云思找了个补课老师，借着这个机会正大光明的办了出门卡，倒是方便这孩子趁机在外面小书店流连。

周日这晚他补了课借了漫画，正往学校走的时候，忽然被人从后面大力拽住衣领。

以为遇见劫匪的蒋云思吓了一哆嗦，回头却对上辰松映在月光下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辰松问。

蒋云思惊魂落定：“……补课去了。”

辰松说：“哦。”

话毕就跟他一同往校门方向行进。

蒋云思知道这家伙要去和老妈谈判来着，不知结果如何，也不太敢问。

倒是辰松自己主动说：“爷爷被他们气坏了，我什么都没说。”

蒋云思点点头。

“嗨，不提这破事了，爱怎么招怎么招吧，我能有什么办法？”辰松自嘲的叹了口气。

“对了，送你个礼物。”蒋云思忽然低头在书包里一通乱翻，最后翻出了盒《灌篮高手》的扑克牌：“我在漫画店买的，我看你喜欢这动画，也喜欢打篮球，也喜欢打牌……”

辰松瞅着他努力说话的样子。

蒋云思把盒子塞进他手里：“反正，你别那么不开心。”

好幼稚的东西，却让辰松阴雨连绵的心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打开瞅了瞅，而后说：“谢谢。”

蒋云思的表情很认真：“每个人都有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想通了，就好了。”

平日里小模小样的一个男孩子，忽然正经的讲起这种话来很让辰松意外，他把扑克在手里掂了掂：“我知道。”

蒋云思顿时如释重负的露出笑脸，习惯性的扶扶眼镜，眼睛的弧度，很像天上的弯月。

“你怎么那么矮啊。”辰松说。

蒋云思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啊？”

辰松按住他的脑袋：“你也太矮了吧，你有一米七么？”

蒋云思想挣脱开，又没他力气大，脸憋得略红，结结巴巴的说：“我、我还没长好呢。”

闻言辰松立刻没形象的喷笑了出来。

蒋云思拎着书包，纠结着眉头，瞅着他无言以对。

此时那本就不属于少年人的烦恼事，已经不自觉地，被很完美的掩藏了。

人们说君子之交淡如水。

蒋云思不知道他和辰松算不算的上君子，但在刚开始认识的那段时间里，彼此的关系也真的可以用水来形容。

没有热切，没有亲密，也没有麻烦，从未像好朋友般形影不离，只不过偶尔遇见了，能说上几句话。

但就算如此，辰松还是在那样纯净的日子里，不知不觉的就影响了他的人生。

这种影响和此后的感情，让蒋云思根本分不清，孰因孰果。

开学将近两个月以后，新班级的大小细节已经尘埃落定。

班主任在周一下午照常举行班会，批评了这个，表扬了那个，接着又道：“下礼拜学校要评比文明班集体，你们好好打扫卫生，黑板的这块位置，每天都要换名人名言，学习委员担负起责任来，还有后黑板报，好好弄弄，怎么那么难看？”

学习委员愁眉苦脸的前后瞅瞅，忙点头答应。

大家总是各忙各的，随便抄点文章画两朵花摆起来，不是惯例么？

蒋云思从不热衷集体，正偷偷摸摸的玩着文具盒的东西，却忽听后排传来个声音：“老师，蒋云思画画好，让他弄啊。”

班主任瞪了随意发言的辰松一眼，接着就道：“好，蒋云思你帮学习委员负责黑板报的事。”

从小到大都默默无闻的蒋云思非常紧张，站起来说“好！”

班主任摆摆手：“坐下坐下，还有……”

他又开始啰嗦别的事情。

蒋云思这才愁眉苦脸的回头偷看辰松，瞅着他嬉皮笑脸的跟旁边几个男生窃窃私语，完全不明白这种替自己请命的行为是为了什么。

虽然不太情愿，但懦弱的蒋云思哪敢违背老师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去图书馆看了看黑板报的画册，也不敢申请班费，就用零花钱买了颜色颇多的粉笔，还很聪明的沾了水，借着节活动课吭哧吭哧的画了起来。

他哪里像辰松吹嘘的画画好，平时根本只会瞎弄些漫画，这回赶鸭子上架，便也惟妙惟肖的临摹了些漫画人物，还举着漫画书模仿了些新颖的花边和网点。

待到匆匆画完，被风吹干，成品颜色匀称漂亮，只等着学习委员往里面填字就好，看起来多少比从前强了。

吃饭的时间同学才纷纷从外面玩回来。

已经洗干净手的蒋云思忙忙呼呼的补着作业，本没想那么多，不料每个人进屋都会先讨论一下板报，多是说“诶，好漂亮啊”或者“这个牛逼”之类的称赞。

听着听着，他不自觉的就得意了起来，就连身子也比从前坐的直了些。

后来班花竟然还路过拍了下他的肩膀：“小蒋，你画的柯南和小兰真像，给我本子上画一个吧。”

蒋云思紧张的抬头，脸红说：“好，好啊。”

