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宾脸上浓浓苦涩:“岳父大人说笑了,大皇子皇后正是如日中天,他们既不乐见我,如何能叫我再起来?”他能不能安安生生出得京去谋个好差事都是问题。便是看在唐家和孔端的面上放他出京,也不会让他得什么差事。更不要说历届官员政绩考评皆出吏部,大皇子皇子之尊,要动些手脚,还要费什么功夫吗?
孔端横了他一眼,沉声道:“这些你就不要管了,只管好好准备,到得任上尽心为民办事,若叫我知道你有半点徇私贪墨,欺压百姓……”
唐宾断然说道:“不孝岳父大人,小婿先行自绝天下!”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孔端这才缓和了脸色,唐宾心中颇是过不去,说道:“岳父大人要为我的事和大皇子对上?这叫我怎么受得起?”
孔端闻言冷笑:“你是我女婿,打你的脸就是打我的脸!没什么好说的!”李家如今越来越猖狂,大皇子身为皇嫡长子,却也这般没有容人雅量,纵着下面人胡作非为。今儿他可以打他女婿唐宾的脸,明儿自然也能打他这个老家伙的脸!官场上要的就是这张脸,大皇子敢让恪郡王府这么打他的脸,就别怪他翻脸!
他孔端在朝堂混迹了几十年,还从没受过今天这般气!他孔端就是不站队,大皇子想杀鸡儆猴,可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孔端眯着眼睛坐在书案后,脸上乌云一片……
第二日,孔端照例去上朝,说起山西的山洪山体坍塌,朝廷赈济,朝堂上直炸开了锅,吵到下朝还没个定论,皇帝命令各部商议,如孔端徐渭一群老臣自然不能少,一群重臣高官吵了好久,好容易才把一切事情定下来。接着说起派遣去赈灾人选,孔端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拉出了唐宾。
“此次受害乃是一地,赈灾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办好。所谓举贤不避亲,我这个女婿本事能力都有,虽说经验不足挑不得大梁,但做个副手还是绰绰有余的。”孔端看着众人,好不遮掩的说,“你们都是见我那女婿的,可觉得有什么不妥?”
堂堂状元郎,能有什么不妥?单说上次闹出的事,自己吃了亏没错,恪王府也没讨了好去,做事能力就更没话说了。一旁大皇子的脸色已是出离难看了,可如徐渭一般中立的几位老臣却都先附和了孔端:“唐宾这小子办事能力不错,又是翰林院的,跟着去做个书记,倒是不错。”
大皇子身份虽贵重,可在这群老臣面前,却没那么有分量了。谁都想过清净日子,众人看到的可不光是恪王府对唐宾发难,他们还看到,大皇子一派,在刁难孔端的女婿。
皇后大皇子一派与淑贵妃二皇子一派已然成水火之势,两方没少拉拢人,今天孔端这个中立派就被人这般下面子,那明天,自己这些中立不肯站队的,是不是女婿儿子,也会被人这么打脸啊?
别说孔端人缘不错,单只冲着这一点,谁也不会反驳了孔端的提议。
就此,唐宾捞了个赈灾出京的差事!
徒宥昊听闻消息,坐在椅子上冷笑着:“便宜了他得个立功的机会!”可既然人出了京,他也懒得再赶尽杀绝,以免露出行藏。中立派对着势大的大皇子,只能不轻不重给个反击。对着自己这个四皇子,怕就没这么客气了。
不过没关系,经此一时,对于想要拉拢他们战队的大皇子二皇子,不管哪一派,他们心底都该有些戒心了。自己这个不争不抢的皇子,该是更让他们放心。
等成了婚,他就要进朝堂办差了,能结个善缘,真是再好不过了。
唔,这般好事,可得去找贾瑚好好庆贺一番才是……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皇子徒宥煦横眉怒目看着自己的胞弟徒宥昭,今儿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要不是跟他同胞所出,他非活剥了他不可!
瞧瞧他干的好事,把自己陷入到什么境地里去了!
