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飞宇面前摆着一碗被辣椒油淹没了的麻辣烫，隔着蒸蕴的热气，抬起剑眉笑望着他，问道：“你也住这里？伤好了吧？”

“已经全好了。”柯跃辰坐过去，抬起胳膊示意已经没事了，然后道：“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打扮？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我一开始还没认出来。”

“叫飞宇哥吧，”秦飞宇大哥大一般地露出俊朗的笑容，道：“我看着比你大点，过来找人的。之前那身行头也不是我的，都是公司的，那天偷偷开老板的车出来，结果出了事，哥便被解雇了，现在成了无业游民。”

“啊？”柯跃辰始料未及，说：“飞宇哥，是我连累你了……”

秦飞宇笑笑：“没你什么事，是哥自己渎职，被炒鱿鱼是迟早的事儿。哥算是想清楚了，这种大城市灯红酒绿的，哥看得眼花缭乱，不适应，等找到我弟，跟他说清楚，哥就走了，还是回自己老家的小镇去，清静。”

“对了，”秦飞宇从兜里掏出一个旧钱包，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他，说：“你也住这里，帮哥看看，你有没有见过这小孩儿？”

“啊——”柯跃辰吃了一惊，照片上大概是高中时候的池眠跟秦飞宇，哥俩好地站在一起，秦飞宇还一手揽着池眠的肩。两个人都是脸庞青涩，造型呆板土鳖。秦飞宇那个时候个子几乎高出了池眠一个头，强大健气，不过与现在相比还是显得弱势多了。现在的秦飞宇身材精瘦却显得十分健壮，腰板挺得笔直，眼神中还带着男人味儿十足的刚毅和锐利。

“他他他……是你弟？”

“你见过他？”秦飞宇眼底燃起了希望，殷切地注视着他。

“没……没……”柯跃辰下意识要否认，但是又觉得自己刚才反应太大，于是连忙改口道：“有点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哪里遇见过，你弟长得真好看！”

秦飞宇眼底的希望一瞬即逝，随即说：“是吧，小羊从小就长得像女孩子，老被人欺负，都是哥帮他出头。兄弟，你在哪里见过他，能烦你好好想一想吗？哥找了他大半年了，可是他每次见到我就遛，逮都逮不住……”

“我叫柯跃辰，”柯跃辰说，“这个我真想不起来，感觉像是在附近，又像是之前在剧组见过，印象不深，就觉得这小孩儿人很好看，很可爱。”

秦飞宇十分失望，将照片收回去，说：“我也去剧组找过，不过还是被他遛了，他不让哥打扰他工作，忙完了却又不见哥……然后又留了几句话，消失了，唉……”

柯跃辰想起池眠之前说有开奥迪的黑老大跟踪他，刚刚又说下面有狼，料想全都是说秦飞宇了。

“他为什么躲着你啊？你们兄弟吵架了吗？”柯跃辰问。

秦飞宇叹了口气，连面条也不吃不下了，道：“是哥刚退伍回来那会儿，一时冲动做错了事……算了，不提也罢。我知道他就住这一块，大不了在这里守着便是，终有一日会碰见的。”

秦飞宇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放桌上，喊老板结账，然后站起来，说：“柯兄弟知道这附近哪里有租房子的吗？短期的，哥想找个短租房住几天。”

柯跃辰有种隐瞒了他的内疚感，正巧他打包的东西也好了，于是付完帐说：“知道，这里的巷子里有许多家庭旅馆的，我住的那边也有，要不我带你过去吧，三天、一周、一个月都有的租，租金便宜，就是条件不怎么样。”

“条件无所谓。”秦飞宇说。

第十四章

柯跃辰将秦飞宇带到自己住的那条巷子边上的一家小旅店，三十块钱就能住一晚，秦飞宇付了一周的租金，跟他道了谢。柯跃辰心说这里是池眠出来的必经之路，而且过完明天他应该就不会过来这里住了，飞宇哥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能不能成就看你俩的缘分吧。

他直觉里觉得秦飞宇应该不是坏人，因为他说起池眠的时候，眼神里全是数不尽的温柔，那种感情不像假的。他回到出租屋里，与池眠两人吃了那两碗麻辣烫，又把超市买的日用品塞进行李箱，然后便头挨着头躺下，打算睡觉。

“小绵羊，”黑暗中柯跃辰问：“你一个人出来工作的吗？你的亲人呢？”

池眠郁郁寡欢，懒洋洋答道：“我爸妈在我小时候就离婚了，我被判给我妈，然后我妈把我丢给外婆，接着我外婆又在我考上大学那年去世了，我妈不管我，就每个月给我打钱，连我已经逃学大半年了都不知道。”

柯跃辰：“……”

“那你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堂哥表哥什么的？”柯跃辰进一步小心翼翼地试探。

“堂哥那边早断了联系，表哥倒是有，不过经常欺负我，抢我东西，还不如隔壁家的飞宇哥对我好……”池眠说。

柯跃辰：“！”