其实这是件小事。

但之于蒋云思，却是他学生生活中的第一抹亮色，让他感觉到原来大家不是讨厌他，排斥他，只是看不见他。

而借由着小小的一技之长，即便不去变成第二个辰松，竟也是能被看见的。

第六章

回国后的沈妆果然如自己所言，在家附近开了个西餐厅，那时候还甚少有地道的西洋风味，加之店内装潢考究，很快就成为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的热门话题。

由此，辰松的同学们当然也没少吵着要去吃，能免去高额的消费蹭顿美食，无论是谁都是愿意的。

本不愿意给老妈添麻烦的少年最后也被缠的没辙了，最后在班里松口：“好啦好啦，月底放假的话去找我吧。”

大家顿时一阵欢呼。

正老实坐着看书的蒋云思好奇的回头看了看，瞅着辰松往前面走来，便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你要去吗？”辰松路过的时候问了句。

“不用了……”蒋云思习惯性的拒绝。

辰松说：“没关系啊，那个厨师是我妈的朋友，美国人，做的东西很不错，你要怕吵的话晚点出现就好了。”

蒋云思迟疑了下，点点头。

辰松漫不经心的笑笑，随即走出教室，趁着课间最后几分钟抽烟去了。

蒋云思还没忘记上次被邀去他家是怎么被恶搞的，但也毕竟是事出有因，这回……不会了吧。

谁不怕寂寞呢？

对于十几岁的孩子而言，友情的温暖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诱惑。

比起天真的儿子，吕澄却是个很世故的人，当她第二次听到辰松这个名字的时候，便忍不住问道：“他爸妈是干什么的啊，生意做这么大？”

蒋云思摇头：“不知道，我就知道他爸爸去世了。”

闻言吕澄放下手里洗着的碗筷，愣了下说：“他爷爷是不是辰义坤，不是以前的市长么？对啊，听说他大儿子好多年前出事死了。”

蒋云思对她的话有点不耐烦：“我哪里知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吕澄笑：“记得礼貌点就好。”

蒋云思扭头回书房：“我知道了。”

吕澄又追上他，还拿出两百块钱来：“既然是新店开业，你也不好空手去，给他妈妈买束花吧。”

蒋云思接过大额的钞票，有点舍不得：“不用了吧？”

吕澄瞪他。

蒋云思点点头：“好好，放心。”

买花对于个男孩儿来说可不是简单的事。

晚上蒋云思特地早早出门找到附近的花店，东挑西看的满脸困惑，最后被香气弥漫的白色百合吸引住了目光，说：“那我就要这个吧，包的好看点。”

店员问：“只要这一种吗？”

蒋云思说：“对啊，我要两百的。”

反正有钱赚，店员也不嫌这孩子无厘头，立刻就去处理鲜花了。

结果两百元的大百合，抱了满满的一大捧，几乎要把他本就不高的个子淹没掉。

导致辰松在店门口一见到这家伙就乐了出声。

“那个，恭喜阿姨，祝她生意兴隆。”蒋云思赶快将花束递了过去。

辰松说：“我妈不在店里，你不用这么……额，客气。”

蒋云思道：“那就送给你好了。”

辰松接住弯弯嘴角说：“谢谢，你坐啊，看你想吃点什么，今天为了你们就没开张，班里那群人下午就吃完走了。”

“其实，我也不饿。”蒋云思四下看了看精致的餐厅，被逼着坐到靠窗的位子，无奈道：“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吧。”

辰松道：“我中午吃多了，这是菜单。”

说完他又叫服务员说：“诶，给我炒个饭吧。”

蒋云思瞅着菜单里陌生的食材和昂贵的价格，将其合上道：“我也要炒饭。”

辰松无语：“炒饭哪里都有，那何必跑一趟呢？”

蒋云思记得两人唯一一次一起吃饭，就是从网吧出来的早晨，要了两份牛肉炒饭，不由得笑了笑：“我喜欢吃啊。”

辰松又跑去和服务员说了几句，回来道：“随你便。”

而后餐桌就安静了。

或许在学校的时候，蒋云思还可以跟他随便聊天，可是在外面，就能分明的感觉到彼此是完全不同的人，他瞅着辰松低头玩弄个不知名的电子表，便想把话题拉回到彼此都熟悉的语境：“作业你写完了没啊？”

“没有，明早回去再说吧，化学那卷子不会做。”辰松回答。

“对，后面几道大题……”蒋云思忍不住说道。

没想辰松打断了他：“诶，你一会儿有事儿没？”

蒋云思摇头。

辰松说：“那陪我去个地方。”

蒋云思又点头。

两个人再度不说话了。

蒋云思有些丧气的想不说就不说吧，自己果然不是健谈的人。

可是辰松却很享受，他之所以会特殊对待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共同点的同学，就是因为安静。

