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觉得自己真是个开明的家长，心态格外年轻，心里忍不住有点小得意，一转眼却发现小外孙掉起了眼泪，连忙抽了纸巾替他擦：“哎哟，我不是没反对嘛，你哭什么？”

“谢谢外婆……”甘霖也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居然这样就想哭，抿抿嘴揩了揩自己的眼角，露出一个笑来，“我没事，就是开心，谢谢您。”

“别谢我，只要以后别哭就好啦。”外婆捏捏他的脸，看着他日渐长开、越来越俊秀的轮廓，有些感慨，“你妈妈一定很高兴，小霖都长这么大了，会喜欢人啦。”

商余回去的路上出了点问题，他原本好好地开着车，结果在环城路上被一辆越道的车刮蹭了一下，只好把车停在路边下车查看情况。

挂他的车主也发现了自己造成的问题，在前面不远的位置也停了下来，下车来跟他道歉：“不好意思，赶时间所以开快了点，我会照价赔偿……咦，老四？”

正弯腰看自己车头情况的商余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对方和他有三四分相似的脸，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怎么是你？大晚上的还真巧啊。”商家二哥商辽还穿着一身西装，看起来像是刚刚下班，见到商余还挺开心，“没想到会在路上挂到你的车，最近怎么样？找个地方坐坐吧？”

商余对几年没见的二哥说不出拒绝的话，何况商辽和他关系还不错，只是因为他离家才断了联系，自然答应了他的邀请。

所幸商余的刮蹭也不严重，只是划出了一道不明显的痕迹，改天上上漆就没事了。兄弟两人在快进市区的位置找了家路边的咖啡厅坐下，各叫了一杯咖啡，准备趁这个难得的机会聊聊天。

商辽拿勺子搅了搅咖啡，看了看往杯子里加奶的商余，觉得有点好奇：“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往咖啡里加东西的，说是太甜。”

商余笑起来，喝了一口加了奶的咖啡，告诉他：“我现在在开甜点店，每天光闻着店里的食物都觉得甜，早就养成习惯了。”

“……有点意外啊。”商辽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你变了这么多，店的地址能告诉我吗？改天我去光顾一下，尝尝你的手艺。”

“就在大学城，随便问问应该都知道。”商余摇摇头，遇到商辽是意外事件，他不知道二哥回家会不会把他的情况告诉其他人，所以还是不要说得太详细比较好。

他目前还没有做好回家的准备，也许以后某一天他会回去，但是不是现在。虽然商辽和他的关系还不错，但是也只是寻常人家兄弟的程度，感情没有特别好。老话说得好，富贵人家亲情薄，他们家其实就是这样的，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都挺平淡，相对比较好的也只是同一个母亲的老大老二，还有老二和他而已。

生在这样的家庭，他想体会到甘霖和他外婆那样的亲情是不可能的。好在他无意去竞争家族企业的管理权，不然想和其他兄弟姐妹和睦相处都很难。

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商辽也识趣地不多问了，只说有空会去看他。兄弟两人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聊，咖啡才喝了一半商辽就接了个电话，临走前只来得及和商余交换手机号，然后就提着公文包结了账匆匆忙忙地走了。

商余坐在卡座里慢慢把咖啡喝完，突然觉得有点想甘霖，刚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晚上好，”他接起电话，声音温柔，“怎么样，准备休息了吗？”

电话那一头，甘霖的声音带着点鼻音，撒娇似的喊他的名字：“……商余。”

“嗯？怎么了？”听出他不对劲，商余坐直了身体，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临走前还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那个……外婆知道我们的事了……”

24.

“那个……外婆知道我们的事了……”

商余被吓了一跳，把端在手里的空咖啡杯匆匆放下，杯子和杯托碰在一起还发出了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对闻声扭头来看情况的店员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电话上：“她还好吧，有没有很生气？”

甘霖那边安静了几秒，顿了顿才回答他，语气听起来似乎有些犹豫：“嗯……外婆很生气，怎么办？”

透过手机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失真，但是还是能听出甘霖的情绪异常，短短一句话说的时间比平时两句话的都长，商余越听越不放心，拿起钥匙就往外走，“你别急，我现在还在附近，马上就掉头回去，一会儿就到。”

“……”甘霖又犹豫了一下，大概是原本想拒绝，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那……你开车小心，我在门口等你，不要担心。”

商余怎么可能不担心？想到一老一小两个人身体状况都不好，外婆还病着，甘霖又崴了脚暂时是个小瘸子，万一外婆情绪激动起来出什么事可怎么好。所幸他和商辽聊天的咖啡店离甘霖外婆家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晚上环市公路又没什么人，车速快一点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在院子门口停车时看到甘霖站在门边等他，看起来没有太大异常，这才稍微放心一点。

“你之前没有回去吗？怎么过来得这么快？”甘霖靠在大门上站着，还从门里探头出来看他，“我才刚出来不久就听见引擎声了。”

