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

一切……都是红色的。

他愣愣地抬起手指，抹了一把脸颊上那温热黏稠的液体。鼻腔里都是铁锈的味道，还有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进口中，更加浓烈的锈味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有些害怕去亲眼证实——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无尽的时光后，景夏终于慢慢地抬起了头，看到了那个似乎濒死的男人。

黑色的腐蚀脓汁好像是从他的右脸处有些蔓延过来，将他的右脸腐蚀得可见白骨。左脸依旧是俊美深刻到令人难忘的面容，而右脸……仿佛是地狱般的丑陋！

坑洼的伤口，白骨嶙峋的凹凸，血液还在不时地向下滴落，顺着皮肉，顺着被腐蚀干净的脂肪。

那疼痛，无须多言，可想而知会是一种多么的钻心蚀骨！

“阿川！！！！”

带着绝望悲泣的喊声忽然响起，好像已经哭了，声音到了最后都嘶哑起来。但是，这在整个海滩里却是不引人注意的一点，没有人会发现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都忙于将自己身边好像无穷无尽的变异兽打退。

没有少女情怀地哭哭啼啼，就在整个事件发生了不到三秒之后，景夏动作迅速轻柔地将已经晕迷过去的男人放在了地上。当他看到男人身后被腐蚀得可见脊骨的伤口时，他不愿意去试探对方的心跳，他不愿意去试探可能无法接受的后果。

拔起了那被纪川呈竖插在地上的长刀，景夏浑身泛着冰冷的气息，用最冷漠无情的神情看向那个正张扬五爪的破坏冰墙的变异章鱼。

整道冰墙都有接近二十米高，这是纪川呈可以做到的极限。

他用这五堵墙阻挡了绝大多数的腐蚀脓液，最后再用自己的身躯挡下了残余一点的液体！

景夏的大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的冷静过。

他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脏鲜活生动地在胸腔里跳动着。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用最平缓也是最激烈的速度，跳动着。

a级变异章鱼的破冰计划已经进行到了第四堵墙，景夏却再也等不及，他抬起锋利的刀刃，一把将最后一堵冰墙凿开。

他亲手，凿开了这堵，由身后那个冷峻的男人，给自己设下保护的最后一堵冰墙。

变异章鱼似乎也被他的动作惊吓住了，怔怔地抬起腕足，悬停在空气中却没有动作。它是极其富有智慧的生物，但是此刻如它，也完全不明白眼前这个人类到底是做什么。

景夏的脸上被炙热的血液打湿，那血液顺着他的衣摆向下滴落，砸在松软的泥土中，留下一个小小的坑洼。但是他的眼睛却极亮，用仇恨疯狂的眼神盯着那只丑陋的变异章鱼，仿佛是一把把啐了毒的刀子，向对方刮去。

一人一兽对峙片刻，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变异章鱼甩着剩余的四条腕足，用可怕狰狞的吸盘直直地向景夏袭击而去。而景夏却一点也没有害怕，他举着那把沾满了纪川呈鲜血的刀，同样迎击。

景夏的异能在这一刻好像发生了质的突变，两道凌厉的水刀将变异章鱼的两条腕足砍断，而他却不再去管另外两条袭击向自己的腕足，踩着那被砍断的两条腕足，用力地向变异章鱼的脑袋砍去。

那把刀狠狠地插在了滑腻光亮的脑袋上，让变异章鱼怒吼着尖叫。

同时，景夏整个人被打飞出去，恰恰落在了纪川呈的身旁。

腿骨撞碎，右臂骨折，景夏感觉到自己浑身就像被重卡碾压过一般，根本动不了一点。更可怕的是他的左腿，被吸盘上变异出来的锋刃砍断，只留了一层薄薄的皮粘在上面，似乎一碰就碎。

他勉强地想要撑地站立起来，但是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其的漫长，他的脑中浮现了许多曾经的画面。

从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父亲牵了苏唯尚进了自己的家门，到最后少年那个狰狞可怖的笑容；从第一次亲手砍杀了一头e级变异狼犬，到最后合作斩杀了一头ss级变异金雕……

从第一次在祖父的带领下认识了那个冷漠漂亮的男孩，到最后……男人身上刺眼斑驳的血液和腐蚀发烂的伤口。

心猛地向下一沉。

景夏终于是放弃了再去挣扎，他的唇边忽然勾起了一抹笑容，伸长了左手，想要去够碰那个或许已经永远不会呼吸的男人。

四周开始有人发现了这里的情形，但是追究是太远，也终究是变异兽太多，当他们向这里赶来时，却只能被无数的变异兽阻挡住了步伐，却只能……

眼睁睁地看着那变异章鱼腕足上锋利的金属细刃向下戳去，直直地刺向景夏的胸口！

而景夏，却没有去看。

他侧着头，看着那个胸膛已经不再起伏的男人。

他的右脸丑陋得如同修罗，左脸却仍旧是景夏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很少笑，眼神却一直温柔。

当手指触碰上那人已经开始冰冷的手臂，景夏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唇边的弧度越来越大，包含着幸福与满足的意味。

