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言(修真)——沧海一禾
沧海一禾  发于:2015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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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奕这厢全然将八荒归为自家的行为暂且不提,他还全忘了这几尾锦鲤是洞庭千年精怪,当初从洞庭带回来时,洞庭水君还特特的上门讨要,柏鸿见他高兴便向水君讨了个人情,才算保下。

那洞庭的公主听了尚不罢休,仍道:“上神恩情,结草衔环不足以报十一,小仙无才,愿听候上神吩咐。”

言奕皱眉,这公主未免太不矜持,好好的身份不要,竟上赶着要到八荒去为奴为婢。又听柏鸿道:“这便免了,八荒物奇种怪,你去了恐怕危险重重。再者,我家的孩子不喜外人入岛,恐怠慢公主。”

这却是睁眼说瞎话了,想言奕出去哪次不捡些人回去,时至今日,捡回的人也有十几个了,哪里有什么“不喜外人入岛”的说法?

人前的这个面不改色地说谎,暗藏的那位也无解释的心思,看着美人缄口不语,言奕忽然玩性大起,软着声音出去了。

正当美人感觉默然的情意笼罩双方,暗涌的情愫丝丝漫延开来,却见一个身影从树后缓步走了出来。那人长得一副绝色相貌,目光扫过自己,细语轻声缓缓道:“上神前儿还说对我发誓今后实心实意地待我,今日美人送上门来可是要收到八荒去?纵然我晓得自己不过是你身边微不足道的一个人,难道你就可以骗我可以伤我么。”

美人显然吃惊不小,有人搅局便也算了,可这么个幽幽怨怨的声音不折不扣是个男声,再细看,那来的人分明是个男子!看柏鸿上神并无反应,显然是默认他话中的意思了,柏鸿上神喜欢的竟是个男子!

言奕看着那洞庭公主震惊的神色,心中早已笑翻过去,面上却仍是一副哀怨模样盯着她:“这位公主生的好模样啊,倒是入得了上神的眼。不过纵使小妹妹你不介意上神他枕边人排上数十来个,那也可惜了,你不是个男子,哪里入得了房。”

言奕看着美人发绿的脸,心中大乐,却不经意对上柏鸿笑意微微的脸,竟添了一份不自在。

沉默半晌,柏鸿轻声道:“你说的不错,过往种种,是我糊涂,但我这个人既同你说了不离不弃,便会一辈子记在心上。公主不过是请我前去施救,我是怎么都不会对你不起的。你要记着我说的话从不做假,这辈子,我也是只要你一个人的。”

言奕大窘,愣愣地涨红了脸,心中尴尬。暗想柏鸿今日怕是魔怔了,自己不过随口作弄,竟说出这些话来,偏辩驳不得。那华欣公主听了这番话,一张脸变得苍白,半晌向柏鸿矮身拜下:“华欣知道了,还请上神勿要计较华欣莽撞言语,今后上神吩咐,洞庭上下万死不辞。华欣告退。”

言奕看着美人单薄的背影,身后传来柏鸿的声音,满是戏谑:“可还满意?”

言奕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贴在自己身后的柏鸿,咧嘴笑道:“唔,难得你肯配合,悟性不错。若是那公主将你只好男风的事情讲了出去,你以后就难找媳妇儿了,岂不是我的过错?”

柏鸿笑笑,轻吻他发顶:“既然如此,你便陪我看春秋变换,沧海桑田罢。”

言奕绽开笑容,痛快点头:“好吧,谁让我如此心善,不忍看你孤独终老,我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罢。”

柏鸿望着他炫目的笑,眸中漾出一色温柔。

他早就知道,这个人,他已经揉进心里,融进血里,刻进骨里,烙入魂里。

每多一次试探,就更加明白,他要的,就是这个人。

每多一次想象,就更加清楚,他要的,不能求,不能放,不能回避,不能倾诉。仿佛河岸,无限契合却不能交集,近在咫尺而遥遥相望。

他将下颌放在孩子头顶,轻轻叹气,奕儿,你知不知道,我对你说的承诺,从来没有玩笑;你对我说的玩笑,我多希望那是个承诺。

我多希望。

言奕顶顶柏鸿下巴,皱眉道:“今天你也晓得了,不是我不听你的,总会有人凑上来的,你以后不准总说我招惹别人了,我知道对一个人要一心一意的,可是现在不是还没出现这个人么?我对别人都是一样的,难道对别人好也有错么?”

