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长安 下——水仙已上鲤鱼
水仙已上鲤鱼  发于:2015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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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雍手捧热汤,说道:“这是胡椒调料?你倒巧心思。胙肉向来难吃的很。原先在迁安王府每年这个时候皇帝都要赏下一大盆。不吃还不行,吃了又很腻味。这个法子挺新奇。怎么得来的?”

鱼之乐说道:“胡椒是以前查抄公主府时得来的。我向刑部讨了五车运回北疆。原先驻守边防常遇到突厥与慎肃等族民。他们也是这样吃。军中拨下的钱粮不够,兄弟们吃不饱肚子,就随我四处游猎。偶尔打个伏击战,可以缴获大批牛羊。干肉吃得多了嘴角生疮,我就想了这个法子,权且打打牙祭罢。”

李元雍看着笑意点燃他眼眸。淹没岁月英姿勃发的少年郎牵黄擎苍,逐渐有血有肉,鲜活站在他面前。

他发上单梁进徳冠颇为沉重。鱼之乐解开他颌下丝带取下黑冠,触手肌肤滑腻。他手指轻轻拢过他黑亮润莹长发。从他发髻中,抽出一根墨玉簪。发丝有清香传来。

他嘴唇碰到他的黑发。似是一个不着痕迹的吻。

李元雍说道:“我从小也向往黄沙荒漠,戈壁千里。等到长安尘埃落定,就命你做先锋,与我一起巡猎边疆。”

鱼之乐心中愀然面上强笑道:“好。那时我替你驻守边关,拼着三省六部御史台参我勾引陛下以身犯险境,身犯五毒不赦之罪,也要带你游猎草原,见识一下保家卫国的三十万好儿郎。”

李元雍未料到他答应的这般痛快,笑道:“一言为定。那——咦。你看,天上这是烟花么?未曾听说祭祀之仪需要燃放烟花爆竹?”

鱼之乐心头诧异抬眼望向浓黑夜空。见箭矢如流星,带着火光织成一张火箭雨网从洛阳西郊平平掀起,铺天盖地激射而来!

漫天火雨迸射进他的瞳孔。

“你可知道何为流黄伏火?”

“北疆产石流黄。以石流黄、硝石适量研粉制作火弹,置沙锅内。再将锅放入土坑,以土填实锅之周边,使锅顶与地齐平。皂角烧成炭投入锅内,浴火则爆炸。威力无穷。是为流黄伏火。”

“那若是在锅中放置流矢铁刃之物则如何?”

“若如此,则杀伤之力太过恐怖,所到之处必定杀人如麻夷为平地。己方少有损耗可全部歼敌。”

鱼之乐猛然醒悟,声嘶力竭吼道:“流黄伏火!”

周遭一片沉寂,茫茫火箭转瞬横贯原野射至錾陵城墙。片刻殿门外士兵惨呼嘶叫声大哗,刀剑铿锵陷入激战当中!

郑通德叛!

轰然连声天崩地裂。巨大燃烧石块不住坠落寝陵之侧,火光如神雷在天顶乱窜,无数熔岩火石顿时乱飙乱射。

李元雍耳中脑中轰鸣作响。寝陵殿门轰塌洞开,骑兵马蹄践踏在他身后嘶鸣。鱼之乐猛力将他向后一推,骑兵手中马鞭倏然卷住他的腰,将他扯上了马匹。

抛机夹杂燃烧巨石再一次以风火之势倾头砸下!轰隆声震得他耳膜剧痛,他根本听不见鱼之乐在吼什么。

骑兵突破重重杀阵所过之处血刃卷起无数头颅。李元雍伏在那人背后纵马向西狂奔,另有无数云羽卫杀声撼动天地紧随其后!

冷风如箭簇,枯草翻卷,声如猿啸尖啼。李元雍喘一口气被冷风所激泪水不住滑落面庞。

他想起鱼之乐喊的是:“向西进洛阳城!逃!”

利刃钢箭千万,携着无数彤红火石翻滚过他的头顶,像一头狰狞自地狱而来的火龙,冲破夜幕直奔錾陵而落!

自西往东平原大地上,迎面有无数黑衣燕犀铁骑肃杀而来,手执金瓜长戟为洛阳宿卫!

骑兵撮指长啸,身后云羽卫训练有素尽数散开,地上扯直无数粗长绳索,迎着黑衣铁骑厮杀而去。

骑兵勒马陡然转了一个方向奔向北方平原阴林高处。月光下他转首看向李元雍将缰绳扔给他。

巨石暴雷连番炸响,火光将那人映得盔上朱缨如血面容深邃鼻梁高挺如鹰勾。李元雍陡然惊呼一声,说道:“是你!”