“那你飞宇哥呢？现在还联系吗？”柯跃辰心脏怦怦跳，生怕自己露出马脚。

“飞宇哥……”池眠声音闷了起来，说：“飞宇哥后来去当兵了，再也没回来过……”

柯跃辰：“……”

“你问这个做什么？”池眠竖起两只小羊角，说：“查我户口呢？”

“没……”柯跃辰瞎编道：“就是从没见你提过你的事，觉得你这么善良热心的小孩儿，家里人应该也挺疼你的，没想到会是这样……我问错话了。”

池眠嗯了一声，在黑暗中翻了个身，说：“没事，以前我外婆和飞宇哥在的时候，都挺疼我呢。”

柯跃辰也“嗯”了一声，知道池眠心里应该还是挺在乎秦飞宇的，只是不知道秦飞宇做错的那事儿……是什么事，还能不能和好，不然这么好的两兄弟，闹翻了怪虐心的。

翌日柯跃辰宇池眠早早起床，拖着他的行李箱下楼，柯跃辰将钥匙交给池眠，让他愿意的话，也可以在这里住着。路过那家小旅馆的时候，他偷偷瞄了一眼，没见到秦飞宇，心里不禁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

上了出租车之后柯跃辰掏出手机，对着一张纸条输入了一个电话号码，然后发了条短信。池眠好奇地道：“跃辰哥你在给谁发信息呢？居然还是用纸条留的号码，不会是昨晚买个麻辣烫，遇到艳遇了吧？”

柯跃辰心中有鬼，呵呵笑道：“是啊是啊，算……艳遇吧……”同时在心里OS道小绵羊你也别怪我，我觉得秦飞宇这人挺可靠的，而且你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外面，有个人陪你我也好放心……

出租车开动了，一路顺风顺水地抵达机场，池眠去陪着他办了行李托运，然后坐在候机大厅等飞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柯跃辰心不在焉，时不时瞅瞅大门口，最后直到要上飞机了也不见秦飞宇的影子，一边着急一边又没办法，只得垂头丧气地上了飞机。

池眠双手握拳，站在安检口处给他鼓劲：“跃辰哥加油！”

柯跃辰挥了挥手，一眼瞥到候机大厅里奔进来一个大汉，登时心花怒放，说：“我走了，小绵羊，好好照顾自己！”然后功德圆满，心花怒放地走了。

下了飞机，柯跃辰才知道什么叫北方的冬天，烈风干硬得像是要把脸上的肉削下来似的。剧组有人来接，直接带他们去了下榻的酒店，放好东西，又直奔拍摄现象。

救场如救火，整个剧组因为前边演员弃演的事儿弄得一团糟，原本所有的拍摄计划全部推翻重来，损失了好几百万不说，还大部分人的档期都被打乱了，全部都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快要疯了。

“你待会儿过去之后，要火速做造型、定妆、试戏和实战一起上，导演说了，剧组现在已经完全耽搁不起了，先给你最要命的那场戏，拍完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受得了，导演组也觉得你OK的话就定了。”

来接人的那人在车上火冲冲地向他道：“我姓廖，是剧组场务，希望之后的几周咱们可以一起合作。”

“谢谢，”柯跃辰没想到居然会是场务亲自来接，既受宠若惊，又鸡血满满，说：“我会加油的！”

一路上这名廖姓场务给他大致说了一下剧组状况，他这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这个角色，之前是耀奇为了推两名转型期的演员上位而投资的剧。两个角色一个吊丝主角一个绿叶配角。结果那个绿叶配角有点坑爹，因为不仅化妆显老，形象土鳖，就连戏份也是超级苦逼的。零下十几度的天滚泥地爬雪山，还要和鬼子们展开最原始的肉搏田战，撕咬得满嘴鲜血，最后英勇就义，死状也是极凄惨的。

这样的角色，悲壮色彩浓烈，演的好了极易让观众铭记。但是耀奇选的那枚绿叶偏偏是个年纪三十一，演惯了花花公子的二线小生。本人自视甚高，太在意形象和名气，也吃不得苦，认为这种角色就该圈中默默无闻的老前辈来演才正常，压根不适合他走的路线。因此刚来剧组没两天就一直抱怨天气和气温，泥地里打滚的戏拍了半场，简直嚎得跟杀猪一样，最后以旧疾复发为由，退场了。

场务说这话的用意就在于给他打预防针，告诉他这个角色一般的小菜鸟HOLD不住。柯跃辰笑了笑，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同行的助理李非在车上睡得天昏地暗，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到了拍摄场地，场务将他带到导演面前见了一面，但是人家那时候正忙，一句“先去造型师那儿做造型，待会儿试戏”便把他打发了。

三十多岁的演员来演都还要往老了化的角色，他一个二十五不到的小伙子就更不用说了。但是好歹他也有一八三的帅气个头，脸部轮廓硬朗英俊，属于怎么捯饬都显气质的类型，因此一向很受造型师的喜欢。

这回造型师是名看起来很温和的大姐，姓杜，盯着看了他半晌，有点犹豫，说：“可能需要把头发剪短一点，没问题么”