柏鸿缓缓道:“……好。”心中因那句还未出现微微苦涩,又勾勾嘴角道,“你来找我是想回去了?”

言奕被他这么一提醒,猛然想起自己是来找柏鸿说些什么的了。只是方才被这么一打岔,竟忘了自己来找柏鸿是要说些什么事,只得苦着脸道:“原来我是有事同你说的,可是我给忘了。”

柏鸿对此习以为常,无奈道:“罢了,既会忘记,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便回去吧。”

那一个听到要回去,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来时你说好的,我们参加喜宴后恰好是凡人的节日,不回八荒,可以去热闹一趟。若是你惦记着八荒的事情,我也可以自己去,同苏大哥他们去也好。”

柏鸿斜瞥他一眼,道:“咳,罢了,我还是同你一齐去吧,近来琐事缠身,也该散散心。”

言奕心中暗喜,挑眉道:“那便说好了,必得在外面玩够了我才回去。”

柏鸿轻拍他,笑得无奈:“好……”

这一个得了承诺恨不能马上兑现,拉着柏鸿的袖子双眼发光道:“那我们马上走?”

“先去与你哥哥嫂子道一声罢。”话音未落,便被扯着袖子往前头去了。

言真听二人要先走,点点头:“我会同大哥嫂嫂说一声,若是有事,便先去吧。”缓了几步,拽住柏鸿,道,“若是有想要的东西,便该早日去要,何苦白白浪费了时日。你们没有人看得明白,局外人却看得分明,我不想看着你们一个稀里糊涂,一个徒留悔憾。”

柏鸿拍拍她的头,笑道:“我知道。客人还在,你快些回去吧。”

言奕凑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一双眼睛滴溜乱转,一副机灵古怪的模样。

柏鸿牵住他道:“你姐姐说你这人稀里糊涂的,叫我好好看紧你,别再闯出什么祸来。”

言奕撇撇嘴,哼了哼,显然不服气。

女孩儿的声音在身后被风带远:“柏鸿,你想求的就在面前,你知道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何必……”

言奕皱眉看向他:“你们在说什么?你可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你向来不是薄面的人,难道这东西连你也没办法?”

柏鸿轻笑,戏谑道:“我想要无爱无欲,无嗔无恨,无念无心,了却三千烦恼,奕儿可能帮我?”

“这些有什么意思,”言奕发丝微扬,回眸调笑道,“我知道我帮不了你什么,你若三千烦恼剪不断,我便为你扯断纠缠,你若苦厄困顿,我便为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你说的,要记得。”轻飘飘的一句,不知是笑声还是叹息。

说话间,已是落在人间了。

4、凡间与节日

言奕茫然地看着四周,夜色朦胧,树影绰绰,虫鸣声声,天上一轮圆月柔柔地洒下清辉,远处人声鼎沸,灯火阑珊。

柏鸿拢了拢裘衣,笑道:“看来赶得正巧,今日是上元节,倒成全了你了。”

“你是打算好了的。”言奕眼里盛满笑意,“即是如此,就该老实交代,说什么回去,全是骗我。”

“咳,”柏鸿咳嗽一声,将目光转开,道,“我看那边好像十分热闹,不知是什么,去瞧瞧吧。”

言奕挑眉,却瞟到迎面来了两人,那两个人间女子望着柏鸿窃窃谈笑,面露羞涩,打闹着过去了,言奕心中不快,揪住柏鸿面皮,忿忿道:“你怎么每一处都在招人,我明明长得比你好看!”

