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间安排得慢慢的,好让自己无瑕想其他事情。
他睁开眼睛,见自己身上披着薄薄一层毯子,一边想着新聘请的司机意外的乖巧懂事,一边整了整衣装走下车来。
前面的酒店会议厅里正在举行新一轮的土地竞价,业内数得上的几家公司都有参与。市政府规划了新的开发区以后,大片的土地放出来交易,殷宁利用各种正当的不正当的手段竟然拿下了大半,好的地段几乎没有余下多少给其他人,在竞争中失败的企业甚至有因此而破产的,而利益为先的情况下,殷宁显然不会心慈手软。
这次的竞价顾氏也是志在必得,早早做好了准备,殷宁到场也就是看看结果。然而看结果的人并非只有他一个,他刚刚坐下来,旁边就凑过来一个人,侧头一看原来是林樾。
林樾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作为林家老爷子的重点对象,林家的生意他也担起来一些。林家与顾家的生意往来不多,但到底有着老一辈的交情,顾伯康临终前特意嘱咐过叫这些老朋友多看顾一下殷宁,大家多多少少都上了点心。
林樾来到这里也是领了老爷子的吩咐,特意来告诫殷宁的。“我们家老爷子说,年轻人锐意进取是好事,但是做人做事还是留一线余地比较好。”他转述了祖父的原话,看着殷宁心中忍不住叹息。当初多么单纯正直的一个孩子,现在变得尖锐乖戾不择手段,也不知道那个人地下有知会不会心疼。
殷宁冲着他微微一笑,“多谢你们了,回头替我跟老爷子带声好。别人想怎么样我管不了,有本事就放马过来好了。”他没说出口的下一句话是,他连死都不怕,还会怕这些手下败将的报复么?
林樾便忍不住叹气叹出声来,“这几年顾氏在你的经营下已经扩张了不止一两倍,无论对哪个你都是对得起了,何必还这么拼呢?”
殷宁看着台上正在播放的宣传片,眼神顿时变得天真起来,“人总得找点事情做,不如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多赚一点算一点,将来还给他时好让他大吃一惊。”
林樾一怔,看着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惊疑不定,当初顾远亭虽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户口也都吊销了,殷宁竟还想着他能回来,不是疯了也离疯不远了。
当初得知那场灾难后,就凭他回来了而顾远亭没有,殷宁就不是没有嫌疑的,更别提顾远亭还留了一份财产让渡书给他。但是殷宁却能顶着重重压力一手接下顾氏,即便受尽冷眼也孝敬顾伯康夫妇如同自家长辈。凭借非同常人的天分和努力,殷宁很快接掌了公司的全部事务,到这时还能对顾家一对老人关怀备至,倒不像是惺惺作态了。到最后,顾家老两口甚至对殷宁视如己出,外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林樾隐约猜测,顾远亭未必是殷宁设计害死的,但多半是为了保护殷宁而死的,顾家的老两口多半也是这样想,才会一开始难以接受后来却不得不接受殷宁的好意,只因为殷宁也算是顾远亭唯一留给他们的念想了。
接管公司后,不管多忙殷宁都会定时回顾家探望两位老人,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心安排,人心非铁,待人赤诚总会被感动的。而现在殷宁除了没改姓,俨然就是顾家的人了,有时候看着他,林樾恍然觉得顾远亭就在眼前。
有时林樾不由感叹地想,即便顾远亭真的娶妻生子,无论哪个女人都是做不到殷宁这样,殷宁简直代替顾远亭而活着的,而他与自己的交情似乎也是基于这一点。
林樾最终没能多说什么,神色复杂地看了殷宁一眼,默然离去。而在场的其他人却不会像他这样含蓄,尤其在开标以后,各种眼刀层出不穷地飞向殷宁,恨不得将顾氏这位年轻的总裁生吞活剥。有些性子好的还勉强坐在那里等候公布最终结果,有些直接就起身走人了,路过殷宁的身边小声放了句狠话,“你这样把事情做绝,不怕走夜路遇到鬼吗?”