“路上遇到认识的人，聊了一会耽误了，你打电话时才刚刚准备回去。”商余锁好车上前一把扶住他，皱起眉头半是心疼半是责备地看了看他的脚踝，确认没事才搀着他走，“怎么站在这里等，万一脚伤恶化怎么办……外婆呢？情况还好吧？”

“她说想跟你聊聊。”甘霖顺手扶住他的胳膊，跟他一起往屋里走，偷偷瞄了他一眼，小声说，“你别惹她生气，她身体不好。”

“她是为你好，我怎么可能去惹她生气。”商余拍拍他的手，安抚道，“你先在沙发上坐坐，我去陪老人家说说话就下来，放心。”

把甘霖安置在沙发上，又给他倒了杯水，商余这才上了楼，轻轻敲了敲外婆的房门，得到允许后轻手轻脚地进去，还小心地关上了门。整个过程连发出的声音都很小，小心翼翼得像在做贼。

他不知道的是，他进了外婆房间以后，沙发上的甘霖抱着肚子笑了半天，差点被自己呛到。

外婆拉着商余说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说了什么甘霖是暂时没办法知道了，他只知道商余下楼时脸上的表情无奈又欣慰，唯独没有被捉弄应有的怒气。笑过以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朝商余招招手，对方坐到他身边以后蹭过去讨好地笑一笑：“外婆说什么啦？”

被问的人好气又好笑，舍不得怪他，只好伸手刮刮他的鼻梁：“居然骗我，你学坏了。”

“是外婆说要逗逗你的嘛，不要生气。”甘霖抓住他的手，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你没有被骂吧？她说不反对我才配合她给你打电话的……”

“没有，外婆跟我好好谈了一会，还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商余摇摇头，放松地往后靠到沙发背上，有意逗甘霖，就拣着有意思的细节来说，“她说你小时候漂亮得像个女孩子，名字也像，所以在幼儿园里老被小男孩捉弄。”

“才没有！”甘霖着急地给自己辩解，“外婆又乱说了，我哪里像女孩子了！她老这么跟别人说，其实根本没有那样。”

商余忍不住大笑，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天知道他刚才上楼时心里有多忐忑，一颗心揣在胸腔里几乎都要蹦出来，连背后的衬衫都湿了一片，好在是黑色看不出来，否则肯定要在长辈面前露怯丢人。

见他笑起来，甘霖也彻底放心了，靠着他嘿嘿傻笑两声，难得傻里傻气地耍赖皮撒娇：“我外婆好吧，她都没有骂我，就这样同意了哦。”

“嗯，你有个好外婆。看着她，就能想象到你妈妈一定也是个很温柔可爱的人。”商余附和道。

听他提起妈妈，甘霖觉得有点好奇：“外婆也跟你说妈妈的事情了吗？”

“说了一些，让我觉得很佩服她。”商余揉揉他的头发，“怪不得养出你这么可爱的孩子，她一定是个很棒的妈妈。”

“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她。”甘霖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脑袋，满足地眯起眼睛，“晚上住下来好不好？我房间旁边有客房，等一下去给你收拾。”

“我自己弄就好，你注意一下你的脚。”商余想了想也觉得自己住下比较好，虽然没有换洗衣服，不过感觉甘霖和外婆今晚都需要人照顾，还是随便应付一下明天再回去换衣服好了。

甘霖显然也想到了他的换洗衣服问题，不过没有因为这个问题纠结。“啊，你到那边的房间里翻我的衣柜，里面有件很大的白色新T恤，应该可以给你穿的。”

商余根据他说的去找，果然在衣柜里找到一件宽大的T恤，看起来他确实能穿，不过这也意味着甘霖穿起来肯定不会合身，所以他有些疑惑：“你怎么买这么大的衣服？”

“是学校发的文化衫啦，你看这里还有校徽。轮到我时没有合适的码数了，就要了大一码的。”甘霖拿着T恤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可以穿，那就拿它凑合一晚上吧。”

“嗯，我一会去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看看有没有新内裤卖，顺便买点洗漱用品。”

“那你现在去吧，我上去看看外婆睡了没。”甘霖把他推出门，还不忘叮嘱道，“如果有好吃的宵夜顺便买一点回来。”

拿这小吃货没办法，商余只好拿着钱包出门去找超市了。甘霖看他出了院门，这才慢吞吞地磨上楼去看外婆。

“不留他住下？这下真是已经很晚了。”外婆还在椅子上坐着听收音机，见他进来也没多在意，反而探头看了一眼窗外，见到还停在门口的车觉得有些不解，“不对呀，车没走，那商余出门去干嘛？”

“去买洗漱用品了，他说留下来明天早上再给您熬粥喝，让我来问问您明天想吃什么口味的。”甘霖笑眯眯地给她捏捏肩膀，“我跟他说您喜欢吃虾，他说明天去买虾回来剥壳煮粥。”

外婆拿他没办法，无奈地摇摇头：“附近的市场只有早市有新鲜活虾卖，你这不是折腾人吗。”早市开的时间可是大清早5点，晚了就没了，甘霖是知道的，偏偏还撺掇商余去买虾，别以为她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这讨好手法也太刻意了，大概只有她家小外孙傻得以为能瞒得过她。

