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以安不知所措，完全失去了应对的方法。两位老师笑看着孩子们一路上拉着宁以安吵吵嚷嚷，一点也没有制止的意思。

好不容易到了六楼安排给他们的大教室，吴岷杰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床铺。

虽然都是地铺，但孩子们已经非常满足，开心的笑闹着，笑声清脆明亮，为整栋楼都带来了些许生机与活力。

不久前才连续杀死了两人一兽的宁以安，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升起的，不是杀人后的质疑、罪恶，也不是对未来的惶然无助，而是更深的坚定与决心。

予平，你说世界很丰富美好，好像……的确是这样。

予平，你说希望我成熟、强大——现在，我找对方式了吗？通过保护我所在意的人……

予平……我一定会实现你的期望的。

43、绝境

陆静柔和林嘉循着欢笑声走进教室，最先看到的却不是缠着宁以安的那些孩子，而是安静躺在收拾的最舒适的床铺上的中年男人。

“宁以安，那个人是……被掠夺了精神力吗？”陆静柔轻声问。

宁以安抬头看着她，简短的回答，“是的。”

“嗯，”陆静柔脸上的表情有点悲伤，声音却是释然的，“当时我妈妈也是这样，安静的躺在门口，像睡着了一样。”

宁以安呆了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嘉站在她身旁，伸手拍拍她瘦弱的脊背，低声安慰，“你不要自责，你母亲本来也停不了药，你直接……也算让她走得安心了。”

陆静柔抹了抹眼睛，“我没事，只是，忽然有点想她了……唔，我没事。”

林嘉说不清心中的感觉是心疼还是不安，将手收回来，胡乱摸了摸脑袋。

“滴！——”校园里的警报声在此时响起。

陆静柔和林嘉神情一凛，对宁以安道，“我们得到隔壁教室拿药和防具，以安，你先下去吗？”

宁以安摇摇头，“我到总指挥室去，吴指挥让我做他的副手。”

两人并没有多么意外，“行，那我们过去了。”

“注意安全！”

宁以安推开总指挥室的门，吴岷杰坐在监视区域，正望着那些屏幕和别人打电话。

“老程，我们这边还好。刚巧碰上宁以安回来，他现在是A级中阶，帮忙料理了B级。叛变者没了指挥，不敢轻举妄动，我们正在准备活捉他们。”

对方说了些什么，吴岷杰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

“可恶！你们一定要坚持住——老程？老程？！”吴岷杰追问了几声，对面却只剩下嘟嘟的忙音。他慢慢放下通讯器，深深吐出一口气。

宁以安走到吴岷杰身后，“怎么了？”

吴岷杰依旧保持着关注监视器的姿势，一心二用的回答，“是S省科技大学训练点的指挥官程建辉，他在战争开始之前就一直在负责国内精神力、异兽方面的任务，刚才的电话，他是想提醒我们注意潜藏的B级，B级异兽可能对人类背叛者有控制能力……”

宁以安联想到异兽此前的攻击方式，估摸着高级异兽对低级异兽，应该是有驱使、控制能力的，就像那些被当做炮灰送上战场的人类一样。

他按下思绪，也开始观察那些监视屏。

整个围墙东西南北四大区，校园内部的道路节点，建筑出入口，新建起的树林区域，周边街道等等，全都按照地图的构图分布在一整面墙上。

普通人面对这样的场面，最多同时注意到三五个屏幕上的状况，尤其各个区域的战局都称得上瞬息万变，想要将整个训练点的状况都了然于胸，做出最准确的反应，是非常不容易的。

像吴岷杰这样的总指挥官，在军队中也是通过无数实战与训练才达到目前的水准。

宁以安优秀的头脑，使他在信息处理方面掌握的快很多，能大致把握住局面，但他不能保证自己可以立即做出正确的决定。

校园内，一支支异能小队正同拥有异兽基因的人类展开厮杀；他最熟悉的南二区外，狙击手和远程异能者竭力攻击着穿越树林前来的少量无意识人类，以及大量的C级异兽；树林中，无数的人类炮灰用血肉为异兽荡平树枝、根茎等阻碍物，C级异兽睁着空洞的圆滚滚眼珠，踏过人类被踩得泥泞的猩红肉泥，向前进攻；树林外，街道中，数不清的异兽还在不断向Q高中训练点汇集。

有些异能小队失败了，被实力大增的背叛者逃脱，那些背叛者冲到普通人聚集的地方，开始大肆杀戮。人们四散奔逃，凄厉的惨叫、慌张的惊呼、无助的呼唤，渐渐传到临近的防御区上，围墙上正在战斗的部分远程异能者，频频回头，虽然因隔着墙体只能透过小洞看到少量区域，但他们的表情明显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失败了的异能者小队，迅速前往墙体与训练点内部视线交接的区域，全力杀死背叛者，尽量安抚普通群众。”吴岷杰调了调话筒，发下指令，“通知近战类异能者，不用在围墙下待命了，直接到第一实验楼下集合。”

