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来送行的友人,便是已经逐渐领略到官场城府黑暗的唐宾,也不由得对诸人真心感激:“我唐立均沦落至此,却还有诸位真心相待,诸位厚情厚意,立均铭感于心!”
除开贾瑚,来送唐宾的还有王学、顾子怡、张图、莫志远,前几人与唐宾都是关系迫近,唯有莫志远,唐宾与他不过同僚泛泛之交,他如今也能来,实在叫唐宾出乎意料。
此时唐宾这般感叹,也是他第一个说道:“你秉正持己,彬彬君子,吾等自然倾心相交,此乃常事,何须你如此感叹?”好似想到什么冷笑一声:“人间正道,魑魅魍魉,跳梁小丑,便是嚣张也不过一时。你当知这一点,心情放开些。”
他说话硬邦邦的,大道理满口不离,前头的话也就罢了,只是这魑魅魍魉,指的到底是谁?人都说莫志远驴脾气软硬不吃,日后铁板钉钉入得御史台,今日一见,这张嘴,也确实有御史台的风范。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不好接话。莫志远怕也察觉到有些失口,加了一句:“闲散宗室,竟敢如此折辱朝廷官员,礼法何在?”莫志远的的耿直也是出了名的,定是认为唐宾无辜,所以才来送他。
这人这方松口气,纷纷附和道:“是啊,立均,你别忘心里去,是非曲直,大家心里清楚。此次,你是受委屈了。”
唐宾只是苦笑:“终归还有条出路,能有如今,我也是知足了。只是本来还想着在京城与诸位相聚一起,为国效力,如今,怕就不能了。”
众人纷纷叹息,唐宾这一去,日后前程,注定了是艰难。此次大皇子一派吃了个闷亏,心里如何不记恨,便是碍着舆论不再动唐宾,可只要大皇子还得势一天,就是为了皇子体面,唐宾也不能出头,否则,大皇子成什么了?谁都能踩一脚给他没脸吗?
可惜了唐宾的一身才华。
众人心底叹惋,只是毫无办法。君臣有别,大皇子又是皇位继承最有利的人选,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除了为唐宾叹息之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为他做的。
唐宾却是看得开,到得如此地步,看不开也得看开了不是?“诸位不必如此,立均便是身在千里之外,也定当铭记各位今日之情。都说人生难得一知己,我今日能得友诸位,于愿足矣,再不敢奢求其他了。”
听在众人耳里,益发唏嘘,当日打马游街,状元郎何等神采熠熠,今日如日薄西山,壮士暮年,凭添了沉沉死气。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出发时间再不能拖,王学顾子怡叮嘱了唐宾一路小心,贾瑚张图拿了众人给搜罗整理的山西各处官员名簿和身家背景,当地大致风土人情,交予他务必收好:“只希望能祝你一臂之力。”
唐宾亦不客套,手下东西,朝众人拱拱手,大步而去。马车里孔氏蓦然大哭起来,哀泣声随风传出来,叫众人心中,更添伤感……
贾瑚回去的路上接到徒宥昊的信让去一处私宅见面,贾瑚心情正不好,反正也跟衙门请了假,掉头便去了。
徒宥昊欢欢喜喜等着他来,一照面就觉得贾瑚情绪不对,果然贾瑚坐下便拿起了案几上的酒壶,连着闷了好几盅,快得徒宥昊拦都拦不住。
徒宥昊想到下人来报说今天贾瑚特意跟衙门告假去送唐宾,心里的妒火止都止不住,瞬时便熊熊燃烧起来,一把拉住了他还想倒酒喝的手,怒道:“你要不要身子了,平日不是最重养身的吗?这么个喝法,你是成心要喝醉了去呢?!”唐宾对你就这么重要?叫你心情难受到要借酒消愁?
贾瑚抬眼瞧着徒宥昊那满满怒容,不知怎么的,心头莫名也是一阵火起,冷笑了一声,嘲讽道:“怎么着,难道我喝口酒都不行,还得四殿下恩准了才行?!既如此,还请四殿下赏下官一壶酒喝!”
气得徒宥昊脸色铁青,指着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你、你好,贾子方,你这么跟我说话?!”