柯跃辰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相比起刚出狱那会儿他脸色已经红润了不少，那种属于年轻人的独特活力又回到了他身上，而且也更加的成熟和稳重了。他不再为一些小事随便动怒，遇事也能多绕个弯想一想后果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刚长长了一点的头发，心想，也许这就是成长的味道吧。

“没有问题，一切随角色需要。”他勾起唇角，脸上尽现一个敬业的演员该有的从容与自信。

造型师被他的笑容感染，不由也笑道：“如果你舍得，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拿起剪刀的时候想了想，又好心的笑着补充道：“剪完可就没有后悔药了哦，你想清楚，江弥那家伙可是仇视了我好久，我可不想再结仇了！”

江弥就是那个耍大牌弃演了的，柯跃辰笑了，道：“剪吧剪吧，我保证不会打死你！”

“噗！”造型师一下子笑出来，快速的给他剪了头发，弄出来一个独具有民国气息的硬汉发型，然后开始给他上妆。

每名造型师都拥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柯跃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一张俊脸慢慢地、像变魔术一样地呈现出三十多载的岁月痕迹，越发的贴合剧中人物的形象，他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

造型师最后端详了他半晌，似乎对他的造型很满意，却见他如释重负模样，不由得好奇，笑问道：“你这是什么反应感觉好像刚刚逃脱我的魔爪似的的，我有那么吓人吗”

柯跃辰被这名爱开玩笑的造型师逗笑，道：“哪里的话，太感谢你了！我来的时候还一直怕与角色年龄差距偏大会有维和感，现在看道自己这幅样子，就完全不用担心了！果然好的造型师很重要啊！”

“嗯哼！”造型师妖娆一笑，“所以你们这些明星啊，得罪什么也不要得罪造型师，否则下场会很惨的！”

柯跃辰举手投降：“杜姐，那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了。”

“小意思！”杜姐豪爽地道，“我就喜欢乖乖听话的角儿，以后姐罩着你，啊！现在快去换衣服，待会儿导演要试戏，还要拍定妆照，有的你忙的！”

柯跃辰拿着衣服走进更衣室，杜姐又拉着他多塞了两副暖宝宝。大冷的天，这种东西简直可以救命。柯跃辰感激涕零，进去换了一身朴素的布衣出来，外面套一件青色小褂，裤腰里别一把手枪，一走出来，登时整个人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震惊倒一大批围观群众。

助理李非眼前一亮：“跃辰哥，好帅！”

杜姐拍拍手道：“果真不错，比那什么破猕猴桃好了千百倍去了。”

柯跃辰笑了笑，忽而神色一凝，警惕地扬起眉毛，随后一个低调而又帅气的拔枪动作，把枪口往门口一指，门口便进来了好几个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导演，还有主演、场务等一大群。

柯跃辰：“……”

第十五章

导演刚结束一场戏，过程有点不太愉快，一进来就冷不丁被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心脏差点给吓出毛病来。又见恶作剧的人是柯跃辰，顿时对他的印象差了几分，脸色更加难看，说：“造型搞完了？”

“完了呢，比想象中还要好。”杜姐解围道，“这小伙子形象不错，戏路挺宽的。”

导演听了杜姐的话，这才正眼打量了一下柯跃辰的模样。见他进来才不到一个小时，就跟刚才完全两个模样了，而且这一身行头还十分显气度，于是柯跃辰的形象分在导演心里迅速拔高，给了90分。

“导演，不好意思，刚想试一下手感，”柯跃辰把枪收回去，露出一口白牙，点头哈腰地走过去，说：“没吓着您吧？”

他的表情颇有些无赖，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像一个狗腿二缺的傻大个，却完全没有对不起的样子，因此更像一个欺负小兵的痞子。

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人脑子抽了，这么欠扁的行径都做得出来，就等着被导演骂得狗血淋头吧！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导演嘴角抽了抽，结果竟然没有对他大发雷霆，而是顺势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道：“感觉把握得不错，小伙子挺机灵的啊，形象也不错。”

擦——众人心里狂竖中指，说劳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你就给我说这个？说好的暴风雨呢“！

同时心里又叹：这新来的也太女干诈了吧，居然这样就搞定了他们的不定时炸弹导演巨巨，看来网上说得一点都没错，果然是个心机男啊！

“不过，”导演又说，“别怪我没给你提个醒，这回的剧本你也看了，也许光凭想象你也想象不出来，这个人物本身有着豁出一切去战斗的莽性，因此戏份虽不多，但是难度大，条件恶劣，对你的耐力和专业性都要求很高，待会儿我会带你去体验一下，要是觉得接受不了，就尽早说，省得浪费剧组时间。”

导演这番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但却是不争的事实。拍电影几乎就没有不超支的，这回又碰上有人弃剧罢演，原先的许多镜头不能用了，要重拍。所有人的档期重新调整，拍摄计划临时变更，大波的人力物力受到波及，令剧组损失惨重。

然而即便如此，这个角色怎么也轮不到柯跃辰头上，不过投资方那边一再的强调性价比，导演无奈，只得答应试一试，根本就没抱太大希望。