宁以安望着屏幕中乌压压，铺天盖地般挥舞着黑色触手前进的C级异兽，终于忍不住皱眉道，“之前的异兽群攻击，似乎都没有达到过这种数量。”

吴岷杰轻不可见地点了点头，“7月10日那次，就已经远远超过了往常的数量，而今天，目前看来，是10日那次的两倍，而且还在持续增加中。”

宁以安沉默下来，仔细思索眼前的形势。A级巅峰的乔尼，之前应该是C市异兽当之无愧的领导者，操控或命令比它低级异兽发起进攻。而乔尼死后，异兽的攻势不断，想必是有了新的领导人选。

新的领导人是多少级？知不知道是自己杀了乔尼？它对“权力”是否在意？它现在身处何处？

新的异兽首领，是一只B级巅峰异兽。异兽间有个不成文的习惯，在进阶到A级，彻底拥有人类形态之前，不会为自己取名字。

因为它们是异兽啊，变成人身后取个名字和高级同类互相称呼就好，早早地取个名字干嘛，向往卑劣的人类吗？

B级首领长相不如乔尼、也不如Q高中已经被杀死的那只B级好看，但较之仅仅拥有一张人类面孔的C级就要顺眼多了，勉强称得上棱角分明，稍显俊朗。此时，它微微扬着下巴，站在C市电视塔上俯瞰整个城市。

乔尼死后，所有与它联络过的低级异兽都若有所察。它们这些B级依随着本能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讯号，自然而然的，作为C市唯一的一只B级巅峰异兽，它成为了目前本区域所有异兽的领导者。

这座城市内，再也没有始终在神经系统中压着它一头的A级存在了，所有的异兽都归它掌控——异兽本应不懂何谓权利的快感，但不由自主的舒畅心情与自我膨胀的自信心令它对此有了最实际的感受。

“那个试验体应该是在Q高中训练点吧……毕竟乔尼当时是在那附近死掉的，”B级首领背着手，自言自语着，“真想赶紧捉到他……他的精神力一定很强，如果能把他吃掉就好了，或许可以让我直接突破到A级？”

B级首领说着，又独自笑了起来，“能杀死乔尼的人会轮得到我来吃吗？哈哈，还是赶紧杀了他吧。”

它眯了眯眼睛，高超的视力使他清晰的观察到各个正在被围攻的训练点的情况，其中Q高中处的异兽明显更多。

“快点一个个消失吧！我们的种族，远比你们这些人类更加优秀。”

异兽嘶哑的声音随风飘散，向整个城市发出死亡的声音。

这句话仿佛一句预言，在异兽大军包围中的Q高中训练点，渐渐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44、放弃

轮换防守过后，林嘉喘着气，也不下外墙了，直接挤了挤，半靠在墙壁上。

他透过前方战友的背影，望着不断从树林中穿出的人面章身的C级异兽，眼里闪过压抑不住的迟疑和灰败。

数量太多了……

将C级作为攻击主力的异兽大军，并不仅仅意味着消灭难度的上升——随着它进攻速度的增加，相当于原本一个小时之内他们每人需要杀死50只异兽，现在则直线上升到了100只。

精神力迅速消耗，短短半个小时的轮换时间并不足以使每个人都恢复所有的战力。

他们，大概撑不了一个钟头了。林嘉在心中默默估量，再上场两次，他估计就提不起攻击的力量了。

城墙一破，异兽长驱直入，训练点内的普通人就只有任由异兽宰割了。

深深的吸气，吐气，林嘉想起呆在第一实验楼中的爸爸妈妈。还好，那里作为总指挥处，应该还是很安全的。

可其他在外墙上奋战的人们却没有这重额外的保险。

他们的亲人、朋友，就在墙内，一旦他们倒下……绝望与希望同时出现在这些异能者眼中，化作抵抗嗡嗡作响的神经痛苦的力量，支持着他们强撑下去。

宁以安望着监视屏幕，远程异能者们的坚毅、墙内背叛者带来的骚乱，以及，仿佛无穷无尽的C级异兽洪潮。

他转头看着吴岷杰灰白的脸色，以及绷紧的唇角。

枪声、呼喊声、攻击声，远远的从楼下传来，有点缥缈，却又带着沉重的分量。

“要放弃他们了吗？”宁以安轻声问。

吴岷杰握紧拳头，指尖死死地掐进了肉里，溢出几滴血珠。然而他的声音却没有丝毫迟疑，“所有异能者听令，立即前往第一实验楼下集合！不论轮换与否，直接到第一实验楼下集合！”

林嘉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去看趴在地上专注射击的那些狙击手。

可这些从军营里走出来的士兵们全都面无表情。

林嘉身前的远程异能者伸手擦了擦眼角，转过身，“走吧，去第一实验楼。”

林嘉张了张嘴，干哑的喉咙勉强憋出几个字，“就这样，放弃他们了吗？”

没有了远程异能者，外墙不出半小时就会被异兽吞噬吧——等待这些狙击手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可我们能怎么办呢？”男子嘶声道，一边迅速地下楼，“所有人一起死，还是尽可能地活下来一部分人？”