好像还有一句话，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纪川呈……

我喜欢你。

……

“砰——”

尖细到令海滩上所有人类都刺耳难忍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头变异章鱼干嚎着痛苦的声音，浑身抽搐地翻滚了身体。它那只刺向景夏的腕足被射击了近百米，最后消失在了一道刺眼的白光中，成为灰烬。

没等这只a级变异体反应，又是一道炙热火烈的光线，从口径仅仅五厘米的枪口散射出来，最终却形成了巨大的白色能量光柱，直射向变异章鱼的脑袋！

当所有人都回过神时，一个巨大的黑洞在变异章鱼的大脑处显现出来。它勉强地抽搐了两下，最后……依旧只能无力地颓败下去，摔倒在了海滩上，迅速萎靡。

一大群刚刚赶到的进化者小队，包括两个高级进化者小队纷纷投入战场，开始彻底扭转战局的形势。变异兽的数量优势终于结束，于楷也带领了人艰难地将那道巨大的豁口堵住。

俊雅斯文的男人提着一把银白色的武器，迅速地向海滩的中心地方跑来。他立即蹲下身子，手掌覆在了景夏和纪川呈的胸口上，当确认了心脏仍旧还在跳动时，他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快点把他们送到后方，交给秦楚！”

两个速度敏捷型进化者立即小心地背起景夏和纪川呈的身体，全速地向堤坝的相反方向跑去。他们的速度极快，很快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祁扬凝着眉头看着他们跑远，面色沉重。仅仅是过了片刻，他便转过头看向一个健硕刚硬的汉子，道：“陈中尉，你带领一个高级小队和两队人马跟我一起，往上游去。”

陈格立即点头：“是，祁少校！”

祁扬轻轻颔首，刚准备抬脚，忽然便听一旁的小助理惊喊起来。仿佛刚刚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助理道：“祁少校，现在这里才是变异兽攻击的重点地区，你为什么要去上游？那里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祁扬微微眯了眸子：“张笨蛋，请问今天我派去搜索江底变异体情况的队伍的搜索进程，到了哪几个地方？”

“我叫张本丹！！！”愤恨地说了一句，那助理回答道：“今天要搜索的是71区到79区江底的变异体，没等我们行动结束，80区底下的奇特变异体就开始袭击了。这有什么问题？”

祁扬慢慢地勾起唇角：“未卜先知的能力这么强，你觉得80区以前、今天我们还没有搜索的地区会没有异常吗？呵呵，简单的围魏救赵，看来至少是一只s级变异体，就蛰伏在那里，没有被发现。”

张本丹：“！”

祁扬冷哼一声，然后带着大队人马便向上游地区跑去。他的手中紧紧地握着哪一只看似温柔普通的新型武器，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深刻地知道，这把……漂亮得很的小东西，到底有多么大的威能！

天边积聚已久的云层开始慢慢散去，被遮挡的午后阳光轻柔地撒向这片大地，照亮了在海滩上血战许久的进化者们。

当堤坝被堵上以后，一切都成了瓮中捉鳖，唯一能消耗的只有时间罢了，在这一场变异兽实力极强、数量却少的小型兽潮中，人类终究是坚持到了最后的胜利。

景夏和纪川呈被迅速地送到了后方的医疗站，而祁扬则带领着研究所旗下的精英小队向神秘的黄浦江上游进发。

他们，终究是取得了胜利。

第四十八章

当景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离他被送到医疗站仅仅只过去了不到两个小时。

他刚睁眼，便感觉到了一种浑身都无法动弹的感觉，就好像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光有意识而不能作为。在那一瞬间，他立即想到了“死亡”前最后的景象。

“阿……阿……”

景夏干涩着嗓子想要开口，但是勉强努力地发声后，却只能听到沙哑撕裂的声音从极痛的肺部，穿过喉咙响起。他每想向外说一句话，都感觉肺腔有如火烧，难受得无法形容。

“你不要说话。你的内脏也受到了一些程度的感染，由其是肺部被变异兽的毒汁顺着气管溅进去了一点。”一道低柔的女声倏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景夏立即垂了眸子，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正轻柔抚摸自己的断腿、用白色的光团在进行治愈的女人。但是他却没有听从对方的建议，反而顽固地扯着破败的嗓子喊着：“次……次……川……次……”

秦楚稍稍愣了一会儿，嫣红的唇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容：“你是问少爷？在你们被送过来的时候，他的伤势比你严重很多，我先替他治疗的。”顿了顿，她又接着道：“但是现在在这种时刻，我不可能完全地去治愈一个人。伤者太多，我只能先将濒死者的生机救回来，然后再等以后慢慢治疗。”

仿佛吃下了一个定心丸，景夏整个人忽然冷静了下来，再也不乱动。

秦楚妍丽的眉眼中全是悲落的神色，睫羽微微翕动，好像还没忘记两个小时前那种劫后余生一般的惊恐：“我替少爷将背后的伤口和脸上的伤口进行了一点最基础的治愈，现在保住了他的命，但是要想全部恢复，得等我有办法抽出空来，尽可能地去使用异能。”