贾瑚也就是气急了才脱口说出的伤人的话,说完就后悔了,见徒宥昊被气得不行,声音就软了下来,抹把脸,也不端着架子,给人道歉道:“我今天心情不好,说话口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徒宥昊哪里会真的生他的气,他服了软,徒宥昊也就顺着梯子下了,坐到他身边,虽然口气还有些不好,不过脸上算是好看了些,问道:“你今天不是去送唐宾了,因为他才心情不好?”
贾瑚见他如此关心,心里受用,也不瞒他:“今儿我见着唐宾了,今科状元,当初谁人不说少年才俊,今日离京,不过寥寥几个好友相送,新婚妻子在马车里泣不成声……我在想,若哪一日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是不是也会落得如此?”世家没落,如今天下,便是再显贵的豪族,君王一命要其死,谁敢不死?今日煌煌赫赫鲜花着锦,明日街头巷身死族灭,皇权已至巅峰,平日再显贵,对上皇权,生死也不过人一句话而已。
当年世族群起与隋炀帝对抗,何尝不是因为预料到皇权压制世家后会面临的什么危机?
徒宥昊倏然变了颜色,死死盯了贾瑚许久,才哑着声音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有我一天,我绝不会叫你落得如斯境地,绝不!”
那样信誓旦旦斩钉截铁的模样,仿佛在对着满天神佛起誓一般的郑重其事,贾瑚看到徒宥昊的眼底倒映着的满满都是自己的身影,那眼神,如斯专注和认真,好似整个世界,他能看到的,只有自己一般……
贾瑚承认,自己被蛊惑了,被徒宥昊那毫不掩饰地对自己的重视所蛊惑了,要不是知道不可能,贾瑚甚至都要以为徒宥昊爱上自己了,否则,他的眼底,怎会那般温柔,看他好像珍宝一样,那样的珍惜……
双唇不知道何时黏在了一起,贾瑚顺着徒宥昊的胳膊一点点往上,隔著名贵顺滑的衣料,他可以清晰感受到手掌下那渐渐升高的热度,肌肉僵硬起来,徒宥昊喘息着低吼着他的名字:“贾子方,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贾瑚略略把自己和他分开,红唇舔了舔嘴角的银丝,黑瞳往上一翻,嗤笑道:“我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殿下,难道你不知道?”手指顺着他的肩膀一点点划下胸口,徒宥昊眼神一暗,才要把人抓过来,贾瑚一把反抓住了他的胳膊,凑过去轻笑着,“殿下,你干什么呢?”
徒宥昊眼睛里暗沉一片:“贾子方,你会后悔的。”
贾瑚笑得越发轻快起来:“后悔?后悔什么?”欺身过去,椅子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倒靠在了墙上,贾瑚双腿往那中间厮磨,很明显得感受到了身下人的变化,徒宥昊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一把拉下了贾瑚,气势汹汹地噙住了那片殷红,双手牢牢锁住了他的腰,只恨不能把人生吞活剥了,一口口全咽进了肚子里去。
贾瑚乐得享受,只是手下时不时在他身上作乱两把,引得徒宥昊越发烧红了眼睛,动作越发凶狠起来……
都说情关难过,贾瑚便是他徒宥昊命中的劫数,他逃不开亦不想逃开。贾瑚此时还不懂,没关系,他可以等,只是此生此世,他贾瑚,别想逃开他的身边。
作为交换,他将给予他自己所有的真心,所有的感情,珍惜他爱护他保护他,不是把他当成禁脔男宠,而是能与他一同鼎立世间,一同达成梦想的同伴。
此生,唯有他,可以并立在他的身边。
此誓,一生不变!