柏鸿无奈握住他的手,指着前边摆放着面具的人道:“既不想招人,便去买个面具戴着。”

及至摊前,才发现这里卖的皆是美人像,柳眉,凤目,朱唇,浓墨重彩。言奕拿起一个道:“怎的都是些美人像,没点别的了么?”

那老板是个机灵的人,马上道:“小公子可是外地来的吧?您可别嫌弃咱的手艺,别的不敢说,这美人像可是咱们这里的一绝,还有专门送到京城里去的呢,我们家的手艺虽说不是绝顶,可也不差,关键是价钱公道啊。您看要一个还是两个啊?”

言奕皱皱鼻子道:“可这也太女气了……”

那老板咧开嘴笑道:“哎哟小公子,您看看这满街的人,谁还讲究这个。上元节,还不是图个高兴么,抱个美人回去,哥儿也高兴。”

柏鸿在一旁拿起一个挂上言奕脑袋,放下两枚铜钱道:“老板,这两个我要了。”

那老板收起铜钱,连连点头,哈着腰腆脸笑道:“好嘞好嘞,您玩儿得高兴啊!”

言奕拿下头上的面具,见那美人面上两缕桃花色,一双眼睛细长上挑,啧道:“啊呀柏鸿,你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这面具只能遮美,哪里好看。”嘟嘟囔囔的,倒也老老实实地戴上了。

柏鸿轻笑点头道:“你说的极是,眼光不好,我也没办法。我这么个人若是没个缺点,定活不到现在。眼光差成这样,怕是这辈子也改不了了,便将就着吧。”言奕唔了一声:“无妨,有我帮你挑拣挑拣,定不会让你吃亏。”

那人闷闷的笑声从面具后传来:“你眼光那么好,我的确不必担心。”

言奕盯着他半晌,却没法从那张丹青描摹的面具上看出些什么来,讷讷道:“……我怎么觉着被你牵着鼻子走了呢……”

柏鸿低低道:“总归是牵着,这样才不怕你被牵走了。”声音却被面具阻隔,在小小的空间里消散。

言奕向来喜欢这样热闹的时候,早已兴冲冲地跑到前边去了,哪里听得到那起起伏伏的心绪。

柏鸿看着满街的灯火繁华,香车宝马,凤箫行歌,哪管它灯烧陆海,游人笑语,全比不上那个熟悉的背影。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全和想象里的,分毫不差。

这样想着,便感到无边的欣喜。在这个地方,即使有面具的遮挡,他还是会认出他。也只有他,在面具中,才能认出他,找到他。

然而深深的无望偏要在这些时候涌起,如潮席卷而来。你敢不敢让他知道?你敢不敢毫不顾虑地去告诉他?你敢不敢赌一个结果,赌他会留在你身边?多少问题,竟是问了又问,却始终得不到答案。或许答案早已得到,只是无法面对那样的怯懦。

那样无法忍受失去的怯懦,那样无法克制自己的怯懦,那样因为他才终日惶惶的怯懦。

只能在自欺欺人的面具下,才能放任自己放肆的眼神,才能放任自己决堤的情绪。

言奕从迷眼的花灯中回过头来,便看到那个人远远地站着,不知怎么静立在原地,长身玉立,看不到平日里嬉笑纵容的脸,周身一股肃然大气,在人海中茕茕孑立。这一刻,被提醒,他不属于人间,不属于天界,甚至不属于天地一员。他来于混沌,最终要归于混沌。

不知怎么想起他说别人的生命成为记忆,而他不过是在经过。经过哭笑喜怒,经过活着。

又想起那人笑说孤独终老的模样,他不是怕老时孤独,而是怕孤独至终吧。这样想着,心中酸涩,逆着人潮朝他走去。

及至言奕走至身旁,柏鸿沉沉笑道:“我还在想,你要什么时候会发现我没走?这次还算机灵,不过走了这么些路。”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戏谑。

言奕抬起面具皱皱鼻子,咳了一声,不禁觉得方才的伤感都是幻觉,果断地引开话题:“这花灯也就这样了,没别的了么?咱们做些别的事吧。”

柏鸿顺从地不再纠缠,接着道:“不是总想着出来玩么?这就够了?”