殷宁听到这句话不禁笑了起来,那张绝色的脸看在竞争失败者的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可恶。他们不知道,殷宁是真心希望遇到鬼的,他曾经见过那些游走在阴阳两界边缘的灵异体,却没有任何危险可怕的回忆。一直以来殷宁也在想办法再找到它们中的一个,问问它顾远亭到底在什么地方。生也好死也好,总会有个归处。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殷宁一直在寻找那些谣传闹鬼的房屋,买下来在里面仔细查询,可惜一无所获。然而他到底是生意人,买下来的房屋闲置不用也可惜,咨询高人后开始改建娱乐场所,做起了偏门生意,倒也多了笔数目颇丰的意外收入。
类似的场合经历多了,殷宁倒也喜欢上这种喧闹暧昧的氛围。在他工作不忙的时候,夜晚的时间总是有些漫长,不如去顾氏旗下的夜店里打发时间。
其中的一间夜店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许多年前死过人,巧的是多次城区改造都没有把这个地段规划进去,于是还保留着当时的建筑风格,整个房屋看起来颇具观赏性,可惜闹鬼,价格定不高,也卖不出去。殷宁接手以后在原址上建了夜店,出乎意料的竟然十分火爆,倒也应了适合做偏门生意这个说法。
新敲定一个大项目以后,暂时没有工作需要加班了,殷宁便早早进了这家夜店,坐在吧台的角落里点了一杯苏打水。他喜欢那种气泡在舌尖翻滚的刺激,却不会选择酒精这种很容易让人沉迷而形成依赖的东西,也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在把公司还回去之前,他总得保持健康和充沛的精力才行。
夜色渐深,夜店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乐队在台上演奏音乐,人们三三两两地下到舞池中跳舞,身体不经意地接触时,便有一种暧昧的情愫开始发酵。
殷宁慵懒地靠在背后的墙面上,很少有人能注意到这个角落。他的手臂撑着下巴,曲起的手掌挡住了小半张脸,因为滴酒不沾能够清醒地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整个人都是安静的,微微地透着点寂寥,像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一个人?”不经意发现了这边情形的人忍不住过来搭讪,借着暗淡的光看清了殷宁那张脸,便觉得整个店里的其他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这边的吸引力大了。
殷宁冷淡地点点头,起身就走。
那人不乐意了,出来玩的谁都有那么点背景,酒喝多了更容易被激动。他追上去,想要握住殷宁的肩膀,却被人用力握住了手腕。
抬头去看的殷宁也不由一愣,他原以为是跟上来的保镖,看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一个人。
“王公子,好久不见。”
第80章:再见
如今的王宏顺人高马大眼神阴戾,再没有当初那种无知无畏的纨绔气息。
对面那人恍然道,“原来是有伴的啊,不好意思打扰了。”说罢就灰溜溜地走了回去。
王宏顺目光灼灼地看了殷宁几秒钟,偏过头低声说,“知道是你的地盘出不了问题,刚才那一瞬间就是忍不住,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你就别怪我多管闲事了,我也没有叫你欠人情的意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竟有些幽怨了。
殷宁看着他无奈地说,“我说不过你,看在老同学的份上请你喝一杯吧。”
他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未尝没有那一副好口才的功劳,王宏顺黯然想,不过是不愿与自己多费唇舌而已。
这些年来王宏顺一直看着殷宁的背影,不是没有争取过,却始终没能在老同学的基础上更进一步。
当初那场海难的消息传回国内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殷宁怎么样了,在得知殷宁没事与之同行的顾远亭却不幸罹难,王公子一时怔住,很难分辨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像顾远亭这样的青年才俊英年早逝,的确是令人惋惜的,而他心中竟浮起一丝庆幸,仿佛顾远亭不在了,自己就能接手他手里最珍贵的东西。但仅仅是一个转念,王公子就为自己阴暗的想法惭愧起来。他想起殷宁,想起那人的伤心,自己的心便也像是被狠狠揪了起来。
因为一直派人调查,殷宁接手顾氏的消息传出来后,王宏顺也是第一时间知道的人。
这怎么可能,他简直不敢置信。而这一刻,王宏顺终于沉默下来,顾远亭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留给了殷宁,他拿什么比?顾远亭死了,在殷宁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他又拿什么比?他甚至来不及表白,就输给了一个死人。
他想到殷宁要真正掌握顾氏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面对的和要付出的不知道有多少,便想着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出一把力。
本着这样的心态,王公子收敛了玩心,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事业上,没想到殷宁却走得更快更远。当初那个单纯无暇的少年逐渐远离了校园,开始上手工作,快速学习着商场的各种手段,进步快得让人心惊。
有这样的天分,即便是当初首富家的产业,交给他管理也不是不可以的,王宏顺听父辈们谈起时这样评论着殷宁。后面还有一句,可惜,小小年纪手段这样激烈,并不是什么好事。
王宏顺听得悚然心惊。这一路他都是看着的,因为不择手段殷宁如今树敌无数他也是知道的,可惜他什么都做不了。
曾经那个骄傲而单纯的少年为了一个人变成现在的样子,完全抛弃了自我,整个人像是被剖成两半,一半是尽可能地让自己成为对方如果活着应该有的样子,另一半却因为永失所爱黯然神伤。
他不是没想过表白,他相信殷宁一定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他也知道一旦表白一定是连朋友都没得做,只能默默地看着对方的背影。
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变成着这种样子却无能为力,骄傲如王宏顺也不得不承认,他一开始就错过了先机,后来又输给了一个死人。
殷宁请他的酒从来都是淡淡的鸡尾酒,一杯下肚测不出酒驾的那一种,然后站起身,歉意地说,“我得先走了,你喜欢的话就再玩一会儿,都算我请。”
王宏顺望着他,眼里的深沉显而易见。
“阿宁,这么多年,你还是忘不了么?”