鞠成安!

鞠成安足点马鞍飘然落下,说道:“不错!蠢货!地狱无门你偏进来!我去救他,你快逃!”

他手中长剑银光闪现霍然出鞘,月光下身影极速冲入杀阵与洛阳宿卫战成一团。

李元雍站立阴深森林之中看着脚下战场短兵相接万军大哗。

他瞬间明白为何鱼之乐高吼一声让他向西奔逃。韦三绝所率领一万神策军殿后甫到洛阳,他绕过洛阳城池方能求救援军!

此番若能斩杀广平王则可以高枕无忧——然而鱼之乐身周只有五千云羽卫,更有近三千士兵随他而来!

他惶然转首看向东方。錾陵中雷光电火纠结劈落。仿佛天塌地陷隆隆声不绝。惊得人肝胆俱裂。

流黄埋在錾陵之中不知还有多少,若是全部被引爆,他定然会粉身碎骨——李元雍拨转马头长鞭挥起,向着錾陵疾驰而去。

“儿郎们!与我来战!”

錾陵中杀声震天,银甲长槊如潮水奔涌而来。锋锐槊尖有万千根,随着轻甲步兵步步前进槊刺齐齐向外,森列光芒反射月亮寒光,令人肝胆俱裂。所过之处嘶鸣战马被刺穿,断肢残臂纷飞如雨。

董之武惊惧大喊:“是突厥人!”

正在厮杀成一团的两方军士俱是一愣。大火遍燃映照天空如同白昼。火光下突厥士兵如鬼魅冥兵骤然出现,长枪如虹所向披靡,霎时攻至錾陵高大城墙之外。

三方顿时混战成一团。

槊尖撞碎士兵铁甲肋骨,深深扎进血肉,带出腑脏横飞。

精钢箭镞兀自嗡嗡铮鸣震颤,钢箭射穿士兵眼球破头颅而出,将无数身躯钉在墓碑之侧。

鱼之乐长刀横劈砍落身前一名士兵,沉声道:“你身为守陵之将,为何带头叛乱?”

郑通德举刀一挡,狞声道:“你可记得左监门卫中郎将薛自知?”

鱼之乐愕然停刀,道:“记得。薛自知误砍通陵柏树,已被杖毙。”

郑通德道:“昔日我与他驻守西南边关,是为歃血兄弟。他有何辜要被活活杖毙?”

鱼之乐长刀横掠,漠然道:“君要臣死。”

郑通德错身抽刀向他扑去,吼道:“不错。这等人为君,叛了也罢!”

董之武心中大急,伸手抄过铁弓,钢箭上弦,一箭贯穿郑通德胸腹,将他当场射杀。

董之武怒道:“此地不可久留!快走!”

那头狰狞自地狱而来的火龙,冲破夜幕喷发蜿蜒,直奔錾陵而落。

正是两面夹击,腹背受敌!广平王内外勾结,为置李元雍于死地,竟然联通铁勒突厥一起动手!

鱼之乐大吼道:“你带人走!我引他们入寝陵!”

他翻身跃上城墙,吼道:“儿郎们!与我来战!”

董之武拼尽全力率云羽卫纵马向西方急奔。

俄而大地剧震烈火冲天,爆炸声撼天动地,赤红烈焰熔岩四处喷溅,将錾陵变成了修罗火海!

董之武大声嘶吼:“鱼之乐!鱼之乐!”

李元雍听到了那绝望的嘶吼。火舌灼热鼓荡他的衣袖。热浪灼痛了他的面庞。

他越过董之武与浴血奋战的云羽卫,勒马站在荒寂无人却又厮杀喧嚣震天的战场上。

鱼之乐——他瞳孔剧烈颤抖。火海中有人纵马奔出,浑身漆黑如吞炭,唯有明光铠甲坚硬冰冷如初。

他奔马向着李元雍正与他迎面相逢。

鱼之乐面色陡然惊愕惶恐。原以为李元雍早已逃到洛阳求救。为何他竟然独自一人站在双方血战的屠场之中?

鱼之乐战袍为鲜血浸透。吼道:“你怎么在这里?越过森林,向北而去!”

