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及先帝时期,冷家也是人才辈出,水文先生的大哥也是常在军伍,战功赫赫,被封明威将军,镇守一方,手握实权,把冷家的风头愈发往上推了一层。
这水文先生是冷老爷的老来子,与他威名赫赫的大哥相差了整整十八岁,自小便是娇生惯养,不耐烦官场上的事,倒对这古董字画颇有兴趣。那冷家自然是不同意的,硬逼着他读书科举,只说考中了,便由得他玩这些。
水文先生有了动力,倒真认认真真准备了科举,倒的那一年科举考试,榜上有名,还是前十几的好名次。彼时还是太祖当政,看到他,想到了冷老爷子,官职没授予,却下了道指婚的旨意,将他与当时的七皇子如今的庆王爷的庶出女儿当时的安蓉县主现今的安荣郡主拴在了一起。
说来也是水文先生有福气,那安蓉县主自小娇生惯养,却并不是个不通情理的,又自小在皇城长大,并不希望出嫁以后还跟权力场纠缠不清,水文先生不愿出仕做官,只想把玩古董字画,却是正合了她的心意。干脆把嫁妆里的玩器也拿了出来,夫妻两一起研究,感情却是越来越好。
有安蓉县主撑着,冷家也不能再强逼水文先生,没奈何,也只能由着他去。后来水文先生开了静水斋,也不是真的只做买卖,反而是借着这地儿常常举办金石宴,邀请志同道合之辈一起赏玩古器交流心得。几十年下来,静水斋成了京城首屈一指的古董店,水文先生的金石宴规格也越来越高,非地位高名气大者不得进入,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京城脚下,权贵众多,总有抹不开情面的时候,若有人愿意保荐,还是能进去瞧一瞧的。
贾赦从小跟着老国公夫人长大,老国公夫人把贾赦当成了心肝宝贝一样宠着,什么好东西都往贾赦屋里搬。老国公夫人一路跟着荣国公走来,府里多少好东西在她手里,对贾赦她是毫不吝啬,不管多金贵的东西,贾赦想要她就给。老国公夫人又是跟天下所有一夜暴富的人家一个想法的老夫人,只恨不得什么都用最好最贵的东西,什么东西贵重,就用什么,对贾赦这个宝贝金孙,自然也是如此。可以说,贾赦那从小就是在珍宝堆里长大的,屋子里随便一件摆设拿出来可能都有着百年的历史。久而久之,贾赦的眼光就毒了。
等到后面老国公夫人去世,贾赦的待遇一瞬间从天堂下降至地狱,许多好东西也被贾母找了些借口拿走,最后摆进了贾政的屋里。贾赦伤心难过,就把心思寄托在了老国公夫人留下来的古董字画上,天长日久下来,倒是对这些东西越来越喜欢了。
对于水文先生静水斋金石宴,贾赦自然也是垂涎许久的。不过他虽为国公府长子,却是不受宠说不上话的,交情好的也没谁有那个分量保他进去,只能让贾赦在外面眼馋心热。
这会儿乍然看到水文先生亲自给的请柬,怎不叫贾赦激动莫名?
捧着请柬呼吸急促了半响,贾赦放慢慢回过了神来,脸上还泛着欣喜过度的潮红色,看向贾瑚,贾赦疑问道:“你怎么会遇到水文先生?还得了这么个帖子?”手里一扬那帖子,“你今儿不是去徐大人府上的吗?”
贾瑚笑道:“说来,这还是师傅帮父亲说的好话呢。”
看贾赦一头雾水,贾瑚便仔细为他解释起来。
“曾师兄这几日事忙,不曾来徐府,江师兄前些日子惹恼了师傅,被拘在府里不让到处走,江师兄一时找不着人陪着说话,就寻了我来。今日我去找师兄的时候,正巧遇到师兄在把玩一个唐代黑漆古海兽葡萄镜。”说到这里贾瑚笑了笑,道,“父亲可还记得,这东西您库房里也有一件,还带着儿子把玩过呢。要非这样,儿子也不能发现不对劲。”
贾赦点点头,确实是有这么回事,道:“难道,这葡萄镜有什么不对?”