第一百七十七章
贾瑚离开的时候,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被迷惑了,否则,他怎么会蠢到主动去挑逗那个根本不知道节制为何物的混蛋。看看他身上现在,浑身酸痛不说,那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难受得慌,行动时要不小心,还会有丝丝的痛楚——那个混蛋,每次做起来都跟要吃人似的。
贾瑚黑着脸,虽说他自己不在意,可要再这样每次都毫不节制,最后浑身酸软的话,也许他可以考虑考虑回头自己动手——只是这一来,自己就得受累了。
贾瑚整理好衣衫,命人牵过马,也不管自己是乘着人出去说话的空档跑出来的,招呼都没打一声,骑上马就走。等着徒宥昊听到消息赶出来时,就只能看见他策马离开后那远远的背影。
下人问徒宥昊:“是不是去荣国府给贾大人捎个信?”殿下还在呢,一声不响就跑了,还有没有规矩了?这下人是新派来在这处私宅守着的,虽知道徒宥昊贾瑚关系亲近,却显然对此还没有明显认知。
徒宥昊瞟了他一眼,心情好才不跟他计较,只是冷冷看得他浑身一哆嗦,才道:“贾大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也敢来啰嗦?是不是回头就要替我做主了?”
吓得那下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也是赶上徒宥昊心情正好,不想跟他计较,只是意有所指的瞟了一眼,转身离开了。留下管事狠狠骂了他一通:“你当自己什么东西,主子的想法也是你能随便揣摩的?贾大人和咱们殿下那是什么交情?还用你来多嘴。”让他自己去领二十板子的罚,“再有下次,我也保不住你!”
能来这里当差的,忠心都是没问题的,这人听得满面羞惭,赌咒发誓再也不敢了,只是少不得心里还有些好奇,拉着管事不解道:“今儿贾大人走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不高兴,咱们殿下偏还那么高兴,不是说他们关系亲近吗?”要真那么要好,没理由一个高兴,一个不快啊。
管事扫了他一眼:“看来二十板子还没叫你长个记性,再加十板子,看你以后,还有没有那么多的问题!”
那下人脸都滴出苦汁儿来了,哪还敢再说什么。管事瞧着这下人,摇头不止。傻子,这边伺候的下人谁不好奇这事啊,可大家都是放在心底,就只有这笨蛋,什么话都敢问。
不知道祸从口出吗?
贾大人时不时过来,和殿下两个人窝在一起,好些时辰才离开……这一切不都明白着了吗?蠢货,居然还敢提议去荣国府给贾大人名为带消息,实则责问离开时的不告而别——也不看看,自家殿下脸上的表情,像是生气了的吗?
管事看着那下人被人带走,还一直摇着头。自己手下,怎么有这种蠢货!
徒宥昊可不管下人之间的心思,他自回到了屋内,原本凌乱的屋子已经被他略微收拾了下,不过他到底不擅长,屋子里还是挺乱的,只要有点眼睛的,肯定知道这屋里曾经“好一场乱”,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数多了,想不让人猜到什么都难。
徒宥昊磨搓下双手,要说此次唐宾的事给了他什么教训,那就是一定要紧紧地把贾瑚抓住绝不让他有半点机会离开自己身边。他绝对不能忍受,有朝一日自己会失去他。
但是他也不能让他受人非议,私下聚会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总会有人发现什么猫腻。徒宥昊知道这不对,可他真心希望,能有别人知道自己和贾瑚的这一段关系。
虽然这样多少会有人议论他和贾瑚,但他不在乎,而显然,贾瑚比他更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要是对贾瑚有害,徒宥昊怎么都不会下这样的决定的,可是怎么看,把他和贾瑚之间的暧昧传出去,都是利大于弊。虽然会有人嚼舌根子,可如今契兄弟并不少见,满朝文武,多半都是有过这种经历的,徒宥昊如今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贾瑚却是前途无量的朝廷新秀,因此贾瑚也不会背上谄媚尊上的罪名。顶多便是好友间的一次风流韵事……
而且,宁国府热孝过去,贾瑚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徒宥昊眼中阴寒闪过,对于那个被内定了是贾瑚妻子的顾家女,恨不能直接弄死了事。可他知道,没了这个顾家女,还会有姜家女,贾瑚身为荣国府嫡长子,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自己和贾瑚,永远不可能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对。
徒宥昊有些黯然的垂下眼眸,今生,注定了贾瑚身边,会有另一人与他站在一起,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甚至死后同穴……徒宥昊眼中利光闪过,前面的他没办法,但是死后,他定要和贾瑚埋在一起。生不同衾,死也要同穴!