他身后有数千突厥士兵散成双翼之阵,长槊闪着血红光芒紧随其后排山倒海而来。

李元雍倒吸一口冷气立时调转马头向北奔逃。

洛阳城北密布森林蜿蜒河流,中有一所宫殿高延广厦。是长乐宫——光烈帝李愬恭的殉国之处。

李元雍胯下神驹马蹄翻飞,身后追着鱼之乐,鱼之乐身后紧咬着数不清的突厥士兵、云羽卫、洛阳宿卫,黑压压齐向北方涌去。

洛河宽阔在月光下泛着异样幽蓝光芒,碎金玉屑漂浮河面上浩荡奔向远方。

李元雍更不迟疑纵马涉入冰冷河水,向河对岸竭力奔驰。

第六十七章:孤城

战马长嘶。鱼之乐勒马站立河边转身看着奔雷掼至的千军万马。

长刀出鞘。鱼之乐手中长刀凝聚冰冷月光,吼道:“杀——”

马蹄践踏冲在前锋的突厥士兵,刀光挟带冲天火势暴涨锋芒划过一名骑兵,自左胁向右肩将他劈成两半!

“杀——”

鞠成安连连发出哨音,云羽卫扑到河边散成一线,结阵阻拦意图过河的突厥士兵。

突厥军士训练有素早已越过洛阳卫,鹰翼阵聚化成锋芒刀尖如一柄长刀插进云羽防线,一刀即撕裂一个巨大的缺口。

鱼之乐连人带马掠至战场腹地疾风穿梭,吼道:“背水一战,杀——”

无数视死如归的勇士嘶吼声山崩地裂:“杀——”

洛阳宿卫兵力几倍于云羽卫实不如皇帝亲卫彪悍。然突厥士兵征战边关勇悍无双,与从未经历大规模战役的云羽卫甫一交战便占据上风。

突厥士兵多识水性。云羽卫且战且退与敌纠缠纷纷扑入河水,刹那尽数赤红。无数人马尸体沿河漂流而下。

密集火箭骤风急雨再度铺天盖地而来。

鱼之乐策马奔至河边抢过一根长槊,噗通一声跳入冰冷河水。

数名敌兵持刀来杀,鱼之乐长槊一挑刺入一名士兵头颅,借着反蹬之力远远游向河心。

无数敌兵紧追狼狈不堪的李元雍。

敌将架起手中长刀掷向李元雍后背。骤觉右腰一凉,一柄匕首已捅进他的腹部。那长刀失了准头一刀扎在马臀上,骏马痛嘶一声硬硬挣扎渡过河心到了浅水区。

马身僵硬坠入河底。李元雍手脚并用喘息着爬到河滩。

鱼之乐泅水将身侧敌军生生拽进河底,匕首划破他喉管,血液奔涌那敌军浑身痉挛沉入黑暗冰冷河中。那敌军却不撒手,紧紧锢住他一条手臂。鱼之乐向后一挣便觉明光铠甲下肩膀一痛,一名敌军手持长槊扎进他腰侧硬甲将他向河底狠狠掼去。

鱼之乐手腕酸软无力挣脱,口中喷出一道血线。

少顷劲道一松一个头颅向他坠来却是大睁着眼死不瞑目。须发合着粘稠血液渐渐迷糊了他的眼睛。

冰冷河水尽数灌入口唇。鱼之乐反手握住长槊猛然将槊尖扯出,疼痛立时令他清醒。

鱼之乐脚踩河水骤然出现河面,大口喘息。

又是一刀劈面砍来。那敌人却中箭沉入河中。

李元雍手持弓箭跪倒河边。他眼神狰狞不断从河边尸首中拔出钢箭,有敌人甫一靠近鱼之乐身侧左右,他便搭弓引箭迅速将其射杀。

这般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能手握箭矢,在血腥杀阵中保护袍泽,令人心头一震。

鱼之乐被河水冲至下游,他勉力爬起踉跄而行,喝道:“上马快走!犹豫什么!”

李元雍扔掉手中长弓抢过一匹马,紧咬嘴唇看他一眼。

他脚下一绊但见黑暗河滩上有士兵身形暴起,手持弓弦套进了他脖颈,向后一勒。

李元雍脸色青紫踉跄后退。

敌兵脸上犹自流淌血滴,狞笑道:“万户侯可待矣!”

鱼之乐如野兽死死盯着他。

敌兵贪占功劳不肯高呼同伴前来相帮,吼道:“你脚下有刀,立即自裁!不然我就勒死他!”