贾瑚点头:“可不就是?师兄在那里兴致勃勃地说这是他在外面淘换的好东西,费了好些银子,打算拿来讨好师傅,好叫师傅饶了他不再关着他,说得兴高采烈的,儿子几近都不忍心打断他。”似乎想到了好笑的事,贾瑚眼睛都泛着光,笑道,“只是一想到师兄真把假货当真拿到师父面前,师傅会发什么脾气,儿子想了想,还是很尽责地为师兄指出了那不对劲之处……”说到这里,再忍不住,“父亲不知道,当时师兄气得脸都绿了,把那镜子往地下砸,还踩了好几脚呢。”
贾赦看贾瑚这般高兴,也跟着欢喜,笑问道:“那你师兄可是恼了?”
“可不是,叫着要掀了那卖假货的摊子呢。”贾瑚忍笑道。
贾赦摇摇头:“这古玩买卖,向来就是看得眼力,货物出了还找老板理论,这可不是古
玩界的规矩。”
贾瑚忙道:“我也这么说呢,谁叫师兄眼力不好没看准,怪不得人。”不过当时徐江整个人都焉巴了,看着好不可怜。
“后来下午,师傅叫我过去,水文先生就在那里,原来这事叫下人传进了师傅耳里,水文先生也听见了,好奇我年纪这般小怎么知道这些,我就说是父亲说的。”听到此,贾赦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贾瑚笑笑,接着道,“水文先生很和蔼,对我很温和,问了好些,有些父亲以前跟我提过,我就答了,不知道的就没办法了。”贾瑚没说的事,他知道面前的是水文先生先生后,有意地给贾赦添彩,有些问题本事贾赦没说过的,但贾瑚估摸着贾赦应该知道,就放开了胆子回答,叫水文先生以为贾瑚当真是受了贾赦影响才小小年纪知道这许多,对贾赦的观感越来越好。
“当时师傅在一边,还一直说父亲的好呢。”贾瑚话题一转,笑眯眯看了贾赦。
贾赦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置信:“我?我有什么好让你师傅夸的?”
“怎么没有?”贾瑚不满意贾赦这样的妄自菲薄,道,“师傅说,父亲你孝顺父母,敬重妻子,慈爱孩子,从不做违法乱纪之事,不比旁的勋贵豪爵子弟仗着家世在外欺男霸女。于金石一道颇有心得……说了好些,我觉得,说的都对!”
贾赦尤自不敢相信,惊问道:“徐大人果真这般说了?”
贾瑚眼睛一鼓:“难道我还能偏你。”
徐渭说的还真没错,贾赦虽然对贾政满怀嫉妒,对贾代善贾母却是真孝顺,否则也不会被错待了还一直听话,围着他们的偏心而难过。至于敬重妻子,慈爱孩子,就更是了。虽也有几个通房姨娘,可谁家子弟没这些个?贾赦对张氏感激在心,处处礼让尊重,对贾瑚贾琏关心爱护,这已经是勋贵子弟里难得的了。而金石之道,自小玩起来的兴趣爱好,贾赦的水平比之一般古董店老板也不差什么了。
贾赦这才相信,徐大人竟是这般高看了自己,心头一热,越发激动了起来。贾瑚瞧见,又加了一把火,“师傅夸过父亲后,还主动问水文先生,说以您的人品技艺,足够有资格进入金石宴了。好一通说,水文先生就亲自写了这么一张帖子……父亲,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师父!”
贾赦喜得合不拢嘴,直道:“应当的,应当的!”
贾瑚看他喜不自禁,身子都快要飞起来了一般,又说起了一件事:“不过水文先生走后,师傅跟我说起了一件事,我想父亲应该要知道。”
“哦?什么事?”贾赦还沉浸在喜悦里,根本没把贾瑚的话放在心上。
贾瑚少不得提高了声音:“却也没有旁的什么,只是关于二叔的。”提起贾珠,贾赦眉头一下皱了起来,贾瑚接着说道,“师傅说,前阵子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传的,但是大家都听说过消息,说是二叔今年必中的。这会儿二叔……总之现在外面,都有人在笑话二叔。师傅交代,父亲要出门赴宴,听到这话可得心里有数。”
贾赦惊奇道:“怎么现在外面,都在议论你二叔吗?”这些天,贾代善一心顾着贾政,对府里的人是横挑眉毛竖挑眼的,贾赦没敢到处乱混,消息都有些闭塞了,听到这,哪能不吃惊?