“我只说我不想看花灯了,可也没说想回去了。”言奕狡黠地笑,眉目生动,“现在饿了,我们不妨先去找些吃的,再到处看看。”

柏鸿失笑:“你这算盘打得真正好。”

话虽这么说着,人却还是跟着进了店子,跟着小二上了雅间,很快菜便上齐了。

那小二端上两碗元宵,腆着脸笑道:“两位客官好,今儿是上元节,老板送上元宵,希望您家里团团圆圆,万事顺心。您两位慢用!”说罢,合上门出去了。

言奕尝了一口,那元宵软滑入口,点点头:“还不错。”想了想,又道,“下次,请苏大哥和洛殊来尝尝。”

柏鸿默默尝了几个,道:“和洛殊来便罢了,常去苏墨隐那儿却不太好,你也知道,他就继任西海水君了,现在正是琐事缠身的时候,暂且让他先安顿好事情。”

“也好。你说那西海的老水君也还健硕,怎么突然要苏大哥继任?”言奕边吃着边含混的说着,“我听说是你跟天君提的?你这不是嫌弃他老了吗?况且你一向不插手这些事情的,这次会不会不合适?”

“唔,我和天君下棋时说道西海水君,随意提了提,我看那苏墨隐做事沉稳,又是西海的太子,早些晚些也没怎么的,再说天君提调人才总会有自己的考量,积怨倒不会,你放心吧。”柏鸿淡淡道。

言奕点点头不再说些什么,柏鸿看他的样子应当是没有疑问了,以后的日子里应当也不会再去找苏墨隐了,心中满意。他不是瞎子,且那人看言奕的眼神让他不舒服,不能明说,那便只能从旁敲打敲打。提醒那人,有些不该有的念头,不该想的人,就该自己掐断。若是识时务,那便好,若是愚笨,便也怪不得他。

做这些事情,不单是对那人的警醒,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面前这人着实太过迟钝,免不了对某些言语行为不那么计较。若是这些不计较是对着自己,自然舒心,然而若是对着旁人,那他便不能不计较了。

言奕嘴里含着元宵含含糊糊地道:“这样的日子真好,不但热闹,而且还有人送东西吃,我们就该多在这些时候出来活动活动。”

柏鸿淡笑道:“平常不是这些日子的时候也没见你没少出来。”

“那是我自己出来的,不是我们一起出来。”言奕歪坐着,嘴里咬着筷子在空中划动,“你也该多出来活动活动,不是说要写神只秘史么?就算你是从上古活到现在,没人比你更清楚那些事情,可是这么些年过去,记忆难免出差错,或许出来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又能唤起一段回忆。况且你不是常说世人写史,真假参半,我看有些传言就比正史有味道多了,所以你也该多出来走走,多听几段‘秘辛’。我看在白帝山的时候,那段讲你和我爹娘的就很好。”

“当真不错?”柏鸿含笑道,“既是不错,那便加进去吧。”

言奕大惊:“你当真?柏鸿,是我小瞧你了,被我娘亲拒绝,被我父君痛揍如此掉面子的事情都可以面不改色写进史书,真真是不一般的超凡脱俗,置身红尘之外。不过……”小心翼翼瞟了那人一眼,“你当真喜欢过我娘?为了我娘才一直没娶的么?”

不知怎么,这样的认知让言奕心中别扭,一直以来,他不过模模糊糊地知道柏鸿和自己爹娘是朋友,但一直是个飘渺的概念。太小的时候便见不到那两个人,关于他们的事情都是模糊的,或许在他心中柏鸿更像亲人吧,现在听到了具体的事情,竟不像真的。

又或者是因为他和柏鸿两人一直相依这么多年,年年岁岁,一路走来,仿佛经历过的事情都有对方的存在,现在突然听到自己陌生的这个人的事情,才当真意识到柏鸿自上古而来,活了很多年,在自己出生前就已经经历过许多事情,那是他不知道的过去,他没有参与的过去,可是都在那人心里,而自己毫无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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