等到自己和贾瑚的事摊开来,顾家定也会知道消息,婚前便有了准备,总好过婚后吵闹。徒宥昊坏心眼的想着,要是顾家女开始就心存芥蒂,婚后只和贾瑚“相敬如冰”,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怎么看,把自己和贾瑚的事摊开来,都是利大于弊。就是有一点,韩昹是知道自己有意中人了的,先头不知道他和贾瑚之间的事也就罢了,如今知道,少不得他得猜到自己的心思。他一知道,贾瑚差不多也知道了。
不知道,到时候他会是什么反应?
徒宥昊抿唇想着,心中的喜意慢慢淡下,开始忐忑起来。
要是、贾瑚不能接受怎么办?
这个念头才起来,徒宥昊心底便是冷笑道,不接受就缠着他接受,总之这辈子,别想叫他放开他的手!
贾瑚回到家里的时候,难得贾赦也回来了,前段时间忙碌着宁国府的事,贾赦好些日子没和他那些宝贝古董,古玩界的朋友出去聚会,等着宁国府热孝过了之后,仿佛要补回来似的,贾赦天天往外跑,天亮了走,好晚了才回来,满身酒气,叫张氏发了好一顿火,把人赶到书房姨娘那里去,放下话来,要再这样每天酒气,就一辈子别去她屋里。
今儿倒好,这么早就回来了,看着也没喝酒,不知道是不是张氏的威胁有效果了。贾瑚揶揄的想着。
贾赦见到儿子,有些奇怪:“怎么你今儿这么早回来,衙门还没下衙吧?”
贾瑚点点头:“今儿我给衙门告了假,这不是立均要出京,我去送他了,回来懒怠再去衙门,就给回来了。倒是父亲,怎么也这么早回来?”
贾赦说起来就不高兴:“还不是你母亲,每天耳提面命的叫我早点回来,别每天不着家,啰啰嗦嗦的念个没完,我再不早回来,耳朵能清净了?”似乎觉得自己这么说挺没面子,又说道,“今儿的聚会也没意思,不过是商时的一个破青铜鼎,我看着没味儿,坐着没意思。”
贾瑚只附和着笑,没说什么。其实以贾赦那混不吝的性子,谁能管束得了他?现在能听得进张氏的话,已经很能说明一些事了。只是父亲的威严还是要给他留的,贾赦也不说破,问起张氏和贾琏来。
一说起战事,贾赦脸就拉了下来,气呼呼道:“整天说我不着家,叫我早点回家,就不知道说自己。你别找了,人不在家,去东府那边陪着你敬大伯母了。”
黄氏去后,许氏大病一场,如今虽说大好了,到底身子骨不比以前壮实,时不时胸闷气短,太医嘱咐不能再劳神动气,要好生养着,张氏就常过去陪她说说话。
贾瑚见贾赦这般气鼓鼓的,心底好笑,道:“咱们一家好些时日没一起吃饭了,不如今儿叫厨房多做几个好菜,咱们一家好好聚聚说说话?我让人去通知母亲,让她早点回来。”
贾赦嘟囔了两句:“哪里许久没一起吃饭了,前些时候咱们还一起说起琏儿的功课呢。”至于说去请张氏早点回来的事,他倒是半句没提。
贾瑚少不得脸上就带上了笑意,怕贾赦尴尬,没敢太表露出来,轻咳两声,喊了张瑞家的过来,让她去厨房吩咐一声准备好晚饭,再去叫贾琏来,他们父子三人一块儿聊聊天:“要是师傅不让,就说是我说的,今儿下午功课停一停,后面再补上。”
张瑞家的却犯了难,对着贾赦贾瑚道:“老爷大爷才回来,怕不知道,今儿二太太来看老太太了,还带了个年纪轻的小少爷和小姑娘来,说是王家的少爷和小姐,老太太让大姑娘陪着一块儿说笑,嫌人少,就把二爷也叫去了。”
对于贾母,贾赦贾瑚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一听脸色就变了,贾赦厉声道:“这样的事,怎么不早说?去知会了太太没有?”要知道儿子被请去贾母处‘玩’了,张氏还能在东府呆的下去才怪。贾瑚满面冰霜,这满屋子下人,都是死人,连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