血液轰然燃烧至鱼之乐头顶。他抄起长刀一身力气灌注其中,向李元雍一刀掷出。吼道:“闭眼!”

长刀掠过李元雍眼前一线戾气激荡。敌兵大骇,立时将李元雍挡住自己面前。

刀尖停于李元雍眉间再无力前进半分哐当落地。敌兵愕然分神,不由自主探头一看。鱼之乐等的便是他这片刻分神。他身形向前一扑手中长箭倏然射至,狠狠钉进他的眼珠。

敌兵惨嚎一声倒地而死。

鱼之乐握紧手中血弓吐一口气,眼中煞气慢慢消散,冷道:“凭你——也敢要挟我。”

李元雍双眼顿时被血雾模糊。他浑身颤抖剧烈喘息被鱼之乐搂抱入怀。

一道血线从他双眼缓缓流下。

鱼之乐面色苍白,颤声道:“我伤着你了?”

李元雍反而十分镇定,说道:“无妨。只是眼皮被箭气划破出血。你箭法够狠。”

鱼之乐手指渐渐颤抖至痉挛。方才一箭他未曾有任何杂念顾及其他,只有满腔被激发的血腥杀戮之意。如今方才后怕。他撕下李元雍衣袖,将他双眼裹住,说道:“抱紧我。”

两人并骑一马向长乐宫狂奔。

鱼之乐呼吸沉重肌肉倏地绷紧。李元雍目不视物靠在他肩后,脸侧有粘稠液体。他察觉他牙齿微微颤抖,说道:“你受伤了。”

鱼之乐说道:“没有。”

顿了顿,又道:“若是伤着你,我即刻死在你面前。”

李元雍蹭了蹭他的肩甲,低声道:“无妨。”

甲胄冰冷,脊背滚烫,雄壮混和着血汗的男子气息醺然鼻端。莫名的让他心安。

李元雍双手上下摩挲,最后在他脸侧摸来摸去。说道:“你……哭了?”

鱼之乐道:“别说话。”

宫殿近在咫尺,两侧密林杀机密布。

鱼之乐长弓平端,凝神停了片刻,横搭两根长箭激射向黑暗山林密处。

无边幽林看不见敌人鸿麟半爪,野豹一般的气息却敏锐的令鱼之乐察觉到危险。这是他在草原荒漠无数次杀敌对阵训练出的本能。

长箭无声无息不知所踪,黑暗中似乎有人嗤笑一声。

距宫殿七十步。

鱼之乐低声说道:“躺到马背上。”

身后怀抱陡然一空。李元雍平躺在马背上。他看不见天地万物。只能听见箭雨穿破夜空泼墨而来。

鱼之乐听风辨位,心念守一长弓挽至满月,向着前方黑暗中又是两箭射出。

叮的一声箭头相撞。长箭委地。密林中陡然反出两箭直奔他面门。鱼之乐不敢躲避咬牙还了一箭。

另一箭穿透胁下甲胄,犹如一股烈焰灼伤了他的胸骨。

三十步。

鱼之乐连珠箭发均被那人轻描淡写一一化解。

箭囊已空。月光下他抽出腰间软剑狠狠掷向密林。

那人毫不畏惧随手一箭钉在剑刃,软剑被击飞迅疾没入山林不知去向。

李元雍猛然起身从后将他抱住。

鱼之乐道:“我没箭了。”

李元雍眼角有血流蜿蜒滑落衣衫。他笑道:“那便死在一处好了。”

鱼之乐反手扣住他左手与他十指交错。

五步。

骏马长嘶与那人错身而过。鱼之乐与李元雍左臂陡然平伸,机括一响剧毒短箭连珠射出!

那人钢箭凌厉同时向他激射而来,距离太近无法躲避。霎时穿透鱼之乐肩甲破血肉骨骼而出。

箭头堪堪擦过李元雍脸侧。温热血腥液体溅了他一头一脸。

李元雍颤声道:“鱼之乐……”

与此同时短箭没入那人胸膛将他钉成了针板。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坠马而亡。

鱼之乐勒马站立长乐宫门之前。

宫殿内黑雾沉沉不知是避难之所还是天罗地网。

身后有人纵马踏出幽林。他轻轻拍了三下手掌,说道:“好箭法。”

这人话语平静无波不知是讽刺还是赞美。鱼之乐瞳孔针缩,他听过这个声音!

当日与裴嫣在一知楼密谈的,就是这个人!

月光中缓缓出现一个高大身影,那人举起手中长弓,说道:“你能躲过我两箭。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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