甘霖知道被看穿了，吐吐舌头继续嘴甜：“您吃得好比较重要，这样才能早点好起来嘛。”

“就你会说，随便吃点什么不行。”外婆伸手把收音机关了，站起身往床边走，甘霖连忙伸手搀她，却被挡开了，“先顾好自己的脚吧，现在比较需要人照顾的是你。”

被外婆语重心长地嫌弃了的甘霖眨眨眼，回想起商余出门前还在嘱咐自己要小心脚伤，觉得自己以后是不是要被两个人同时说教了。

……不过感觉还不错，或者说他很喜欢这种感觉。有种终于回到家的归属感，先前从来没想到这种感觉竟然会是外婆和商余一起带给他的，真是奇妙。

他喜欢这种感觉。

25.

甘霖第二天早上是被商余叫醒的，他睡得晚而且睡眠质量不好，后半夜才慢慢入睡，天亮以后整个人迷迷糊糊地在床上用凉被把自己卷成一个春卷，直到八点多才被买菜回来煮好粥的商余叫起来。

“把腿伸过来，我看看扭伤的地方怎么样了。”

于是甘霖便一边揉眼睛一边把腿从凉被里伸出来，放到坐在床边的商余腿上让他检查，自己靠在床头发呆，还揉了揉眼睛。他有点低血压，所以起床需要一点缓冲时间，之前在奶茶店留宿时商余就知道，所以也任他发呆，自己取了药酒倒在他脚踝上，轻轻地揉开后替他按摩还有点红肿的脚踝，柔声问：“昨晚睡得怎么样，脚疼不疼？”

“唔……有点疼，不过没什么事了。”甘霖迷迷糊糊地贴着床头的墙壁揉眼睛，然后伸手从床头柜上摸到了自己的手机，点开备忘录给他看，“昨晚睡不着，所以搜了一下骑行路线，整理了几条，你看看……”

“好，放在那里我一会看。”商余还在替他揉脚踝，听了他的话有点哭笑不得，“脚还没好，怎么这么着急看这个？”他昨晚整理完东西有去看甘霖有没有好好睡觉，现在看起来那时候大概是在装睡，八成是等他回去睡了才爬起来自己偷偷在床上看的。

虽然看得出他很期待两个人的骑行，但是因为这个偷偷熬夜可不好，商余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教育一下高考完就把高中生作息丢掉的恋人了，这样下去养成熬夜的习惯可怎么办。

“先选几个备选方案嘛，这点小伤很快就好了，到时候再选很浪费时间，拖到7月份天气就会变热了。”甘霖总算清醒了些，转了转自己的脚踝，然后坐直身体示意商余可以了，“已经不疼啦，我要起来去刷牙。”

商余把他扶起来送到洗手间，让他自己洗漱，转头上楼去敲外婆的房门叫她起床。

他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里面很快传来老人家的应答声：“进来吧，起来很久啦。”

商余推开房门，见到是他，坐在椅子上的外婆表情有点微妙，但还是笑了笑：“起来啦？昨晚住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外婆早上好。”商余也笑了笑，礼貌地站在门口没有再往里走，“我煮了粥，您现在想吃早饭了吗？”

他的样子太过诚恳，行为举止也大方得体又体贴，实在让人难生恶感。想起了昨晚跟甘霖的对话，外婆无奈地点点头，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跟他一起往楼下走。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让甘霖失望的，商余一大早起来，辛辛苦苦给他们祖孙俩做早饭也不容易，这份好意她得领。哪怕她昨晚因为这件事几乎一夜没睡，一直都在担心甘霖的未来，她也不会在甘霖面前表现出来。

作为甘霖唯一还亲近的亲人，她想让这孩子开开心心地生活，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每天都说不了几句话，在自己父亲新组建的家庭里做一个沉默的背景板。

甘霖洗漱完以后从洗手间慢吞吞地挪出来，看到外婆跟商余一起坐在饭桌前，还有说有笑的，不禁有点吃惊。他拉开椅子在外婆身边坐下，接过商余递过来的粥，忍不住夸了一句好香。

“要不要加点葱花和香菜末？”商余推过来一个小碗，里面是混合的葱花和生菜末，“我怕外婆不喜欢这个味道，所以没有直接往粥里面放，你要的话自己加一点拌一拌就好。”

外婆看了一眼他们俩，没说话，自己安安静静地喝粥吃包子。包子是外面早餐店买的，有胡萝卜猪肉馅儿和素三鲜馅儿，知道甘霖喜欢甜的，商余还额外买了两个白糖芝麻馅儿的，把所有人的口味都照顾到了。

甘霖觉得商余简直神了，外婆确实是不吃香菜的，他居然连这一点都能料到。他从善如流地拿起勺子，往自己那碗虾粥里加了点葱花和香菜，食物香味一下子变得更加丰满浓郁。整只的剥壳新鲜虾仁被粒粒开花的粥米包裹着，加上碧绿的葱花和香菜，不仅闻起来香，看起来也非常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