贾赦不好说的太直白显得凉薄,婉转的提示了几句:“前头那流言将师兄师傅都带了进去,披个体无完肤……好些举子对师傅都存着敬意,听见了心里难免不痛快……二叔做事有太高调,这会儿结果出来……”
剩下的不必贾瑚说,贾赦已经全明白了,喜得嘴巴都要咧到耳后根了:“当真如此?”也不需要贾瑚再肯定,眉开眼笑地欢喜坏了。
贾瑚失笑摇头,也没煞风景得去提醒他不要失态,这些日子他忍得也够久了,难得遇到高兴事,就让他高兴高兴吧!
从贾赦处出来,贾瑚去看张氏,才进门,就发现屋里弥漫着一层说不出的意味,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奇怪的笑容,张氏坐在上首抱着小贾琏,跟苏妈妈等不知道说些什么。
贾瑚不必想都知道,都是得了曾飒任官的消息在嘲笑贾政呢。正巧张氏看见他,忙招呼他过去,絮絮叨叨道:“也不知道你曾师兄喜欢什么,那大面上的礼好松,正主儿的礼可就不好办了,你心里有没有想法,跟我说说。”
贾瑚想了会儿:“旁的也没什么,只是师兄喜欢那风雅的东西,母亲挑着这些送就是了。”
张氏沉吟一会儿,笑道:“行,那我就看着办。”又看着贾瑚笑道,“让你拜徐大人为师可是拜对了,看你这几个师兄,个个都是出息的。”
苏妈妈金妈妈等也是见过曾飒的,闻言都道:“可不是,曾哥儿那模样,就跟天上金童一般,如今还这般出息。哥儿有这么个师兄,以后多少有了帮衬呢,就是说出去,也有脸儿!”
张氏颇有些八卦的拉着贾瑚问:“你曾师兄年岁也不小了吧?说亲了没有?”
贾瑚有些受不住:“母亲,你怎么问这些?”到底是无奈,道,“师兄还没束冠呢,听说曾大人有意等他考中功名再给他说亲。”
张氏表示理解:“这也是应该的,这考中跟没考中,说得亲都差一截呢。”兴致勃勃又拉着问贾瑚知不知道曾飒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贾瑚被纠缠的没办法:“母亲问那么多,难道还想做媒不成?”
这话一说,张氏反而情绪低落了下来:“我倒是想呢,可也得有机会啊。你二叔不好,太太有那个模样,我哪敢出门宴会?想帮你师兄说亲也没办法。”
贾瑚想想,可不是,贾母贾代善心情不好,府里谁敢说笑,更不要说出去玩宴会了,不见贾赦都呆在家里了?要说张氏以前也不是喜欢到处走的,只是自己不愿意出去跟因为贾政不好而被迫不能出府那完全是两码子事,张氏心里憋着一肚子,倒是越发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贾瑚闹明白了这点,笑了:“说来师父师母也打算为师兄办个小家宴庆贺,母亲要愿意,不如我请师母也给你下个帖子?”
张氏很是心动,只是又有些迟疑:“这、怕是不好吧?”
贾瑚不以为然:“便是母亲呆在家里太太心里还能为之高兴些?师母与你的关系非同一般,又是我师母,下了帖子来,你就算去了,祖父想必也能理解的。”贾代善都理解了,贾母的意见还怕什么。
张氏正存着满满对贾母的不满呢,能跟她对着干,哪有不愿意的,当即拍板道:“那就这么办了!”
小贾琏扭着自己那小胳膊小腿,牙牙叫着:“办~办~”
第五十五章
徐夫人的请帖很快就下到了荣国府,原因也没藏着掖着,就说徐府有意办个小宴会为曾飒道喜,请贾赦张氏等过府一叙。
张氏当时瞧见,心跳都漏了半拍,瞧着贾母铁青的脸色,心想着,只怕是此行无望了。果
然,下一刻就听贾母暴怒地将那请柬一摔,拍着桌子道:“这徐家是什么意思,送这种请柬来,莫不是要羞辱我荣国府?!”