并不孤独，也无压力的安静。

芝士烩饭、小牛排、主厨沙拉和颜色漂亮的芒果冰激淋。

最后作为客人蒋云思还是没有被怠慢，他看着被端上来的盘盘碟碟，立刻就拿勺子尝了口冰凉的甜点，新鲜的芒果味温柔的包裹住了唇齿。

“真好吃。”称赞是不由自主的，就连嘴角也扬了起来。

虽然平日里待人接物都紧张兮兮小心翼翼，可蒋云思不喜欢笑，也没有用笑去讨好过谁，所以辰松对上他弯弯的眼睛，心情顿时不错：“那就多吃呗。”

“谢谢你。”蒋云思对于西餐的概念，无非就是两年前和老妈去北京吃的麦当劳，他拿着刀叉不知该如何朵颐，表情却很快乐。

辰松百无聊赖的舀了勺自己盘子里的烩饭，扭头就对着外面的夕阳街景放起了空来。

蒋云思本以为自己被拉去的一定是网吧之类的地方，不料却是个宠物店。

他从辰松家司机的车上下来，满脸疑惑：“你要买动物吗？”

“是啊，过几天我妈生日，我在学校回不来，她之前说想养猫的，你帮我挑一只。”辰松回答。

蒋云思顿时犹豫：“我也不懂啊。”

“没事儿，你喜欢的估计她也喜欢吧。”辰松说。

“什么意思？”蒋云思瞅他。

辰松笑了下就进到店里面，插着裤兜在众多笼子和箱子见挑选了起来。

猫这种动物在蒋云思看起来是很可怕的，所以当他瞅着辰松抱了只黑色的问自己可不可爱时，表情一定相当难看。

“怎么了，不好么？”辰松拎着猫仔疑惑。

“它的眼睛好吓人，透明的，都不知道它在想什么。”蒋云思皱眉说。

辰松道：“那你看哪个好？”

蒋云思左顾右盼，最后指着保温箱里一直有着淡黄花斑的小猫说：“这个吧。”

没有其它原因，只因为这小猫的眼睛圆溜乌黑。

“是吗？”辰松叫店员把它拿出来，瞅了瞅说：“好吧，这什么品种的？”

蒋云思像个暂时被爸妈放松看管的小孩儿，立刻到隔壁去看狗去了。

他喜欢狗，辰松喜欢猫。

其实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差别，却不明白涵义，当时真是幼稚。

“你在干吗？”

选好猫和七七八八宠物用品的辰松走过来，拍了下蒋云思的肩膀。

正伸手抚摸一堆小狗仔的蒋云思吓了一跳：“在、在玩。”

“你喜欢啊？一起买了吧？”辰松的语气不像是谈论生命。

“那怎么可以？”蒋云思惊讶。

“怎么不可以啊，拿回家玩。”辰松又叫来店员：“这什么狗，约克夏？你喜欢哪个？”

蒋云思见话头又道自己身上：“不行，我妈会说我的。”

辰松道：“不怕，她要说你，你再拿我家来。”

蒋云思顿时被说动了。

出门的时候两手空空，回来的时候竟然抱了个狗。

“谢谢……”蒋云思从车里下来，也只能这么说了。

辰松硬要给他买的这只狗，娇娇弱弱，真的看起来不便宜，可惜结账时被赶到了一边，什么都没听见。

“上去吧。”辰松朝他摆摆手：“对了，这个给你爸妈吃，带别的菜就凉了，蛋糕不怕。”

他从车窗里递出个大盒子，然后才摆摆手：“再见。”

蒋云思就这样一手拿着狗，一手拿着蛋糕，等他家的车开不见了，才想起来回答：“再见……”

吕澄是个严格的家长，可奇怪的是当晚并没有批评儿子的自作主张。

不晓得是狗狗太可爱了，还是巧克力蛋糕太浓郁了。

总之当晚抱着小约克夏躺在床上的蒋云思，有了种前所未有的开心。

他也不晓得，是这些礼物很好，还是莫名的有个人，对自己很好。

第七章

大方的人是对所有的人都很大方，他所谓特殊的好，也是有限的，蒋云思很快就从辰松身上明白了这个道理。

本因为被送了狗而格外开心，所以再回学校也特意给他带了不少好吃的。

但辰松的态度，既没有多分热情，也没有多分冷漠。

仍就是那个不温不火的好同学。

相反，另外一个蒋云思甚至都不敢想象的朋友，却忽然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之中。

当时是受宠若惊么？

是的。

后来后悔了么？

他永远都不会去想答案。

“能不能把你租的新一本柯南借我看看，我去晚了，都被租掉了。”

吃晚饭的时间，蒋云思的座位边上忽然响起了很好听的女声。

他抬头，见是曾让自己给她画过画的班花大人，立刻紧张的说：“好，好。”

结果找书时太紧张又掉在了地上。

“你又在画啊，你好认真。”班花拿过书没有走，竟然坐到了旁边的空座上，朝着他的桌上好奇打量。

这女孩叫程洛雨，有着高挑的个子和大大的眼睛，体育文艺还是成绩都拿得出手，在全学校都是很出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