只要想起前朝的事,徒宥煦心底便是一股火气涌上来,两眼都充血了,要不是长久以来养成的教养,徒宥煦差点都要动手把这个不省心的弟弟狠揍一顿。
徒宥昭自己也是心虚,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随心办的事,竟会给大哥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上次徒宥煦把他叫过来骂的时候他还满心不服气,这会儿,他却恨不能时光倒流,要再来一次,他绝不会再做出这样的蠢事,给大哥添麻烦。
如今见着徒宥煦这般气急败坏,徒宥昭低下头,心里别提多堵得慌了,闷声给徒宥煦道歉:“大哥,我错了,你打我吧,怎么罚我都行,就是别气坏了身子。”
徒宥煦正自恼火,徒宥昭这一开口,直接引爆他死死压抑的火气,对着胞弟便是大骂道:“打你?现在打你有什么用?难道罚了你就能挽回这些日子的损失吗?你知不知道现在朝堂里我都成什么人了?打压中立派,你是不知道老二在一边虎视眈眈觊觎着我的位置吗?咱们的日子还不够艰难,你就不能懂事些,少叫我操点心吗!?”
要搁平时,被徒宥煦这么数落,徒宥昭便是嘴上不说,心里定是不痛快的,不定还要去给皇后告状,可如今,徒宥昭抬头觑了眼徒宥煦充满血丝的双眼,脸上遮掩不住的疲惫,愧疚满满淹没了他,哪还再敢有平日的脾气,低着头,羞惭不已:“都是我的不是,叫大哥受累了,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徒宥昭自来和恪郡王士子徒宥昂关系亲近,上次唐宾事件后,皇帝下旨申斥,皇后揣摩圣心,皇帝对恪王府怕有不满,便特意嘱咐了徒宥昭少和徒宥昂再来往。
开始徒宥昭也是这般做了,跟恪郡王府稍稍拉开了距离。可大家都是皇子皇孙,自小一块儿的交情,拿是这么简单说没就没了的?徒宥昂自来又刻意结交徒宥昭,一切以徒宥昭为先,徒宥昭一直都当两人是意趣相投,再投契不过的堂兄弟,比之徒宥煦这个年纪差距大,威严更多于亲厚的亲兄长,有时候徒宥昭更宁愿把心事说给徒宥昂听。这乍然远了,徒宥昭心里反而念得慌。
所以等着两三个月过去,见皇帝仿佛忘记了恪王府,徒宥昂私下联络了几次,徒宥昭便顺水推舟地又跟徒宥昂回复了联系。
彼时李家女也嫁进了恪王府,世子妃的封号都下来了,皇后大皇子虽然知道了此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没多久,徒宥昭和徒宥昂之间,便又如从前一般亲密,徒宥昂以前怎么对徒宥昭,现在还是怎么对他好,以他为先,仿佛此次徒宥昭的生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久了,徒宥昭心里,就很有些过不去。
他是三皇子,虽皇后与淑贵妃势同水火,可前头还有个大皇子顶着,他又是皇后生下大皇子后多年才有的幼子,平日更加疼爱了几分。徒宥昭有身为皇后的母亲,嫡长子的哥哥护着,虽然长在勾心斗角的皇宫,也知道淑贵妃一直想要取代母亲的地位,让二皇子取代大皇子,可徒宥昭本人,却从来没有直面接触过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可以说,徒宥昭知道的所有险恶,不过停留在了表面,在皇后和大皇子的庇佑下,却是个心机浅薄、鲁莽冲动的主儿。对着二皇子徒宥昃他还会注意几分,旁的事,就没那么多心眼了。
因此,瞧着徒宥昂一如既往对他好,徒宥昭心里,便觉得很有些对不住徒宥昂,只觉自己前些日子有些过了,倒是辜负了往日彼此之间的这份兄弟情义。加之他也觉得自家兄长日后少不得还得用上恪王府,更有心要买徒宥昂一个面子。
徒宥昭是皇后幼子,他出生时,前头两个兄长都已经大了,后面的徒宥昊还在陈妃肚子里,皇帝对此毫无期待,对这个嫡次子,心里却是很喜欢,便是后来孩子多了,这份感情慢慢淡了,但徒宥昭在皇帝跟前,还是很有些脸面的。徒宥昭想着上次皇帝对徒宥昂印象不好,便刻意在皇帝面前说了他好些好话。月前皇帝去上书房考评宗室子弟,徒宥昭特意推了徒宥昂出去,徒宥昂也没浪费这机会,很是出了把风头。皇后想着李家女到底是嫁了过去,虽没大动作,也旁敲侧击说了几句。
皇帝也不是想压着宗室子弟一辈子的,既然皇后三皇子都给说了好话,就顺手给了徒宥昂一个差事。这就是后来徒宥昂领差的真相。
要一切到此为止,皇后大皇子都不会说什么。毕竟宗亲领差是极自然的事,谁也不好说什么。
错就错在后面,他们不该把唐宁也给插进了吏,他一个资历浅薄的,一下敬酒跃然去了吏部,当了员外郎,可叫那些在官场混老了的如何想?这边罢了,前头恪王府闹出来的事到底还没完全散去呢,前脚徒宥昂领了差事,后脚唐宁也得了好差,这是生怕人不知道唐家恪王府亲密呢?后面还送了帖子过去给唐宾,请人来参加庆功宴,别说那些个冰释前嫌想重修旧好的废话,谁都不是傻子,这赤裸裸打人脸的行为,怎么看怎么都有失大度,皇帝对恪王府印象才好些,马上来这一出,真是觉得日子太悠闲了!