好像有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景夏的左腿向他的全身流动。在被秦楚双手抚摸的地方，景夏第一次获知了温柔的触感，他能清晰地感受着一种名为生命力的东西正透过对方的手，流遍自己的全身，舒缓了疼痛碾压的感觉。

“我看到你们被送进来之后，就一直在想——”

“如果……我两天前没有觉醒异能，又如果我觉醒的不是这个异能……”

一滴炙热的液体忽然滴落在了景夏左腿的皮肤上，他猛地一怔，然后垂眸看去。只见秦楚一向骄傲明艳的面容上早已布满了泪痕，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滴落。

到了这个时候，终于看到了有人清醒过来，秦楚再也无法假装从容，那种差一点就要崩溃的心情到了此时，彻底释放。

“你们还活着，真好。”

当秦楚收了东西草草地将景夏的伤口处理结束时，正如她所说的一样，她并没有刻意做到全部治愈，因为……还有更多的人在等着她，等着她终有极限的异能去治愈，等着她宝贵到不容浪费的时间。

这个高挑清丽的女人倔强地再次站起，她依旧踩着那双霸道漂亮的丹寇色恨天高，等走到了帐篷口刚撩起帐篷时，她忽然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地说了一句：“对了，小混蛋，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了。”

灿烂夺目的阳光从那帐篷的缝隙中撒漏下来，景夏怔怔地望着日光下秦楚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发丝，久久没有回神。

她说——

『我们，胜利了。』

＊＊＊＊＊＊

相比于嘈杂混乱的80区堤坝海滩，黄浦江上游地区的环境看上去到算得上是分外安宁平静。

江水用力地拍打上堤岸，溅起了白色泡沫一般的水花。哗啦啦的水声连绵不绝的响起，久违的阳光照耀在了这片湍急汹涌的江流，江水并不澄澈透明，带着浑浊的颜色，掩藏了江底的秘密。

一行进化者小队在高高的堤坝下结束了他们的疾行。

“陈中尉，用你最强的攻击往这个地方打。”斯文俊秀的男人看似随意地向江面上指了个位置，说道。

魁梧见状的陈中尉点点头，他没有犹豫半分，上前一步便半蹲马步，双手同向交叉，双臂伸直对着那江水中心的部位，直接便上了自己最强力的一击。

耀眼粗壮的闪电从他的掌心直向水面袭击而去，整个江面顿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蓝色电光，噼里啪啦的声音微弱地从各个方向传来，伴随着小鱼小虾被电死翻卷上来的尸体。

众人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其他动静。

陈中尉道：“祁少校，想必这里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再去另外一个区试试？”

这里已经是祁扬一行人走过的第三个堤坝口，也是陈中尉所攻击出的第三个地方。看上去仍旧是风平浪静，好像并没有一点不同。

但是祁扬却皱了眉，伸手拦住了陈中尉：“等等，就在这里。”

所有人顿时一惊。

“之前的两个地方除了这些没有进化的鱼虾外，还有几只不要命的d级、c级变异体被雷电惹怒，窜上来送死。”祁扬顿了顿，又说道：“但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

陈中尉一愣：“少校，很多变异兽都去了80区那里，这里没有也是很可能的。如果是一只s级变异体，在它不知道您手中具有这把高转力强电核磁炮的情况下，肯定不会惧怕我们的几个人，不会掩藏在江底。”

祁扬抬眸，轻轻扫了他一眼：“那它为什么要派那只a级的渣滓带着一群虾兵蟹将去80区，扰乱我们的视线？”

陈中尉语塞。

祁扬也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他双手端平了那支漂亮华丽的枪炮，与肩膀齐平。左手迅速地在枪管中间复杂多样的仪器上动作两秒，然后右手一扣下扳机，强大恐怖的白色光柱便直接冲着江水中而去。

巨大的能量溅起了十余米的浪潮，下雨一样地洒落在岸边众人的身上。

“祁少校，您这样会让这片水域的生态环境遭受到破坏，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能会加速变异，这样对我们……”

“轰隆——”

响亮的扑水声将陈中尉的话打断。

所有人都立即提防地向那发声处看去，在见到那头庞大到令人咋舌的怪物时，惊骇地吞了口口水。

只见一头高达十余米的变异兽正在水面上不停地舞动着，它的腹部破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不停向外喷洒着黑红色的血液。随着它的动作，整片江水被它掀起阵阵巨浪，搅个翻天。

“a级变异体吗？”祁扬低首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精简版的变异体测量仪，然后抬头上下打量了那只a级变异体一会儿，忽然勾唇轻笑：“还真是能折腾啊，这把衣服都淋湿了。”

说着，他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被江水淋湿到粘在身上的白大衣，眸子渐渐变冷，调侃道：“早知道就该带一个水系异能的进化者过来了，要不然还不至于弄湿衣……”声音戛然而止，祁扬危险地看向了那个仍旧在作怪的变异兽：“我都忘了，能控制水系异能到这个程度的两个人，都被你的同伴给打个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