张氏心里不满,徐家那可是贾瑚的师傅家,低着头小声道:“这怎么会呢?徐大人
夫人都是明理的人……怕是想到瑚哥儿,所以特地送了请柬来……”
说来也是贾政运气,一般豪门大户,世交故友无数,总有些家里子弟科举,偏荣国府惯来交好的是勋贵爵位人家,这一届,参加科举的几个考生,尽皆落了榜,所以大家都有志一同的低调了下来,没人送请柬戳贾母的心窝子。可徐家不一样,曾飒那是徐渭的嫡传弟子,又是贾瑚的师兄,徐家要给曾飒办恭贺宴,要真是连说都不跟贾瑚说一声,那才是把他当成了外人呢。
贾母也知道这礼,也她就是心里不痛快。贾政自打落了榜,就一蹶不振,在屋里闷着,半丝笑容不见,话也少了。贾代善和她劝慰了许久,贾政这才慢慢多进食了。对比起小儿子的凄惨,徐家竟然说要办宴恭贺曾飒考中科举?这不啻一巴掌打赏了贾母的脸,直让她是又疼又羞臊,恨不能把这请柬甩回到徐家人脸上才好。
听的张氏这般说,贾母当即道:“瑚哥儿也端的是不懂事?他不知道他二叔身子不好吗?这会儿就想着玩乐了。徐大人当时开口跟他说这事时就该立刻回绝了,还让请柬下到家里!他还有没有电脑子了?”愤愤道,“一点都不念及的长辈,不孝的东西!”
贾母怎么说张氏都好,可这么说贾瑚,张氏却是万万不能依的,瞬间变了颜色道:“太太这话可就过了吧?二弟都调养了这许久,身子根本没大碍了。徐家是瑚哥儿师傅家,曾飒又是他师兄,本就该去道贺的。他是多大的人儿,以前也没学过这许多人情往来,哪里知道竟是不能去给师兄道贺的?母亲要是不愿意,该早就叮嘱我等,说不许出去饮宴,那瑚哥儿定就不会犯错了。这会儿子,他又哪里顾全得了那么许多?更哪里担得起不孝二字!”
自打老国公夫人去世后,贾母在荣国府里那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张氏这些年也被贾母打压的厉害,惯来温驯服帖,贾母哪见得张氏这般回嘴顶撞的,愣了一会儿,随即勃然大怒:“你还敢跟我顶嘴?这么说,难道还是我的错不成?这种事,你这坐母亲的,难道不该早早叮嘱他?难道非得事事让我交代一遍?”
张氏低下头,露出温良的表情,沉声说道:“母亲息怒,儿媳并不无疑触怒您。只是儿媳真是没看出来去给曾飒道贺有什么不对?二弟落榜也不是什么大事,三年后再考就是。如今这宴请可是徐家和曾家的面子,要是我们断然回绝,那瑚哥儿以后怎么办?”
贾母啐了一口,喝道:“瑚哥儿以后?什么以后?他二叔都这样了,你还光想着你儿子,你、你个丧天亮的东西,我们贾家,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毒妇进门!黑了心肝的东西!”抄起旁边的靠枕就砸了出去。
张氏一股火气也上来了,抬头正要反驳,却见贾代善疾步匆匆走了进来,大喝道:“这是在干什么?!”张氏原本要说的话就憋回了肚子里,对着贾代善先行一礼。贾代善瞟了眼她,点点头:“我先头在外面也听了一耳朵,老大家的,你母亲也是关心老二,担心过了,才有些急躁,说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
贾母不乐意,还要喝骂,被贾代善狠狠一眼瞪了回去,张氏听着贾代善这样和颜悦色的,心里也算是好受了些,略缓了缓颜色,道:“儿媳哪当得老爷这般说,母亲的心思,儿媳自然了解,不会往心里去的。”
贾代善笑笑:“这就好。”又叫她先回去,“这请柬的事,我应下了,你就回去准备准备,看该送些什么礼,好好准备着。”贾母的脸都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