殷宁面色如常,淡然答道,“这么一点酒你就喝多了,这可不像你。”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现实呢?”王宏顺几乎有些激动地追问。
殷宁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你认为的现实,跟我认为的,是不一样的。”
“真的不能给我一点机会?”王宏顺几乎绝望地看着他,原来执着真的会让人变得绝望。在这一瞬间,他似乎终于触及到殷宁真正的情绪,而那却并不是他所期望的。
“对不起。”殷宁说着,已经走出去。
王宏顺没有追上去,他忽然想起当初得知殷宁出事的时候,不管不顾地冲到学校里面找,得知对方已经休学的消息。他站在教学楼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见的人,那种寂寞喧嚣的感觉正如此刻。
殷宁走出门时,司机正好把车开到门口的路边。
他坐进车后座,摇下车窗吹了会风,看着城市的夜景开始发呆。而当车开上高速路兜了一会之后,殷宁也渐渐闭上眼睛。
殷宁的睡眠质量很差,梦的碎片总是混乱的,在梦里也见不到想见的人,自始至终只有压抑到窒息然后惊醒。
也许因为提到当年,这个夜晚对于殷宁来说尤其难熬。被噩梦惊醒好几次之后他也放弃了浅寐,看着外面与梦境相差不大的暗沉的夜色,轻声开口对司机说,“想聊天么?”
老板是询问的语气,然而赵小明再不同人情世故也不会拒绝。他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殷总想聊什么?”
毕竟是上位者,殷宁也没必要循序渐进地铺垫什么,想起来就随口问道,“你多大了?”
“二十五岁。”赵小明老老实实地回答。
“结婚了么?”
赵小明愣了一下,“没有。”
殷宁笑了一声,“谈过恋爱么?”
赵小明不由微微有些脸红,“谈过。”
“后来呢?”
赵小明想了想,决定不隐瞒,“她家里不同意,就没在一起了。人家是大学生白领,我是司机,配不上。”说完,他还自嘲地笑了两声。
“可惜了。”殷宁感叹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没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便都是可惜。“既然已经分手了,你不打算找个新的么?”
“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好好挣几年钱把房子买了再说。”赵小明说着,又神差鬼使地问了一句,“老板您呢?”
这句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陶秘书亲自叮嘱过,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这么好的工作说不定被他一句话弄丢了,才是真可惜。
殷宁却没有跟他计较,因为怀念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也是谈过,现在不在一起。”
赵小明略感惊讶,“那一定是老板甩了对方吧?”
殷宁一愣,不禁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不用想都知道,无论看脸还是看钱,老板都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赵小明的语气中充满了憧憬。
“我们没分手,只是现在没有在一起。”殷宁淡淡解释着。
赵小明了然道,“原来是异地恋。”
这样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殷宁的心情仿佛也轻松了一点。赵小明的感情经历才是人们普遍应有的,因为好感在一起又因为现实分手,即便分了也不会为感情所累,重新回归到新的现实中去。
这种世俗的感情对殷宁来说却很遥远,早在第一次见到顾远亭时一切就好像命中注定,无论生死他都离不开那个人。
赵小明抬起头,从反光镜里隐约看到老板再次闭上眼睛,那张漂亮的脸就像是融进后座车厢的黑暗里。
老板没有否认,那便是异地恋了,有这样的条件还能不出轨说明老板真是个好人。赵小明这样想着,有些失神,直到与旁边岔路口上来的大货车擦肩而过才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他的手是稳的,并没有让殷宁因此而睁开眼睛。
赵小明定下心神,继续专注于驾驶,不料旁边车道上的大货车像是放慢了速度,而在他刚要超车的时候堪堪挤了过来。
殷宁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看向车窗外时,正好遇到货车疯了似的追上来,又被自己的车甩开。
“怎么回事?”他微微皱起眉头。
赵小明犹豫着回答,“那辆货车有点不对。”他不知道是司机喝醉了酒,还是故意撞上来,如果是后者简直是蓄意谋杀了。
“能甩开吗?”
赵小明已经把油门开到最大,可是那货车却紧跟在后面穷追不舍,这时候他们可以断定基本上就是蓄意谋杀了。
“老板你得罪什么人了吗?”
殷宁一怔,想起白天会场上林樾的提醒和竞争对手不怀好意的威胁,发觉事情似乎变得棘手起来。
他树敌太多自己是知道的,所以平时出门不带保镖不会去偏僻的地方,可是现在这是环城高速,一路都有监控,哪个不长眼的会选择在这里下手?除非,他们是找到了个亡命之徒,打算跟自己同归于尽了。
殷宁并不怕死,他只是没弄清楚顾远亭的生死,所以不知何去何从,更何况连累到司机也是不应该。在生死攸关的这一刻,殷宁似乎也没有特别的办法,他还是对自己的状况掉以轻心了。
赵小明把车开得飞快的同时,殷宁转头盯着后面。他看着那辆货车的远视灯越来越亮,最后几乎刺得他睁不开眼了,而就在此刻那两道光线中间凭空出现了一个光团,像是能把周围的光吸进去一样渐渐发亮,最终飘落地面。
“停车。”殷宁突然开口。
“老板?”赵小明一时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停车。”看着自己与光团的距离逐渐拉大,殷宁有些焦急地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