最紧要的是,唐宁本就出身官宦书香,娶妻清贵,本身才华横溢,是文官清流中颇受关注的晚辈。这些个文人,最要紧的就是面子,哪怕生身死,也觉容不下半点羞辱。打人脸面,比杀人见血更触动这些文人的神经,别提,唐宁身后代表的唐家旁支和孔家,都是朝中有名的中立派。为官者最是多疑,人家才不会想着这只是徒宥昂的报复,徒宥昭一时兴起办出来的事,他们只会想着,是不是大皇子皇后有意敲打中立派,所以才放任下属来了这么一出……
徒宥昭这些日子也算明白了自己的一时冲动到底给兄长带来了什么样的麻烦,说话时半点底气也无,讷讷道:“我们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就是想恶心恶心那个叫唐宾的小子,可是没想到后面就变成了这样……大哥,我真知道错了。”
事已成定局,一贯来神采飞扬的弟弟这会儿焉头焉脑,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咬着嘴唇只差没哭出来了,徒宥煦便是万般恼火,这会儿还能再说什么?狠狠骂了句:“你这个不省心的!”,最后,也只能颓然坐在了椅子上。
当时听说恪王府给唐宾送了帖子邀请人去参加庆功宴,徒宥煦就觉得不好,等着幕僚说起孔端和与其连成一片共同进退的中立派,此次事情可能带来的危害,徒宥煦一晚上都没睡,跟着幕僚一起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挽回这次的事。谁知还不等他么反应呢,孔端就率先发难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给了自己一下。
徒宥煦脸色发青,本来皇帝身体健壮,朝中不愿搀和皇子之争的朝臣就不少,这些人拧成一股,势力强劲。自己平日心心念念拉拢这一方,结果倒好,被徒宥昭莽莽撞撞的,什么好印象都没了不说,不定还得落个心胸狭窄的评语……
可要怪徒宥昭?平日大胆阔朗的弟弟现在低着头缩着肩,愁眉苦脸小心翼翼,连看一眼自己都怕惹的自己不高兴了。徒宥煦就这么一个弟弟,所有兄弟姐妹,唯独他才是可以放心信任的手足,不说皇后时时让他照顾着弟弟,便是不说,徒宥煦自己也是真心疼爱这个弟弟的。瞧着徒宥昭这般愧疚伤心,徒宥煦心底,何尝好受?!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徒宥煦不忍心再教训弟弟,却也没心情安慰他,只能眼不见心不烦,撇过了脸让徒宥昭先走:“我还要想想后面怎么办,你就先回宫吧。”
对徒宥昭来说,徒宥煦这般失望的模样,比打他骂他更叫他难受,两脚黏在地上,徒宥昭动也不动,只是哀求着徒宥煦:“大哥,我真知道错了,我真从没想过给你带来麻烦的,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了,想着这主意很不错,送个帖子过去臊臊唐宾,想着就是个翰林院修撰……大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
徒宥煦到底没忍住,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徒宥昭:“你说说你,你一个皇子,徒宥昂一个郡王世子,你也说了那就是个翰林院修撰,你还跟他一个小人物叫劲儿?你也不嫌丢了身份!那种一脚就能踩死的蚂蚁,只当你费劲脑汁琢磨该怎么对付吗?”