“那训练点里的普通人们也、”林嘉感觉呼吸有点困难，“只有死吗？”

“对啊，”这个高大的男人肩膀微微颤抖，“我的妻子，还说要是训练点被攻破，就立刻自杀……与其让我浪费时间保护她，不如自己解决，还免得我在情况紧急时去找她了！”

林嘉怔愣，却见那男人穿过内墙后，奔跑的方向，是许多普通人白天工作的后勤处。

此时训练点内部已经完全乱了套，多数人都在一片骚乱中涌向第一教学楼。

记忆中洋溢着欢声笑语的Q高中校园，在短短半个月的巨变中，最终被恐慌与骚乱所笼罩。

林嘉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傻傻地停了一会儿。

其实，大家都会死的吧。就算躲得了今天，他们又能够永远的撑下去吗？

异兽，除了被炸药直接化为灰烬的那些以外，就算被击断核心触手，能量也是会被同伴回收、利用、再进阶的，相当于他们杀得再多，也阻止不了异兽越来越强大，人类越来越少。

早晚，大家都是全都要死掉的吧。林嘉不由得在心中再次喃喃。

“林嘉！你愣在这里干什么！？”陆静柔经过林嘉身边，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发什么愣？去集合啊？”

“呃，”林嘉呆了呆，“好、好……”

“还剩下两个背叛者没有解决掉……我去吧。”宁以安主动说。这似乎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吴岷杰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去吧，待会儿楼下应该会起一些骚乱，可能需要你平息一下。”

“好。”宁以安一手拿刀，一手摸了摸挂在胸前的护身符，抬眼望向窗外，“现在就可以先镇镇场子了。”

他走到窗户边，七楼的高度望下去，人们的身影像小圆点似的在楼下慢慢聚集。

将精神力灌注在脚下，宁以安单手一撑，从窗户旁一跃而下。

猎猎风响，青年柔软的黑发被风刮起，露出饱满的额头与英挺的五官。

下方的人群中传出短促的惊呼，大家纷纷抬头，就见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握着刀凌空坠下。

“那不是宁以安——吗？！”有人认出了这位积分排行第一的青年。

“他是不是又变强了……？”

平地上，漩涡似的气流突兀地出现，逐渐回旋、拔高，托在青年的脚下，让他稳稳地落地。

众人的目光逐渐从震惊、疑惑，转变成了艳羡、钦佩，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和慑服。

宁以安情商其实不低，只是之前一门心思全挂在左予平身上，导致对外界的反应迟钝又不敏感。此刻，他开始主动花心思观察身边的世界，也学会了解读他人的表情。这下一眼扫过去，便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基本达到了。

在心中叹了口气，宁以安不理会人们各色各样的议论，径直向背叛者骚乱处而去。

45、危墙

陆静柔和林嘉到达时，第一实验楼下还算比较有秩序。

异能者们排成了三列，依次在做着什么检测。

陆静柔找人问了一下，说是在进行异能等级测试，B、C级异能者可以携带家属进入实验楼中，D级异能者只能留在外面。

率先赶来的异能者，多半速度较快，平时在训练点的积分也不低，目前测了几十个，都顺利进入了楼中。

两人虽然已经在实验楼里住下了，但也加入了排队的行列。

周围的异能者们议论纷纷，但神情都还算镇静，可旁观的普通人们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态了。

“上面是打算放弃我们这些普通人了吗？”

“还好我们老两口的儿子还算出息，之前积分挺高的，这下肯定也没有问题。”

“哈，你们倒好，我才23岁，现在没有亲人了，自己也没有异能，怕是活不过今天了吧！”

“我才19岁……你们都有六七十了吧，总之你们也没几年好活了，不如把进楼的机会让给我吧？”

“这、这怎么可能？”

“我也不想等死，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了！——我……”

一个男人忽然大吼出声，“要活也是该我们年轻人活啊，你们这些老不死的，不如早死早超生为我们腾点儿位置出来！”

说着，他伸手狠狠推倒了惶恐的老太太，旁边的大爷气得说不出话来，老迈的身体不断颤抖。

他们的儿子离得并不远，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立刻脱离队伍向这边跑过来。

还没有跑近，那男人表情一抽，瞪大了眼睛委顿在地。

一滩鲜血从他背后蔓延开来，在水泥地上缓缓蜿蜒。

被推倒的老太太连忙踉跄着站起来，眼神里被更加浓重的惊慌畏怯所占据。

解决两个勉强B级水准的背叛者对宁以安来说根本是动动手指的事情，短短十多分钟，他便已折返了回来，正好见到刚刚的场面。

毫不犹豫地，他杀掉了那个男人。

宁以安冷下表情，“不愿服从命令，引起骚乱者，现在就死。”

场面一片静默，然后猛地爆发出了嘈杂激烈的质问声，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宁以安被千夫所指。

“你怎么可以杀人？就算他不对，也不能就这样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