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心中竟有几分起伏，但我还是强行把那种感觉压了下去。

“他是上位者，万民之主、真龙天子，要英武果断，清明勤政，有时要睦邻安边有时又要权略善战。帝王心术，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得懂又负担得起。离容与……或许你觉得我很卑鄙吧，但其实我从未想要加害于你！只是……陛下他喜欢你啊，他……”

“说完了吗？”我口气硬冷地打断了他，“不管怎么样，他竟对我做出那样令人不齿的事情，我日后是否寻仇还未可知，难道还真指望我留在他身边去充斥他那三宫六院？所以日后我们之间还是不要再有什么纠葛，免得彼此都尴尬。”

沈青溪听完我冰冷决绝的话之后，鼻子马上就红了起来，竟像小孩子哭泣之前的模样。他掏出来一个纸包，打开之后是几块糕点，做得不是非常精细，却能看出来是十分的用心。

“这是下午陛下见你之前又从自己做的好多里面挑出来一些。他不知道怎么好好地跟你说话，只能一遍遍在厨房里做着这个，当时他那么开心，在宫里却从来没有见他那样笑过。他这一辈子，大概也只会做这桂花糕了……那夜你误入白夜宫，其实我都知道，是他要我一直跟在你身后保护你……”

我看着那个纸包，内心竟然有几分触动，但最终还是一狠心，挥手把它打翻：“他的东西我不要！”

解开马的缰绳，翻身上去，马儿长嘶一声，四蹄将那几块糕点踩得支离破碎。

出了马厩，我看到墙角边，白颜泽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无言地看着我策马出来。

星光璨然，夜色轻轻笼罩着他，天河欲落，落在他眉目间却化不开，温柔得让人心碎。

直到马身都要经过他时，白颜泽才轻轻地说：“没有解药。”

“什么？”我回头疑惑地看他。

“因为我从来，都不曾给你下过药。”他微微一笑，笑容是那样苍白。

“为什么要告诉我，你难道不还要让我给你办事吗？”我对他仍存有戒心。

“对不起，你……走吧，至于那个女人已经失去过往记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声音低沉，却在我脑子里不停地回响——他，刚才给我道歉了？

本来想说出更尖锐的言语，却是到了嘴边也无法出口，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我其实从来都不愿意伤害别人，但是我也从来不优柔寡断。

“那好，今日一别，从此山水不相逢。”说罢，我转过头去抽打了一下马鞭，清脆的声响在寂夜中无处可藏。

“山水不相逢……”白颜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淡得好似深暮炊烟。

找了家还没有打烊的客栈住下，却总觉得不安稳，或许，是刚才白颜泽刚才的语气太过淡然，让我感觉他是真的很忧伤。可他是什么人——当朝皇帝林含笑啊，想要多少美貌女子、艳丽娈童不都是小事一桩吗？

可越是这么想，我心里竟然也有了些难过的感觉，我想着他那双平时翻阅奏折、处理人命的手在厨房里笨拙地做着糕点，一边还傻傻地笑着，甚至感觉是自己对不起他了。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我打消，虽然碧萱的身份只是我的侍女，但我最看不得别人欺辱女子，更何况她与我是一起长大！

斜在床上发呆，看看窗外，一轮明月，不知为何，又想到了一个绰约身影。

心神又不自觉得恍惚起来——若安，前世今生，我们是否在奈何桥头相遇，共饮过一樽忘川之水？

强迫自己抛掉脑中总是浮现的漫天散樱，流转星眸。看那月亮，却又忆起与林含笑的初见就是在这样的月光下。

脑子里更是一片混乱，气急败坏地踢了一下客栈的墙来泄愤，隔壁果不其然地传来了一声叫骂。

很久之后我问他当初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说：“飞蛾扑火，玉石俱焚，也不过是它想要的结果，别人注定无法左右。即使你是火，我也会冒着燃烧尽自己的危险拥抱你。”

我努力揣测这句话的深意，似懂非懂。

“一开始只是觉得你有些特殊，总想接近你，没想到后来竟成了一种习惯，怎样也戒不掉。”我听到他的笑声，他的手温柔地为我解开眼睛上的纱布，然后又是用力地将我揽入怀中，“有我在，谁都休想伤害你。”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最终还是觉得与其这样躺着瞎想，不如出门看看。

客栈后面有一方水塘，入眼，水面平静，映着我的影子和一轮明月。

而若安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竟是如影随形，依稀看到他与我一同坐在一架大秋千上，满目星光。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微风吹拂着他的发丝，随着千万片樱花飞舞，他低下头来，双目中是醉人的温柔，嘴唇慢慢就要吻上我。

就在那一瞬间，我猛地清醒过来：自己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还没有来得及梳理思绪，竟就一阵晕眩，接着身体便再也站不住了，直直地向地面倒去……