徒宥昭悔恨莫及:“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
徒宥煦懒怠再见他,一叠声把人赶跑了。
徒宥昭怏怏从徒宥书房出来,外面等着的内侍曹木忙赶了上来,见徒宥昭脸上不好看,声音也低了下来,小心翼翼道:“殿下,王爷,是什么说法?”
徒宥昭一脚狠狠踹了他一记,骂道:“狗奴才,这也是你能打听的!”
曹木被踹了个踉跄,小腿处好一阵疼,却丝毫不敢叫,赶忙站直了身子赔罪:“奴才知错、奴才知错,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徒宥昭理也不理,直接冲了出去。
曹木在后面直起腰,看着他远走的背影,撇了撇嘴,小心动了动方才被踹到了伤腿,确定没什么大碍了,才赶忙叫着:“殿下,您慢点走,慢点走!”一路追了过去……
比起大皇子皇后这边的焦头烂额,淑贵妃和二皇子脸上是笑开了花,连着好几日走路带风,人前为了不叫人非议幸灾乐祸,无手足友爱之心,并不敢很表现出来,只是背后只有心腹在时,却是痛饮了好几杯。
淑贵妃连着半个月,嘴上一直没离开过这件事,二皇子徒宥昃也听不腻,淑贵妃说一次他便欢喜一次,母子俩在一起,彻底放开来得庆贺着对手的倒霉。
本来也是,这世道,谁又是能够毫无防备的信任的?便是身边宫女嬷嬷,下属幕僚,谁知道会不会有对手派来的女干细在?哪怕不是,这做主子的,可不是要摆出架势,树立威严?怎好在人前显得那般轻狂,为点小事,就系怒形于色?
也就是母子俩,可以放心痛快的说出心底的喜悦来。
淑贵妃二皇子已经被皇后大皇子压得太久太久了。哪怕淑贵妃独得皇帝恩宠,皇帝私下更偏爱二皇子这个儿子,可仅名分二字,却像座巨山横在淑贵妃二皇子的跟前,那巍峨的高度,仿佛不可攀越一般,叫他们的目标,变得比登天还要难上几分。
可发生了如今的这件事,淑贵妃二皇子突然觉得,这座山,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攀越。
皇后大皇子是精明强干,可架不住,还有个三皇子在后面扯后腿啊。
说实话,淑贵妃二皇子以前还真没察觉到徒宥昭这般蠢,连大局都不知道,莽莽撞撞就捅下了这般大的娄子,明明在他们面前,徒宥昭挺精细的一个人,要不是这次的事,他们还不知道,原来徒宥昭竟是这么个货色。
“以后倒是可以考虑,从这方面入手。”徒宥昃两眼闪亮亮的,衬着他俊朗的五官,很是耀眼的俊美。
淑贵妃有些可惜:“往常不怎么注意他,安插过去的人手没一个得用的,都接触不到他身边……早知道,当初就该多用点心,现在怕是皇后那边,也该注意了。”
徒宥昃毫不担心:“儿子相信,母亲您定有办法的。”
淑贵妃嗔了儿子一记,跟着笑了。办法,自然是有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唐宾走得时候贾瑚去送了他。
倒不是说贾瑚有多舍不得唐宾,只是也算是朋友,唐宾此番出京,说是领差,其实也是变相被遣送出京城,这次任务后,能不能再回京里还是两说,翰林院里对此已是议论纷纷,贾瑚不管这些,只是真心觉得,自己该来这一遭。
朋友深陷困境,不能相帮反而疏离,非义也。
无论开始接触唐宾是因为什么原因,两人总是相交一场,临别来送一送,分数应当。
城郊长亭,黄土地的官道一路蜿蜒向远处,遥遥不见尽头,户部派出去赈灾的队伍算算也有十几人,加上护卫队,便是一个小商队的规模。此刻送别的家人朋友围在一起,场面倒是热闹。
唐宾处孔氏本来要来送她,可这会儿却只能呆在马车里,男女有别,唐宾的有人来送,孔氏身为女眷,自然不能轻易抛头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