第十章：寒绯

跪在地上呕着血，同时一团热气便氤氲而起，急匆匆地回头看一眼，捂着胸口又再次站起来往前奔跑，不顾喘息声都已嘶哑。

眼前是冰玉台，那里面冰封着的是武林至宝玄冰玉。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一定要把它击碎，于是一掌击向玉台，刹那之间，淹没了一切的光芒冲天而起——

猛地自床上惊醒，我的手还紧紧抓着被子，额头上也渗出了密密的汗珠——昨夜的梦，竟让我感觉是真切发生过的。

客栈老板这时候推门进来：“这位客官，半夜里出去闲逛我也不拦你，可你怎么就那么躺在鱼塘边上了啊？我这腰也不好，把你从那儿背回来还给你叫了郎中……”

我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愿意多说废话，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谢谢了。”

客栈老板连忙把银子收起来，对我说：“饭菜已经在楼下准备好了，客官梳洗完就去吃饭吧，那郎中可说你身子太虚。我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闺女，也总是不吃饭，时不时就晕倒在房间里，就算是年轻人也不能这么折腾身子啊……”

那老板是个精明的商人，但这一番话也让我感到几分温暖，于是点头道：“知道了，多谢。”

老板走出了门，他开门的一瞬间，光芒一下入眼，弄得我一下没反应过来，眼前黑了好一会儿。

我的眼睛状况似乎越来越不乐观了，现在是不着急也不行了。

找了个机会静下来想想，发觉此事若安可能会知道些什么，这就后悔那些时日没有多问他些关于这方面的情况。当时心中太多杂念，现在跟白颜泽断了个干干净净，我也该去做正事了。

白夜宫，我只无意中去过一次，记得是在承诏，可是抵达承诏后我才发觉，自己竟找不到那片樱林了。

也不知道若安现在是否回到了白夜宫，总之先去雪月楼碰碰运气。

月楼回廊尽头的屏风后，我看到一个男子清瘦挺拔的背影，朱红的发带颇是显眼，只是静静坐着，却也引人注目。

“顾护法？”

“离掌门，上次失礼了。”他转过头，神情冷淡。

我看他那毫无表情与歉意的面容，也随意地说道：“误会罢了。”

他漆黑的瞳中带些冰冷：“宫主吩咐我在此等你，既然你来了，那我们就走吧。”

随着他在城中穿梭，不过多时，一片樱林赫然入眼，现在早已过了花季，树上是繁茂的绿叶。

顾言思带我在似乎是有规律的樱林中转，七拐八拐就到了林子的边缘。再行数步，就是那磅礴云阶，在明阳下光彩陆离，而两侧石柱每一根都有着不同的浮雕，真是巧夺天工。

这次是白天，我看到的白夜宫虽然更加清晰，却丝毫没有减少那神秘的感觉。向上走，距宫门是更近了，那镶金的字矫若游龙，绝非出自凡人之手。

我突然想起来，白夜宫的上一位宫主多么传奇的女子——重璎，当年被整个江湖奉为绝世玉颜。

我思考着这字会不会是她写的，可又觉得这女子的字体又怎会这般潇洒？不过也懒得再想那么多了，那样的女子即使说她是嫦娥下凡来人间找后羿的我都相信。

步上云阶，向里面望去，层楼叠榭，雕栏华池相间，放眼雪白朱红，像是错入了仙境，虽然已很是熟悉，却还是忍不住赞叹。

宫中溪流纵横，长桥卧波，整个白夜宫的中心建筑是一座大堂。数层汉白玉台阶华贵又不失壮阔，朱红的楠木柱、飞翘的房檐，气势宏浑。而上方一块牌匾，字体潇洒飘逸、刚劲有力，与门匾却不是出自一人之手，匾上题着三字：重樱殿。

这里是白夜宫召集弟子的地方，没有大事的话，这里基本就是空着的。

接着走到了上次我遇到的那个岔路口——就是那次我走到了左边去，突然下起雨，然后第一次遇到若安。

不过这次顾言思却带着我走到了右边去。

不久就看到了一个跟大堂规模不相上下的建筑，只是少了份严肃，多了份温润清朴，但也是雕梁画栋、丹楹刻桷，普通人家想象不出的华丽精美。

“宫主就在那里，我退下了。”顾言思说完，转身即走。

这里名为松月阁。

松月，一种大朵的淡红八重樱，美丽无比。

我赞叹着果然不愧是白夜宫，每一座楼阁的名字都与樱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不成是当年的重璎偏爱这种娇柔的花朵？

可据我所知，重璎与娇柔二字完全扯不上任何关系。听闻当年白夜宫的一个地位极高、曾相当于她的左臂右膀之人，也是因为触怒了她，而被她生生折磨至死，手段阴狠至极。

推开红木的门，看到若安正挽袖挥毫，走过去细观，那一笔一划风流俊逸，藏锋露锋都恰到好处，似乎白夜宫除了宫门上的牌匾都是他亲手写的——原来若安是个练字狂啊。

看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干脆蹲在地上一手托腮一手给他磨墨。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

“多情却被无情恼……”若安写完后放下笔，我轻轻地念道，“玉宫主这是心属何处啊？”

若安眉目如画，笑意温柔，没有瑕疵的完美面容仿佛苍茫雪山中最温暖的一道阳光：“可惜我心有所属的那个人是个无情人啊。”

我怔了一霎，随即又开玩笑地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不过玉宫主喜欢的人一定是个绝世美人吧？”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除了他，再美又与我何干？”

一种莫名的心酸感涌上心头，我不知道这到底算一种什么心情，却是岔开了话题：“其实我此次前来还是为了天寒一事。”

他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既然容与相信我，不久之后我自当会给你回复。”

“那便多谢了。”我笑笑。

“何必这么客气，你的事我当然会鼎力相助。这就先不忙了，出去走走如何？”他微笑着邀请我。

还未等我回答，若安就很是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我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来，但脑子一霎闪过一段声音——

若安……我与你终究不过分道扬镳。

心脏猛然一抽搐，但是可以感觉出那冰冷绝情，却隐着极度悲伤的声音分明是自己的。

“怎么了？”我低着头，若安却把脸凑到我面前来问。

心中不由一惊，看着那张咫尺之遥的俊逸面容，刚才那奇怪的感觉刹那间竟全部消失，脸颊马上热了起来。

“没事，咱们去哪儿？”我努力保持平静。

“跟我走就是。”若安眼眸如天海般深邃，还隐着笑意以外的东西。

白夜宫的弟子多数在江湖上游历，宫中并无多少人，这里是后园，更是空空荡荡。他牵着我的手慢慢走在青石路上，手心的温度像是要烫伤我，可我竟然并不愿意放开他。

若真是这样沉溺下去，那该如何是好？

于是我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没有了他的温度，感觉微风吹得都不似刚才那般绵软。

若安也没有说什么，可是我看到他的眉头在某个瞬间微微皱起，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们走到了上次相遇的地方，如今是五月中旬，淡淡的荷花已经开始吐露芬芳，碧绿的池水在清香的风中微微荡漾。

“这园子还并未命名，容与可否帮我出个主意？”若安站在池旁回头向我看，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色映衬着他的脸，让人感到惊艳而又虚幻。

“我见识浅薄，说出来恐怕若安你要笑我。”

“怎么会？”

“……那么，叫做‘寒绯’如何？”我思虑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若安的目光柔和澄澈，引人沉醉：“怎么想到的如此二字？”

“我看白夜宫处处都有樱花的痕迹，那寒绯樱花的名字，你觉得如何？”我的目光早已被满园湖光水色吸引住，心思却一个劲地往若安身上跑。

看到他赞许地点头，两朵精致玉樱微微摇晃，晶莹剔透，光华流转。

心中还想着若安真是惊为天人，任是再秀美的景色也无法夺取他一丝一毫的光芒。然而此时却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皮沉重了起来，视线一阵模糊，眼睛也酸痛地厉害，只想闭上眼睛。

我就，休息一下……

眼睛刚刚被我撑开一条缝时，身体已经无力得厉害，回过神才发现已经竟然又直直地倒向了一边。若安神色有几分焦急，要过来拉我却已经来不及。看到他好像说了句什么，可是我一直耳鸣，什么都没有听见。

脑子一下卡住，我坠入水中，若安竟然马上就跟着跳了下来。明明快至夏天，这池水却还是冰得刺骨。

“若安……”我看着他拨开一朵朵莲花寻找着我，衣衫贴在身上，更有种寒气侵入全身的感觉，冰冷的水似乎透过皮肤，冻僵了我的四肢百骸。

当我觉得自己再一次要晕过去时，一双手把我拎了起来，那一刻，我始终吊起来的心仿佛一瞬间找到了可以安憩的地方。

恍惚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一张绝世玉颜。

“容与！”他紧紧地抱住我，往亭子那边游去，这会儿估计我的脸色已经苍白至极，却还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住了他的脖子。

“冷……”说完这一句，我就失去了意识。

第十一章：沉醉

“他身子本就性属极寒，再以这冰水刺激，估计……会复发。”沉千斤的眼皮终于睁开一条缝，隐约看见一个绾着蝴蝶髻的女子正对着另一人说话。

复发……什么复发？

“那如何才能压抑住？”另一个人回话，声音出奇的好听，却带着些许焦急……是谁，好像是富贵？

“属下多嘴一句，他现在已经快到期限了，就算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宫主又何苦那样对待自己？更何况……”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又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好了，你退下吧。”男子的声音低沉优雅却是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